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走了,于是我的心底一下子便空落落的,让人突然连生气的心思也没有了。且不说宝玉总是不解我的意,就是他这样,一声儿也没有的便去了,就更是让我不由得灰了心。
也许在他的心底,我永远都不是最重要的吧?他在意的事物太多、太多了。我只是他生命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而已。
他如今可以因为闲了,便来拿我解闷儿,见了姐姐,便会把我这妹妹放在了一边……他——
宝玉呀,你又让我如何敢把自己的心完完全全的交给你呢!
你把自己看得比我重得多,你听了舅舅来叫,竟然可以忘了向我道别,你是故意如此的?还是根本就忘记了?
如果你是故意的,那还倒好些;如果你是真个就没想起我来,那我就更要灰心丧意了。
你可是在怪我要去告你?你又何时听我说了要去告诉的?!
宝玉啊,你心里想着的事,你心底的牵挂实在是太多了,多到留给我的位置太小,小得让我真的会感到难受呢!
……
想到这儿,我却不由的轻轻笑了一下,只是这笑容却显然很苦涩,样子也是比哭还要难看得多。
默默的向回走,慢慢的,再把自己琐进那屋里去——只是这回琐住的,是否还包括了我的心思?
是呀,我们总是不能开诚布公的谈一次,我们总在用尽心力的去猜对方的心思,然后我们却又一次又一次的在误会中不欢而散——
再然后呢?就这样,我慢慢的沉浸在这种又苦又痛的回忆里,一遍又一遍的,不能自拔……
然而,我的心事,又能向谁说出?
……
也许我根本没有资格去挑宝玉的理:如果他方才真的是忽视了我,那么他就真个没有把我放在心中的第一位,他更在意的是自己,是他贾宝玉的快乐和他贾宝玉的自己生活;
然而,我又真个把宝玉放在了我心中的第一位了吗?
也许我自己也不确定吧?自从来到这贾府,我自一开始便打定了主意,是要冷眼看着这个世界的。
我只是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与那虚无飘渺的天道争命,去想方设法的让这红楼中以至于全天下的女儿们,让那些受了太多不公太多苦难的女儿们有个更好的结果,然而——
我终是把这一理想当成了自己心目中的第一重要事物,只不过,自打下定这一目标的时候起,我这样子,是不是就已经算我背叛了宝玉呢?
好像也不算吧?
除了他贾宝玉,对于其他的男子,我又给过谁好脸色的?我又跟谁多说过一句话的?
而他贾宝玉呢?不是抓摸把玩这个丫环的身子,便是要吃那个女孩子嘴上搽的胭脂,就更不用提甚么,以前秦相公的那些乱事了。
唉,他是富家公子,他就是那样的喜欢放纵自己,这都是为什么呢?然后他却又对我说,心里最重要的,除了老太太、太太,便是我这个妹妹……
唉……
我没有权力去要求他什么,我也只是在努力的和他交往,努力的去辨清他的意思,然后,努力的去挨过我的每一个来之不易的日子。
……
突然我又想起那情榜来。
宝玉是叫‘情不情’吗?
他可以把所有他喜欢的事物都赋予生命和感情,见了游鱼,他就和游鱼说话;看见天空中的鸟儿,他就跟鸟儿说话,看见新枝儿发芽儿,看见果树开花……他都可以跟它们说话……
然而,这一切,难到不是仅仅由于他生在这样一个钟鸣鼎食之家,富贵繁华大族?他是无衣食之忧的,所以他才可以有这样的心思。
就论那前儿那‘葬花’一事,他也可以踏在落花上面,毫不犹豫的;更遑论他还要把那花都放在水里——
‘来把这个花扫起来,撂在那水里,我才撂了好些在那里呢。’还记得宝玉当时兴致高昂的样子,他难到就以为这样子就是真个有情的了?
就是对花的怜、对花的爱了?
你岂不知,那流水无情之处?正如那戏文里面唱的:“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那流年,那逝水,才最是无情!
你道是: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
你道是:独在幽闺堪自怜,水流花谢两无情。
你道是: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
总归这一切,不外乎一句“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这八个字,他们那起俗人,又怎能理解?
他们又怎知那天地自然之情之美?就连宝玉,亦只知其表,不明其理。终不过是在刻意的数数于那一种形式罢了。
我那前世是叫‘情情’吗?我就是那个,一心想要把自己全部的感情都投入到‘宝玉’这一个,我唯一喜欢的人身上,一个既可怜又可叹的女子吗?
情情,只因情钟于是,情方可发于兹。
我的确是个一心只会为自己喜欢的事物和喜欢的人甘愿付出所有的人。然而,宝玉都做不到的‘情不情’,我却也同样也做到了。
也许,我本来就是独立的,不同于千年轮回前的‘我’,也不同于上一世记忆中的我,正如我一直在追寻只属于我自己的一条独特的道路。
情情,实可发一叹。
只是,说到‘情不情’,难到那些事物就真个是‘无情之物’吗?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原来古人也在不断的赋予他们喜欢的事物以感情,如若不然,那拟人拟物的生动笔法又从何处得来?
……
静静的坐在窗前,我突然就莫明的笑了起来:‘呵呵’,或许我这样,一下子思绪便收不住,一下子便想到了这许多的事,都有些太过于刻意了吧?
其实,在意那么多又有什么意义呢?累了心,也伤了身子,反而没有得到一点的益处,到不如想想眼前来得好。我不是总说着要顺其自然吗?
生活不是刻意的。
这样想着,也许是心思也刚刚经过了一次小小的释放,这让我的情绪也舒缓了许多。我于是便把雪雁叫了进来:
“雪雁,去前面看看,宝玉因着甚么事情,被舅舅叫去了。多好歹注意一些,有事就赶着回来向我报告——”
“哦,知道啦,姑娘。”雪雁一听了我的话,没等我说完,一噘小嘴儿,便跑出去了……
这小丫头!
我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
不过再一想到我每每都是叫她去打探宝玉的消息,她早知了我的习惯了。这样子倒也不奇怪。
轻轻的摇了摇头,笑了笑,我随手拿起身边的一本书,静静的看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