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注定是一个无眠的夜晚,嘉靖没有睡,陪伴嘉靖的黄锦和灼华没有睡,得到消息的裕王没有睡,匆匆起身的阶没有睡,一大早就赶到王府的高拱也没有睡。
灼华走到殿外,值夜的几个小宫女已经过来,将院子中的蜡烛都熄灭后,往大殿里走来。十三四岁的小宫女并不知道昨天发生的事情,仍在小声嬉笑,刚到殿门口,灼华小声说:“别吵闹。”
小宫女看着灼华严肃的表情,都害怕的禁了声,乖巧地走进大殿,开始他们一天的工作。灼华将大殿里最后一根蜡烛吹灭,紧张了一夜,她应该可以回去休息了。
黄锦大步地走出来说:“灼华,去服侍皇上,老奴去传旨。”
灼华刚刚放下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打起精神,垂着头往内殿走去。灼华走进内殿,嘉靖还在看着奏折,一动不动,而嘉靖眼中,时而愤怒时而忧伤,而嘉靖并没有心情安睡。
“更衣。”嘉靖又一次将奏折甩开,甩开衣袖,走到内殿中间,两边的小宫女纷纷走出殿外,端来一切准备好的东西。
等到灼华伺候嘉靖穿好外衣,偷瞄嘉靖一眼,灼华看不出今天的嘉靖与往日有和不同。嘉靖走到镜子前,小宫女站在身后,给嘉靖梳发,灼华走向榻边,将嘉靖刚看完的奏折放好。
也许小宫女太紧张,一不小心,梳不开打结的头发,弄疼了嘉靖。嘉靖还未说话,小宫女已经跪在了地上,浑身颤抖起来。嘉靖并没有发作,冷漠地看着宫女。
天下的人都怕他,怎么还会有像海瑞这样不怕龙威圣怒的人呢?
灼华慢慢地走了过来,接过小宫女手中的梳子,示意小宫女退下,小宫女像是得救了一般,连忙跑出内殿。
“怎么不说话?”过了许久,嘉靖终于问了出来,除了“是”,“奴婢遵旨”,嘉靖没有听到再次回宫的灼华说过其他的话。
“奴婢不知道说什么?”灼华也是同样的冷淡。
“说说张聪吧,你曾经说过,他是你见过最宽容的人。”嘉靖叹了一口气,他最喜欢听灼华说张聪,从灼华口中知道不一样的张聪。
“先生的宽容只给对的人,对的事,对于坏事,先生从来不肯宽容,奴婢记得,有一次在书院”灼华说着周扬被冤枉的事情,虽然灼华尽量轻松搞笑地说着,但是嘉靖和灼华面上都没有露出笑容。
“张聪的身体最近也不好了,你知道吗?”嘉靖突然问道。
灼华惊愕,浅笑一下说:“奴婢不知。”
她怎么会知道?但是灼华没有想到,嘉靖派在张聪身边的人已经回来了,还可以知道张聪的情况。
“不知道好啊,免得担心。”嘉靖长叹了一句,又问:“你在民间长大,这个海瑞你可听说过?”
灼华看了一眼嘉靖,满是防备,嘉靖心里认定的事情,是改变不了的,满是罪恶的她不想再得罪嘉靖了。
灼华斟酌着,勉强扯出笑意说:“怎么没有听过?是个耿直的人,同样也是个迂腐的人。奴婢听过一个传说,他以前有个女儿,因为接了家中仆人递的一块饼,他竟然骂女儿不知羞耻,竟要女儿饿死,五岁的女儿吓得不吃不喝,含羞而死。奴婢想他是无情的人,他都逼死了女儿,对于百姓苍生,心里哪有爱?这样的人,皇上跟他计较做什么?”
灼华说着听来的传说,对于身在市井长大的她,是不能理解海瑞的。所以,在灼华看来,海瑞是个寡情的人。
灼华已经梳好了暨,插上桃木簪,灼华刚把梳子放下,才看到嘉靖在盯着她看,灼华低垂着头退到一侧。
“你想说他是个寡情的人?”嘉靖冷声问道,灼华摇了摇头,嘉靖又说道:“还是你想跟朕说,朕也逼死了自己的女儿,朕也是无情无义之人?”
灼华已经习惯了嘉靖的喜怒无常,她跪在地上恭敬说道:“奴婢并无此意,这些只是奴婢的道听途说,未必为真,请皇上赎罪。”
“你还听说了什么?”嘉靖并不打算放过灼华,又问道。
“奴婢听说海大人是个孝子,夜夜侍奉母亲。”灼华说道,说坏的不行,那就说好的吧。
看着小心谨慎,委曲求全的灼华,嘉靖的心里又是一阵抽痛。灼华对于宫廷生活的厌恶他能感觉的到,是他让灼华变成这个模样的,但是灼华真正成了这个样子,他并没有预想的喜悦,而是更沉重的伤痛。
“你去吧。”嘉靖长叹了一句。
嘉靖的心中怎么会不知道,离他而去的妻子、女儿、儿子,都是因为他的刻薄无情。他不曾有过自责,但现在病痛缠身的他,开始慢慢地想着这四十五年的帝王生活,心中逐渐泛起了悔恨之意。
嘉靖只是将海瑞关了起来,并没有要杀海瑞,对于朝臣,是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对于廉洁奉公的海瑞,聪慧的嘉靖知道,这样的人是杀不得的。当嘉靖不再愤怒,嘉靖时常还是会将海瑞的奏疏拿出来阅读,每每读完,都是叹息,他知道海瑞说的都是实话,都是真话,是对于他,对于大明朝有用的话。
但是垂暮的嘉靖、力不从心的嘉靖,还能力挽狂澜,重振朝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