书房中安静了半晌,无人说话。赤彬和大长老并不开口去打扰凌雪,对于他们来说,拒绝了公孙仓即便理由充分,但是碍着祖上的渊源以及这么多年以来暗中的守望相助,实际上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若是凌雪能够找到其他的解决办法,自然更好。公孙一族虽然是神泣大陆上最受唾弃的亡灵法师一脉,但是盟友就是盟友。
这其中不关左秋晨什么事,但是他却不好开口,他明白若是自己开口说话扰到了凌雪的动作,必然要遭来一顿白眼,如此还不如安安分分在一边看戏来的自在。
“如何?”好半天的时间过去了,赤彬看了看书桌上的滴漏,已经过去了两盏茶的功夫了,是以凌雪一收回手,公孙仓便以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凌雪略微沉吟,她方才查探了公孙仓的血脉,发现血液经脉中暗藏着火热的毒气时隐时现,另有一股寒气压制着火毒的冒头,是以火毒虽然时不时出现,但是却并没有影响到主体半分。
但若是没有那股寒气在,只怕火毒侵体,轻则废了修为,重则丧命。
于是她也只是皱皱眉,古怪的眼神打量着公孙仓:“你们祖上那位究竟是得罪了什么样的人,竟然这样的……狠毒。”
公孙仓苦笑摇头:“都是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了,何必再提,提了也无甚意义。重要的是,暮姑娘可有化解之法?就是缓解之法也是甚好的。”
凌雪缓缓摇头:“有些头绪,但是的好好想想,先生还需给我一些时间。”
公孙仓有些失望,但是看着凌雪浅笑的模样,似乎又有点成竹在胸的感觉,如何也熄不下心中的那点希望,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看着公孙仓状似失落极力控制住面部表情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赤彬突然间原形毕露,因着两人位置不远,竟一蹭一蹭地蹭过来用手肘撞了撞凌雪,悄声问道:“你真有把握?”
凌雪无奈道:“只是有些想法,具体如何,还要仔细思量思量。”
赤彬闻言向她竖起了一个大拇指,陡然听到大长老咳嗽一声,忙不迭地坐正了身子,也咳嗽两声正了正浑身的气势,浑声问道:“还有何事么?”
虽然赤彬的行径实在是让人看不出哪里有点一殿之主的模样,但是公孙仓和左秋晨很识趣地什么意见也没有发表,纷纷告辞而去,眼色极好。不过说到底,他们能对赤彬的行事风格如此宽容,不过是因为对赤彬实力的敬畏罢了。身为当代殿主,赤彬的实力是神殿中同辈里的首位,比公孙仓和左秋晨高出来不止是一点半点。高手么,大多是有些怪异的,这样的事情,大家都能够理解的。
凌雪也很能够理解地告辞离开,她现在满心里想的都是公孙仓血脉中的火毒要如何压制或者解除,甚至她对能够什么样的诅咒能够延伸到血脉之中并一代一代传下来,也很是好奇,心中琢磨着连雁卉走到她的身边都不知道。
一路走回院中,凌雪也没有说话,只是跟着雁卉的引路走,惹得雁卉担忧地看了好几眼,直到回到院中,看到院子里等着的赤哲,这才行了礼,又扯了扯凌雪的衣袖子,悄声说道:“姑娘,圣子在呢,想是有什么事情。”
凌雪恍然回神,一时间入了神,加之并没有感觉到危险的存在,因此她倒是放心地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回到住处了。茫然抬眼一看,见是赤哲,歪着头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大比结束了?”
赤哲无奈摇摇头:“没有,只是先回来看看,横竖我的事情已经过了。”
雁卉在一旁拍手笑道:“是呢!暮姑娘可真是厉害,我们都没有想到姑娘竟能在抽到第一个上场的情况下,车轮战都还能赢呢!”
赤哲瞥了一眼雁卉并不说话,凌雪翻了个白眼心道你们倒是高兴了呢,也不知道是谁在上面累死累活的。
似乎是明白凌雪的想法,赤哲忙道:“暮姑娘,真是谢谢。不过最后的一场,已经推迟到明日。暮姑娘可有把握?”
凌雪一耸肩:“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横竖就是眼前的事儿了,有没有把握,也再没有侥幸的可能了吧?”
此话一出,二人都是一愣,然后齐齐笑开,赤哲说道:“姑娘可真是豁达。”
“谈不上豁达不豁达。”凌雪懒懒坐下,“不过是不在乎而已。”
赤哲惊愕,但是瞬间又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般,久久不说话,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可不是么,正因为凌雪并不在乎输赢,输也好,赢也好,对凌雪没有任何的影响,因此她才能如此地淡定,如此地不在乎。若真是碰到自己在乎的事情,谁能做到真正的豁达?不过是无欲则刚罢了。若一个人没有在乎的东西,没有想要的东西,自然也就没有弱点,能够以无上的胆气面对一切的困难,因为无论失去或不失去,始终都不放在心上罢了。
如此看来,倒不像是豁达,反倒像是无情了。
赤哲微叹口气:“人么,还是有些牵挂为好。”
凌雪茫然一眼望过去,随即又垂下眸子,并不说话。雁卉早已被赤哲挥退,独留两人坐在光秃秃的院中,守着石桌石椅,两两相对,却各有心思。
牵挂么?曾经她是有的。只是如今,她的牵挂在哪里?一个人如果连牵挂都没有,便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吧。
瑾离、夜铭么?虽然有一段师徒之谊,但是似乎她并不能时时刻刻守在他们身边为他们谋划,更何况,她也不可能真的守在他们身边一辈子吧?
端木和么?他家人俱在,亲朋亦多,自己实力也够,是在是也没有什么可以让她觉得牵挂的地方。只是这样想想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一个人若完全是为了他人而活,那是怎样可悲?
那么这么说来,如果是为了自己,她又有什么想要的呢?世人汲汲钻营,不过是为了区区几样。有人为了权势,有人为了更高的实力,有人为了钱财,有人为了家和,有人为了兴邦……但是他们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想法和憧憬,那么自己的目的,又在哪里?
复兴魂族,这是她自重生以来被重加在身上的使命,然而这个使命极其艰难,显然也不是现在的她就能够完成的,而为了完成这个使命,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不断地提升实力罢了。
然而这样的目的,却并不是她本身强烈的想法演化来的,若单纯说她自己……还真的想不出来什么,好像自前世一死,自己的心也像是死了一般,再没有一点活气,提不起一丝的欲望,看不见一点的期待。
这样子活着,意义究竟何在?若说日子最好不过随心,那么她的心,在哪里?
凌雪茫然四顾,自己好像被重重烟雾所迷,经完全找不到前进的方向,一直以来她的行动,不过是顺应着命运的安排,该如何便如何吧,只是若有一天命运不再给她指引,她究竟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去得到什么样的东西?
都说修炼修心,若没有心,修炼还有什么根基可在?曾经她闯荡修真界,可否有过自己的道心?
如今细细一想,似乎也没有。不过也是芸芸众生中苦苦挣扎随波逐流的蝼蚁一个罢了……这样的自己,即便死了,过上上百数千年,这世间,还有谁记得自己?活得悄无声息,死得也悄无声息罢了。
那么,她的道心,究竟该是什么?
阳瑾离背负血海深仇和重复阳家兴盛之责,他的道心不言而喻。他曾经跟自己说起他的心里话,竟不是漫天的仇恨和雄心,而是满满的自责和坚定,自责自己人小力微不能保护家人,又感慨这样一个世界的弱肉强食,若是他有一日俯视天下,就该哟能力守护自己在乎的人了吧?
这便是阳瑾离的执念,也是他的道心。
而冷夜铭,他的道心在剑上。剑便是他,他便是剑,就算是让他此刻为了剑道赔上性命也觉得是求仁得仁。
而端木和,虽然未曾说起过,应该也大多数是为了自己的家人还有自己的野心吧。更别说赤哲,赤彬,公孙仓等人。他们人人都有自己的特定的身份带来的牵挂和执念,而她这个孑然一身毫无牵挂的人,落在这举目无亲的异界,就能有什么牵挂和执念?
凌雪在任何时候,都没有感受到现在这样的孤独和心寒,仿佛自己被丢弃在时空的缝隙里,迷失在时空的长河中,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若是重生一回就该有这样的孤独,那么她宁愿这一遭不曾有过,回归原点让她就此魂归地府才是最好。
“若是孑然一身,该当如何?”
赤哲身形一震,抬头看着面前双眼聚着迷茫之色的凌雪,面上露出担忧之色,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说道:“孑然一身又如何?天地之间任遨游!”
冷冷一喝如同一声洪亮的钟响将凌雪震得浑身一抖,脑海中震魂钟也随之颤了一颤,一股清流刹那间涌入灵台,顿觉神智清明。
便是如此了!孑然一身又如何?无牵无挂,天地之大哪里去不得?而若说到真正的牵挂,只怕也就是她自己这条命了吧。明明刚刚重生的时候,她还是惊喜的,惊喜自己能有重新回到世间的机会,惊喜上天的厚赐和眷顾,这并不是因为她有什么未完的心愿,而是生命在她的眼中,从来都是宝贵无比的,自己的,抑或是别人的,她从来都不曾轻视。这样想来重得一辈子,她怎么能让自己再如同前世一般,掣肘无数,这样的自由自在,不正是她从前一力向往的么!
果然人若过得太顺,就容易移了自己的信念,纵然是想一想,也要惹出些心魔来。
不过过了这一遭,日后便也好了。
凌雪回过神来,微微一笑,脸上更带出了一些出尘洒脱的意味。她站起身来,向着赤哲深深一礼,赤哲并未避开,他自然明白自己那句话对凌雪有何种帮助,说起来他自己身在局中,自然而然也会羡慕凌雪这样无牵无挂清清静静一身的人,而凌雪身在自己的局中,自然也不可免俗地羡慕起旁的人来。
如此这般,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凌雪显然也是想明白了这一遭,淡淡一笑,如今,她才真正摆明了自己的位置,往后,她便真正是逍遥江湖的一粒尘,淡看世间争斗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