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在结界外面，莫亭即使没有胜算，想用御风术甩掉他们还是轻而易举，但现在，他觉得自己慢得像在爬，而且一瞥之下，还发现每个窗口都有人把守，显然想逃出去是不可能的，其实即使窗口洞开，莫亭也没法摆脱紧追不舍的冥鸦，他们在这里不受封印限制，而且仗着人多势众，把自己围了个密不透风。莫亭本来就不像忘梅那样擅长近身战斗，他的法术虽然破坏力极强，但是需要准备时间，既要给友方贴上盲法符咒，又要吟咏，必要的时候还得先召唤法杖，而且就算这一切都不成问题，莫亭也不能像毁掉无常宫那样毁掉森泉城堡，这样一来结界会被完全破坏，外面的劫兽立刻就可以乘虚而入，最重要的是，这里是墨玉的家，这里有他的亲人啊！
莫亭怎么能毁掉他的家、毁掉他的亲人？
迟疑之下，他的肩头已经被挑开一道可怕的伤口，鲜血在白色衣服上显得触目惊心，然而冥鸦们丝毫不给对手喘息的空间，两支枪一起迎头劈下来，莫亭只能忍着剧痛举起长杖，突如其来的冲击让伤口血如泉涌，灵力顺着手臂反侵到体内，他觉得五脏六腑似乎都有把尖刀在翻搅，嘴边很快也涌出了鲜血。
一个冥鸦绕到莫亭身后，倒转枪头，对准他的背心猛抽下去，莫亭只觉得浑身一麻，接着就是火辣辣的疼痛，骨头和肌肉都往背上揪紧，他只能双手握住长杖，以免被前面两个人钻了空子，但是剩余的冥鸦都聚集到他身后，棍子像雨点般落在莫亭背上和腿上，血迹很快浸透了他的衣服，清晰地印出一道道红痕。
他闭上眼睛，惨叫出声，呻吟不像是他发出的，倒想是被那些木棍从胸腔里逼赶出来。莫亭恍惚中觉得自己站在童年时那一场可怕的暴雨里，冰冷的、石头一样的雨点劈头盖脸砸过来，当时他似乎是生了病，虚弱不堪，而且浑身发冷，如果不是因为忘梅还要人照顾，也许他早已在当时送掉了性命。
凛森用一块丝布擦掉飞溅在自己脸上的血迹，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正好看见那个男孩遍体鳞伤地昏过去，他再也无力维持御风术，像片树叶般飘落在自己脚下，双目紧闭，似乎正在做一场噩梦。
然后，墨玉的声音紧追着从头顶传来：“莫亭——！！”
不知道是仙界的第几个岁晕，但绝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得到诸神祝福的土地有无数时间可以挥霍，漫长到不可思议。太阳大概从来也没有这么红过，沉甸甸地悬挂在地平线上，似乎是冷漠的看客，整个青冥域都浸泡在一片血色里，包括地上凌乱的尸体和残损的武器。
年轻男子身上的铠甲沾满血污，一把长剑握在他右手里，反射出凛冽的寒光。血从肩膀流下来，蜿蜒划过手臂，最后跟无数个敌人的融合在一起，顺着剑锋落进焦土中。那里也许早已躺着一颗种子，或者是盘锦花、或者是扶龙树，当整个世界遗忘掉这场战斗的时候，它也许会在安静的夜里回想起某一段厮杀。
没有月亮，并不代表仙界就不会做梦。
红色的旋风停在男子面前，梅花香撩动着他的头发，他抬起头，看着停在半空的女孩。
忘梅脸上有飞溅的血迹，脸色却一如继往，冷淡而沉静。
“所有的叛军都被清缴了，陛下。”
男子微笑着回答：“不要这样，还是叫我天若吧。”
忘梅嘴角难得地上扬：“你从今以后就是这个仙界的王，天若。”
她轻盈落地，站在天若身旁，两人并肩看着那半个太阳，战场一直蔓延到它跟前，有几个疲惫的剪影在废墟中翻找着，但始终没有谁出声。
太累了，旷日持久的战争拖垮了每一个人。
“梅姑娘……”天若线条坚毅的脸上露出从没有过的柔情和眷恋：“每次看到这种景象，我都想要保护仙界的一切，哪怕用尽所有力量，或者献出血与生命。”
忘梅回答道：“你已经向所有人证明，你有这个资格，也有这个能力。”
天若转过身，他紧紧盯着忘梅：“我现在正式邀请你，梅姑娘，请继承武圣的职责，到青冥殿辅佐我吧！并且，要是你也愿意，请成为我的仙妃。”
忘梅深吸一口气，血腥味扑鼻而入，最后她张开眼睛看着天若：“这是命令吗？陛下。”
天若摇了摇头：“不，只是作为朋友的请求。”
“那么我的回答是‘对不起，天若。’”忘梅很快地回答，她开始慢慢变成飞散的梅花，“我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保护仙界，但不是这里，也不是现在。”
最后一个字说出来的时候，她只剩下眼睛还留在飞扬的花瓣中央。
天若转过头去看着太阳。岁晕就像昙花，转瞬即逝，下一个黎明又开始了。
一阵突如其来的不祥预感结束了忘梅的回忆，她有些担心地茫然四顾，周围只有一片虚无和流离咒发出的微光，素女拉住她好奇地问：“怎么了？”
“……不清楚，是双灵感应，哥哥可能有麻烦。”忘梅回答。
“要不要……”薛浅浅回过头来，试探着说。
忘梅摇摇头：“他肯定已经到了魔界。如果真的出事，在那个地方我们完全没有办法。只能相信他自己，还有墨玉。”
薛浅浅“哦”了一声，法术随之到达终点，三个人出现在一间小屋子里。
他们先是屏息凝神地戒备了一阵，确定没有危险后，忘梅才开口叫道：“叹霜？叹霜？”
完全没有动静，素女和薛浅浅面面相觑。
忘梅走到墙边，轻轻念动咒语，平整的墙壁立刻出现一道轮廓，她伸出手，自虚空中唤出一根长杖，转身对另外两人点点头，当先迈了进去。
薛浅浅拉着素女穿过墙壁，然后两个女孩同时低呼一声：眼前简陋的小房子里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仙卒尸体，有的头被活生生拧下来，有的半条腿齐刷刷断开，血迹早已干涸，但冤死的灵魂似乎依然徘徊在这里不愿离去。
忘梅弯腰从地上拣起一只爪子，表情顿时变得凝重：“是劫兽！”
素女也大吃一惊：“劫兽！劫兽跑到青冥域来了？！”
忘梅深吸一口气，说：“我们分头找找，看有没有叹霜。”
薛浅浅呆呆地说：“叹霜……？我以前没见过叹霜女仙啊！”
素女本来想拍拍她的肩膀，但是碍于身高，只能改为拍手背：“那么我和小梅来找，你检查一下这房子里有没有使用流离咒的掠影。”
薛浅浅点头，三个女孩开始分工合作，忘梅把地上的尸体一具一具翻过来，素女就凑上去努力辨认已经扭曲变形的脸。
“喂，小梅呀。”她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你有什么愿望？”
“……”忘梅拉着一个仙卒的手，让他从紧靠的墙壁上滑落下来，“我现在只想把这些莫名其妙的怪物彻底赶走。”
“赶走了以后呢……？”素女追问。
这时，薛浅浅在另一间屋子里惊叫：“我找到了！！”
忘梅和素女对视一眼，迅速冲过去，刚到门边，就听薛浅浅又说：“搞错了搞错了，这个流离咒是咱们来的时候留下的，呵呵……”
两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回去继续工作，半晌，素女还是忍不住问：“小梅，刚才我说，你……”
“去陪兰姑娘看岁晕。”忘梅打断她的话，很快回答道。
素女愣了一会，才说：“恩……这个也不是，叹霜应该还活着。”
“真的找到啦！”薛浅浅又喊起来，两个人再次走过去，之间薛浅浅指着墙角一片发光的掠影说：“这里，有大批仙人传送回青冥殿的痕迹！”
忘梅思索一下，说：“我们没有发现叹霜的尸体，她肯定跟着仙卒一起走了。”
素女道：“不清楚那些仙卒是因为这里受到劫兽的攻击、还是因为要押走叹霜才来。”
薛浅浅瞪着眼睛说：“要押走一个女仙不用这么多仙卒，他们应该是来救人的！”
忘梅点头道：“恩。”她转向素女说：“那就先去你的箜篌殿，找到仓颉手卷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