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走进父亲的书房,刚从抽屉里找到“钥匙”,整个人还沉浸在喜悦中,莫亭的叫声就突兀地响了起来。
他一惊,跳起来转身飞奔到门边,却被结界挡住去路。那个男孩刚才还如此真实和切近,转眼间却变成折翼的鸟儿,淋漓着鲜血跌落在凛森脚下。
“莫亭——!!”他扔下“钥匙”,用力捶打着看不见的结界,然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父亲,你要做什么?!”墨玉大声质问。
凛森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去看困在结界里的儿子,他只是对落在身边的极昼点了点头。
极昼似乎是应了一声,他双手握住自己武器的两头,用力一拗,木制外壳应声裂开,露出其中两截连在一起的长刺,然后走上前来,一只脚踩住莫亭的右肩,拉起他无力垂在“地上”的手臂。
墨玉瞬间明白了将要发生的事情,那一对长刺是由“魂铁”制成,叫做“缚灵针”,通常只有在对付强大的敌人或者劫兽时才会用到,只要插进他们手臂里,就既可以限制行动,又可以彻底封印灵力,但是莫亭整条胳膊跟缚灵针差不多细,这样刺进去,他恐怕从此就是个废人了。
“极昼,住手!!”墨玉听见自己的声音跟莫亭受痛的呼喊在同一时间充斥了整个森泉城堡,他后退两步,伸出龙牙,鼓起全身灵力向那道结界攻击过去,然后被强大的反冲力扔到对面墙上,伴随着刺耳的哗啦声,木架上瓷器碎了一地,那些细小而锐利的残骸像雪一样纷扬着肆虐,然后在墨玉身上留下伤痕。
没有痛感,神经仿佛都麻木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他耳朵里断续的呻吟和惨呼。完全不需要思考,又是第二次更加拼命的攻击,然后没有悬念地被甩开。
毫无作用,这个结界完美得让墨玉绝望,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冲出去,但却控制不了身体的行动。
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就算是明知没有任何帮助。
踉跄着站起身,他感觉到错乱的灵力正在身体里到处冲撞,但双腿又一次不听使唤地冲向门前。不管用多大的力量试图撼动这个结界,它都轻描淡写地原装奉还,似乎是另一种耻笑和蔑视。
“好,哥哥先借给你,还是老规矩,他出了什么事先给你一刀再理论。”
忘梅说得对,现在也许挨上一刀会让墨玉舒服很多。上次他心灰意冷地回到沙城客栈里,到处都找不到莫亭时,就急切地盼望着有人能跳出来指责自己,或者干脆捅他一剑,否则那颗悬在半空的心一定会停止跳动。
“当初跟我说会照顾好他的人是谁?!”
是我,是我,是我!!
不知道第几次被狠狠砸回房间里,肋骨大概是摔断了,墨玉口角开始流出血来,他顾不上去擦,甚至完全没有感觉到,麻木地站起身,又一次准备飞蛾扑火般地奔跑过去。
“别再犯傻了,殿下。”
极昼的声音冷冰冰传过来,墨玉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门边,隔着结界看见他正一手揪住莫亭衣领站在符咒边缘,让男孩悬在半空。那件本来就血迹斑斑的白衣几乎已经成了红色,尤其是袖口,红得透明。莫亭两只手软软垂在身后,他眼睛往墨玉这里瞟了一下,然后又迅速闭紧。
墨玉用力把手按在结界上,控制着自己一丝仅剩的理智。
极昼示意墨玉去看大厅里摩肩接踵的魔族们:“我脚下法术制造的平台距离地面大概三丈,如果这个仙人运气不好,我一松手,他就会掉下去摔死,如果他运气更差的话,就是摔个半死,那里自然有痛恨仙族的人会帮忙我善后。”
“你到底想干什么?!!”墨玉几乎是在吼叫着问,“你用傀儡术控制了父亲吗?!!”
“住口!”凛森突然说话了,“简直是狂妄无礼!”
“父亲!”墨玉见凛森说话,立刻抓住不放,“父亲,你讨厌莫亭,一开始就可以赶他出去,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他是仙人,但他从来没有害过我们一个同族!要不是真心诚意,莫亭根本没必要冒着风险跟我回森泉城堡!就算你出气出在他身上,现在也应该够了吧?”
凛森沉默着,一直到墨玉说完,他冷冷地回答:“不要再叫我父亲,你不是我的儿子,我也没有儿子。”
这句话让墨玉的脑袋“嗡”一声响,然后瞠目结舌,愣在那里。
“没错,我爱你母亲,也为了她,容忍你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龙族小杂种整整六百年。现在亦梅过世,我没有必要再扮演你的父亲了。”凛森的话就像晴空霹雳一样,每一个字都让墨玉几乎崩溃。
极昼大声对墨玉说:“现在,请殿下宣法誓放弃森泉城堡的继承权,从这一刻开始,再不能自称跟大人有任何关系。否则我一松手,这个仙人就死定了。”
墨玉还愣在那里,几乎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几百年来的纵容、慈爱,居然都是假的,仅仅是亦梅的附属品!他曾经很多次为自己的父母而自豪,但到了最后,却不得不面对一个又一个残酷的真相。
见墨玉没有反应,极昼故意把手一松,莫亭立刻滑落下几寸去,他又催促道:“殿下,您不是要害死他吧?”
莫亭神智清醒,浑身的刺痛让他忍不住想呻吟,但他却倔强地咬住嘴唇。几百年的相处,让莫亭清楚墨玉有多么依恋魔界、有多么依恋父母,他一定很难抉择,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打扰墨玉的斟酌。
过了许久,沉闷的空气就像凝滞一般,墨玉突然冷笑起来。他漆黑的眸子里流露出寒意,还有深藏的悲伤。
“原来如此,凛森大人,我对您的演技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道,“这还需要宣誓吗?还需要你伤害莫亭来要挟我吗?你本来就不配做我的父亲!你不想见到我,我也不屑于跟别人提起你的名字!放了莫亭,让我们走!”
极昼和凛森对视一眼,凛森冲他点点头,然后走到符咒边缘,乘上一只冥鸦回到了寝室,墨玉强迫自己一眼都不看那曾经异常熟悉的背影,而是焦急地望着半空中摇摇晃晃的莫亭,血还在流,男孩脸色白如金纸,不知他还能不能坚持到他们找到个合适的大夫。
墨玉暗中咬住了嘴唇,整个魔界也找不出几个大夫愿意治疗仙人,而且就算有,他也不再是森泉城堡的少主,无法驱使冥鸦,几乎是寸步难行。
只能勉强用腾云术带他离开了!要避开那些厌恶仙族的老朽,要躲闪城堡外耀武扬威的劫兽,要闯过五个能量强大的界关……每一样都这么困难,但又不得不去试试看,墨玉最放心不下的可能,是莫亭根本撑不到他们回仙界,一般来说,常使用法术的术士体质都要差一些,他现在站起来都很困难,别说还得再经历颠簸。
如果他死了怎么办?死在自己眼前,死在自己身边?
墨玉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极昼慢慢收回手臂,似乎要把莫亭拉回符咒里来,但他突然用力一甩,仙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无可挽回地掉落下去。
整个大厅里的魔族爆发出一阵欢呼,墨玉的视线被地面遮挡住了,他没有看到莫亭掉在哪里,可是却分明地听见一声闷响,似乎还夹杂着骨头断裂的声音,虽然喧嚣震天动地,但这两个频率却最清晰、最残酷。
他拼命捶打着结界,直到拳头在那里留下长长的血印,直到嗓子嘶哑,再也喊不出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