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久(其实,还没两盏茶的工夫),我正满心委屈的时候,宝玉却过来了。
我一见他来了,本来想要装作坚强的止住眼泪的,没想到却是越发抽抽噎噎的哭个不住,那泪水竟似泉涌一般,气和我就只好转过身背向他。
宝玉见到我竟然伤心成了这样儿,也知道难以挽回,遂打叠起千百样的款语温言来劝慰。
不过,我正在气头上,尤其是想到他刚才,竟然什么也没说,就跟着宝姐姐去了。于是没等他说几句,我便抢先说道:
“你又来做什么?横竖如今有人和你顽,比起我来,不但会念,还又会作,又会写,又会说笑的,又怕你生气拉了你去,你又作什么来?死活凭我去罢了!”
宝玉听了我这话,忙上前来悄悄的说道:
“你这么个明白人,难道连‘亲不间疏,先不僭后’的道理也不知道了?我虽然糊涂,却明白这两句话。
头一件,咱们是姑舅姊妹,宝姐姐是两姨姊妹。论亲戚,她比你疏。
第二件,你先来,咱们两个一桌吃,一床睡,长的这么大了,他是才来的,岂有个为她疏你的道理?”
……
我一听他这样敞开了说,本来心里也是好过了一些。但一想到,他这人总是把人家忘在脑后,每每惹我生气——
虽然事后他也总是不忘了过来道歉,总是做出补救,然而他却总是一点儿记性都没有,屡次不改的。
于是我便啐他道:“呸!你这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生气难道只是为了叫你疏远她?那我成了个什么人了呢!我为的是我的心。”
是啊,我为的就是我自己的心。
那些冲动的言语、举动,又是小性儿,又是言语刻薄的,像我这样‘明白’人,又为何总是犯这样那样可笑的错误?!还不都是因为他!
也许感情的事,就是个人的感觉,就是一颗想要为对方付出,却不求回报的心。然后,乐也罢忧也罢,竟都自在其中了。
只是,我终是不知,自己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就对宝玉这么上心了?
也不知道这些竟是发生在突然之间的呢,还是这些都是夙世定好了的?
然而,我终是有些不甘心啊。说是只为了自己的心,说了自己不再乎,可是当他真的没有回应的时候,还真是伤人呢。
……
宝玉听了我这么说,却是急道:“我也为的是我的心。难道你就只知你自己的心,不知我的心不成?”
我听了,终于是低头一语不发。
其实我也是没词儿了,让他这么一说,我早就不恼了。素日里他待我的情景,我都看在眼里,记在了心上了。
只是一扯到宝姐姐身上,我的心就乱了。
这样沉默了半晌,我方才继续说道:“你只怨人行动嗔怪了你,你再不知道你自己怄人难受。
就拿今日天气比,分明今儿冷的这样,你怎么倒反把那个青肷披风脱了呢?”说着,我还靠过去,轻轻的给他理那外衣的领子。
宝玉一见我好了,便笑道:“何尝不穿着,这会子见你一恼,我一炮燥就脱了。”
我看他待我竟能够如此,也觉得罢了,遂叹道:“回来伤了风,又该饿着吵吃的了。”
只不过这采用个笑话来当台阶下的方法,终是不大好,只这么说着,他还没笑,我自己倒是先乐了起来。
……
我们两个刚好,正说着话儿呢,却见湘云从那边走了过来。开口便是笑道:“爱(二)哥哥,林姐姐,你们两人天天一处顽,我好容易来了,你们也不理我一会儿。”
我此时正开心,于是便打趣她道:“偏是个咬舌子还喜欢说话,连个‘二’哥哥也叫不出来,只是‘爱’哥哥、‘爱’哥哥的叫。回来赶围棋儿,又该你闹‘幺爱三四五’了。”
宝玉听我这么一说,也笑道:“你学惯了他,明儿连你还咬起来呢。”
我这话里点了他们两个,宝玉是不敢说什么的,谁知史湘云见我打趣她,却是不干了。
她见宝玉这么一说,竟是调解之语,忙冲宝玉道:“她再不放人一点儿,专挑人的不好。”
然后又转向我,“你自己便比世人都好,也犯不着见一个打趣一个。我今儿指出一个人来,你要是敢挑她的不是,我就真个伏了你。”
原本我听到史湘云这红楼里最直率的一个人都这么说,心里却也是突然就惊了起来:
原来,我竟是不知不觉间,如此的‘刻薄、尖酸’?给大家的印象竟是‘见一个打趣一个’的了?!
唉,看来,咱的‘改变形象大计’还真是一点儿作用都没起到呀。一下子,不知道是沮丧,还是惊慌,竟让我突然就有些难受起来。
……
不过,我被她这么一将,小孩子的心性就上来了:反正她也说了,我是见一个打趣一个的,那还怕什么?!
我于是心里也不服起来,忙问她说的是谁。
湘云便道:“你敢挑宝姐姐的短处,就算你是好的。我算是不如你,他怎么不及你呢。”
我一听了这话,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是啊,她薛宝钗就是处处都不比我差,只有强出的份儿呢。再一想到宝玉,于是我就冷笑道:
“我当是谁,原来是她!我哪里敢挑她的不是呢。”
宝玉这时候,一看我们越说越厉害了,于是不等我说完,忙用话岔开:“说这些干什么,好没意思的话,大家进去顽闹一会子才是正经。”
湘云此时还不服,于是笑道:
“这一辈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着明儿得一个咬舌的林姐夫,时时刻刻你可听‘爱’、‘厄’去。阿弥陀佛,那才现在我眼里!”
说完,她便忙回身笑着跑开了。
……
宝玉听了这话,却是笑得极为开心,我一看,就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满脑子的龌龊思想,你就真以为她说的定是你了不成?!
然后我便立即也跑上前去,追着就要打云儿。
史湘云一看我又羞又恼,知道说重了。忙跑出了亭子,可能是又怕我赶上,慌不择路的,差点儿撞在了一边的柱子上。
宝玉一看,就在后面忙喊:
“仔细别绊跌了!那里她就赶上了?”正说着,他一看我也赶到了门前,忙叉手在门框上拦住,嬉皮笑脸的劝说道:
“饶他这一遭罢,我保证她再也不敢了。”
哼,你听着是高兴了,可是我的脸面呢?我可不像你那样厚脸皮的。这样的话,她竟然也敢说说出口来。
……
虽然我听了他拿我和宝玉说事儿,虽然我听她这么说心里也是欢喜,但我却不能这样就依了她的。
要不然,她这个爱‘咬舌子’的,定是不会消停的。
我于是一边掰着宝玉的手,一边说道:“我若饶过云儿,再不活着!”
湘云见有宝玉拦住了门,料定我是不能出来的。
便立住脚笑道:“好姐姐,饶我这一遭罢。”
而这时候,正巧宝姐姐来到了湘云身后,只听她也笑道:“我劝你两个看宝兄弟分上,都丢开手罢。”
本来看到宝姐姐来了,我就知道闹不下去了,如果再坚持,反倒弄得自己像个小孩子似的不依不饶的,让她看了笑话。
其实,跟湘云怎样,我都是不会真恼的。只是这时候宝姐姐来了,反倒弄得事情没趣起来。
我于是故意说道:“我不依。你们是一气的,都戏弄我不成!”
谁知宝玉这小子此时到是真糊涂。也许他作为被打趣的对像,反而正得意呢!于是只听他笑劝道:
“谁敢戏弄你!你不打趣他,他焉敢说你。”
结果到了后来倒是我们四个人弄得难解难分了。正好此时有人来请吃饭了,我们才罢开手,往前边去了。
……
湘云小时候,常在这里住着,呆的就是我现在这屋,于是这一晚,她仍往我房间中安歇。
而宝玉这赖皮,此时却直送我二人到了房里还不想走,天已二更多了,袭人来催了几次,他才回自己房中睡去。
真是的,你想跟我们聊天,白天不是有的是时间?难到你真不知道,女孩子是要早睡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