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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王爷在边境
作者:旧槿 时间:2021-11-18 16:20 字数:142022 字

凌晨时分,南国东北,繁行草原,离南国与蛮国的边境线十里处。

南国的边境军队正就地驻扎着,数十个蒙古包似的毡包遍布在草原上。

草地泛黄,延绵数百里,蒙古包前染着好几缕水雾,伙夫正擦着额上的汗,煮着大锅饭食。不远处,红色栅栏围成的校场内,几万士兵正列队举枪练兵,身姿健逸,吼声震天动地。

主帐内,有一人正伏案作画,他那一头黑亮的青丝盘在头顶,松松蓬蓬,脸颊边亦有几簇松下来的头发。盔甲搁在一边的方桌上,身穿窄袖交襟棉布服,袖子挽到了肘口。他那眉头时紧时蹙,眸光炯亮,闪着琉璃般的光彩,对着那画中渐渐成型的人咧嘴笑了。

正画着,有小兵急步匆匆掀帘布而入。

“王爷。”他一脸愁眉苦脸。

“封清啊。快,过来看看。”上官承谨冲他招招手,一脸笑意。

封清疑惑地站到了帐内的案几前,顺着上官承谨示意的方向看去,对着那幅画看了半响,挠头道:“王爷,这画中女子是谁?”

上官承谨嘿嘿一笑:“你家王爷的心上人。怎样?”

封清苦恼地看了他一眼,支支吾吾道:“王爷,这脸上只画了眼睛……封清也不晓得好看不好看。”

上官承谨蹙蹙眉,“也是啊。”

他将画笔一搁,似是叹了口气,“才这么几日,我都快记不清她样子了。”

“王爷,你说什么?”

“没什么。封清,什么事那么慌张,一张脸皱成了包子。”上官承谨将画卷了起来,问道。

“王爷,乌衣军的人又和全德炳将军的亲兵起冲突了。正打在一块呢。”封清皱着眉道。

“又打了?呵,有趣。”上官承谨大跨步往账外走去,健步如飞,身姿俊朗。

清晨的阳光打落下来,入秋的萧瑟在水雾中更显荒凉。

校场内,正有两对人对峙着,当中两人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斗得不可开交。脸上沾染了尘土,都涨红着脸。

两边的人都在起哄,互相挑了厉害的词骂着。乌衣军的人虽然也激动着,相较之下倒比较冷静。全德炳的亲兵则是扯开了嗓子骂,能多难听便有多难听。

上官承谨皱了皱眉,站到了中间,两边人即刻静了下来,退开了些距离,只剩下几个还有些嘀咕,恨恨地瞪着对方。

那纠缠打架的两人瞧见四周的情况,也松开了揪着对方衣领的手,赌气地站在那边。

“怎么?看到本王来就不打了?”上官承谨笑道,明媚的笑容里甚至有几分揶揄。

“王爷。乌衣军向来只听从王爷和飞云将军的命令,他们不过全德炳的亲兵,凭什么对我们指手划脚?”乌衣军内有人说道。

上官承谨挑了挑眉,将手搭在了一边参与打架的乌衣军士兵肩上,有些坏坏地笑道:“大家都是兄弟,何必计较谁是谁帐下的。若是开仗,还不是一条船上的。”

有人别开脸道:“王爷!全德炳仗着有人给他撑腰,一点点排挤大伙儿,你不生气吗?你不气咱们乌衣军也不服!”

有人附和着,面上都是一副不甘就此屈服的表情,令上官承谨哑然失笑。

他拍了拍士兵的肩,漫不经心道:“大伙都是南国的兵。没事争个脸红脖子粗多伤和气啊。散了散了,有本事校场上比本事去!”

他脸蓦地一拉,全德炳的一伙亲兵立刻噤了声,三三两两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开了。

见他们退开,上官承谨摸了摸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咧嘴笑开对着一边的乌衣军道:“我说,你们都行军打仗多少年了。还明着和人家对干啊。”

“王爷……”有人微愣。

“兵不厌诈。”他挑了挑眉,底下的乌衣军面面相视,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上官承谨笑着,瞧见全德炳帐下的监军正在往这边过来,他忙又正了正脸色道:“要是你们敢阳奉阴违。本王决计不会轻饶!知道了就赶紧散了。”

阳奉阴违这四个字他喊得特别响,随即他摆了摆手,乌衣军即刻四散而去。

上官承谨在阳光下环顾四周,步子一转要回帐去。

“王爷,留步。”身后那名监军代习忙不迭追了上来。

上官承谨假装没听到,仍然大跨步往前走着,步子闲适,身影高大。

“王爷~”代习跑到了他前面,擦了擦额上的汗道,“王爷留步。”

“咦。代监军啊。”上官承谨笑了笑,嘴角牵起俏皮的弧度,随意问道,“代监军,本王觉得你亏了。明明是个监军统领,偏偏要姓代。这样吧,要不以后本王都叫你代正监军?”

“王爷说笑了……”代习脸色有些僵,“王爷,将军有请。”

全德炳又找他议事?哪怕为了匡正军心,也不用一日两次找他套近乎吧。上官承谨皱皱眉,心下有些微恼,他漫不经心道:“将军找本王何事?若是不急,本王先回去吃点早膳。”

他说着又往回走,代习急了,忙说,“王爷,是急事。”

“哦?”上官承谨戏谑地回头,“这样,若不是急事,本王可要砍你脑袋。”

代习一愣,狠狠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急急跟在了上官承谨后头,朝着全德炳的主帐走去。真是哪个都不是省心的主。

全德炳正坐在案几前查看兵书,瞧见上官承谨负手进来,忙起身道:“王爷,你可来了。”

“不知将军所为何事?”上官承谨淡笑。

全德炳看似有些苦恼,他捂了捂额头,下巴上的一小簇胡子抖了抖,道:“蛮国军队近日又骚扰了边境,全某想用乌衣军……”

原来是派遣不了乌衣军啊。上官承谨撇撇嘴,“将军莫忧。三日后本王带兵前去威吓壮势一下即可。”

全德炳一愣,面色不自然地笑了笑,“也好。有劳王爷了。”

出了全德炳的主帐后,上官承谨抬头看向草原上如撕扯般的流云,脑海里想到了阮七月俏皮温暖的笑。他顿了顿,含笑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上官承谨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与小仙的再次相会竟会是如此艰险。

这时,容府初七苑的书房内,有一人垂首立在书桌前。

“你说丰七月有两个?”容云睿的手心握紧,蹙眉问道。

“少爷。丰姑娘当时是被善财童子单韩所劫,流影与姬光跟踪他们到了荒川镇,丰姑娘设计逃走,待他们再度追踪到时,发现丰姑娘有两个。”

“少爷,另一个会不会是小仙姑娘?”珉飞在一边出声。

容云睿面色凝重,“该是不假。那可有跟踪?”

底下那人忙回道,“流影与姬光不知哪位是真,故分开跟踪了。”

“很好。”容云睿沉声道,“珉飞,备马去荒川。”——

好热好热。

57.急中生智

荒川的清晨,自客栈阁楼望去,远处弥漫着薄淡的水雾,连绵处,是青黄不接的大片草原,天地之间的红日正映着朝霞羿升,是难得一见的草原边镇的美景。

当然,如果没有绳子绑着她的话,就更好了。

床上的阮七月动了动身后被绑得死死的手,又看了眼同样被绑得严实的脚,再抬眸看向圆桌边闲适地喝着茶的单韩,泪眼汪汪道:“我保证不逃。”

单韩阴柔的眼扫了她一下,给旁边的人一个眼神。阮七月松了一口气,总算可以舒服一点了。

正期盼着,那人走了过来,迅疾地在她身上点了几下,又站回到一边,面无表情。

妈的,阮七月大怒,人家点了她哑穴。

她恨恨地剜了单韩一眼,却见单韩呛了一口茶,他站起身来狠狠拍了刚才点穴的人的头。

“松绑。”他吩咐道,声音冷飕飕的。

那人忙不迭上来解了阮七月的穴,还替她将手脚都松了绑,接着又乖乖站在一边,头垂得老低。

手脚得到舒展时,血液流动的感觉让她发了麻,阮七月想笑,又觉得不妥,一张脸龇牙咧嘴看得人心里寒碜。

待她身子活络了,阮七月才下得床去,坐到了单韩对面,拿起桌上的桂花糕便开始吃。

“你叫什么名字?”单韩没有介意她的擅自,问道。

“阮小仙。”她含糊地回答。

“容云睿的心上人?”单韩的话里有一股嘲讽。

阮七月嚼东西的速度慢了点,面色有些暗沉,但也不过一晃而过,“错了。丰七月才是他的心上人。”

单韩轻笑一声,“在下可打探到,容云睿四处搜寻的女子名叫阮小仙。莫非那不是你?”

阮七月一愣,容云睿在找她吗,想了会,她又叹了一口气,“找我又怎样?两相比较之下,他该是更担心丰七月的。你若是想拿我要挟他,最好告诉他我是丰七月。”

“你怎知我们要拿你来要挟他?”单韩笑问。

阮七月黯淡平静的眸光看向他,“难道不是么?我总要有点价值才行。”

瞧见单韩一直看着她,阮七月又喝了一口茶道,“所以,你们不能虐待我。”

“至少,我要吃好穿好睡好。大不了我保证不逃便是。”

“我如何信你?”单韩的眸光阴测,嘴角却有笑意。

“你这不是为难我么。兄弟,我手无缚鸡之力,跑也跑不过你们,这样吧,如今我身无分文,我以我的人品起誓,绝对不逃。”

“人品?”单韩冷笑,“谅你也逃不了。”

这时,沈朗穿着一身黑色短打自门外进来,进来时骂骂嚷嚷:“娘的,买个马车也这么贵。”

他进来时看到阮七月正坐在桌前吃糕点,一愣,把剑搁在桌上,“单韩,你不怕她逃了啊。”

单韩笑笑,“买好了?”

沈朗轻哼一声,“下午便可动身。马车在客栈门外呢。”

“去哪?”阮七月抬头。

没有人理会他,她复问了一遍,还是没人理她。阮七月开始琢磨不定,这几人不是陈景默的手下么,难道不把她带往主子那里去?

中午时分,几人去客栈一楼用餐。门口有人摆着摊子,竟卖着桃子。那些个桃子水灵灵的,看上去甚是爽口。

这时节怎的还有桃子,阮七月心下百转千回,忽然扯了扯单韩的衣衫,还未扯到,对方已然避开。

“什么事?”单韩侧问道。

“我要吃桃子。”阮七月说道,眼眸内亮晶晶的。

单韩狐疑地看了桃子一眼,蹙了蹙眉,吩咐身边的近侍,“买些桃子来。”

近侍颔首,往门外走去,阮七月忙补充道:“多买点!”

桃子买来后,阮七月笑脸嘻嘻地将桃子摆到了掌柜的柜台上,“掌柜的,帮忙削皮切块,赶紧送上来。”

掌柜的点了点头,吩咐小二拿了下去。

阮七月落座到单韩等人旁边,看了眼另一桌的三名近侍,挑了挑眉道:“你们大男人吃饭都不喝酒吗?”

“就是!”沈朗一拍桌子,笑道,“掌柜的,来几斤烧酒。”

“好咧。”掌柜的急忙下去拿酒了,不一会便拿了两坛上来,搁在了两桌子上,又端出了几个大碗,各自满上。

沈朗刚要端碗便喝,单韩单手拦住了他,他自袖中摸出一根银针,沾到那烧酒之内,银针没有变化,他才收回了阻拦的手,沈朗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仰脖子喝尽,末了,很是满足地哈了一声。单韩冷冷看了他一眼,也端碗喝了几口。

阮七月假装若无其事地吃着饭,眼光不经意地看向另一桌,瞧见他们也正喝得起劲。

这时,厨房切好的桃子装成盘端了上来,整整四大盘,两桌各两大盘。阮七月笑着用手直接拿了一块,很是满足地吃掉了。

单韩见她毫无异样,便也挑了一块放进嘴里。

桃子既甜又酸,很是上味。阮七月忍不住多吃了几块,又拿眼斜看另一桌的三人,两盘桃子也快被消灭了。她不禁喜上眉梢。

一顿饭吃饭,桌上早便杯盘狼藉了。阮七月心中打鼓,看着身边的人,又看了眼门外小二正牵到门口的马车。

她乖巧地随在单韩身边,脚步快了一些,又慢慢挪到了沈朗旁边。

还没到门口,单韩的三名近侍突然间面色发白,捂着肚子,额上直冒虚汗。沈朗此时也觉察到了不对劲,他扑到一边的廊柱下,拼命地吐。单韩大惊,也觉察到了肚子内有些翻滚,他劈手要去抓身边的阮七月,却陡然见到那名有些狼狈的女子急步爬上了一边的马车,双手乱抓了缰绳,斜睨了他一眼,然后狠狠一甩绳子,那马车便轰得往前驶去。

单韩恼怒,心下却惊疑,方才的菜内根本没有毒,为何现在肚中却似中毒般绞痛,他扫了眼身后快支撑不住的四个人,足尖一点,掠上前去,想要抓住那暗中搞鬼的女子。

阮七月忙乱地扯着缰绳,身子有些不稳。马车在闹市内横冲直撞,向着荒川的镇门外的官道疾奔。她刚才故意让他们买那么多桃子,又怂恿他们喝烧酒,这桃子与烧酒一道入腹,轻者昏迷,重则死亡。何况他们喝了那么多烧酒,怕也快接近酒精中毒了。

她心中有些不忍,正侧头,却见一脸刷白的单韩已然近在身侧,她一急,忙又狠狠甩了甩缰绳。马受创,往旁边一侧,单韩想抓住马车框的手一空,又落后了几步。

肚中绞痛更甚,额上汗水也如雨下,单韩双眸几欲喷火,恨恨看着那疾驶远去的马车,风中飘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牛黄丸可解。”

58.倒霉运还没走

人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

阮七月将马车停在草原上绽亮的一条小河边,浑身乏力地软倒在草地上,半响爬起来喝了几口生水,浑身又酸又痛。

她看了眼下沉的夕阳,才惊觉自己完全跑错了方向。她是想回绵郡的,可却一路向着东北而行,如今四处皆是草原,只见得到漫天淡薄的晚霞,空旷辽远的天际,还有肆虐来回还有些柔软的秋风。

阮七月第一次感觉到了孤单,她站起身,看向墨鸦色逐渐沉霭的天际,感受着迎面而来因为夕阳西沉而沁凉的风,眼角挂下晶亮的泪,顺风飘入草丛,再不复见。

她擦了擦泪水,转身,冷不丁背后无声无息出现一人。黑色劲装,带着一柄剑,头发高高挽起,面容清冷。

“你是谁?”阮七月后退数步,问道。

“在下姬光。姑娘可是丰七月?”姬光淡若水的面色在暗下来的天光中披上一层萤光。

阮七月辅一听到丰七月这三个字,便知道是容云睿的手下,她愣了愣,有些失望道:“我不是。你追错人了。”

姬光看向眼前的女子,衣衫有些脏,青丝乱了几分,好几缕泻在胸前,衬得白皙的面容黯淡起来。

他最开始是听从容云睿指令,随身保护丰七月的,但半路遇到了陈景默派来的高手,丰七月被劫持,他便与流影一直尾随在他们身后,待发现两个丰七月时,方分开追踪。如今为了掩饰行踪,他只是在沿途做下记号,并未来得及同容云睿汇报,所以也不知道容还在全力搜寻另一名女子,阮小仙。

眼下面前的姑娘承认她并非丰七月,姬光沉吟了下,镇静说道:“姑娘可否同姬光同行?”

阮七月一愣,她看了眼暗下来的天色,略微叹气道:“我既不是,为何要同行?”

姬光道:“姑娘与丰姑娘长相相似,也曾落在单韩手中。想必和少爷也脱不了干系。若是姬光就此不管,委实不妥。”

逻辑倒是挺缜密的,阮七月撇撇嘴,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似是有些不爽,朗声道,“既然这样。那我饿了,还请姬光兄弟弄点吃的来。”

姬光没有表情变化,只是自怀中摸出一个白布包,拿了个饼,又随身解下牛皮水袋,一并递给了阮七月。

“姑娘,歇息一宿,便回绵郡吧。”姬光落坐下来,说道。

阮七月咬着硬得像石头的饼,说不出此刻心中的酸涩感,只觉得天下之大,倒真是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回容府么,可是就这般回去,她总觉得心中不甘,她本身便是作为棋子放入容府的,这回被劫了出来,也没见容云睿有多着急他,回去还不是照样惹得心烦。她嚼着饼,眼光掠过满地泛黄的草,看向那波光粼粼的小河。

远处有牧民嘹亮的歌声传来,墨鸦色的天空之中,流云浓墨重彩地累在天边,一望无垠的草地,风吹得迅疾。

收回目光时,她瞥见了手腕上银光闪闪的银镯子,脑海中顿时清明了一下,上官承谨坏笑的表情一闪而过,她的心跳仿似漏了一拍,她忙不迭看向姬光,问道:“姬光大侠,请问这附近可有驻扎着南国的军队?”

姬光看了眼周遭,回道:“姑娘,此处是南国与蛮国交接的繁行草原。据说南国军队正驻扎在距离此地十里之外的地方。”

“那带兵的是不是南勤王爷?”

“正是。”

“那我要去军营。姬光大侠可会陪同?”

阮七月的心情在想到了上官承谨时开心了起来,她嘴角自然地牵起一丝笑,竟是满心欢喜。整个脸庞散着神采飞扬的光芒,让人看了发怔。

“姑娘,军营内女子不得进入。”姬光冷静地回道,他正欲再说,面色蓦地一沉,急忙上前揽了阮七月硬生生退开了几丈。

单韩的剑凌厉地凭空出现,斩断了一地的草。瞧见对方躲开,剑尖一转,又欺了进来。

“单韩?!”阮七月被护在姬光身后,惊道。他怎么这么快便赶来了?

单韩眸光中阴狠决绝,冷笑道,“多亏姑娘告知解毒办法,否则单韩可就要错过与姑娘的相逢了。”

单韩凌厉的剑势如狂风暴雨般袭来,他二十几载的攻心算计,竟栽在一个小姑娘手里,心中恼恨,出手便是杀招。

姬光心下大惊,单韩先前劫走丰七月时也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如今也是一样,他自知凭自己的功力与连日来不曾休息过的体力,定会不敌,他目光一沉,冷静说道:“姑娘,上马车,快逃。”

阮七月闻声,瞧见他已负伤多处,咬了咬牙攀上了一边的马车。

单韩却是冷魅一笑,刷刷几剑挑破了姬光严实的防线,一剑刺中了他的肋下,他边笑道:“小仙姑娘尽管逃。只是你一逃,他便立时毙命。届时你仍是逃不过在下的手心。”

阮七月担忧地看了姬光一眼,深知他所说的不假,无论怎样都会被抓,何必要害了一条性命。

眼见单韩的剑要再次刺去,她忙喝止:“住手!”

单韩得逞地一笑,漫不经心地收回剑,姬光嘴角流血,捂着伤口跪在地上,面容凝重。

“想必是几日未曾休息吧。”单韩笑笑,瞥了姬光一眼。

阮七月忙不迭从马车上下来,她拦在了姬光面前,道:“我跟你走,你放他走。”

单韩眸中阴狠,“自然。在下还需他去通风报信呢。”

阮七月见他确实毫无杀意,便蹲下身,撕了身上还算干净的布条替他包住手臂上受伤的地方,见他肋下伤口已自行止血,她又沾了水替他清洗一番,并且侧身在他耳边说,“多谢。我是阮小仙。”

姬光一愣,面色似是愧疚,他坦然道:“姬光无能,姑娘保重。”

他身子往后掠去,一瞬便在几丈开外,紧接着便不见了踪影。姬光后来知道阮小仙在自家少爷心中的分量时,对于自己的离去曾经懊悔万分,他总想,若是当时的自己拼了命让小仙姑娘逃走了,也许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阮七月叹了一口气,心中再度沉重起来,她站在马车边,看向单韩。正发愣,单韩右手大力一捏,一把钳制住了她的颈项,阮七月吃痛,身子重重撞在了马车壁上。她皱眉冷冷看向单韩,呼吸有些不顺。

“小仙姑娘,在下耐心有限。若是你再敢玩花样,单某可就不客气了!”

59.怨恨

阮七月窝在马车内,任由单韩驱着朝着蛮国的国境驶去。

她掀开窗,瞧见的仍旧是一望无垠的草原。夜凉如水,她倚着颠簸的马车壁扛不住疲劳渐渐睡去。

月上中天,马车在蛮国军队驻扎的地方停了下来,有蛮国的士兵上来检查。

单韩将马车帘掀开,便眼见那名白日里害得他腹痛如绞却又告诉他如何解毒的女子正蜷着身子躺在马车中央。

青丝凌乱地铺在身下,沾了泥的衣服又破又单薄。唯有那沉睡的脸异常安详恬然。单韩一愣,眸光稍稍柔和了些。

蛮国的士兵知道单韩是南国西恒王的人,看了他一眼,又想检查马车。

单韩让开一步,那两名士兵便将马车帘一把掀开。瞧见里头躺着个姑娘,那两个士兵相视一笑,他们驻守边关数年,早已忘了女人的味道,也不管这是西恒王要的人,面容狞笑,争先恐后要爬上马车去。

单韩见状,一双眼突兀地凌厉了几分,他瞧着那两个如狼似虎的身影,非常不悦,忙伸出双手将两人拎了下来,一掌劈死其中一人,眼睛也未眨一下,冷声道:“西恒王的人也敢碰!找死!”

另一名士兵瞧见兄弟立时毙命,吓得面色惨白,忙不迭跪在地上浑身直冒虚汗。

单韩轻哼一声,跃上马车,将阮七月打横抱了下来。他大跨步往早已为他准备好的营帐走去,健步如飞。那守营门的士兵还在原地抖着,他抬头看向远去的单韩,心中愤恨。

入秋的天,晚间总有寒意。营帐内早已烧好了炭火。单韩将阮七月放在了一边的榻上,又替她盖上了一条毛毯,方坐在了软榻下的脚蹬上。他看着那熟睡毫无防备的女子,面容在烛火照映下晦明晦暗。

翌日清晨,阮七月是被响亮的号角声惊醒的。

她一滑碌便坐起了身,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陌生的营帐。她掀开毛毯走下地,帐门口有凉薄的风吹进来。

她看见旁边有水盆,急忙上前洗了一把脸,正想往帐外走去,有人掀开帐门进来了。帘子掀开的一刹那,她瞅见初升的旭日掩在草原尽头,茫茫然布满雾气。背光的单韩端着一碗粥进来。看见阮七月正愣愣看着他,他眉头一簇将碗搁在了矮桌上,冷声道:“乖乖待在帐内,其他地方我可不保证你是安全的。”

“这是哪里?”阮七月反问道。

“蛮国军营。”单韩没有隐瞒,他径自坐在了矮桌后的平板凳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俯身去端那碗粥。

陈景默竟然和蛮国勾通,阮七月喝着手上端的粥,黑白分明的眼眸四下打量,心中百转千回。那么,陈景默想抓丰七月是忌惮于飞云将军的魄力吗,他莫非是为了能得到南国全部的军力?可惜,来的是她阮七月,而不是丰七月。

单韩眼见阮七月轻哼了一声,面上似有嘲讽。

“小仙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他问道,嘴角有一抹疏淡的笑。

阮七月将空碗搁下,抬眼看向一边的单韩,“我哪里都不舒服。单韩兄弟,有没有衣服让我换,若是能洗浴下,就更好了。”

单韩嘴角微抽,从来没有人做人质做得这般闲适的,她可知道如今是在军营,哪里会有什么女人衣服。想虽这般想,他还是站起身来,出了帐门。

阮七月见他离开,忙走到了帐门边,她偷偷掀开了一条缝打量外面的情况。营帐外,有好几路士兵来回走动巡逻着,不远处有隐隐练兵的吆喝声,还有忙乱来回的马蹄声,空气里弥漫着阳光干燥的粉尘味。

这下子,是不是更难出去了?

她兀自站着,正愣着,单韩又打帘进来了。他见她默默不语地站在一边,也没问什么,只是将一桶热乎乎的水摆在了大帐内的屏风后,然后又将一套粗棉布衣服搁在一边。

“洗浴不太可能。擦身吧。我在帐外守着。”他说道,然后又径自出去了。

阮七月见他离开,心中有奇怪的感觉,单韩什么时候那么贴心了?她狐疑地走到了屏风后面,然后解开了衣衫,将又脏又破的衣服脱下,用布条浇了热水细细擦起了身子。

一刻钟后,单韩进去了。入眼是一名俊俏白皙的公子,阮七月穿着那身稍嫌宽大的男装灰白棉布短打,青丝全部挽在了头顶,一张脸完整露了出来,光洁的额头,如水的肌肤,看得单韩一怔。

“单韩大侠,这个衣服有点宽。”阮七月还在抱怨。

“有的穿就好了。哪来那么多要求。”单韩走到一边。

阮七月走近他,笑了笑道:“你看,我现在穿着男装,单韩大侠能不能带我走一圈?”

单韩蹙眉,她这样子对于军营里数年不曾碰过女人的士兵来说,一眼便能看穿。更何况,即便她是个男子,就这唇红齿白的模样,也会惹来麻烦。

他果断地拒绝了。还是安分地等着陈景默派来的人来了再说。

阮七月哪肯罢休,不探查清楚附近的地形,布置,她怎么逃出去。她软磨硬泡,不住地在单韩面前碎碎念。末了,单韩细长的眉紧紧拢在一起,一张脸由白转青,终是重哼了一声,扔给他一块头巾。

“包起来。”他冷冷说道。

阮七月知他松了口,急忙胡乱地将头巾包在了头上,露出一双灵动的眼,随在了单韩身后。

出了帐门才晓得,这军营驻扎竟如此庞大。光营帐便数不清,她跟在单韩旁边,仔细地将身边的情形收进眼底。

单韩的营帐在主帐的右侧,离那营门最近,而军营囤积粮草的营帐则是在主帐左侧,离得也有些远。阮七月一路细细记下,却见单韩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别动歪心思。你逃不出去的。”他的语气似有一种嘲讽。

阮七月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这军营里那么多人看着呢,除非制造个大事件,趁乱逃出去,要么她有高深莫测的武艺,不然想要全身而退实属异想天开。

逛了会,单韩便带她回到了营帐内。自他们走远,营门那边始终有一道愤恨的视线紧紧跟随着。

入夜后,蛮国军营主将邀请单韩前去赴宴,军营内载歌载舞,不像是打仗,倒像是在庆功。

阮七月听从单韩的话,一直乖乖待在营帐之内。她一直打着主意,想制造什么混乱好趁机逃出去。她在营帐内来回走动,听见外面有几声惊呼,忙立在帐门口,掀开一个小缝隙朝外看去。却见有两个士兵正将一包东西扔在地上。当中一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做什么挖了一具尸骨来啊?”

另一人有些苦恼:“我这不是想盗点值钱的东西么。哪晓得将那个麻袋拎来,竟是个尸骨!”

“别叫统领看见了。不然你定要倒霉!”

阮七月眉心一蹙,忙吧帘子一打出了帐门,到了两个士兵面前,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两位麻烦了!”

昏暗的天光下,瞧不清阮七月的面貌,两位士兵只当是个个子娇小的兵,听她很是严肃的话,忙问道:“哪里麻烦了?”

阮七月假装神秘兮兮,她悄声道:“看这具尸骨,定是死于非命。那麻袋说不定是好心人见他曝露与光,给他套上的。你倒好,还将他挖了出来。这鬼魂索命可是要不得的,那还不麻烦啊?”

两个人一听,头皮顿时一阵发麻,忙问道:“兄弟,那你可有好法子可救救咱?”

“办法是有。”阮七月紧皱着眉,看着两人面面相觑,她低声道:“死于非命者,最怕饿肚子。你们俩且将这尸骨用干净布头包起来,放到粮草的营帐内去。为防别人瞧见,塞得紧一些,多铺些干草在上面。那说不定可以解灾。”

两位士兵一听,有些苦恼,“这位小兄弟,你这话说的是有理。可那堆放粮草的营帐有人守着呢。”

阮七月俏皮地一笑,“如今大伙儿都在饮酒作乐,兄弟你把人灌醉了,偷偷溜进去不就行了。赶紧去吧,若是过了子时可就麻烦了。”

听她语气甚是严正,两位士兵都有些寒碜,看着那堆地上的尸骨,浑身发毛。

“走。大不了被抓挨一顿军棍。总比死了好。”一人说道,两人向着阮七月抱了抱拳拿起那袋尸骨往暗处走去。

阮七月抵唇微笑,眉头挑了一挑,这引子已经埋下了,就不晓得天公做不做美。她心情好了些,打开帘子往榻上走去,伸了个拦腰便躺了下去。才一躺下,身边忽的出现一人,闷住她的嘴便欺近身来,眸子闪着暗夜里野兽的光芒,面容阴狠。

60.小仙逃跑

是谁?阮七月大惊,她伸手去推,对方却猛地将她双手扣住压在了头顶,紧接着拿了一大块布塞进了她嘴里,呼吸粗重地喷了下来,他的头埋到了她颈项边,另一只手忙不迭去解她的衣衫,身子竟因为匆忙而带了一丝颤抖。

阮七月一刹那甚是惊慌,她双手被制动不了分毫,嘴巴又喊不出声,只能唔唔叫着。那人狞笑了一声,松开了她的衣带,哑声道:“不过是南国狗王爷的女人,凭什么碰不得!老子守了六年的门,都快憋死了。”

阮七月弓起腿想去踹他,那人大手一捏,捏得她脚骨似是断了一般,立刻痛得失了力气。泪水仓皇滚落了几滴。那人跪在她身前,单手扯着自己的一身盔甲服,忙不迭想褪下裤子。

还没脱下,他便胡乱去扯阮七月的裤子,阮七月右脚猛地踹了他一脚,他胸口吃痛甩手就是一巴掌,只打得她两眼一抹黑,口腔内升起浓重的血腥味。

“老子就是看你们不爽。”他压在她身上,灼热的气息喷吐,熏得阮七月想吐。她惊慌失措地看着他解着自己的裤腰带,只能发出破碎的唔唔声。

“娘的,这么难解。”男子骂了一句,右手猛地一扯,阮七月的裤子便被扯掉了一大块,她脑袋一片空白,以为自己就要这么完蛋了。男子却猛地僵住了身形,双眼发直,竟满是不甘。

她沁满泪水的眼望去,见到他身后站着一抹颀长的身影,双眼冰寒,面色凝重。正是单韩。他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剑抽回,男子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栽倒了地上,汩汩鲜血泛了出来,那身子抽搐了几下,终是没了生息。

阮七月急忙坐起身,将口中的布条抽掉,边掉泪边将自已的衣服拉拢,缩到了塌角,惊魂未定。

单韩看着她有些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身子仍微颤着,明明想大声哭却愣是咬着嘴唇的模样,一刹那有种心脏瑟缩了一下的感觉,他动了动嘴皮子,终是将一边的披风抛到了她身上,见她仍是不断抹着眼泪,他将自己的剑放回剑鞘,转身去泡了一杯热茶,递给了她。

阮七月哆嗦着手接过茶,不敢去看他上的尸体。

“他是谁?”话一出口,竟颤抖得厉害。

单韩心头有些怜惜,却又觉得一丝懊恼,“守营门的士兵。”

阮七月没有说话,她只是暗自流着泪,情绪逐渐冷静下来。单韩坐在一边,看了眼地上的尸首微蹙了蹙眉,叫想找人来抬走,帐帘子一掀,进来一人。

微弱的火光下,说话瞧清那是李唤杰,陈景默手下管事最多的掌柜,性子阴沉,做事手段狠辣。他是作为陈景默的传话人在这边协助主将的。

李唤杰自暗影内步到了光亮处,不着痕迹地扫了地上的尸首一眼,然后看向榻上的阮七月。他那细长的眼微眯,面上浮起一丝笑。

“这是容云睿的心上人?”他冷笑。

单韩眉头微蹙,回道:“正是。”

李唤杰笑容骤收,一个箭步上前,猛地甩了阮七月一个耳光。这一个耳光,当真厉害。阮七月手中的茶杯挥在地上,碎成几块,她脑袋里似是有一辆火车轰鸣而来,眼前晕眩一片,周遭的声音有一瞬间的远离,半响仍处于耳鸣状态。

嘴角流着鲜红的血,她捂着脸抬起头,心中恼恨,这人谁,一上来能甩女人耳光,当真是不要脸。她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却见他很是满意地往后退了几步,半笑不笑。

单韩和李唤杰的对话她有些听不清,耳鸣仍在持续,她只抓住了单韩脸上一闪而过的懊恼,心下有些疑惑。

正想着该怎么办,帐外有喧哗声传来,吵吵嚷嚷。阮七月只听到微弱的“走水”二字,心中大喜,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眼见李唤杰和单韩对视了一眼,疾步往外走去,单韩离开前叮嘱她切莫乱跑。阮七月不作回应,只是轻哼了一声。

待他们俩一走,阮七月急忙从榻上一跃而起,脑袋晕眩了下,她忙不迭穿上地上那守门士兵的外衣,又戴上了他那头盔,急急忙忙步到帐门口,往外瞅了一眼。

门外的士兵成群结队地在往堆放粮草的地方运水,各个脸上乌漆麻黑的,场面一片混乱。周遭嘈杂的声音让她逐渐恢复的耳朵有些刺痛,她环顾四周,正了正衣领,学那些奔跑的士兵模样,朝着营门口跑去。

单韩走到半路,觉得心底有些不踏实,于是急忙步回到帐营,他一掀开帘子,哪里还能看到阮七月的身影。他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眼阮七月脱下的外衣,眸中一冷,大怒,急忙匆匆往营门口掠去。

阮七月以为,是自己让别人埋的尸骨终于自燃了,这自燃的时机实在是巧,她却不知道,这把火是容云睿的暗护放的。容云睿急急赶到荒川时,见到了身负重伤的姬光,在姬光口中听到阮小仙三个字时,容云睿便知道,陈景默同蛮国勾结想以她来要挟他。

容云睿心中钝痛,他站在阮七月曾被囚禁的房间内,半响不语,直恨不得将陈景默千刀万剐。他浑身爆发的寒气前所未有,他安排了珉飞和数名暗护一路追踪,终于找到了蛮国的军营。

所以当珉飞等人放了把火成功地引开了蛮国军队的注意力,跑到帐内去寻找阮七月时,刚好与正在逃跑的阮七月失之交臂。

阮七月忐忑不安地到了营门口,一边的士兵劈头骂了他一句,“你跑哪去了。快快,你看着点我要去茅房。”

那人忙不迭跑开了,四周剩下极少的人,哨台的竹木在夜色中只瞧得见影,四周的火把将夜空照得暗红一片。阮七月心下大喜,简直天助她也。于是她偷偷走到了营门外,避过了哨台上的哨兵,将头上的盔甲放了下来,脱下了外头染着血迹的外衣,然后趁着夜色拔足狂奔。

草原内夜晚肆虐的秋风吹得她脸面生疼,耳鸣在风声中逐渐小了下去,她头也不回地跑着,脸颊上火辣辣的感觉浓重了起来。

单韩此时正奔到营门,瞧见先前那去了茅房的人正提着裤子回来,他放眼一望,隐约望见了夜色中不断往前跑的女子。他怒气大涨,正要掠向前方,冷不丁瞧见哨台上的士兵张开了弓箭对准了阮七月射箭,第一箭射去,刚好将阮七月的发髻射散了。哨兵又搭上第二支箭。

单韩心下大惊,在哨台上足尖一点,凌空跃到了哨兵身前,手一劈,却只是将箭拨斜了角度,那箭仍是迅疾地往前飞去。

看到阮七月仓皇摔入了草丛时,单韩有一瞬间的窒息,他甚至忘了反应,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他身形微凝,却见阮七月又从草丛间爬了起来,却是一瘸一拐地往前跑去,单韩知道方才那箭只是伤了她的脚,并不伤及性命时,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阮七月却慌张极了,青丝长长地散在身后,面色因为疼痛而发白,刚才那一箭擦破了她的脚踝,鲜血直流深可见骨。迎着风声她隐约听到了身后远处单韩的大吼声,她曾回头去看,却没有找到他的身影,只从对方的吼声中探查到他有多愤怒。

她跑着,只觉得疼痛难忍,速度渐渐慢了。

就在她以为她又要被抓回去时,前方,四周,远处响起了响彻云霄的擂鼓声。那些擂鼓声在空旷无际的草原上似是豆大雨点一般密密集集地砸了下来,让她还未恢复的耳朵有种酸胀的痛感。

紧接着,暗影的草地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马声、擂鼓声、士兵的怒吼声夹杂在一起,响天动地,震得她心跳如雷,浑身血液猛涨,呆立在那不知所措。

身后远处的营帐门轰然一声关上了。有数枝羽箭落在她附近。她茫然回身去看,只瞧见有越来越多的人站到了营帐的竹制墙头,火把将天空映成血红的颜色。

阮七月再看向前方,只能从鼓声与马蹄声中分辨出这是大军袭来了。她擦了擦额前的汗,听着胸腔内轰然作响的心跳声,觉得脚踝处的疼痛愈发强烈了。

那大军阵营正是上官承谨率领的乌夜军。十万乌夜军整齐划一怒吼的声音可是震天动地的。上官承谨穿着黝黑的盔甲服,袖子挽到手肘处,青丝高挽在头顶,露出一张年轻气盛,桀骜不驯的脸。他嘴角噙着一抹笑,双眸晶亮,浑身有种不能直视的凛然气息,他任由身下的马在草地上来回走动,打着响鼻。

“报!”有小兵跑到了他面前。

“王爷。蛮军据守,不敢迎战。”

上官承谨咧嘴笑笑,“无妨,本王也不过是振振声势。还有其他情况吗?”

“王爷,前方似乎有一名女子。辨不清敌我。”

“女子?”上官承谨眉头一挑,“这战场上怎会有女子,本王看看。”

他策马上前,立在那大军前头眺望过去,隐约见到是有一人茫然地立在那草地上,青丝顺着秋风摆动,面色白皙。

借着月光与火把的亮,上官承谨眸中一惊,心脏皱缩之下跳如擂鼓,浑身血液似要倒流。

61.上官和小仙

上官承谨身子紧绷,面容刹那凝重,他敛下眉,眸中漾着淡薄的凉意,瞧见阮七月身后又有箭射来,他手往身边一捞,自卫将身后接过弓箭,双腿一夹马肚,似是流星般疾驰而去。

马蹄奔踏,他松开了缰绳凭空拉开了弓箭,对准那射向阮七月的箭开弓,一箭连着一箭,将阮七月身后的箭凌空破开。

秋风将他鬓发吹乱,怒火与焦灼在他眸中窜起星火,连带他疾驰而去的身影都有肃杀凛然的气息。

南国乌夜军都惊愕万分,屏息看着那矫健的身影窜到了女子身边,俯身将她拦腰一捞扣进怀里,又风驰电掣般地策马回来。

封清第一次看到自家王爷温柔又焦急的脸,顿时对那女子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阮七月则有些错愕,她立在清冷的风中,远远听到急而碎的马蹄声,一抬眸,猛地撞进了那晶亮而焦灼的桃花眼中。身子忽的腾空,转眼便到了一处温暖的怀中。

“小仙。你怎么样?”上官承谨的语气有些着急。

阮七月乍一听到他那熟悉的声音,微微一笑,心弦一松,一瞬便陷入了黑暗之中。她那时的心情异常奇特,似乎是绝地之中看到了曙光,又仿佛只是做了一个绵长的梦。这个梦里有伤心,有失望,有落寞还有微笑,独独没有容云睿。她愈加费思量,为何在她狼狈落寞时,出现的总是上官承谨。

上官承谨见她昏迷了,面色愈加凝重,他瞅了眼她鲜血直流的脚,点了她几处大穴,回到了军队内。

“王爷!”封清有些责怪又有些疑惑。

“打道回营!”上官承谨喊道,又俯身对封清说,“封清,快马加鞭回营,让军医们在我帐内侯着。”

听他语气甚为郑重,封清一愣,急忙应声,忙不迭牵过自己的马,跃身而上,疾驰而去。

一边的副将举着旗子指挥者大军后退,密集的脚步声、马蹄声将这个夜撕扯得惴惴不安。隐在暗处的珉飞等人,不多时也嗖悠离开,朝着荒川疾奔而去。

蛮国军营哨台上,单韩双手握拳,眸中喷火。他那细长的眼睛,眼睑微微抖了抖,劈手给了哨兵一个耳光,满含怒气阴冷地向着哨台下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那么大气,只是看到她一个劲地跑出他的范围,他便怒火冲天。

晨曦微露,白雾茫茫,南国军营南勤王的主帐内却是忙碌一片,数名军医围绕在阮七月身边。有人把脉,有人清洗伤口,有人端水进来。

上官承谨卸掉了胸前的盔甲,只穿着棉布白衣,面色静默地看向那塌上面容苍白呼吸微弱的女子。他不明白为什么她回出现在战场,更不明白她为何会受伤,容云睿又去哪里了。

“王爷,伤口已经处理好。接下来只需静养十日左右便可。”年迈的老军医回道。

“有老秦大夫了。”上官承谨点了点头,军医们便陆续离开了主帐,上官承谨坐在了榻边,细细端看阮七月。

她脸颊上浮肿的部分已经抹了药,稍稍退了些。上官承谨想到有人竟敢甩她耳光,心中便怒火大盛。他那略有些粗糙的手缓慢抚上她的脸颊。

触手肌肤柔滑细嫩,他心中更怜了几分。他将她额前的发轻轻浖开,似是凝望着最心爱的珍宝,舍不得将目光移开。

阮七月似是睡得不稳,她眉头微蹙,睁开了眼睛。

“上……官?”声音含糊,有气无力。

上官承谨见她醒了,眸中一亮,咧嘴一笑,调皮俊朗之态尽露,“小仙,若是想承谨了,捎封信来便可。怎的还跑到战场上去了?”

阮七月见到他那熟悉而有些欠扁的笑容,心中顿觉十分委屈,眸中一热竟淌下了泪水。她扁了扁嘴道:“你以为我想来吗,上官……我好怕啊……”

乍然见到她似个孩子一般哭了起来,上官承谨心中抽痛,眸光更柔,他忙抓住了她的手,安慰道:“小仙。没事了。如今有承谨在,你什么都不必怕。”

阮七月心中本有余悸,听到他如此正经而温暖的话,看到他略略蹙眉心疼的表情,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满脸泪痕绽放的笑容令上官略微发怔。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笑道:“看来是承谨多虑了呢。”

阮七月抽泣了下,笑道:“上官,你正经起来让人想笑。你还是常常笑比较好。”

上官承谨横她一眼,“我可是领兵大将,若是时常嬉皮笑脸,哪里还会有威信?”

“那你对着我笑好了。”阮七月撇撇嘴,一贯的小动作出现,上官承谨的心彻底放了下来。他看着她,揉了揉她额前的发,问道:“小仙要吃什么?”

阮七月一愣,觉得肚中似有几分饥饿,她笑容凝了凝,想到了容云睿会做八香粥给丰七月的事,心中微涩,禁不住有些伤感,忽又想到了他压根儿不在意自己的事,一张脸有些不屑,她开口道:“随便什么都行。好饿。”

上官承谨见她面色变换迅速,也没开口问,径自下去吩咐人做吃的上来。

不一会,便有一碗粥衬着几个小菜上来,阮七月支起身,接过勺子自己吃了起来。上官承谨刚是坐在自己的案几后,一言不发地看着那名细嚼慢咽的女子。

阮七月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略微侧过身:“上官,你看什么啊?”

上官承谨坏坏一笑,“看小仙吃饭啊。”

“吃饭有什么好看的。”

“承谨看的是人,不是饭。”

“你是不是自己想吃啊?”

“若是小仙喂我,承谨可以考虑看看。”

“那。”阮七月忽然舀了一勺摆到了空气中,假装要喂上官吃饭,上官承谨一愣,似是有些讶异,面色微红,刚想起身去接受,阮七月又将勺子送回了自己嘴里。然后一脸好笑地看着他。

上官承谨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小仙,没想到你也会这么赖皮。”

“那也要看对方是谁的。”阮七月又喝了一口粥,说道。

上官承谨忙坐到了她身边,笑道:“这么说,承谨也算是特别的喽?”

见她点头,他心中似是灌了蜜,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夺过她手中的勺子道,“承谨喂你。”

阮七月横他一眼,“只剩一口了,还喂什么。”

上官承谨径自舀了一勺送到了她嘴边,“小仙,来。”

他的面容近在咫尺,坏坏的笑容分外俊逸,阮七月不知为什么面上竟有些发烧的感觉,她微张开嘴,一双水眸紧紧盯着那个勺子。

上官承谨看着她那略带羞涩半有局促的模样,心中欢喜得紧,他的双眼痴痴望着她那莹润欲滴的双唇,头越挨越近。这时候,阮七月见他半响还不送勺子过来,径自凑了过去吃掉了勺子内的粥。

帐外忽然有些闷笑声,紧接着,七八个人自外头摔进了帐内。封清被压在最下面,痛得直哼哼,其余人都有些不要意思地摸摸头,一个个从地上爬了起来。上官承谨微微诧异,面色有些红。

“臭小子你们做什么?”

封清拍了拍尘土站了起来,有些埋怨道:“都怪王爷这么久了还不亲下去……”

“哎呦。”封清的头被身后的人猛地一拍,痛呼出声。

“王爷,末将刚好路过营帐,想看看王爷救回来的人身子是否无恙了。”一脸笑意的甄天翔抱拳道,也不顾封清被他一手拍的眼泪汪汪。

上官承谨将碗搁在一边,负手起身,轻轻咳嗽了声,笑道:“甄副将有心了。那么你身后那一群小子,也是来探病的?”

甄天翔大笑几声,摸了摸脑袋回头道:“混小子,跟在我屁股后面做什么?”

有人后退几步,笑道:“副将,我们也是刚好路过营帐,进错帐了,这就走。”

几人忍着笑忙不迭地退出去了,甄天翔也抱了抱拳笑道:“末将不打扰王爷的雅兴了。还请王爷多加把劲!”

他笑着,一手拖住封清的后领退出了帐外。

阮七月觉得好笑,她愣了半响,忍不住笑出了声,“上官,你带的人和你好像。”

上官承谨眸光扫了她的笑脸,又坐回到了她旁边,道:“没吓着你吧。”

“没有。”阮七月笑,“都很亲切。”

上官承谨轻笑了一声,“小仙。我有没有说过,你笑起来很美。”

62.叶茹雪又来

阮七月一愣,脸颊飞上红霞,笑道:“上官,你笑起来也很帅啊。”

上官承谨撇撇嘴,“这个我知道。”

“自恋狂。”

这时,封清的声音在外头响起,“王爷,营门口有人找。”

上官承谨蹙了蹙眉,起身往外走去,“小仙,你先歇会吧。”

阮七月点点头,顺从他躺下,她合上眼,一会便睡着了。

上官承谨心中奇怪,这时候谁会来营门口找他?他踱着步边走边问,“封清,可是何人?”

封清咧嘴笑笑,“王爷,封清还真不知道原来王爷女人缘这么好。”

“什么意思?”

“营门口是一抬软轿,丫鬟说是叶家大小姐。王爷,是不是未过门的王妃啊?”封清喋喋不休,突然见到上官承谨步子一转往回走去,他急忙上前拦住了他。

“王爷,你怎的不去了?”

上官承谨横他一眼,“打发了回去不就得了。这点小事还要我出马。”

封清满脸苦恼,“王爷,你这不是为难封清么。那丫鬟说,若是王爷不出去,她们俩今日便不走了。再说,那可是未来王妃大人,她千里迢迢跑到了边关,封清胆子再大也不敢造次啊。”

“封清,本王发现你可是越来越伶牙俐齿了。”上官承谨蹙了下眉,停在原地有些不耐烦。

“王爷,你好歹亲自去回绝下……”封清嘟嚷着。

上官承谨略略叹了一口气,笑道:“封清,可记清楚了啊。帐内那位才会是以后的王妃。其他闲杂人等莫要提起了。”

封清一愣,“王爷,可是叶家大小姐不是皇上亲自指定的么?”

上官承谨步子一跨,往营门走去,“既是皇兄指定的,给了皇兄不就得了。难不成还非得送到我床上?”

封清面色大红,“王爷……”

上官承谨失笑,“封清啊,你家王爷眼光可高的很。”

封清脚下一顿,想了想这帐内的姑娘的确眉目如画,可怎么说还不知道身份来历,莫非王爷爱好很特别?

他落了几步,眼见上官承谨已经到了营门口,那门口的软轿内出来一位美人,天资清丽,柳眉细腰,不足以一个美字形容。封清急忙快了几步跟了上去。

叶茹雪乍一见到那丰神俊朗的人,心中喜了几分,南勤王毕竟是未经情事之人,她长得这般美,定会将她放于心上。她袅袅婷婷上前福了福身,正等着对方来扶,却见那俊逸的人儿径自擦过她的身边,到了那守门的小兵面前。她不禁疑惑地回望。

上官承谨此时正负手立在那小兵面前,颀长的身影带来一丝微小的压迫感,他挑了挑眉搭上了小兵的肩膀,见对方一动不动地站着,轻笑了一声道:“待会啊,去弄个牌子来。军营谢绝女客。知道不?”

小兵挺威武地喊了一句:“属下遵命!”

叶茹雪的面色有些泛白,她咬了咬嘴唇,强忍住心中的不适,柔声说道:“王爷……茹雪……”

欲言又止,情思最浓。

上官承谨回过身来,仿佛现在才看到叶茹雪一般,他面上闪过诧异,淡笑道:“叶小姐可是来游玩的?怎的跑到这边来了。若是哪个人不长眼,冒犯了小姐可就不得了了。”

叶茹雪讪讪笑了笑,水眸流转,柔柔道:“王爷……茹雪是……记挂王爷了。才不顾爹爹反对跑到这荒野之地。”

“记挂本王?”上官承谨失笑,“嗯。”

他走到了叶茹雪旁边,半响开口道,“叶小姐既然已瞧见本王了,便回去吧。军营内有女子实在不方便。本王就不送了。”

他转身要走,姿态潇洒,表情甚至有些轻松。封清撇撇嘴,王爷睁着眼睛说瞎话,自已帐内可还藏着一名女子呢,看那叶小姐快泫然欲泣了,还这般下逐客令。

叶茹雪咬着泛白的嘴唇,心中恼恨。她不过是应着爹爹的要求跑来的,不然她绝不会千里迢迢来到这满是男人的地方。还非得遭受人家的冷漠对待。

她急火攻心,加上休息失度,身子一下便软软往地上栽去。凝燕在一边惊呼出声。

上官承谨闻声回头,眼见那貌美如花的女子晕倒在地上,眉心一蹙,虽然并不喜欢她,可也不能就此无视。他看了眼封清道:“封清,空个营帐给叶小姐住。让军医来看下。”

封清一愣,忙拦在了上官承谨身前,“王爷。叶小姐可是闺阁大小姐,封清不能扶。”

凝燕也在一边哭泣道:“王爷,小姐闺阁清誉,还请王爷……”

“本王扶了不也是一样么。”他笑道,随即招了招手,一边的小兵急忙跑了上来。

“去搬副担架来,送叶小姐回营帐。”他吩咐完,又回头看了眼叶茹雪同凝燕,略略蹙眉往自己营帐走去。封清急忙跟在了后头。凝燕看了眼自家小姐,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这南勤王爷的心,压根儿没在小姐身上。

“王爷……”封清有些责备。

上官承谨偏头看他,淡笑道:“封请,是不是觉得你家王爷不懂怜香惜玉啊?”

封清点了点头道:“倒不是不懂,王爷您是不是不待见叶小姐?”

“谈不上。”上官承谨抿了抿唇,“当你眼里有了人以后,其他人不过是风景。风景是否美丽,也不过是因为那个人。”

封清苦恼地揪起了眉头,他原地想了想,仍然是费解,瞧见自家王爷走出很远,他忙急急跟上。

掀开帘子,上官承谨脚步放轻了一些。他忽然发现从见到阮七月的那一刻起,每一秒都分外满足。只要能见到她,心情便十分轻松。

他淡笑着坐到了榻边,看见她睡得似乎有些沉,额上冒着细细的汗。他用自己的袖子替她轻轻揩了揩,眼中满是怜惜。半响,他才回到自己的案几后,拿出兵书细细研读。

手中虽拿着兵书,心思却总是飘到她那边去。上官承谨在帐内来回走了几步,终是将兵书搁在了案几上,心中讶然。她连睡着了,也这般扰乱他的心思,这种情感真真磨人。

正失神着,塌上之人忽的呻吟出声,面色有些发白。他急忙快步走到她榻边,俯首去探他的额头,见她微微睁开眼,忙问道:“小仙,你怎么了?”

阮七月见他眸中焦灼,扁了扁嘴道:“好痛……”

上官承谨急忙看她那被包得严严实实的脚,回身又问道:“脚很痛?”

阮七月点点头,先前许是麻药的作用,她丝毫未曾觉得疼痛,甚至在奔跑受伤时,也因为内心过于慌乱而忽略了痛楚。此刻睡着,那份疼痛真实而贴切地似是剜上了她全身,一阵又一阵。

见她面色泛白,似是疼痛难忍,上官承谨忙走到了帐外,朝着军医的营帐走去。到了帐内,却见只有几名医童在磨药,他诧异问道:“军医呢?”

“王爷。军医都去附近的营帐了。听说是王妃生病……”

“混账!”上官承谨骂了一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面色凝了几分,吩咐道:“去把军医全叫到本王的帐内。那边留下一名即可。”

医童授命,急急放下手中的活计,一溜跑向了外头。

待上官承谨到了自己的营帐内,阮七月已经坐起身,青丝笼在身前,正双手包着自己的脚,见到他进来,咧嘴笑了笑道:“上官。你别担心,这样就不怎么疼了。”

上官承谨一愣,接着笑了笑道:“小仙,你说承谨是不是有点没用。我能领兵打仗却不能替你挨痛。”

阮七月见他面上有些许无奈,却仍是笑嘻嘻的模样,心中感动。她拍了拍榻边的空位,“上官,过来陪我说说话,转移注意力就没那么痛了。”

上官承谨俊逸的面上闪过一丝粉红,他步子一跨到了榻前,然后掀了掀自己的衣袍,坐在了她面前。

阮七月冲他笑笑,单腿弓在面前,抱着单膝看向他,两人的面容近在咫尺,呼吸吐纳XX温暖。

上官承谨握了握手心,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道:“小仙,承谨知道一个法子可以让你忘了疼痛?”

“什么法子?”阮七月抬眸,好奇问道,眼眸内闪着淡薄的星光。

上官承谨坏坏一笑,桃花眼眨了几眨,左手抚上了她那光洁的面颊,不由分说对准了双唇亲了上去。

阮七月脑袋一片空白,瞪大了双眼看向上官承谨那阖着的双目,冷不丁帐门口传来一声娇叱。

“你们在做什么?!”

63.容少说

阮七月闻声触电般推开了上官承谨,却见他挑了挑眉,兀自笑着,拿眼斜睨向帐门口进来的一干人等。

军医同封清一样,只是低了头,假装啥也没见到,带头站着的叶茹雪满脸通红,嘴角维持的笑意似是扭曲过一般,僵硬地挂在脸上。

叶茹雪心中愤恨,见医童急急来催军医,说是王爷重要的客人需要诊治,她让凝燕询问了下,竟知对方是个女子,便忍不住想过来看看,哪晓得不是冤家不聚首,竟再次看到了阮七月,那南勤王竟还在吻她。

上官承谨瞧见叶茹雪变化莫测的表情,脸上犹自带着一抹邪邪的笑,他揉了揉阮七月的额发,起身吩咐道:“军医,弄点止痛药来。”

军医闻言,忙不迭奔到了阮七月旁边,打开了医药箱,在那抹着什么。

叶茹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见眼前男子并无开口说话的意思,她硬着头皮肉肉一笑,“王爷……茹雪听大夫说有女客……”

“叶小姐不是身子不爽么,回去休息吧。”上官承谨挥了挥手,全副心神都放在了那皱眉苦脸的女子身上,眼里哪还瞧得见别人。

叶茹雪见他双眸含情,面色柔和,咬了咬唇回身离开。凝燕迟疑地看了眼南勤王,也终是皱眉往帐外走去。

阮七月的脚被抹上了清凉而滋润的药膏,那种沁凉的感觉将火辣辣的疼痛遮掩了下去,身子顿时轻松了起来。

待军医离开后,阮七月微红的面色似是熟透的桃子,责备地看了眼上官承谨,问道:“上官,你刚才是不是故意的?”

上官承谨坐在了软榻边,冲她挑了挑眉道:“小仙觉得呢?若是小仙觉得那不够诚意,承谨不介意再一次送吻。”

阮七月瞪了他一眼,目光转到了自己的脚上。

“这是什么药膏啊?涂上去就不觉得疼了。”

上官承谨闻言也看向她那包着薄薄布条的脚,闻了闻那味道,眉头轻轻一蹙道:“迷痕香,天下第一秘药,止痛消痕。”

阮七月睁大了眼睛,“军营里的药都那么珍贵吗?”

上官承谨眸中若有所思,他抬头笑了笑,摇了摇头道:“如此珍贵的药,天下少有。”

“那怎么会给我用?”阮七月诧异。

“有人愿意呗。”上官承谨淡笑,声音却有些闷堵。正思忖着,封清的声音在帐外响起,“王爷,将军邀您议事。”

上官承谨蹙了蹙眉,看向阮七月,“小仙,好好休息,莫要胡思乱想。”

他起身往帐外走去,阮七月疑惑,为何要她别胡思乱想?她看着封清从外掀开了帘子,见到他快步离去,心中隐隐有些失落。她忽又想到了叶茹雪,她不是该在荆浦待嫁么,说起来,她还是南勤王选妃的最佳人选。莫非真是为了这王妃之位不远万里千山到了边关?

阮七月轻轻叹了一口气,躺倒在软榻上。感受着脚上清凉而舒适的感觉,慢慢沉入了梦乡。

此刻的荒川镇内,有一人立在窗前,青丝整齐而亮泽地铺在身后,一袭白衣纤尘不染,面容淡漠地望着远处淡薄的阳光下略带迷雾的草原。

他那浩如深海的深邃眼眸沾染了凉薄的寒意,眉梢眼角却挂着担忧与自责,嘴唇微抿,隐约似有叹息,半身落寞,半身凉意。

“给了么?”他清冷地问道。

身后的人影笔挺地立着,回道:“少爷,迷痕香已经交到了军医手上。”

“那就好。”他侧转身,光亮勾勒出了他姣好的侧脸,身影忽的多了几分寒气。

“少爷,为何不亲自去军营内见小仙姑娘?”珉飞在一边疑惑地问道。

“陈景默那边仍不会罢休。现在最重要的便是阻止他们混入军营。”他淡淡道,目光看向自己的手心,他的手心内托着一对龙凤玉镯,温润光泽,墨玉成青。

珉飞静默,少爷向来都是喜欢于千里之外运筹帷幄的,此番亲自动身跑到了荒川,已经让他大跌眼镜,可若是少爷再不去见小仙姑娘,怕是如从前那般,最终什么都失去。

他欲言又止,在原地踟蹰。

容云睿淡笑了声,凉凉道:“珉飞,有话便说。”

珉飞似是下了重大决心一般,“少爷,有些话,还是明说好。若是你担心小仙姑娘,何不今夜便前去见面。若是小仙姑娘误会了……”

“珉飞,”容云睿眉色稍松,“这些我全明白。并非她误会。在丰七月这件事上,我的确做的不怎么样。”

他又看向窗外那萧瑟的东北秋景,轻轻叹气道:“我总以为她会静静等着,却没想过她为何要等。我总以为她能理解我的做法,却没想过她即便理解了可会难过。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一时迷了心智,却没料到她早已不可或缺。”

末了,他又添了句,“也许真如承谨所说,别人负了我,我却加诸与她身上了。”

“可是少爷……”

“珉飞,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只不过如今的小仙尚不能看清自己内心。是我的,定会争取。不是我的,强求亦没有用。如今她已安全,我暂别无所求。待处理了那几人后,再去不迟。”

珉飞眸色转深,知道自家少爷是下了决定绝不会轻易改动的人。听到他的后话,他面上似有愤慨:“少爷,管家祥叔终是去了皇帝那边。”

“无妨,他本就是看着七月长大的。有私心也在情理之中。”容云睿微微蹙眉,“倒是单韩,怎会入了陈景默的帐下……”

“少爷,此人还在调查中。”

“嗯。荆浦的商号可以开了,只是与皇室的交接仍不可匆忙。稍稍缓和下即可。”容云睿吩咐完再度静默不语,珉飞看了他几眼终是离开了房间。

入夜时分,阮七月吃了上官承谨端来的瘦肉粥,又躺下歇息。上官承谨见她睡得沉,便起身去士兵的营帐巡查。

他迈着步子,心情甚是轻松。一路上瞧见来回巡逻的士兵,也是开心地招手。封清跟在他身边,嘴角忍不住抽。先前自家王爷可是懒得去士兵营帐巡查的,今日不知怎的心绪来潮蹦起来,他瞅了眼那边灯火通明的营帐,心里头抹了一把汗,那乌夜军和全德炳的亲兵可别又在互相较劲了。

远远的,便看到帐内有喧闹声。上官承谨挑了挑眉迈步挑了帘进去,刚巧那甄天翔被人一掌拍到了帐门口。

上官承谨急忙侧身一避,那甄天翔沉重的身躯便落在地上,溅起一阵尘土。他骂骂咧咧地起身,瞧见门口立着的是上官,急忙抱拳道:“王爷,末将鲁莽……”

上官承谨笑着摆摆手,“你们做什么这么热闹?”

“王爷,听说你藏了个女人!”有人在帐内角落喊道,忽又被人狠狠拍了一掌,忙吃痛闭嘴。

上官承谨挑挑眉,咧嘴笑了笑,“臭小子们,消息倒是很灵通啊。”

他掀开自己的衣袍,落在了士兵们睡觉用的连铺上,单腿盘着,一脸好笑地看着众人。

“怎么,刚才怎么热闹现在也怎么的。”

甄天翔讪讪笑了笑,“王爷,那你听了可别生气。”

上官承谨笑笑,“不生气。”

甄天翔闻声,朝着那群人使了使眼色,便有一人拿出了一副空棋盘。上头画着两个圆。一边写着仙,一边写着叶。

“这是什么?”上官承谨挑眉问道。

“王爷,大伙儿正打赌呢。”甄天翔解释道,“都在猜,哪位才是未来的南勤王妃……”

“呵。”上官承谨轻笑一声,眉色之间没有半分恼意,他瞅了众人一眼道:“那你们都选了谁啊?”

一众人急忙将手中的铜板银子放在了先前摆着的圆圈中。上官承谨乍一看,那棋盘内倒是平分秋色。他坏坏一笑,对着封清招了招手,“封清啊,想不想赢点银子?”

封清站了过去,红着脸有些兴奋,使劲点了点头。

“那你也放点银子吧。你最懂本王的心意。”上官承谨冲他眨眨眼,封清一愣,嘿嘿一笑自怀中摸出一把铜板放在了写着叶字的那个圆圈内。

一边的人一看,忙有人拍脑袋道:“我就说嘛。”

那人急忙将放在仙字那边的铜板摆到了叶字内。一时间,只看到无数的手在那放来放去,末了,原先写着“仙”字的圆圈内,竟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铜板。

“都放完了?”上官承谨坏笑道。

见到他的笑容,众人心里都有些打鼓,这王爷平常就爱耍着他们玩,这回该不是又中招了吧。

只见上官承谨慢条斯理地自怀中摸出了钱袋,他放在手上垫了垫,然后全部摆在了写着“仙”字的圆圈内,接着站起身来环顾着早已呆若木鸡的众人道:“本王下了重注,谁也别想赖账啊!封清,收银子!”

他笑着出了帐门。甄天翔猛地拍了封清一下道:“封清,你小子和王爷作弊啊。”

封清冲他嘿嘿一笑道:“副将,那一枚铜板不也是你的么?”

甄天翔脸上挤眉弄眼道:“也不看看老子是谁!”

帐内一阵鬼哭狼嚎,众人苦着脸找了自己的床趴了睡去。

这时,睡得香甜的阮七月觉得脸颊上有些痒,她摆了摆手侧身想再度睡去,却总觉得似乎有人用粗糙的手在摩挲她的脸。她微微蹙眉道:“上官,别闹。”

下巴一阵尖锐的疼痛。阮七月吃痛猛然转醒,双眸恰恰撞进了一对阴狠满是怒火的眼中。

64单韩侵入

单韩?!

阮七月大惊。这单韩当真神出鬼没,竟连南国军营主将的营帐也敢进。

上官承谨呢?她眼珠子私下转动,只有帐门边有些许火光,里头没有其他人。她正想喊,单韩猛地一把捏住受伤的脚踝,骨头发出一声脆响,痛得她面色瞬间苍白,冷汗刷刷地流下来。

嘴巴被他反捂着,他那灼热的气息喷在耳侧,一词一句似是咬了出来。

“你逃不出我手心。”

王八蛋!

阮七月痛的泪水大颗大颗滚落,帐外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单韩重哼了一声瞬间没了身影。

帐帘子一掀,上官承谨大步迈了进来,借着帐门掀开时的火光,他一眼瞧见软榻上的女子抱着脚卷缩在那,面色苍白。他心中一惊急忙掠到了她身边。

他将她揽在了怀里,见她额头全是汗,抱着的脚鲜血直流,他眼眸皱缩。冷静的唤道:“小仙!你封清!”

刚走到帐门口的封清听到自己王爷严肃的声音,急忙打帘而入。

“点灯,叫军医。派人把这四周仔细搜查一遍!”

封清一惊,急忙对着帐外的人招了招手,吩咐了几句后讲营帐内的灯火点了起来。

橘黄色的灯光下,阮七月满脸苍白。眉头紧皱,牙齿紧紧咬着下唇,早已要出了血。额上的汗水滑落下来,似是痛疼难忍。

上官承谨小心翼翼地将她捂着脚的手拿开,那伤口早已裂开,软榻下的被单早就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他看着她疼得苍白的脸,点穴止了她的血,又用指腹解救了她咬破了的下唇,替她擦去额头上的汗。

“小仙,忍忍,军医就到了。”他安慰着,恨不得替她挨痛。

军医背着药箱急急赶来了。他见者上官承谨的脸色,擦了擦额际的汗,冷静地上前探查了阮七月的脚上,紧接着眸中一顿,他看向阮七月。

“姑娘,先前你这脚伤并无大碍,如今骨头错位,老夫要将骨正位,姑娘可要忍着些。”

阮七月艰难地点点头。

骨头错位?上官承谨听到这几个字,眼眸深邃了些,小仙不可能无缘无故自行骨头错位。他想到她竟在自己眼皮底下受伤,手心握紧,心中升起怒火。

“王爷。正骨之痛,实乃剧痛。王爷不妨转移姑娘的注意力,老夫下手快一些,她便受罪少些。”军医擦干净了阮七月的伤口,沉声道。

上官承谨揽住阮七月,将她的头抵在自己胸前,略蹙了蹙眉道:“没有其他减痛的法子吗?”

“王爷。骨伤之痛,麻药不可缓解。只能事后涂点药止痛。”

“如此,还请大夫快点。”上官承谨说道。

军医点点头,双手在阮七月的脚背上来回推拿,上官承谨见他手下用劲,忙托起了阮七月的下巴,俯身便吻了上去。

这男人吻上隐了不成?

阮七月惊愕万分之际,猛觉得脚上传来一阵钝痛,她闷哼一声,身子一抽,咬破了上官的嘴唇,血腥味在口腔内蔓延。

“好了。”军医别开脸道:“老夫再给姑娘加固下,休息十天半个月,该是差不多了。”

上官承谨松开了怀中的女子,摸了摸自己渗血的嘴唇道:“小仙好狠心啊。”

阮七月哭笑不得地瞪了他一眼,有气无力道:“上官,是单韩。掳我去蛮国军营的人。”

上官承谨眸中似有暗涛搅动,他替她擦去汗水,拉了薄被盖上,轻声道:“承谨知道了。小仙莫要担心。”

他起身,欣长的身影背光看着她,眸中轻柔,嘴角带着温暖的笑意。疼痛消耗了阮七月的体力,她亦没有心思去猜测上官的举动,只是半合了合眼,转眼便又睡去。

上官承谨面上的笑到了帐门口便消失了。他看着眼前整齐划一的对仗,还有那远近来回的火把,知道士兵们都在搜寻。他手一挥,身前忽的窜来两条人影。

“追寻单韩,找到了回来禀报。”沉稳的声音带着一丝难忍的怒气。那两条人影点头,又嗖悠掠开。

上官承谨立在那帐门口,秋风将他的衣袍吹得措措作响,他凝眉看向远处抹黑的夜色,心中似是沾了水的棉花,沉甸甸。

此刻,叶茹雪的营帐内,她刚收好了手中的书信,塞到了凝燕手上。

“凝燕,这信你明日便托人捎出去吧。”她冷声道,眸色中藏着一丝冷笑。

凝燕乖巧地接过,将信压在了案几上,然后泡了一杯茶摆到了叶茹雪面前。

“小姐,夜寒,喝点热茶暖身。”

“嗯。”叶茹雪伸手去拿茶杯,却被硬生生烫了一下,她眉头一皱,眸中布满雨雾,劈头骂道:“你想烫死我啊!”

凝燕一惊,缩了缩脖子,忙去端那茶杯,却被叶茹雪拦住了。

“也罢。”她满脸懊恼之色,“凝燕,容云睿他可去了荒川?”

凝燕诺诺地点了头,“先前探子来报,说容大少爷逗留在荒川好几日了。”

叶茹雪单手托腮,皱眉道:“你说,他好端端跑来荒川与阮小仙可有关系?”

凝燕打量了一下叶茹雪的神色,吞了吞口水道:“小姐凝燕觉得大有关联。只是不晓得阮小仙如今怎么出现在军营内。”

“没想到她还真有点本事,唬的两个大男人都围着她转,”叶茹雪话中带着几分讥讽,一张脸笑得有些寒碜。

“小姐黄色都差人来府上说了,日后这南勤王妃定是小姐囊中之物。”

“什么南勤王妃,我叶茹雪半点也看不上。”她握拳拍在桌上,眸中渐露愁苦之色,“可爹爹他”

凝燕半响不语,自己老爷向来老谋胜算,对自己的女儿也当做是囊中的棋子,一步一招,非要将小姐送到南勤王身边。在他看来,天下握有兵权最多的虽然是陈景默,但这天下名义上毕竟是陈景言的。他陈景默若想夺权势必得惊心谋算,可南勤往手下的二十万铁骑,加上云飞将军的四十万乌衣军。陈景默是无法动他根基的,哪怕上官承谨无心为君,可也是个王爷。

叶茹雪愁眉苦脸地坐着,听得那烛火滋滋作响,她眉色厌倦,叹了一口气道:“凝燕,将那封信烧了吧。爹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罢了,左右不过是勾心斗角,想我叶茹雪总不会败在那平凡无奇的阮小仙身上。”

凝燕一愣,应了声是便将那封信摆到了烛火上,才一会,整封信便染成了灰烬。

“小姐,夜深了。歇息吧。”凝燕唤道。

叶茹雪点了点头,起身往软榻上走去。凝燕安置好了她后,将烛火吹灭,睡在了一遍的地铺上。不多时,两人的呼吸渐至平缓。

外头的士兵巡逻的忙乱声微弱了几分,叶茹雪营帐内的屏风后走出了一人。黑色对襟短打,青丝高挽,眸中泛着冷色,正是单韩。

他走到了叶茹雪的软榻前,俯身下去用指腹摩擦那滑腻白皙的肌肤,心中冷笑,这样的女子手段阴险,心思毒辣,利用起来算是顺心应手了。

叶茹雪觉得浑身有点凉,她猛地惊醒,环顾四周,只见到营帐外来回晃动的火把的光,她皱了皱眉,瞧见自己身上的薄被滑落了几分,于是扯了扯再度睡了过去。

那时候的叶茹雪不知道,一旦踏入了勾心斗角以色谋权的漩涡,要想再抽身而退,恰似被搅乱了的泥水,即便上层沉淀出了清水,那地下严实铺满的,仍旧是肮脏。

桃花七月65校场

阮七月休息了几日后,便向着下床了。上官承谨找来了一套尺寸较小的男装,嘱咐她穿上。

秋色连绵,草原上的天气已有几分寒意。

上官承谨又出去了,阮七月坐在榻上觉得无18聊。她站起身来,试着将右脚踩在地上,动了动,只有一点点隐约的疼痛。

她笑了笑,一瘸一拐的往帐门口走去。

刚掀开帐帘子,便看到自己的营帐外团团围着十多名士兵。瞧见她出来,对他恭敬地行礼,接着又笔挺的立在那边,仿佛石雕像一般。

阮七月愣了,上次单韩溜了进来给上官留下了如此严重的后遗症么,竟然派人将营帐团团围住。

他抬脚往外走,想顺着营帐溜达一番,才走了几步顿觉有些不妥,回头一看,唬了一大跳,那十多名士兵竟然尾随在他身后,见她停下,立马又恢复到雕像的姿态,一动不动。

阮七月扎了眨眼,棉白男装衬托下的白皙肌肤在秋日单薄的阳光下闪着莹白的光芒。他往左走几步,那些士兵便随着他往左走几步,他又往右走几步,他们照样往右走了几步。

阮七月大汗,头上挂下无数条黑线,这可是青天白日啊。他要是任由他们跟在他身后,这晃荡一大圈下来,到底是她被游街了还别人被巡逻了。

他回身笑着看他们道:“各位兄弟,在下不过是散散步,你们有事边忙去吧。”

那些士兵面面相觑,对他摇摇头。

不肯?阮七月蹙蹙眉,又笑道,“那在下就在你们视线范围之内散步,行不?”

士兵们这回又互相抵了几个眼神,冲着他摇了摇头。

阮七月暴汗,这是不是意味着它只能回营帐之内继续无聊了?他转过身,拨弄着手指,回身笑道,“各位兄弟,那我们打个商量行不,你们假装不认识我,就在我身边晃荡可好?”

话音刚落,便见那些士兵突然之间便走到了他周围,有人看天,有人看地,有人远眺,有人数蚂蚁。各有各的事,又紧紧围绕在以阮七月为中心的范围内。

阮七月额前的黑线越发多了,他蹙了蹙眉,说了句也罢,边一瘸一拐的前往前方的校场走去。

走了一刻钟的时间,阮七月便站在了校场门口。

好几万士兵正吼声震天的在校场中央的平地上练习。较长的角落处,上官承谨正和几名副将在那对打。阮七月眸中一亮,看将过去。

上官承谨一袭棉白色滚蓝边的斜襟长袍,前襟松了几颗扣子,前袍撩起塞进腰间,露出一双踩着云纹马靴的脚,青丝挽在头顶,鼓成一个小包,稍稍有些凌乱。白皙俊逸的面容上扬着飒爽静朗的气息,正拿着长枪挥成了密集不透风的墙向这一边的甄天翔攻去。

甄天翔下盘立稳,直取枪阵中心,谁料上官承谨及时收手,身形一换到了他身后,那柄长枪正抵在甄天翔做出招架的胸前。

甄天翔面色一白,却仍是笑了笑道:“王爷,这样可上不能取末将性命……”

话音未落,他一顿,眼眸中闪过佩服之色,“原来如此,王爷好身手。”

上官承谨咧嘴一笑,收回了一闪电之势抵在甄天翔腰间的匕首,插回剑鞘,夹在了自己的腰带上。然后抹了抹鼻子搭在了甄天翔的肩膀上,笑得人畜无害。

“甄副将,本王有事和你商量。”

甄天翔老脸一愣,瞥眼看这毫无尊卑大小之举的王爷,中气十足地回到,“王爷有话但说无妨。”

上官承谨拍了拍他的肩膀,“本王就知道,甄副将实乃性情中人。即日起,你便代替本王去同全德炳将军议事吧。”

话一说完,上官承谨左手拿着长枪李在那边朝着另外几名副将招招手,“来,咱们继续练。”

甄天翔眉头皱的老紧,他默默立在一边,实有秋风扫落叶般的凄凉感,背影孤立一片,瞄着浓墨重彩的黑线。

阮七月坐在那边泛黄的草地上,也不管身后一干或拔草或打坐的人,托腮看向上官承谨那边。他看着甄天翔似是受了重大打击一般的站在那,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叶茹雪此时也正好自营帐内走了出来,上官承谨已经差遣人下了好几次逐客令了,她却硬是接着生病的借口挨到了现在。

她穿着坠红色蝴蝶边的月白色衣裙,整个人仿佛出尘的仙子,看的周遭的士兵呆若木鸡。凝燕一个个回瞪了回去,这边瞧见了校场门口一群奇怪的人。细细一看,竟然发现阮七月正穿着男装坐在中央。

棉白色男装,头发也如士兵那般高高挽起,扎成一个球。他正抱膝坐在略有坡度的草地上,含笑看向前方。乍看之下,他的身影便淹没在了士兵群之中。

叶茹雪嗤笑一声,面容上摆了柔和淡暖的笑,迈步向着阮七月走去。

那群士兵见到了叶茹雪到来,忙推开了些许。各自都不敢抬眼去看。叶茹雪以为他们是不敢侵犯自己绝色的容颜,笑了笑,立在了阮七月的身边。

“小仙妹妹怎的也在此?上次茹雪没有好好打招呼,小仙妹妹可莫要责怪。”

阮七月侧头望着它,再见到她不知是真是假的笑容时,她也不过是淡笑着回应了下,说道,“叶小姐有心了。”

见她不冷不热,凝燕却不罢休,她迈步到了阮七月的面前,指责般的问道,“小仙姑娘,枉我家小姐对你这班客气,你怎的倒抢起王爷来了。”

阮七月蹙蹙眉,怎的到哪里都不安生。他平生最讨厌别人没事找事。他侧头看向凝燕道,“各凭本事。”

见他说得这般轻松,甚至还挑了挑眉,凝燕愣在原地,动了动嘴皮子愣是没说出一句话。叶茹雪稍稍讶异,淡笑了一声道:“凝燕,不得无礼。”

她款款立在了阮七月的身边,凝燕从怀中抽出了一块手绢摆在地上,他便坐在了那手绢之上,笑盈盈的看向一边的阮七月。

阮七月被他笑得心里发毛,他笑了笑问道,“叶小姐,草地冷寒,尊腚可吃的消?”

叶茹雪一愣,面色有些变换,眼唇笑道,“小仙妹妹坐的,茹雪自然坐的。看王爷这般喜欢小仙妹妹,保不准以后可就是个侧妃了。”

侧妃?阮七月狐疑地看向面前笑得像朵花的女子,蹙了蹙眉。这句话看起来似是在夸奖,实则在嫉妒吧。侧妃?他才不要做什么侧妃。更何况要他和叶茹雪这样工于心计的人一起共享一个男子?那他肯定是疯了,不是疯了也是傻了。

“叶小姐过奖了。小仙何德何能,不过要坐定也是要做正妃的。”他冲叶茹雪笑了笑,露出尖尖的虎牙。

叶茹雪愣了愣,心中恼恨,他嘴角微抽,保持着迷人的笑一笑说道,“原来小仙妹妹是想做正妃……那茹雪喊小仙一声姐姐如何?”

“岂敢岂敢。”阮七月摆摆手,有心作弄到底,她佯装苦恼道,“像叶小姐这般貌美如花的,若是做了侧妃实在是屈就了。不如入宫为妃,享尽一世荣华。”

叶茹雪莞尔一笑:“小仙……说笑了。皇上早便将茹雪指给了南勤王爷,又怎好在入宫为妃、”

阮七月一愣,看着远处仍在习武的上官承谨一眼,撇嘴道,“小仙没想和叶小姐争。小仙只是觉得,若是我当了正妃,男人还想去侧妃的话……”

“嗯?”叶茹雪水汪汪的眼定定看着她。

“那要么阉了他,要么休了他,要么本姑娘再多找几个男人。”

一番话可谓惊世骇俗,说的叶茹雪身子一颤。他有些失笑的看了眼若无其事的阮七月,又捂了捂自己的额,半响没说出一句话。

这时,一支箭羽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没入了叶茹雪的脚边的泥土,吓得他面色惨白,忙不迭站了起来。

紧接着,上官承谨飞掠到了阮七月的身边。

他那亮晶晶的桃花眼半分不动地看着眼前正一脸错愕的看着箭的女子,敲敲他的头笑道,“小仙,是不是觉得我的箭法如神?”

“王爷……”叶茹雪在一边弱弱出声,像是吓得不轻。

上官承谨斜睨她一眼,大量了一下又回到阮七月身上,不去理睬叶茹雪。

阮七月看了眼一边被吓的失态的女子,再看了眼冲着自己眨眼的上官承谨,不知怎的,有一股子脾气在心底打转,他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挑眉道,“上官,吓着你王妃可不好。”

桃花七月66夜宴

上官承谨一愣,见阮七月站了起来,眼中有一丝错愕,紧接着嘴角勾勒起来。

“你,你,”上官承谨指了指地上坐着的几个士兵,“宋叶小姐回营帐去。”

“王爷……如雪没事……”叶茹雪忙说道,面上虽仍有些惊慌,但似乎已经克制了下来,双眸泛出如水的颜色。

上官承谨扫了她一眼,蹙了蹙眉,摆摆手,“吓到了可就不好了,叶小姐还是回去休息吧。”

“可是王爷……”叶茹雪还欲说些什么,阮七月轻哼一声,一瘸一拐的往前走去,顺带丢下一句,“上官,你家王妃想让你亲自送呢,你还是勉为其难送下吧。”

阮七月心中搅腾的一股怨气上来了经怎么也压不下去,他说完这句话,也不管上官是怎么想,径自往前走去。

刚走几步,右手突然被人从后拉住了。

阮七月疑惑的回头,便看到上官承谨左手拉着他的右手,正一脸笑意的看向他,俊美的桃花眼内亮光闪闪。

“你……”阮七月看向后面,叶茹雪同凝燕已经往回走了。她瞪了他一眼道,“上官,怎么不送啊?”

上官承谨走到她身边,颀长的身影低头看她,左右仍然紧紧握着他的右手,他挑了挑眉,洋装无奈道,“我若是送了,待会是不是连营帐都进不了了?”

他的笑里带着暖阳的气息,双眸亮晶晶的仿佛要看向他的心底。阮七月忽然觉得有些慌张,想抽回被握着的手,抽了几次都抽不回来。

“哪,哪有。”他局促道,“她可是你未来王妃啊。”

“谁说的。”上官承谨挑挑眉,“我的王妃是由我自己决定的。”

“那……”

“那什么?”他坏坏一笑,“小仙吃醋的样子真好看。”

吃,吃醋?阮七月心咚咚直跳,只觉得一把火将她浑身给点着了,脸红的似要滴血,他使劲将手抽了回来,用力过猛竟一头往后载去。

上官承谨手一捞,便将她轻轻揽在怀里,他笑道:“小仙脸红的样子也很好看。”

他看着她双手没处放,在那绞着衣料,心中不禁觉得好笑,好笑之余又有些喜悦,他的小仙终于会因为他而闹情绪了。想之前她因为容云睿与丰七月的事心情低落,如今看来,小仙对他还是有请的,只是她还未曾发现吧。

阮七月心中大呼不妙,她细细想了想刚才自己的举动,压根就像是个吃醋的小娘子再同相公较劲呢。糟糕,非常的糟糕。他这是怎么了。

阮七月推开了上官承谨,右手在面前扇了扇风,讪讪笑道,“好热哦。上官,我先回去了……”

不敢看上官承谨的表情,他转身便要走。才走了几步,身子腾空,竟被他打横抱起。

“你,你做什么?”

上官承谨失笑,“小仙为何这般紧张?”

他抱着她向营帐走去,阮七月仰起脸,呵呵一笑道,“我没有紧张啊。”

“好。小仙没有紧张,那小仙的脸为何那么红?”

“太阳……晒多了。”

上官承谨眯了眸子看天,低头看着她再度笑起来,“这秋日的阳光可真烈啊。”

丫的,能不能别再这么取笑他了。阮七月埋首,被他灼热的目光锁住,竟怎么抬不起眸来,她兀自看着前方林立静寂的营帐,心中似甜似酸,竟还有一丝苦涩。

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

阮七月再度躺在榻上,想起了曾经善同大师赠与他的这句话。

他觉得这句话很熟,似乎不止善同大师说过,但细细想来又想不出个所以然。他能一会这句话的意思,却是在还不能参透。

是夜,上官承谨带着阮七月去营帐中央的篝火便参加夜宴。听说是陈静默派来的又一个监军的接尘宴。

阮七月被安置在上官承谨的身边,她顾自嚼着口中的饭食,黑白分明的眼眸淡然地看向周遭的一切。

不知从哪里叫来的数个舞娘,穿着布料甚少的丝绸裙在篝火旁边扭着身子,腰如水蛇,手臂舞动婉约而妩媚,那些闪亮的珠子在肤色白皙的身段上随着动作落落摇着发出细碎的珠子碰撞声,舞娘们水眸含春,看的周围的士兵双眸如火,神情呆滞。

上官承谨身后的乌衣军倒是整齐的看着地面,不似对面全德炳的亲兵那副不争气的样子。全德炳似乎也有些尴尬,他铁青着老脸在那想只顾着喝酒,倒是那监军代习偷眼瞄着那些舞娘,身子随着一边的鼓乐声轻轻晃动,乐在其中。叶茹雪和凝燕竟也落座在上官承谨的另一边,绝世的容颜似乎有些愤愤的表情。

“上官,新来的监军呢?”阮七月问道,双眸在夜色中分外清亮。

上官承谨淡笑,眼中的光亮仿佛带了一丝睿智,“迟到不过是想虚张声势些。”

原来如此,阮七月撇撇嘴,不晓得陈静默会派怎样的人来做监军。

舞娘们跳得很是起劲,夜宴都过去一半了,监军的人还未出现。火把的光在夜色中燃着青灰的烟,篝火下那些玲珑妙曼的身影舞动的越发暧昧起来。

上官承谨正端起酒杯喝酒,眸光忽然一凛,抬手便将酒杯掷了出去。“听”的一声,白玉酒杯在空中与一袖箭相击,火光一闪而过,袖箭同酒杯一道摔落在地。

全德炳等人急忙立起身来,舞娘们见状,忙不迭惊呼着退到角落,代习一脸得瑟的护在他们前面,面色酡红。这时,空中跃下数十条身影,提剑便向着上官承谨与全德炳他们砍去。

上官承谨勾脚将身前的案几一提,眨眼推到两人。他右手抽出身边亲兵的剑,立在原地护在了阮七月的身前,架开了攻来的几招,瞬间挑倒了一人。

乌衣军身姿英勇,也都拿着剑在与刺客周旋,当中有几名身手了得的黑衣人直直朝着上官承谨攻来,剑法奇特,招招阴险。

上官承谨担心伤到阮七月,嘱咐他立在那边别动,叫了几名乌衣军护在他身边,自己提剑迎了上去。

全德炳等人也在那边迎敌,一刀砍伤一个,手法利索。甄天翔拿着大刀立在离上官承谨不远的地方,怒喝一声提大刀横扫。

“都他娘的给老子滚。”

上官承谨身边的黑衣人少了很多,他回身望了眼阮七月,见她仍旧安然无恙,心中一松,冷不丁身后的衣角被人一把扯住。

他错愕的看去,见到了满面泪痕的叶茹雪。先前那叶茹雪被黑衣人一下,在士兵之间撞来撞去,终于瞧见了上官承谨的身影,慌乱的心有了奔赴的目标,吓得忙不迭跑了上来,死死拽住了他。

“王爷……我怕……”梨花带雨,好不惹人怜惜。

上官承谨一愣,想将她的手松开,哪晓得叶茹雪死死抓着,竟是半分也不肯放手。身子因为慌乱止不住的朝他贴过去。

“叶小姐,放手,这样危险。”上官承谨冷声道。

叶茹雪哭着摇了摇头,“王爷,不,如雪怕……”

上官承谨蹙眉,迎面又有剑迎来,他将叶茹雪拉到一边,右手提剑刷刷几剑将来者击退,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阮七月是看着叶茹雪跑过去的,那时刀光剑影,那里还看得见谁是谁,她便那么直直跑向上官承谨,竟扯着他的衣服不肯松。阮七月心中很不舒服,他蹙眉看向那边战场内的才子佳人,别开了脸。

黑衣人的剑招毫不含糊地向着上官承谨招呼而去。奈何叶茹雪怎么也不肯离开他,上官只好揽着她的腰,在黑衣人之间盘旋。

乍一看之下,很容易让人误会成南勤王为了保护自己未来的王妃全力奋战。

阮七月一瘸一拐的在几名乌衣军带领下后退数步,冷不丁身后袭来一阵寒气,她错愕的回身,便见两名黑衣人提着剑直冲他而来,乌衣军急忙迎战上去,几人缠斗着,阮七月身边竟没了人。

一边的黑衣人见她有些无措的站在那边,凌空跃起提剑朝他辞去。阮七月吓了一大跳,忙不迭的往后跑了几步,却忘了自己有脚伤,右脚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他一下便狠狠摔在了地上,黑衣人的剑尖削飞了她几缕头发。

上官承谨看得心中一惊,他想飞身前去却被叶茹雪死死拉住,禁不住心中恼火,却又不好放任他立在战场中央。只好拉着他一道往阮七月那边过去,却瞧见黑衣人下一剑狠狠向他招呼了下去。

阮七月刚摔在地上,顿觉手心也是一阵火辣辣的疼,他抬头,瞧见了不远处上官担忧的眼,然后看到了头顶挥下来的剑,他心中一惊,吓得急忙闭上了眼。

“小仙!”上官承谨的声音有些惊惧。

桃花七月67温水潭

“听”的一声,那袭向阮七月的剑被一柄匕首隔开,下一秒那黑衣人边扑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阮七月吓得三魂掉了二魂,半撑在地上抬头仰望,只见到飞掠而来的上官承谨,却并未瞧见其他人。

上官承谨忙不迭的扶起了阮七月,叶茹雪紧紧攥着他衣袍的手才慢慢松了开去。

“小仙,有没有伤到?”他语气焦急。

阮七月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匕首是谁的?”

上官承谨清亮的眼也看向那柄落在地上的匕首,面色若有所思。半响,他打横抱起她,不顾身后叶茹雪微弱啜泣,只是示意匆忙赶来的士兵将叶茹雪送回营帐去。然后步子一跨往自己的营帐而去。

结果,所谓的监军根本没来。那些黑衣人经调查是蛮国人。至于陈静默派来监军前来的消息是真是假,也不从考量。

全德炳一张老脸气得铁青,他将营帐内的三尺案几都一掌拍断,口中骂道,“是哪个混小子传假情报?调查清楚了看我不拔他几层皮!”

阮七月坐在营帐内黑楠木雕刻的软榻上,余悸已消,只是觉得头隐隐作痛。上官承谨掀了衣袍坐在一边,亮晶晶的桃花眼内带着几许愧疚,面色稍稍有些委屈。

他抿唇看着阮七月,打量她微微蹙眉的神色,半响低声道,“小仙,你不是生气了吧?”

阮七月清亮的眼眸回看向他,没有说话。

上官承谨急忙说道,“小仙,我错了,我不该把你一个人放在一边。只是叶茹雪也不过一介女子,若是狠心撇开,怕是难逃一死。”

阮七月拧了拧眉,他想起了叶茹雪有些怯懦的上前抓着上官承谨的衣袍的摸样,那般无助与惊惧,想她也不过是闺阁女子,向来只懂算计攻心,哪里会有临阵不惊得本事。更何况,她可是上官承谨即将扶正的王妃,她不躲在夫君身后,缩在谁身后?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顿觉自己实在有点小心眼,自己也不是他的谁,何以对他身边的女子如此不能释怀。念及此,阮七月暗自敛了眉,面色有些发烧,抬眸时,仍就瞧见了上官承谨眸光闪闪的眼,那眼睛湿漉漉的,表情又有些委屈,只让他忍俊不禁。

“小仙可是不生气了?”上官承谨见她嘴角微勾,忙不迭的问道。

“我没有生气。”阮七月笑道,“不过你既知错,那要怎么补偿我?”

上官承谨眼眸一亮,“只要小仙说得出,我就一定办到。”

他坐在旁边,面容在暗淡的光亮下,闪着奇异的神采。

“真的?”阮七月斜睨着他,挑眉道。

上官承谨低了低头,复又说道,“除了我的婚姻大事之外,其他都行。”

阮七月撇撇嘴,她抿唇想着,清亮的眸子再暗色里闪着琉璃般的光彩,眉头微凝,表情煞是可爱。

“有了!”他拍手笑道,“上官,你给我画幅画吧!”

看着她有些兴高采烈的样子,上官承谨心中微微松气,他仿佛将匕首的事给忘了。他却知道,那柄匕首上有着容府特有的标记,容云睿爱拍的人抑或就在附近。可他就是不愿小仙知道,生怕她的心再度看不到他。

“好。”他应道。取了一边的烛火摆在了榻前,将上次画了一半的画卷拿出来,扑在了案几之上。

他坐在了案几后,看着正侧躺在榻上的阮七月暗笑,“小仙,你便打算用这个姿势吗?”

阮七月侧躺着,咧嘴笑道,“这样舒服。”

上官承谨但笑不语,手指狼毫笔轻轻落在哪画卷上,勾勒她如远山般的眉,挺立的鼻梁,还有莹泽粉红的双唇。

画着画着,阮七月睡着了。上官承谨索性将画笔搁在了一边,轻手轻脚的坐在了软榻边的地上,他探出手去触摸那润泽的肌肤,将她落在脸颊边的发拢到了耳后,末了,又俯身虔诚而小心的在她额上印下如羽毛一般的亲吻。

这个不平静的夜晚因着帐外忙乱的脚步声而添了几笔仓惶,阮七月一直以为,像打仗这种是最为凶险的了,可当一切都是物是人非时,她才惊觉,其实一切不过是命中注定,无论过程如何艰险,那个未知的结果却早已严实的摆在前方,就等时光匆匆向他奔赴而去。

翌日,听说叶茹雪着凉了。

阮七月听到是也不过是挑挑眉,东北边陲,秋夜较之城内寒上几分,像叶茹雪这般的纤纤女子受了惊吓,自然是要生上一场病的。

那日傍晚,上官承谨在营帐内来回走了几趟,接着又坐在了阮七月的身边,挑了挑眉笑道:“小仙,我去下叶茹雪的营帐,即刻便返。”

阮七月取笑,“慢一点也没关系。”

上官承谨揉了揉她的额发,起身掀开营帐出去了。

见他一走,阮七月急忙将帐外的封清招了进来。

“封清,你可知附近有没有什么温泉地?”她凑在他耳边,也不管他脸面通红,偷偷问道。

封清几不可查的退开几步,道,“封清不知道姑娘所说的温泉地是什么,不过这军营再往西一点,有一处水潭,终年水温。”

“真的?”阮七月忙不迭下了软榻,他神秘兮兮的继续说道,“封清,我好几日未曾沐浴,身子不舒服。你带我去那处温泉可好?”

封清听了,连更红了。他摇了摇头道,“小仙姑娘,王爷嘱咐过,不得离开营内。若真要离开,也得只会他一声,再带上数名兄弟才行。”

阮七月撇撇嘴,“这个,你让人留个口信给他就行了。至于其他人,封清,我是去沐浴的……他们可都是男子……”

封清想了想,似乎挺有道理,他皱皱眉道,“可是姑娘,封清也是男子、、、、”

阮七月笑笑,“封清,你得帮我把风啊。我知道你不会偷看的。”

封清起初仍是不愿,阮七月软磨硬泡,讲了很多女子的私事,扰的他脸面通红不得不答应。于是,那日傍晚,营内快步走出了两名巡逻小兵。

封清所说的温水潭立军营不是很远,她们走了一刻钟左右边到了。

阮七月忙不迭脱了鞋,在用脚尖试探了下水温,了的心中开了花。她憋了好几日了,军营内多是男子,热水烧烧也不方便,再不洗澡,她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臭了。

见阮七月毫不避讳的开始宽衣解带,封清急忙背转身坐在了泛黄的草地上。

繁星草原夜晚的秋风从东吹到西,星光在高原的空中闪烁,偶有几阵劲风吹来,会带来远处牧民嘹亮的歌声。

“姑娘,给你皂角。我偷偷拿来的。”封清背转身自怀中摸出了皂角递给身后水潭中的人。

阮七月接过,笑道,“封清,你好贴心啊。谢啦。”

她细细的洗着,还轻轻哼起了歌。封清中间催促了好几次,阮七月终于湿漉漉的从水潭内爬到了岸上。

刚爬上去的时候,她什么衣服都还没穿,被秋风一吹,顿时打了个喷嚏,急忙去捡地上自己的白色里衣。封清还背对着坐在前边。

刚捡起,身后有略微惊讶的声音,阮七月一惊,急忙将衣服覆盖住了胸部以下的身体,探头看去。却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身影颀长,身后的缎带随着风呼呼飞扬,是个男子。

桃花七月68粉红大粉红

阮七月大惊,忙不迭要穿手上的衣服,冷不丁脚下被自己踩着的衣服一勾,整个人一歪,径直往哪温水潭内载去。

“小心!”

不远处那名男子奔了过来,伸手去拉阮七月的手,不了只是抓了个空,两人一道扑通一声掉进了水潭内。

阮七月喝了一大口水,想到是自己刚才洗过澡的水,又忍不住想吐。

男子将他拖出了水面,一边的封清听到声音也转了过来,瞧见了水中男子后,大吃一惊。

阮七月将只穿了一件里衣的身子埋在水内,抬眸迎上了旁边那男子的眼睛。

“司寒山?”她讶然。

“师妹。”司寒山略微别开脸,白皙的面容哪怕在夜色里扔瞧见了一丝粉红。阮七月这才发现,他的手正揽着自己的腰。

她忙不迭挣开了些许,看着看上半看着她的封清说道,“封清,我没事。你转过身去。”

封清像是也认识司寒山,乖乖应了一声就被转身去了。司寒山看着眼前额发湿透,肌肤凝脂白皙,锁骨若隐若现的女子,眸中隐隐窜上一小把火,他背过身时,面上甚至有些失落。

阮七月忙不迭爬上岸去,就着湿透的里衣,将外衣全部套了上。

见她穿戴完毕,司寒山转过身,身后的缎带随着秋风飘荡,他冲她咧嘴一笑,梨涡深陷,脸颊还有星星点点的粉红。

封清略微有些诧异的在那边问道:“司公子,你怎么会在此?”

阮七月也用疑惑的目光看向他。

司寒山摸了摸头,带了些羞意,却是淡然的笑了笑道,“皇上吩咐,说是寒山来做监军。只是半途迷路了,找了一日多才找到这边。”

封清恍然大悟,“原来不是西恒王派来的监军啊。”

阮七月蹙蹙眉,鼻子一酸打了个喷嚏。刚打完,顿觉身上一暖,却见司寒山将自己的书生儒服外衣脱了下来,伏在了他身上。

“师妹,小心着凉。”他暖暖的笑着,双眼完成好看的弧度。

阮七月冲他点点头道谢,见封清在一边催促,她急急跟在了他身后,朝着灯火通明的军营走去。司寒山跟在身后,保持微笑,眸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走回军营的那一段路,阮七月身子很不舒服,里头湿透的内衫紧紧贴着身体,湿透的头发也有水珠子不断滴落下来。

好不容易到了军营,司寒山被领去了全德炳那边,阮七月忙不迭奔回自己的营帐,见上官承谨还没回来,她捻亮了帐门边的灯火,快步走到软榻边,将身上的外衣除去。

里头的衣服被体温温的有些温热,紧贴着他那细腻的肌肤,将玲珑的身段凸显了出来。她发现自己没有其他里衣了,于是拿了擦脸的干布搓了搓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然后弓着身在一边的箱子里找上官承谨的衣服。

上官承谨在帐门外停了封清的知会后,眉头微蹙,听到小仙沐浴时还被司寒山看到了,心头更是不爽,于是帐帘子一打,便迈进了自己的营帐内。

刚一进去,他便呆了。

灯火微暗的地方,阮七月只穿着单薄的里衣,正跪坐在地上在箱子内翻找着什么,她一头长及腰的青丝铺在身后,双手的衣袖推到手肘处,两只莲藕般的玉臂在摸索着衣物。

露在灯火下的侧脸轮廓清美,眼眸璀璨,他仿佛听到了自己血液回流的声音,忘了出声,就站在帐门边呆呆看着他。

阮七月翻找着,终于找到了上官承谨的棉白的里衣,她笑了笑站起身来,将那里衣抖开,动手开始解自己的衣带。

刚退了些许,楼除了精致玉泽的肩膀,身子忽然被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阮七月大惊,急忙将前边的衣服合上。

上官承谨的头埋在了他的颈项内,温热的气息轻缓的吐在她的耳侧,双眸合着,轻轻享受着鼻尖萦绕的少女芬芳。两人紧贴的身影在烛火下旖旎了清冷的秋光。

阮七月大囧,她呆呆立着有些不知所措,面色迅速粉红了一大块,她里面可是什么都没穿来着。

“上……上官,我衣服是湿的。”半响,她局促的说道。

上官承谨半睁开眼,嘴角勾起轻笑,他一手龙在她颈下,一手揽着她的腰,稍稍用力又紧了几分,接着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小仙,以后只做我一人的小仙,可好?”

他的话似是带着蛊惑,令阮七月心脏如擂鼓般跳动,面色红着,连耳根子都热了起来。她有些局促的扭着身体,想脱开这种令他不知所措的氛围。

她心跳声如此之响,他想忽略都不成。他轻笑一声将她板正了身子,抵着她的额头再度问道,“小仙,可好?”

他的呼吸绵长而清冽,双眸内水光盈盈,仿佛是宁远的深潭将她一下子吸了进去,她脸红着,呼吸乱了节奏。

上官承谨双手扶着她的脸颊,指腹粗糙,摩挲的小心翼翼。紧接着,微勾的唇慢慢寻上了阮七月迎泽粉色的双唇。亲吻的那一霎那,阮七月呼吸一滞,猛地将上官承谨一把推开,脸红喊道:“上官你做什么啦!”

她急急推开了几步,红着脸连在光影里,局促的不敢去看上官承谨的表情。

上官承谨侧转身,摸了摸头,略有失笑,“可是小仙先诱惑承谨的。”

“乱讲!”阮七月出声,离开了温暖的怀抱,浑身有些凉意,“你出去……我要换衣服……”

上官承谨轻笑一声,往帐门口走去,他面上挂着淡淡的笑,立在营帐外仰头看种田的月色。待他回到营帐内,阮七月早已在软榻上睡着了。

他笑笑,右手抚上了自己的唇,轻轻摸了摸,又顾自笑了起来。

月凉如水,繁星草原上,有一男子穿着一身黑色的短打,配着一柄长剑扶手立在月光之下。他那清冷的面上,隐隐挂着几缕忧伤,眸中晃动的神色复杂隐晦,半响,他嘴皮子动了动,轻轻叹道:“小仙……”

珉飞立在容云睿身边不远处,瞧着自家少爷孤寂清绝的模样,眉头微凝。

他们一直都潜藏在阮七月身边,一则是为了保护她,二则是为了调查单韩的事。在珉飞看来,少年总是在千里之外运筹帷幄。这次为了小仙姑娘,竟亲自像个隐卫般护在她身边,实在是少有的情况。

刚才南勤王明明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抱住了小仙姑娘。珉飞心中感叹,少爷见到那对在灯火下暧昧亲吻的人影时,眸中渐露痛苦之色。当初丰七月离他而去,实属年少无奈,情爱之事缘由天定,可难到这一次,也要让少爷失去心爱之人么。

珉飞望着那星光闪烁的苍穹,第一次对小仙姑娘有了怨言。

那时的珉飞一心只想着自家少爷能得到心中所属,也一直认定,丰七月离了少爷而去是上天不公,所以派了小仙姑娘来拯救少爷。可直到后来,他也无法认定,这到底是拯救,还是新一轮的错过。

69.蛮国来的使者

翌日,阮七月从沉沉的睡眠中醒来时,刚好瞧见上官承谨自门外打帘进来。

他背后淡薄的阳光将他欣长的身影衬托出温和静谧的气息。瞧见阮七月有些睡眼惺忪地看向他,上官承谨轻笑道:“小仙,睡得很好啊。脸上都有软榻的印子呢。”

阮七月一愣,急忙摸上了自己的脸。

上官承谨轻笑出声,将一套衣衫摆在了案几上,“骗你的。”

阮七月瞪了他一眼。这几日来,他都是同上官承谨睡在同一个营帐内,夜晚入睡时,也是分榻而眠,中间隔着一道花木屏风。

阮七月的脚左右动动已经不怎么痛了,伤口包的药也因为昨夜的沐浴全没见了踪影。她掀开身上的薄被下的软榻,身上松松垮垮穿着的是上官承谨的里衣,一头青丝如绸缎般铺泻在身后。

那衣服又长又大,穿在阮七月娇小的身上,显得特别滑稽。她脸颊上还有因睡眠晕红的痕迹,迷迷糊糊起身去放置水盆的地方时,冷不丁踩住了前摆,身子猛地要往前栽去。

上官承谨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略有些无奈道:“小仙,你睡醒时为何总是这般迷糊?”

阮七月笑笑,“我是睡神嘛。”

“你好生待着,承谨去主将营帐了,”他摸了摸她的头,往帐外走去。

阮七月愣在一边很久,想到了昨夜暧昧心跳的场景,心中不自觉有丝奇怪的感觉。她用凉水打在脸上,想念起了容府内的雕花大床。

上官承谨此时正往全德炳的营帐走去,远远地,便看到司寒山负手立在那营帐前,任秋风将他的缎带吹得凌乱。他看着他那沉静毫无杂质的侧脸,心中却有些不舒服。

待他走进了,司寒山才侧过头来,他淡笑着冲着上官承谨作揖:“王爷。可好?”

上官承谨挑挑眉,“不知寒山问的是什么?”

司寒山酒窝深现,他单手负在身后,右手将飘到身前的缎带捏到了身后,含笑看着他道,“寒山问的自然是近况。听闻寒山师妹也在王爷的营帐内?”

上官承谨轻抿唇,笑了笑,“小仙很乖。也很好。”

他说完便挑起营帐的帘子进去了,司寒山身子顿了顿,面上绽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也跟着进了营帐内。

全德炳正大咧咧坐在案几后喝茶,用的是大口碗。瞧见上官承谨进来,他忙搁下碗立起身,带有几分恭敬道:“王爷,你来得正好!”

“来来,司监军也这边坐。”全德炳手一伸,示意他们坐上一边的案几后。

“将军今日怎的愁眉苦脸?莫不是代监军喝光了你的酒吧?”上官承谨淡笑。

全德炳叹了一口气,坐在了案几后,又喝了一口茶。

司寒山眉头微蹙,又轻轻一笑,恍若初春融雪,甚是清美,“大将军可是碰上了棘手之事。寒山不才,若是有能帮忙的地方……”

“哎!”全德炳摆了摆手,“全某正苦恼。方才,蛮国军营派出了使者,如今正在另一个营帐内候着呢。”

“即是派来使者,那么定时议和吧。将军又为何如此苦恼?”司寒山问道。

上官承谨心中暗笑,他听闻有使者来访时,早已打探清楚,想那蛮国军营早便同陈景默暗中勾结,这仗百分百是要打的,那使者以蛮国皇室的名义前来议和,也不过是做做表面功夫,顺便提些不能完成的要求,一来表示蛮国的确求和过了,若是真打起来,南国还是理亏的一方。二来,则能嘲讽南国毫无能人异士。全德炳是陈静默推举上来的人,自然知道这当中的缘由,他现在这般苦恼,也不过是演戏罢了。

“将军,那不妨召他前来,看看他提的什么要求?”上官承谨云淡风轻地说道。

全德炳暗自沉吟了会,笑道:“也好。也好。来人,把齐使者领过来。”

帐外有人应声。

不多时,便见一人掀开帘子进来,眉目端正,面目和善,细皮嫩肉,咋一看去甚是阴柔,他穿着一袭对襟长袍,双手端正的捧着一卷书,眸光过处,越有傲慢,只是瞧见上官承谨时,面色竟染了一些粉红。

“齐使者,你且把议和条件说来听听。”全德炳声音如炬。

齐使者淡淡一笑,抖开了手上的书卷,清脆的声音恰似黄莺出谷,他看了几眼上官,说道:“将军请听好。敝国条件有三,其一为,常说南国天灵地杰,花匠无数。若是贵国能做出令人夸赞妙绝的画,那这第一条变算过。”

“那第二第三条呢?”司寒山在一边沉静问道。

齐使者打量了他一眼,目光又移到了上官承谨身上,他笑笑,表情带些嘲讽,“若是贵国十日内完成了第一条。在下再念第二条不迟。”

上官承谨挑挑眉站了起来,他走进那齐使者,恰好高出他一个头,他细细看了看他,轻笑道:“蛮国可是无人了?竟派了女子前来议和?”

齐使者闻言,心中一惊,面上飞起两朵红霞,退离几步道,“谁规定使者一定要是男子?”

全德炳那厢一愣,心中顿了顿,这军营内已经多了两名女子了,若非是上官承谨的人,他早便恼羞成怒。如今竟连蛮国派来的使者也是女子,这世道怎么了?

他面上变换了些许,吩咐道,“既有十日时间,那齐使者便住在全某旁边的营帐吧。女子在军营内总有些不便。来人啊……”

话未说完,齐使者忙不迭回绝道,“在下素闻南勤王爷英勇善战,仰慕已久。有老将军将在下的营帐设在王爷附近可好?”

全德炳一愣,得,又是找上上官承谨的。离了他也好,少个麻烦,于是点了点头道:“既如此。来人啊,替齐使者安置在王爷旁边的营帐。”

齐使者看上去甚是满意,她冲着上官承谨挑了挑眉,负手迈步出去。

司寒山嘴角有抹笑意,他看向正愣神的上官承谨道,“王爷今日怕是走了桃花运了。”

上官承谨撇撇嘴,看了司寒山一眼道,“本王有小仙了,哪还需要什么桃花运。”他顿了顿道,“寒山,你尚未娶妻,不如替本王好好招待下那使者,说不定抱着美人归了。”

见他笑得一脸张扬,司寒山仍旧是淡淡的笑了笑,面上飞起一丝粉红,作揖道:“王爷说笑了。寒山早已有了心上人。”

“这样,那可真是可惜了。”上官承谨笑着出了营帐。

司寒山目送着他远去,脸上的笑意逐渐淡了下来。他拍了拍身上的衣袍,迈步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

阮七月此时正托着腮在案几上看着书,瞧见上官承谨进来,她抬头笑道:“上官,你今年多大了?”

上官承谨一愣,略略松了松斜襟的领口,坐在了她旁边笑道:“怎么,小仙对承谨的事有兴趣?”

阮七月娇俏的面上扬起明媚的笑,“你说啊。”

“承谨二十有一。尚未娶妻。身高八尺有余,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他还有说下去的打算,被阮七月笑着打断了。

“哪有人这么自恋的啊?”

上官承谨挑挑眉,“小仙不觉得我说的是事实嘛?”

“自恋狂,那上官,那岂不是有数年打仗经历了?”阮七月问道。

“正是。”上官承谨替自己沏了一杯茶道,“可是今日承谨碰到了难题了。”

“什么难题?”

见阮七月很疑惑地看着他,上官承谨便将齐使者提的要求说了一遍。说完后,瞧见眼前的女子似是陷入了沉思,他也就索性那么直直地看着她,直到她拍手笑出声,“上官,你若是给一百两银子,我便画幅他们想要的画给他们。”

她面上神采飞扬,洁白的贝齿同亮晶晶的眼眸相称之下,上官承谨觉得自己真是无药可救了。

他捂了捂自己的额,将手中的茶杯搁在了桌上,笑道:“小仙,一百两边够用了吗?没事,说多点,承谨的身和心你想要也可以拿去。”

阮七月一愣,面色染了个通红。

70.上官的桃花

上官承谨咧嘴微笑,双眸直直看着她,“好。那你把你需要的东西全写下来,承谨即刻叫人去办。”

阮七月点头,拿起了案几上的狼毫笔,扯过旁边放着的纸,在上头细细写了起来。

阮七月在纸上写完后,起身走到帐外,塞给了门外一个士兵,让他急忙去收集好材料,自己在营帐内拿了个壶去营帐旁边的小河内清洗。

小河自军营内横穿而过,在泛黄的草地上编制出亮堂的颜色,秋日暖阳下乍一看,便能见到跳跃的波光,空气里浸满了干燥的草木气息,迎面拂来的风中,刮在脸上略略有些冷意。

她穿着小兵的棉白交襟衣衫,青丝绾在头顶,手上抱着个壶的样子很是可爱。司寒山远远瞧见了她,便负手朝着她走去。

阮七月将怀中原来用来装酒的壶摆到了水里,秋天的水有些寒意,她装了些水后又径自摇了摇,将那壶洗的干干净净的。

“师妹,我来吧。”司寒山走到旁边,不顾她反对便将壶抢到了自己手上,捋了捋袖子便蹲下身洗壶了。

阮七月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司公子,没事,我自己来吧。”

她笑着去拿那壶,司寒山侧过脸看她,见她脸颊微红,肤色白暂,细长如葱管的手指伸来,他微微一笑,右手握住了她的手,又不经意地放开道:“师妹手都凉了。就莫逞强了。”

他顾自洗着,嘴角抿着笑。阮七月一怔,回身在衣衫上将湿手檫了檫,莹白的面容在淡薄的阳光下分外可人。

司寒山拿着洗干净的酒壶站了起来,他看着那对着小河发呆的女子微笑,见她回神,放慢慢道:“师妹拿着酒壶要作什么吗?”

阮七月咧嘴一笑,伸手要去接酒壶,却被司寒山躲过,“画画用的……司公子,小仙自己拿吧。”

司寒山仍然是淡淡的笑意,脸颊上几不可察地染上红霞,嘴角边的两个酒窝时隐时现,他眨了眨眼,浓密而长的眼睫毛闪了闪。

“寒山终日无事,替师妹打下手也好。”他的语气轻如羽毛,眸光却略显灼热。

阮七月微怔,觉得眼前的男子当真是温和如水,想到第一次见她是还暗自取笑了他,心里头闪过一丝愧疚。

两人并肩走着,面上都带着笑。这时,一队骑兵自后边骑了上来,扬起了些许粉尘,司寒山忙将阮七月拢在了自己身边,用稍宽的袖子替她挡了扑来的粉尘,他自己没察觉到这种姿势的暧昧,阮七月却是局促的往后退了几步。

远处的上官承谨见状,眉头微蹙。

司寒山也没计较她的后退,仍旧淡笑着立在她一边陪着她往营帐的方向走,仿佛所有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事。

到了营帐门口,上官承谨负手瞥了眼司寒山道:“有劳寒山兄了。”

司寒山淡笑,“王爷说的哪里话。小仙是寒山师妹,此乃举手之劳。”

他将酒壶递还给了阮七月,微微作揖后离开了。

上官承谨有些责备的看向阮七月,将她手中的酒壶拿了过来,眸光湿润,说道:“小仙,以后要做什么事,承谨都陪你去。”

阮七月失笑,她的笑容在淡白的阳光下打着明亮的光。

“上官,那我去茅房,你也跟着去啊?”

上官承谨耳梢有些红,他挑了挑眉俯身,轻微的气息喷吐在她的鼻头,“如果需要,承谨定当舍命陪小仙啦。”

阮七月狠狠踩了他一脚,掀开帘子进了营帐。暗处的珉飞略略蹙眉,不动声色的叹了一口气,少爷定也是看到这个画面了,他心中定然不好受吧。

临近响午,所有的材料都放在了阮七月面前。

朱砂一钱,焰硝三分,捣碎和匀,用陈年老酒调配烂泥状,装入壶中盖好,阮七月做完这些后,将酒壶递给了上官承谨。

“上官,这法子原本需要三十日。你让人把这个埋在伙夫生火的土下,千万不能碰水啊。那样十日后就能用了。”

上官承谨挑挑眉,“小仙,这当真有用?”

阮七月笑笑,“当然啦。你还是准备好一百两银票吧。”

“真的不要承谨的身心?小仙好狠心啊。”上官承谨皱着眉,佯装难过,晶亮的眼眸中流露出的却是柔和与温静。

“你快叫人去埋……”阮七月迫于他灼热的目光,忙不迭说道。

上官承谨笑着站起身,拿着那酒壶就往营帐外走去。阮七月也跟着出了营帐。

她站在营帐门口,看着上官承谨缓步离去的背影,嘴角含着笑。瞧见一边的几名士兵低垂着脸没有说话,看着侧脸,有些眼熟。她正想开口说话,冷不防手腕被人一把钳住,整个人被迫往外边走去。

拉他走的正是那刚来的蛮国使者齐琪。齐琪是蛮国主将齐匡国唯一的女儿,自小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有求必应,因此性格也是刁蛮任性,甚少有讲理的地方。再加上自小随着他爹在军营内长大,大家闺秀的涵养自然半分都没学到,做事雷厉风行,说话干脆直接。

她如今芳龄十六,四五年前便听闻了南勤王飒爽的英姿以及战功赫赫的经历,一颗芳心早已暗许。好不容易到了十六岁,听到说有使者要前去南国军营,她大喜之下趁着使者出了军营十里,忙不迭跑上前去将人家打晕了,自个儿假扮使者过来,不过是相见上官承谨一面。

齐琪在营帐内见到他的一刹那,一颗心快蹦出来了,当即决定非他不嫁。方才她真想过去找他,刚好瞧见上官承谨同阮七月亲密的举动,心头大火,她阴测测地看着那眉目还算端正的女子立在营帐门口,终是忍不住上前要去对峙一番。

阮七月见拉着自己的人穿着一身对襟长袍,颈后的肌肤白暂,想是个女子。

“请问……”她刚开口,那人忽的停住了,满是怒火的眼睛冷冷看着她。

两人刚好到了伙夫打水的水井处。这水井处掩在几处营帐后,营长对面恰好是伙夫做饭的地方。

齐琪从上往下细细打量了一下阮七月,面露几分不屑。

“你是谁?你和南勤王什么关系?”

阮七月乍一听,像极了正牌女友质问小三的情形。她见她满脸怒火,一时不明白她的身份,于是撇撇嘴道:“朋友。”

“朋友?什么朋友需要拉拉扯扯亲亲我我的?”齐琪双手抱胸,嘟嘴问道。

阮七月失笑,“那你又是谁?我和上官什么关系,与你何干?”

齐琪一听,先是一愣,借着挑了挑眉道:“我齐琪非他不嫁。你说是什么关系。”

“暗恋的关系。”阮七月想了想说道。

齐琪面色大红,“我不管你女扮男装是为了什么,总之离我的未来夫君远一点。若是再让我看见你勾搭他,我非斩了你双手双脚不可。”

呵。是个猛女。原来上官承谨也是有市场的。上官,你没事长得那么好看干什么,让那么多粉红为你前仆后继。

阮七月嘟嘟嘴,心里莫名有些窝火,他佯装无奈的捏了捏额角,摊开双手道,“原来齐琪姑娘喜欢上官。可惜,西边营帐内的叶小姐才是未来王妃。”

不晓得刁蛮直白女遇到攻心算计女会是个什么状态。阮七月看着眼前女子有些怒气冲冲地离开,忽然觉得自己好邪恶。

正哀怨着,司寒山忽又出现在了她旁边。

“师妹,方才那人是蛮国派来的使者。”她的笑意味不明。

阮七月一愣,原来是使者啊。蛮国竟然派个女侍者过来,真是有够创意的。她敲了敲身边的男子,问道:“司公子怎的出现在这里?”

司寒山淡淡笑道:“正想找师妹,找着找着便到了这边。”

71.闹别扭

“哦。不知司公子找小仙所为何事?”阮七月偏头问道。

司寒山静静一笑,面上又似红了红,“听说师妹画工了得,想请师妹做幅画。”

阮七月一愣,她画工了得这是什么时候传出去的?他司寒山怎么会知道?

见阮七月脸上伴有疑惑之色,司寒山眸中清明,解释道,“容府时,曾听书兰姑娘说过。”

“原来如此。那司公子,想要什么样的画?”

司寒山薄唇微抿,“师妹随意画便是。”

阮七月心中暗自怀疑,说要画,又说随意画,这司寒山的举动委实奇怪了点。她微微蹙眉,轻咬双唇。这幅摸样在司寒山看来,有一种清纯的魅惑。

他禁不住想抚上那莹白细腻的肌肤,身后却忽然传来的隐隐的喧嚣声。他伸出的手不着痕迹缩回了袖子。阮七月挑眉看向那有些忙乱的营帐方向,发现刚好是叶茹雪的营帐,她心中暗暗一惊,不会是那蛮国使者真的对叶茹雪下了重手吧。

她作势要往那边去,司寒山却单手拦在了她面前,“师妹,还不知晓那边什么情况,莫要去了吧。”

阮七月撇撇嘴,“现在不看热闹,热闹很快就没了。”

她绕过他的手要往前走去,却是司寒山手一缩,负手伴在了她身旁。

“既然师妹要看热闹,那寒山也一道前去吧。”他的声音平缓,浮起的笑容淡而轻疏。

阮七月没有搭话,他要看热闹变看热闹,还要接着陪她的理由去看,说起来实在有些奇怪。不过比起司寒山的举动,她心中更在意叶茹雪营帐发生什么事了。好歹这矛盾是她挑起来的,若是万一不好闹出个人命那可是闹大发了。可她又想到了蛮国使者那一脸骄傲而趾高气扬的摸样,又巴不得那边吵得不可开交,哪怕真的弄出什么大事,她也要把责任全部抛到上官承谨头上去,谁让他“足不出户”还能沾上桃花,何况人家还是敌军主将的女儿。照言情小说家的笔调,若是双方不发张出个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怎好擅自罢休,怎么也要国仇家恨与儿女情长揉在一起,看的观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才好吧。

这么想着,方才那一丁点内疚转眼便被阮七月抛诸脑后。她走到了那营帐前,拍了拍守营长小兵的肩膀,“兄弟,发生什么事了?”

小兵一见是南勤王帐内的“入幕之宾”,脸色很是恭敬,他中气十足地回道:“齐使者闯进了叶王妃营帐,不知怎么,齐使者受伤了。这会正在里头吵嚷。已经有人去找王爷了。”

寥寥几句话便把故事经过说的清楚了,原来还真的有人受伤。阮七月一愣,照理说来,若是两个女人打架,肯定是刁蛮的齐琪占上风吧,可这边怎么是蛮国使者受伤了?莫非叶茹雪真人不露相?

她在门口杵着,百思不得其解。末了,想到方才那小兵喊叶茹雪做什么来着?叶王妃……她鼓了鼓腮帮子,有点埋怨地看了那小兵一眼。

司寒山在一边瞧着,嘴角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正站着,上官承谨俊逸的身影自不远处快步而来。阮七月直直看着他,越发承认这上官承谨的确有犯桃花的资本啊,不光那双亮晶晶的桃花眼,那鼻子又挺,嘴唇又性感,难怪那齐琪非他不嫁。

上官承谨朝着叶茹雪营帐走去时,恰好见到司寒山同阮七月近身而立,司寒山的目光黏着在她身上,脸上挂着轻疏的笑意,他乍一看那种眼神,便有了小小危机感。紧接着想到了他之前说的,他已有喜欢之人,上官承谨的心蓦地不舒服了。

走到近前,便听到了帐内女子的哭声。

他看了眼阮七月,眸中似有几分责切的味道:“小仙,怎的乱跑?”

阮七月正觉得有些窝火,她不以为意地撇撇嘴,“闲来无事。”

这时,帐帘子一掀,出现了凝燕愁眉苦脸的样子。

“王爷……”她嘤嘤喊道。

“出了何事?”上官承谨进了营帐,阮七月随在了身后。

乍一进去,便看到齐琪满脸怒容地站在一边,手臂上有一道浅浅的伤口,流下几缕鲜血,她没有按着,反而是将那伤口坦然地呈现在众人面前。叶茹雪则是站在一边,面色有些青,想是气得不轻。

见到上官承谨进来,齐琪忙出声,“南勤王爷,你来得正好。”

叶茹雪憋着气,有些哀怨,“王爷……不怪茹雪的事。”

“去叫军医。”上官承谨吩咐了身后跟进来的一名小兵,接着自叶茹雪手中抽出手绢,按在了齐琪流血的臂膀上。

“到底何事?”上官承谨耐着性子又问了遍。

齐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道:“本使者想看看南勤王未来王妃的摸样,却不料王爷的未来王妃性子如此之差,本使者不过说了几句重话,王妃便将本使者的臂膀划破了。”

阮七月闻言,眉头微蹙,叶茹雪向来攻于心计,断不会用这种直白而冒昧的方法,这分明是齐琪栽赃陷害。这么看来,这齐琪不仅猛,更是雷厉风行额。

“王爷,茹雪连这位姑娘的臂膀都未曾碰到,怎会伤她?”叶茹雪义正言辞地回道,表情甚是真诚。

上官承谨蹙眉看了眼地上的簪子,又看了眼齐琪的神色,他那深邃的眼眸望住她,面上若有所思。齐琪被他看得有些慌张,恰好军医进来了,她忙不迭说道,“王爷若是再不让军医看齐琪的伤势,这臂膀怕是要废了。”

上官承谨轻笑一声,招呼了军医过来,他本就心如明镜,这一出不过是齐琪自导自演的戏,他又何尝会看不清楚。

“齐使者严重了。不过小伤,几日便好。这军营内的药膏保证让齐使者臂膀上脸疤痕都没有。”他嘴角挂着笑意,心中只对其中一句话有兴趣。

“是谁对你说,叶小姐是本王的未来王妃?”他偏头笑看着向齐琪。

齐琪被他的笑弄得面色绯红,目光在几个人头上扫了一番,最终落在了软七月身上。

“诺,是她。”她诚实地回道,还瞪了她一眼。

阮七月听到上官承谨问话时,心中暗呼不妙,半个身子刚藏到司寒山身后,却终是慢了一步。

上官承谨一早便看到了她偷偷藏到司寒山背后去的动作,心中已有了几分恼意,又见到齐琪指着她说是她说的,心中更是窝火。虽然生气,他动作却还是很优雅俊朗,脸上咧嘴一笑,走到了阮七月面前。

“小仙。你是不是该和承谨解释一下。”他俯身笑道,桃花眼内窜起了零星的火苗。

阮七月背后一个激灵,蓦地冒出了几颗冷汗。原来这厮生气时反而笑得厉害,糟糕,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上官生气。

她讪讪笑了笑,有些支支吾吾。

上官承谨笑得更欢。齐琪见他们挨得那么近,有些不爽,上前隔在他们俩身边,扬起那张娇俏的脸道,“南勤王,本使者在你们这受伤,你这王爷是不是该表示些什么?”

上官承谨蹙蹙眉,他最讨厌别人在他同小仙聊天时被打断,若非她是蛮国使者,他定是不加理睬。

“如何表示?”他淡淡问道,目光却仍是在阮七月身上逗留。

见阮七月又瑟缩到了司寒山背后去,上官承谨更生气了,还未等齐琪回答,他便打横将齐琪抱了起来,帐帘子一掀大步跨了出去,动作利索,身子帅气。齐琪的双颊一下子便染了个通红,她兴奋的挑衅地看了阮七月一眼。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怔。唯有司寒山面上仍然是清淡的笑。叶茹雪也不恼,只是径自往软榻上走去。凝燕便用逐客令的目光看着剩下的人。

“师妹,我们出去吧。”司寒山温和说道。

阮七月大步一迈到了外面,看着不远处离开的一男一女,胸腔内似是憋了一团火,灼得她焦躁不安,有气无处使,无奈之下,只好原地转了几个圈,脚步重重地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好。上官承谨你真厉害。有本事你抱着温香软玉别回来了。

她径自往前走去,司寒山看着她那娇小的背影硕自微笑,双眸之中隐隐有着异样的身采。他紧随了几步跟了上去,淡说道:“师妹,寒山陪你去抓鱼如何?”

阮七月想也未想就回道:“抓鱼好啊。我们想在就去。”

72.小仙的心事

阮七月步子一转和司寒山往军营内的小河走去,她心中窝火,却不好在司寒山面前表露,只好闷声不吭的迈步行去。

司寒山淡笑随在一边道:“师妹。南勤王自小便被千万女子钦慕,想他品貌双全,自然总会风流一点。”

阮七月蹙眉看了看司寒山,闷声道:“上官不是那种人。”

司寒山微微一笑:“师妹所言甚是。只是身为王爷,婚姻大事又怎能自己做主。”

一句话突然勾出了阮七月的回忆,她记得那天上官承谨任她索取要求时还特意提过,除了他的婚姻大事她不能干涉,其他都行。阮七月心中暗自纳闷,莫非上官承谨真的婚姻不能自主?还是说,他根本是只能娶皇帝塞给他的人?

秋风徒然凉了几分,阮七月心中前所未有的有些着急,又有些气愤,还有些难过。一想到上官承谨用他独特的语气哄别的女人,一想到他亮晶晶的桃花眼只关注着别人,阮七月就觉得憋气,觉得难过,想到刚才上官承谨抱着齐琪离开,她心中更是恼火。

一时间,神思未属,竟连身边司寒山说了些什么也没注意。她只是一个劲的快步走到了河边,脱了自己的鞋袜,不顾冰冷便往河中趟去。

司寒山隐忍的眸中掠过几不可察的几缕怒气,转眼却又是一片清明。

他上前将阮七月一把拉住,道:“师妹,秋水寒凉,你待在岸上便是。”

阮七月甩开了他的手,俯身在河中摸着东摸西摸,“司公子,抓鱼不下水多没趣。”

司寒山微愣,见她那莲藕一般白嫩的小腿在冰冷的河水中立着,心头忽的有些恼火,索性过去将阮七月打横抱起,抱到了岸上。

“师妹若是心情不好,大可以用其他方法。”司寒山按着她不让她起来,又硬板过她的脚,用自己的衣袍擦了擦,替她穿上了袜子和鞋子。

阮七月拒绝了几次,却拗不过司寒山的力气,只好红着脸任凭他帮她穿戴整齐。那一边,正疾步而来的上官承谨见此情景,心中越加恼怒,拂袖离去。亏他还想来看看她会不会生气了。

阮七月同司寒山在河边一待便是一个下午。

直到肚子咕咕叫了,阮七月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往自己营帐走去。她脑海中想了无数遍,待会见到上官承谨应该怎么说,只是想到他到现在还没有找她,又觉得憋气。丫的,她到底要憋到猴年马月啊。要不是上官承谨没有向她正式表白过,她肯定一马当先冲进那齐琪营帐将她揪出来。

眼下倒好,她这脾气实在发的有些没来由。

回到营帐,发现上官承谨还没回来。偌大一个营帐内,除了封清刚刚点上的纱罩灯,空无一人。顿时,阮七月憋了一肚子的火又冒腾上来。好,你还在抱你的温香软玉是不是,有本事生个小孩出来,我祝他得21-三位一体综合症!

案几上摆着几盘热气腾腾的菜,还有一碗白米饭。这是上官承谨方才留下的,他心中虽在生小仙的气,但是却又舍不得她饿,瞧见自己这般无可救药地栽在了软小仙手上,心中有的是甜蜜,有有些酸涩。毕竟他的小仙,还并不完全属于他。

阮七月以为是封清特意留下,抓起筷子胡乱扒了几口饭,把饭菜当成了必须消灭的敌人,嚼得越发狠了起来。

用完饭,封清来撤走了碗筷,阮七月状似无意,云淡风轻地闻了闻:“封清,你家王爷呢?”

封清咧嘴呵呵一笑:“小仙姑娘,方才有人来请走了王爷,说是齐使者伤口疼痛难忍。”

伤口疼痛难忍让上官承谨去干什么?上官承谨又不是止痛药!

阮七月嘴角微抽,眉头皱的要打结,坐在案几后面,手指不断在上面敲动。

“小仙姑娘,若是找王爷有事,封清现在去叫一声如何?”封清在阮七月有些黑的面色中悄悄问道。

去叫人?她才不要这么憋屈。搞得两个女人想方设法抢夺丈夫一样,若是她派人去交了,上官承谨又不肯回来,那不是丢脸丢大了。

“不用。”阮七月咬牙切齿道。

封清讪讪笑了笑,悄悄退下了,他心中疑惑,其实若是小仙姑娘有事要去叫王爷,王爷肯定马不停蹄就赶回来的,小仙姑娘完全不必要如此妄自菲薄呀。

阮七月当然不知道封清心中想着什么。她随手拿起案几上的兵书,翻来一页,眼神却总是禁不住往门口瞄去,心思也全然不在书上。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焦躁的功力越发厉害了,这么多年平心静气养成的定力即将破功。

夜真正的黑了。纱罩灯内的烛火轻微跳动,发出滋滋滋的声音。阮七月面前的兵书仍然停留在第一页,她的面容背着光藏在了影中,看不清楚表情。

帐外传来巡逻士兵齐而有力的脚步声,间或夹杂着几声得得得的马蹄声。

上官承谨还没有回来。

阮七月抬起头,看了门口一眼,想到了平日里上官对她的嬉皮笑脸,以及那温和柔情的亲吻,面上发热,心中也有些甜,只是这甜渐渐有些微涩,将她原本凌乱的心弄的愈加复杂了。

她躺倒了软榻上,静静的安抚下心神,过了不多时便睡着了。

夜凉如水,一灯如豆。上官承谨进来时,便看到阮七月已经睡着了。那躺在榻上的女子眉色恹恹,似是有些许困扰笼在眉间,他心中一软,用指腹替她轻轻抹去了皱痕,略略叹了一口气。他真不该和她置气。

他屈膝坐在了她的软榻边,看着她熟睡的脸出身,过了好久,他才俯身在她的额上印下一吻,晶亮的眼眸温柔地注视着她,喃喃道:“小仙,你还不知道么,我的王妃只许是你。”

他替她盖上了被子,然后轻轻走到了自己的榻上,仰头躺下,也合上了眼。

半夜,阮七月是被痛醒的。她睁开眼,觉得浑身出了一身的冷汗,身子有点乏力,小腹绞痛,这才发觉,自己来了军营近一个月,来例假了。

小腹处的痛楚,让她的感觉瞬间敏锐了起来。屋外巡逻士兵的脚步声仿佛重重叠叠的响声累在耳际,撞击着耳膜,在寂静的夜色里分外刺耳,腹中的疼痛似是要搅翻所有内脏,疼的她直冒冷汗。阮七月知道,是下午双脚触了冷水导致的。

她半撑起身子,咬着双唇,见到了屏风下面上官承谨的马靴,便知道他回来了。她有心不想让他知道,赤脚下了地,心中暗暗思忖,上官承谨营帐内是断没有葵水来时用的东西。这军营内,应该只有叶茹雪有,阮七月心中哀叹一声,没想到还有要求叶茹雪的时刻。

她轻手轻脚到了帐门口,帘子一掀出去了。上官承谨微睁开眼,双眸晶亮。

刚到了帐外,便有一队士兵列队经过。营帐外守着的一名士兵见她面色有恙,忙轻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阮七月摆摆手,她总不能告诉他,她来葵水了吧。

“没事。我四处走走。”她淡淡说道,有点有气无力。

她赤着脚,地面传来的温度湿寒,令她浑身打了个颤,腹中又疼了几分。阮七月咬咬牙,微微佝偻了身子,慢吞吞的朝着叶茹雪的营帐走去。

刚到了叶茹雪的营帐门口,她冲着附近的几个士兵打了个招呼,掀开了那帘子。

刚一打开,里头忽然斜刺出一柄长剑。剑尖明晃晃地直冲着阮七月胸口而来。

73.容少出现

阮七月腹中绞痛,哪里还来得及退让,她心中一沉,身子突然被人从后一揽,转眼避过了那一杀招。

紧接着阮七月身后的人劈手扣住来者的手腕,打落了那柄长剑,将里头的人大力拉了出来,前掌一拍,那人便立时昏在地上。

阮七月定睛看去,只见地上躺着的是一个黑衣人。她余悸未消,偏头去看揽着自己的人,却瞧见了一身黑衣,面容沉静的容云睿!

容云睿乌黑的青丝松松在身后挽成一束,白皙的面容上,双眸深邃浓静,眸中掺着几分担忧,有几分无奈和欣喜地看着她。

听到身后急急的脚步声,他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揽着阮七月的手,水穷云这般轻薄淡漠的面上对她淡淡笑了笑道,“小仙。”

阮七月愣了。容云睿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是在大半夜的。她看着他那黑色的短打劲装,眼中似有什么清明起来。只是胸腔内翻搅着一股酸酸的情绪,她不明白是因为遇到危险吓得,还是因为时隔那么久又再次见到了容云睿的缘故。

她只是那么静静望着她,仿佛当初对他淡淡的怨恨以及责怪都早已消散了踪影。如今再次见面,她竟有种轻微的暖和,仿佛是喝了刚刚烫温的酒,微苦微甜,她张了张嘴道:

“大少爷,你……”

“小仙。你没事吧?”上官承谨闷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阮七月回身去看他,见到上官承谨有些期期艾艾的看着她,桃花眼内漫有一种责备与惶恐,面色复杂。他走到了她旁边,淡淡看了眼容云睿。

“上官……”阮七月不知道该说什么,方才被那刺客吓了一跳,连肚子痛都给忘了。眼下气氛诡异起来,她的小腹处又闹腾了。一张小脸愈见苍白。

容云睿微微蹙眉,探手抚上了她的手腕,略一把脉之下便知道她的症状。他见到她赤脚立在地上,眼眸中闪过怒气,刚想将她打横抱起来,上官承谨却抢先了一步,身手迅疾地抱起了阮七月,大步一迈便往自己营帐走去。身后的副将急匆匆去查看那昏倒在地上的黑衣人。

容云睿在原地很久,变相才苦涩地笑了笑,身子步入了夜色之中。欣长的身影带了隐隐的落寂与孤寂,一头青丝随着秋风晃荡,心底竟比秋霜还要凉上几分。

他原本以为见到他时定是会有一番指责的,指责他不去救她,指责他那么久没有看她。可她只是静静望着他,眼眸中往日里的眷恋淡薄了几分,有的还是微淡的笑容。那种笑容淡得似是脚底轻薄的月光,刺得他的心蜷缩地疼。是他太过自以为是,觉得她一定会默默站在身后等着么,还是他太过小心,渐渐错过了她曾今盛满眷恋的身影。若是现在他开口说爱她,她还会不会回来?

上官承谨抱着阮七月进了营帐时,阮七月还在发愣。

她面色苍白,冷汗频出,右手捂在小腹处,任凭上官将她抱到了软榻上。她心中微涩,眼角盈出的泪水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因为心底的失落。

她似乎从来没有得到过容云睿,起初她是不经意地关注着他,却没想到有一种眷恋因为时光而逐渐胶着。其实她从来就没有怨恨他的资格。他说喜欢她,并不是她得以责怪他的理由。说到底,她也咩有告诉过他她的感受。

可现在呢?她看向眼前似乎做了错事一般有点小心翼翼看着她的上官承谨,心中又有酸胀的感觉。

“小仙……你忍忍,军医很快就来。”上官承谨晶亮的眼眸望住她,替她楷去了额际的冷汗。

军医?阮七月一愣,她其实不需要军医,她只想问叶茹雪要个女人用的东西而已。

“上官,我……葵水来了。”她诺诺道,面色先红了几分。

上官承谨一愣,紧接着从耳梢开始,红晕一路而上,他满面通红,桃花眼亮晶晶的,有些灼灼地看着阮七月。

“我……我替你去安排……”他淡淡说道,温若春风的声音带着一丝局促。

上官承谨立起身要走,衣袍角忽然被人拉住。他诧异的回身,看到阮七月红着脸,正别开了眼光道:“你……不会又去找齐琪吧……”

她的声音带着羞意,又有几分恼意,却听得上官承谨通体舒畅。他为阮七月如此小女人的动作感到喜悦,小仙果真是很在意他的。

他俯下身,摸了摸阮七月红红却冰凉的脸,桃花眼内盛满了笑意,他轻轻吻在了她的额上,咧嘴笑开了道:“承谨错了……”

他又吻上了她的双眼,温润带了蛊惑的声音继续吐在她的耳侧。

“在承谨心里,只有小仙一人而已。”

他轻触了一下她羞红了脸的小鼻子,握了握她冰凉的手,快步朝着营帐外走去了。上官承谨的心从来没有这么雀跃过。他一直都知道容云睿就在附近守着小仙,可他就是不愿让小仙知道。说他卑鄙也好,说他小气也罢,他不过是担心小仙见到容云睿时,满心满眼又将他给忽略了。在她面前,他总没有自信。

可今天,当小仙有未显示,出现在她身边的却是容云睿,那一刹那,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失去小仙了。

他急步向着叶茹雪的营帐走去。想到她身体的温度,脚步又快了几分。

上官承谨回来时,带了一包东西过来,还有一碗热腾腾的姜汤。他扶起小仙,喂她喝下了姜汤,有吩咐人烧了一大缸热水,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木桶,摆在了营帐内,用屏风圈圈围住。

“小仙,沐浴下吧。”他打横抱起蜷缩在榻上的女子,将她整个人浸入两人温烫的水中,又将先前从叶茹雪那里拿来的一包东西搁在了一边,接着红着脸轻轻说道:“小仙,承谨就在帐外,有事便叫我。”

他作势要走,阮七月急忙喊住了他。

“上官,你在帐内陪我吧。反正有屏风。”阮七月的声音似是蚊子。

上官承谨一愣,面色有红了几分,他坏坏一笑,桃花眼内盛满了笑意,轻声道:“小仙不怕承谨偷看啊?”

阮七月被热水晕红的脸上,水珠子轻轻滑落,她瞪了他一眼,一脸嗔怪,原本清纯而娇嫩的摸样倒显出了几分妩媚。上官承谨喉咙一紧,忙不迭退到了屏风外面,一张脸红得似是抹上了胭脂。

瞧见封清正打开帘子要往里面钻,上官承谨一脚踹了过去,将他踹到了帐外。

“王爷,你做什么啊?”封清有些委屈,摸了摸自己的腿。

上官承谨摸了摸头,“不许进帐。”

“可是王爷,是你让封清送来鸡汤的呀……咦,王爷你脸好红,你……”封清左手端着鸡汤,右手指着上官承谨发烫的,面色。

上官承谨急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封清啊,你什么也没看到。本王只是觉得有点热而已。”

封清急忙点了点头,见上官承谨松开了他,他又低低嘀咕道:“那么冷的天……”

“嗯?”上官承谨瞪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接过烫,帐帘子一掀又进去了。

封清吐吐舌,他长那么大可从来没见过自己王爷脸红,这事可真稀奇。他笑着,摸了摸头离开了。

后来审问了那刺客,原来是齐琪身边的暗卫,那天晚上是受了齐琪的命令前去刺杀叶茹雪的。只是刚进了营帐内便听到了外边的脚步声,给阮七月撞见了。

齐琪自然被严密看管了起来,叶茹雪也安静了几日。阮七月的待遇突然间好了很多。上官承谨总是那温温的鸡汤来给她喝,不让她碰冷水,不让她提重物,阮七月那是以为自己不是来了大姨妈,而是怀了孩子一般。而容云睿的身影,自那晚以后,也没见着了。

十日后,阮七月让上官承谨去挖了那伙夫生火下面的土中埋着的酒壶,开始作画。

74.第二个条件

阮七月用芥壳制的胡粉衬底,再涂上那壶酒中还有些酒气的朱砂,摆在秋日阳光下晒干。晒干后,她才用手拿着狼毫笔沾墨在那画纸上作画。

手起笔落,沾满墨的笔尖触到那画纸上,氤氳成青黛远山般的眉,点勾描抹,一笔一画,阮七月专注的神情中有一种异样的神采。

上官承谨坐在一边的案几后,左脚盘在右脚上,右手托腮立在案几上,一双眼则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名认真作画的女子,嘴角偶尔牵上一抹笑。

阮七月画完后,有端详了许久,方搁下了画笔。

“上官,我画好了。”她笑道,瞧见上官的目光胶着在自己身上,她面色微微一红。

上官承谨急忙站起身,他走到了那幅画前,探头看去。只见画中是一株繁华甚茂的桃树,桃花瓣零落地飘在空中,映着画中一袭雪衣的女子晶莹若仙子。

“小仙,好美啊。”上官承谨赞道。

她画的是王祖贤扮演的聂小倩,自然美了。阮七月挑眉,“上官,你是说画美,还是画中人美?”

上官承谨好笑地看了扬眉有些嗔怪的她一眼,捏住了阮七月的下巴,微微一笑道:“小仙最美。”

阮七月一愣,忙打掉了他的手,微微脸红地立在那边道:“拿碗酒来试试。”

上官承谨将案几上的酒壶拿了过来,到了一杯在酒杯之中,然后端到了阮七月拿起的画卷旁。两人平心静气的看着那别酒和那幅画,渐渐地,那画中女子的脸颊因为吸收到酒气逐渐晕红起来。

“妙极。”上官承谨咧嘴笑道,他将酒杯搁在一边,过了会,画中女子的面颊又恢复到了先前的颜色。

“小仙你真聪明。”他赞道,将那幅画卷了起来,“承谨这就去交画。小仙寞要乱跑。”

阮七月在原地点了点头,看到他一脸喜气,自己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上官承谨将齐琪叫到了全德炳的营帐,众人再度用酒试探那画中女子,都被女子染红的双颊惊奇到了。司寒山面上也有惊异之色,齐琪虽然心中惊讶,面上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摸样。

“齐使者,这幅画达到贵国要求了吧?”上官承谨淡笑,将画卷收拢。

齐琪被上官承谨注视,面色染了红晕,她讪讪道,“第一个要求,贵国就算通过了。”

她接过那幅画,挑衅地看了四周的人一眼道,“想必第二个要求贵国也是很容易达成的。”

“齐使者但说无妨。”全德炳的表情喜怒难测,只是略略皱着眉问道。

齐琪往前几步站到了上官承谨身前,她昂起头,双眼灼热地望住他,一字一句细声说:“这第二个要求么,敝国想问贵国南勤王要一个人。此人名为阮小仙。”

话一说完,齐琪得逞地看着上官承谨瞬间沉下来的面色。

“若是贵国连这个要求都能满足了。那么第三个要求不提也罢。敝国同意议和。”齐琪笑了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只是那一双眼,直落在上官承谨一人身上。她本就有私心独占上官,这几日观察下来,她一早便排除了叶茹雪,在他看来,真正具有威胁的便是阮小仙。

全德炳的脸色变化迅速,他心知这不过是蛮国以议和做的表象而已,他也知道眼前的南勤王对那名叫阮小仙的女子颇为上心,可他有十分在意他的皇兄,若是他将阮小仙送去了,这不刚好完成了议和条件,倒时蛮国出战征讨完全没了被动型,倒叫这一出议和成了多此一举。

他忙上前试探道:“王爷,为了两国免于征战,全某冒昧请王爷割舍心爱。”

上官承谨的脸色原本就黑了,听到全德炳这一试探,他反轻笑出声,上前逼近了那齐使者道:“真可惜,那看来南国与蛮国之间注定要有一站了。”

齐琪一愣,他竟然会为了那个女的掀起战争?

她气得冷笑,“南勤王真是个痴情种子。可你别忘了,你的皇帝兄弟握有的实权甚少,这仗要是打起来,他的皇位能不能保住还是个问题!”

上官承谨一愣,他直起身子,想到了阮小仙明媚的笑脸,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这是本国的问题,齐使者未免越俎代庖了。”

齐琪气的将手上的画卷重重扔在了地上,“上官承谨你莫要不识好歹!我齐琪这是在帮你!”

“帮我?”上官承谨笑了笑,他白皙细长的手指拾起了地上的画,冷冷看了一眼齐琪道,“可惜本王不愿领情。如今你提的要求本王无法满足,齐使者还是早早回去蛮国为好。”

他步子一迈往外走去,齐琪盈着泪水的眼睛看着他出去,怒道:“上官承谨!你没有虎符根本调动不了乌衣军,凭你二十万士兵根本不是我爹爹九十万大军的对手!你会后悔的!”

上官承谨的身影已经远去,齐琪擦了擦泪水往自己的营帐走去。身后的司寒山双眸藏着意味不明的笑,他扫了眼营帐内的全德炳,见他面上不动声色,额头却有细密的汗水沁出。

阮七月正在营帐内理着案几上的书,瞧见上官承谨复又拿着那画回来,略略有些惊讶。

“上官,这么快便好了吗?怎么又把画拿了回来?”

上官承谨冲她笑笑,眉宇之间有些许忧愁,只是那笑意太浓,阮七月一会便忽略了。

“嗯。小仙的画怎好随意乱送。”他笑着走到了阮七月背后,将头抵靠在她瘦小的肩上。

他额际的发轻轻触着她颈侧的肌肤,令她有些发痒,只是上官难得有如此安静的时刻,她心中自觉有些不对劲,只是任由他靠着,笑容安静。

上官承谨靠着,面容敛在她背后,有几分无奈几分心痛还有几分焦灼,过了会,他圈住了她的腰,将头整个埋进了她颈项内,温热的气息喷吐在她耳侧。

阮七月身子一僵,又渐渐放松了下来。

“小仙。”上官承谨的话在耳边有些含糊不清,“你就这样待在我身边便好。其他什么都不用管。”

阮七月无声笑了笑,对于上官眼下这种不太对劲的状态有些疑惑。

只是她还没发问,上官承谨又抬起了头,将她板正了笑道:“小仙,如何,就跟了承谨一辈子吧,保管你吃香喝辣的。”

他径自笑笑,年轻俊朗的脸上充满了宠溺与柔情,看得小仙心跳飞快,面色发烫。

紧接着,上官承谨又出去了。

阮七月看着那快步离去的背影,第一次心中有了强烈的不安。她将手中的兵书放在了案几上,半响,她走出了营帐想找封清问问清楚。

这时,叶茹雪营帐中,凝燕从随身携带的包裹中拿出了一瓶药。她将药放在了叶茹雪面前,有些迟疑地问道:“小姐……真的要这么做吗?”

叶茹雪有些凄凉地笑笑,末了又似下定决心的样子,“如今王爷对阮小仙已上了心,除了这个办法,我没有其他法子上位了。爹爹那边又一直催……”

“可是小姐,若是这般,你这一辈子可真的毁了。”凝燕有些哭丧着脸。

“毁了有如何?左右不过是爹爹的一颗棋子。当初若是早日嫁了容云睿该多好。”叶茹雪面色凝重了些,神色之间有些期艾。

阮七月正在营帐外寻找封清的身影,她瞧见封清的身影在伙房那边一闪而过,她刚想前去,身后有人的手搭上了她肩膀。她疑惑地回头,看到司寒山正一脸笑意地立在身后。

“师妹,寒山有话同你讲。”

75.齐琪劝说

秋夜薄霜,风挂在脸上有轻微的凉痛感。一轮温凉的月挂在空中,淡薄的月光倾洒之下,繁行草原上枯黄了的草地铺上了淡淡的一层萤光。

容云睿此时恢复了一身雪衣,面目清朗,目光深冷。他微微蹙着眉,眸中流转的光芒恰似那一泓明月,温润清宁,却又暗藏一抹苦涩。

“珉飞,查到了吗?”容云睿温文尔雅的声音响起。

珉飞的身影嗖然出现,容云睿转过身去,眼底的痛楚已然敛去,转而覆上的是一层层薄冰般的冷意。

“少爷,据探子所查,单韩每年腊月十三都会去书洲。”

“书洲?”容云睿微蹙的眉舒展了下,声音淡若,“如今离腊月十三不过一月,吩咐人看紧点。”

珉飞诺诺应声,望着自家少爷孤寂的身影,心头有些忧恸。

“蛮国境内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容云睿又问道。秋风吹来,将他乌黑的青丝拂得凌乱。

“依少爷吩咐,容府在蛮国境内的人正在大肆高价收购粮食,蛮国的粮价正在越抬越高。”

“混进蛮国皇宫的人呢?”

“业已顺利上位,正在积极笼络他人。”珉飞抬眸瞧了眼容云睿,见他面色淡漠,无甚表情。

“如此便好。”容云睿仰头去看那轮明月。

珉飞欲言又止,她咬了咬嘴唇,忍不住问道,“少爷,你真的要动身去蛮国?”

容云睿微淡的笑了笑,“珉飞,你在担心什么?”

“只是……小仙姑娘那里……”珉飞刚说完小仙这两个字,突然就后悔了,他清楚地看到自家少爷眸中闪过一丝痛楚。

半响,容云睿却是轻轻地笑了笑,“风见和姬光留着。”

珉飞还想说些什么,却终是静默了下了。容云睿看了他一眼,道:“若是承谨护不了她,我自然会抢回来。眼下,她开心便好。”

他说完话,步子一迈往前方走去。秋风一阵连着一阵,将他的衣衫吹得鼓劲有力,他清亮的双眼看向前方,表情晦明晦暗。

此时,南国军营那条小河边,阮七月正一个人坐在岸边枯黄的草地上。

士兵巡逻的声音远远近近地传来,火把的光芒在小河上映下璀璨朱红的光。阮七月兀自低着头,抱了自己的双膝,双眼看向那波光粼粼的水面,耳边回想起白日里司寒山同她说的话。

“蛮国第二个条件是要交出师妹你。王爷拒绝了,如今正在副将营帐内部署迎战事宜。”

阮七月略略叹了一口气,上官承谨到现在还不来找她,只能说明他还在甄天翔的营帐内议事呢。她终于明白了白日里他为什么如此不对经的原因。只是没想到,蛮国竟然会要求交出她。

她自嘲地笑了笑,她本身便是是非圈外的人,对蛮国来说也没什么用处。无非是陈景默想用她来牵制住上官承谨,亦或是容云睿。可她若是真的去了那边,蛮国还是要开仗的话,她岂不是会拖上官的后腿?

“你倒是清闲!”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娇俏的声音。

阮七月疑惑地回头,刚好对上了齐琪有些鄙夷的双眼。她顾自回头,不去理她。

齐琪有些生气,她向来被捧在手心,哪个奴才会拂了她的心,可是到了这南国军营,却处处受气,她恼了,上前推了阮七月一把。

“喂,和你说话呢!”她娇叱道。

阮七月被推得侧倒在草地上,她心情原本就不爽,偏偏这齐琪还来招惹她,她忍不住冷冷问了句:“想要打架?”

齐琪被她冷冷一看,顿时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她讪讪动了动嘴皮子,眉一扬道,“打就打,谁怕谁!”

阮七月拍了拍衣裳沾染的尘土,见齐琪猛的扑过来,她径直一个直拳过去,刚好打在了齐琪的左眼上。

齐琪顿时吓愣了,她捂着自己有些青青的眼睛,气急败坏道:“阮小仙!你是女人你怎么用拳啊?”

阮七月挑挑眉,“我可没有猫爪。”

“你!”齐琪劈手要甩耳光,手被阮七月给抓住,两人双双倒在草地上,齐琪猛地将阮七月压在地上,甩手就是一巴掌。

“哼,像你这种没相貌没品德的女人,怎么配和……啊!”齐琪话还没说,又被阮七月压在身下,脸上也挨了她一耳光,疼的龇牙咧嘴。

“真实对不住,像我这样的女人就喜欢和上官在一起。”阮七月清脆说道。

齐琪又被她推到,两个女人你来我往,拉拉扯扯,直到累了,她们才气喘吁吁地坐在一边。

齐琪的面容似有几分怔忡,她含着泪光侧头看一边的阮七月道:“我齐琪肯定会抢过来!”

阮七月笑了笑,也坐在了一边,摸了摸稍稍有些肿的脸道:“奉陪。”

齐琪白她一眼,“真不明白上官承谨怎么喜欢你这样子的?”

阮七月失笑,不去理她。

“阮小仙!我和你说话呢!”

“我听着呢。”

“我齐琪平生最讨厌被男人护着的女人。你算一个!”

阮七月看了她一眼,见她的脸被自己打的那面也肿着,心情好了一点,她撇撇嘴道:“那我真是荣幸。”

“嘁。你知不知道我提出的第二个要求?”齐琪问她,双眼内闪着得意的光芒。

阮七月点头,“知道了。”

“那你不为上官承谨做点什么事?”

阮七月想起了白日里上官承谨和她说的话,只要待在他身边,其他什么都不用管。她低了头,她也想这样,可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见阮七月没有回答,齐琪哼了一声,“你一定不了解上官承谨!”

“都说南勤王自幼便是神童。三岁成诗,八岁穿杨,十一挑百。你可知他十二岁那年遇到什么?”

阮七月一愣,她似乎真的从来没有问过上官有关他的事,甚至除了那次他调侃似地夸赞了自己,也没对她说过什么。

齐琪很是鄙夷地看向她,“亏他还那么喜欢你。南勤王十二岁那年因为别人陷害,只好同他母妃一道离开荆浦,去了南国西北的一处封地,知道十五岁那年,他母妃去世才又回到了荆浦。你们南国现在的皇帝陈景言同他最要好,凡是护着他,都说长兄如父,所以南勤王才会一心一意地帮着陈景言。”

“被人陷害?”阮七月诧异。

“具体什么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总之,他被遣离的那几年,据说日子很难过。我爹爹和我说,他曾经去过那处封地,还瞧见南勤王为了护住他母妃被几十个大人欺负。他遍体鳞伤可硬是不吭一气。”

齐琪双眼闪着光芒,“他回到荆浦后,明里暗里也被人陷害,听说是陈景言三番四次护着他,差点连自己太子的头衔也丢了。如今陈景言着皇帝还没坐稳,蛮国和南国又要开战,没想到他竟然会为了你拒绝议和。凭他二十万军力,怎么抵抗得了我爹爹九十二万铁军。”

阮七月一惊,九十二万?

“可上官还有四十万乌衣军啊。”她疑惑道。

“哼。你这女人真是愚蠢。那四十万乌衣军实则是飞云将军的。你们南国的虎符在全德炳手上,上官承谨想完全调动乌衣军,没有全德炳首肯,根本没用用处。更何况,全德炳巴不得南勤王战死沙场,怎么会帮忙呢。”

“卑鄙。”阮七月皱眉,“可即便我去了,这仗还是要打不是么?”

齐琪抿唇,轻笑道:“没错。不过这打仗也要看时机。你应该知道,如今上官承谨迟迟不进行袭击,一是为了不远留下南国先袭击的恶名,二是给荆浦的陈景言收拾朝廷拖延时间。现下他拒绝议和,那么我爹爹刚好有理由即刻进攻!”

阮七月眉头深锁,“若是我去了蛮国军营,难保不会牵制住上官。”

齐琪咧嘴一笑,“这不是有我么?只要你去了那,给了上官承谨更多的时间,也给我接近他的时间。我一日不会军营,我爹爹也不会轻举妄动啊。我可是我爹唯一的掌上明珠。

76.命运自此复杂

阮七月用十分诧异的目光看着齐琪。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她这样做可是通敌卖国了啊。

齐琪十分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道:“我不过是想得到上官承谨。这样不是很好么,你为了他去蛮国军营,我为了他留在南国军营。互为人质,刚好扯平。”

她说得很轻松,云淡风轻。阮七月目光转向那波光粼粼的河面,心中百感交集。

上官的事她从来都没听说过。在她看来,身为王爷定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哪里会有那么多的辛酸往事,而上官也从来不在她面前提起这些,说起来,她倒是最无知的那个人了。

齐琪说的事,她全能料到,也知道她绝不是在说谎。陈景言之所以那么迫切想请容云睿出山,也正是因为他的皇帝位置还不牢靠的原因。阮七月越想越难过,上官明明知道这结果如此艰险,他还是不愿她涉入险地,可她呢,什么都没帮上,果真如齐琪所说,她不过是被上官护在身后的女人罢了。

“你好好想想吧。若是愿去,来找我便是。”齐琪站起身,身上粘满了枯黄的草。

阮七月看着她快步离去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自己竟连这么一个小姑娘都比不过。她坐在那河边良久。星月的光辉淡薄地照在她身上,她那璀璨堪比星月的眸中闪着瑰丽的光芒。

不是的,她阮七月虽然胆小怕事,虽然睚眦必报,可她从来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尤其是上官的。她总想他能永远用那种柔和情暖的声音唤她,她总希望他的双眼内永远是晶亮的光。那么美丽清亮的桃花眼,怎好被忧愁和焦灼所覆盖。

她起身,拍了拍身上沾上的枯草,心中下了决定。

刚转身,看到了司寒山淡漠静立的身影。

“师妹打算怎么做?”他静静问道。

阮七月咧嘴笑了笑,温暖的笑容中满是坚定,“小仙打算再入蛮营。”

司寒山微愣,双眸中晃过喜色,嘴角微勾道,“不知寒山是否有幸同行?”

“司公子为何要去?”阮七月诧异,这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寒山想亲入蛮营一探究竟,也好与师妹为伴。”司寒山淡笑,语气坚决,仿佛不容她回绝。

“这样。”阮七月敛了眉。

“师妹预备偷偷溜走么?”

阮七月捋了捋额前的发道:“上官定是不会让我去的。我总得想个法子找个空档。”

司寒山淡笑,“师妹不打算同王爷好好商量商量?”

“商量不顶事,上官肯定不同意的。”阮七月笑道,心中却微微一愣,有些细小的甜蜜。

“可是一入敌营,不知会碰到什么凶险。”司寒山微微皱眉,似是有些担忧。阮七月再次咧嘴绽放了一个明媚的笑,“我已经逃过一次,不在乎逃第二次。”

司寒山的笑意味不明。

阮七月从来不知道,说要离别,却没想到离别的契机来得那么快。

她回到营帐的时候,上官承谨依旧没有回来。倒是案几上,依旧放着两菜一汤,热气腾腾,熏得阮七月想掉眼泪。

她觉得自己肯定疯了,她明明已经见识到了敌营的凶险,却依然一心想为上官做点什么。她从来没有这种仿佛听到了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的欣喜。就仿佛眼前的浓雾逐渐拨开,终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存在的感觉。

她含着泪扒了几口饭便去睡了。

上官承谨回来地很晚。她能感觉到他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感觉到他愁容满面郁结难舒的焦灼,也感觉到他坐在她软榻边,一动不动看着她半晌的举动。然后,轻如羽毛的吻落在她脸上。她几乎感动地想落泪。

曾几何时,他也这般小心翼翼了。

那之后的几日,军营内练兵的时间更久了。总有骑兵一队队忙碌地来回进出,军营上方点的火把彻夜燃烧着。上官承谨也每日在她醒来前离开营帐,在她入睡后才满脸疲惫地回来。她每晚都会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总有淡而清冽的味道萦绕在她鼻尖。她知道,是上官抱着她。

她不敢轻易睁开眼睛,怕他发现她的明了。好几次她半夜醒来,看见上官将她揽在怀中,兀自睡得深沉,那浓浓的疲惫圈在他眼下,泛成青黑的影子,他的下巴,仿佛愈加瘦了,她也只能小心翼翼地亲了他额头几下,装作不经意地回身揽住了他的身子。

某一夜,秋霜冷寒,空气冰凉,清冷的雾气弥漫在夜色寂凉的繁行草原上,入夜时分,甚至下了一点棉絮般的小雪。

营帐内摆着暖炉,阮七月照往常一般在软榻上合着厚实的棉被入睡。她早已和齐琪通过信,只要找到契机,她便立时出发。

上官承谨仍然在甄天翔的营帐内,对着那羊皮纸上画着的地图皱眉。

这时,帐外有小兵禀报,说叶茹雪求见。

上官承谨微微蹙眉,挥了挥手,士兵便带着叶茹雪进来了。

叶茹雪穿着白色貂皮坎肩,内穿雪色加层及地裙,裙摆旖旎,脚步细碎,被冷风刮得红彤彤的面上带着淡淡的笑。

她拿着烫热了的几壶酒进来,一双含春眼只落在上官承谨身上。

“王爷,茹雪烫了几壶酒来,身子暖了方才能继续议事啊。”她凝脆的声音暖暖在帐内响起。甄天翔等老将脸上都是微微一红,忙不迭自她手中接过了酒。

“叶小姐有心了。”上官承谨眼皮也不抬,回道。

叶茹雪似乎有些委屈,面色期期艾艾,欲言又止。甄天翔见状,忙说道:“王爷,莫要拂了叶小姐好意。这天真的冷了。大伙也想喝点酒。”

上官承谨轻笑,“甄副将,说得好像本王亏待了你一样。”

“来,今晚本王同你们不醉不归,谁要少喝了,明早绕着军营跑个十圈!”他笑笑,顺手拿起了那案几上摆的酒,放到鼻子下闻了闻,触手感受了温度,仰头对着那壶嘴就慢慢喝了起来。

司寒山在一边淡笑,清明的眸光落在叶茹雪身上,似是要看透什么一般。他接过了甄天翔递来的酒,也慢慢抿了起来。

叶茹雪烫了好几回酒,营帐内要酒的声音才渐次少了。甄天翔等人早已鼻子朝天,呼呼大睡。司寒山也微微托腮坐在一边,想是喝得也不少。

上官承谨趴在案几上,面容被青丝覆盖,连日来的疲惫顺着酒意恰好并发出来,也睡沉了。

“王爷。”叶茹雪推了推上官承谨,“王爷。”

上官承谨应了一声没有反应。叶茹雪眸中晶亮,她眼神示意了下凝燕,两个人都上前来扶他。

“王爷,茹雪带你回去休息。”她低低柔和的声音蛊惑一般吹在他耳边。

上官承谨被扶了起来,有些跌跌撞撞地朝着帐外走去,帐外的士兵想要来扶,被叶茹雪瞪了回去。她扶着他径直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

司寒山抬起了头,嘴角微露淡薄的笑。

进了营帐,叶茹雪服侍着上官承谨躺到了软榻之上,拿了厚实的棉被盖上,这才卸下了自己的坎肩,一张清美的脸上红彤彤一片。

“小姐……这样的话,那药也不用下了……”凝燕在一边红着脸诺诺道。

叶茹雪面色红了几分,她看了帐外一眼道,“凝燕,委屈你今日寻个其他地方睡下了。”

“小姐说哪里的话。凝燕不委屈。”凝燕烧烫了营帐内的火炉,然后告退。

叶茹雪坐在软榻边,纤纤玉手抚上了上官承谨的面容,轻轻替他顺了顺青丝,眉色之间有些无奈,“王爷,茹雪也是迫不得已。若不这么做,恐怕你定是不会交出小仙的。你的心中不曾有茹雪,但茹雪必须得成为你的王妃。”

她说完,起身一件件脱了自己的外衣,只剩下了亵衣亵裙,绸裙落在地上的声音暧昧而诱人,叶茹雪满面通红,小心翼翼地俯身下去,双唇印上了上官承谨的唇。

她去松他的衣扣,又亲上了他的脸颊。

“小仙……”上官承谨喃喃吐了一句醉话,却将叶茹雪推了开去,身子动了动再度睡去。

叶茹雪一愣,泪水盈上了眼眶,她有些愣愣地坐在软榻边,作势要去拾地上的衣衫。

“你预备放弃了?”一道黑影猛地出现在她眼前,黑衣短打,青丝高挽,正是一脸邪气的单韩。

叶茹雪惊叫前,被单韩点了穴。

“叫来人,被人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好么?”他笑着,面容却多了一份阴狠,他动手在上官承谨身上点穴,然后将叶茹雪打横抱起放在了铺着毛毯的地上。

叶茹雪白皙的肌肤在亵衣后若隐若现。单韩细细打量着她,眸光之中丝毫不掩饰赞扬和情欲。

单韩看着眼前女子有些惊惧的眼眸,他跪下在她身侧,右手抚上了她那细嫩的脸颊,俯身轻轻道:“你别怕,我不过是想帮你一把。”

他冷笑一声,一把扯开了叶茹雪雪白的亵衣,露出了里头淡粉色的肚兜。单韩解开了自己的腰带,松了松衣裳,不顾叶茹雪有些求饶的神色,他俯身亲上她的唇,大手在她胸前揉捏,呼吸渐渐粗重。

仿佛是急于宣泄自己的不满和欲望,单韩将叶茹雪剩下的衣裳一并脱下,弓起她的腿,急切地俯身而上。

呼吸杂乱地交缠在一块,叶茹雪面色绯红,嘴角咬出了血,泪水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单韩不知疲倦地攻城略地,他眸中迷蒙,神色有些恍惚,浓重的呼吸喷吐在她颈侧,微弱地呼喊道:“小仙……”

77.离营

夜色还浓重得很,灰蓝色的天被掩在浓重的暗夜之中。军营四处,火把的光映照之下,除了巡逻士兵整齐的脚步声,便只剩寒夜冷风的呼啸。

阮七月正睡着,连日来身后的温暖不在,她独自睡的有些凉意,迷迷糊糊醒来时,瞧见帐门边竟静静站着一人。

阮七月瞌睡虫立马全走了。她起身一看,那人身形娇小,看样貌似是凝燕。

她怎么会在这?

阮七月看了眼自己的软榻,没有上官承谨的身影,她又看了眼屏风下的空隙,也没见到他的马靴,心中有些疑窦。

“是……凝燕?”她孤疑喊道。

帐门边立着的凝燕一顿,倒过头来,在暗色中瞧住那软榻上的女子,她先前找地方睡,可找了半天都是男子睡的地方,齐琪曾经派人暗杀过她家小姐,想来想去只有阮小仙这边能来,于是同营帐外的士兵讲了句,说只让待在营帐内的门口。

她诺诺应了声,想到自家小姐现在在做的事,心都竟有些愧疚。

“你怎么会在这?”阮七月穿好了外衫和鞋袜,起身向她走来。

凝燕心中一怔,现下时刻都过了子时了,小姐那边应该都完事了吧……这会是不是刚好可以带阮小仙过去?小姐不就是想独占王爷么……

念及此,凝燕佯装有些着急,又有些无措,“阮小姐……先前王爷喝多了……进了小姐的营帐,还,还把凝燕赶了出来……凝燕无处可去,只好站在这边……”

阮七月的瞌睡彻底醒了,她自觉有些匪夷所思,笑了笑道:“凝燕,王爷怎么会去你家小姐的营帐?”

凝燕不敢看她脸色,只是诺诺道,“王爷喝多了……小姐刚好搀着他……凝燕担心……哎,阮小姐你去哪啊?”

凝燕刚说了一半的话,就见阮七月面色有些僵硬,掀开帘子便出去了,她心中一喜,急忙跟上。

帐外的寒风吹在脸上刮得生疼。

阮七月心中虽然不相信凝燕的话,可想到上官承谨同叶茹雪在一起,她便生气。她知道上官绝不会走错营帐,他同她睡在一起都不曾有过逾越之举,喝醉了该也是不会的。

可越接近叶茹雪的营帐,阮七月心中越是焦灼,有一口气堵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心尖尖上冒着一丝火,想着若是他真的同叶茹雪怎么了,她一定饶不了他。

她站在帐门口,也不管身后凝燕有些焦灼的神色,迳自深呼吸一口掀开了营帐。

营帐内的暖炉烧的很旺。软榻边的梨花木高台上还有一盏纱罩灯,正朦胧地映照出红光,铺满白色毛绒的地上凌乱落满了衣服,暧昧而褶皱地随意堆着,白毛绒毯上有一摊灼人眼帘的血迹,怒放成鲜艳的花朵,让阮七月心中一抽。

她的目光有些费力才移到了那软榻上。

云绸厚被轻佻地盖在两人身上,叶茹雪用一种小鸟依人的姿势偎在上官胸前,裸露的胳膊如莲藕般细嫩,雪白的颈项布满了亲热过后青黑的印记。上官裸着上身仰躺着,右臂喽在外面,神情疲倦,睡得很沉。

阮七月有种掀桌子的冲动。她抑制着从心底犯上来的层层怒气,冷眼看着那逐渐转醒的叶茹雪。她知道这其中肯定有诈,上官绝不会主动对她做什么的。但是叶茹雪初夜见红的痕迹赤果果的展现在眼前。她心中又不得不怀疑,上官莫非真的欺负了叶茹雪?

叶茹雪迷蒙的眼微睁,眼角悄然滑落一滴泪,待她看清眼前有人,急忙将绸被往自己身上拉了拉,面色微红,双眸含春。阮七月看得咬牙切齿,上前就要去掀那被子。

她刚捏住绸被的一角,手被叶茹雪细滑的手按住。

“小仙妹妹,王爷如今已同茹雪圆房……”她似有些哽咽,强压了心神继续道,“茹雪已是王爷的人,小仙妹妹还请看开点。莫要扰了王爷休息。”

“你是他的人了又怎样?”阮七月不怒反笑,就因为她的贞操,她就要拱手让人?

凝燕在身后有些气愤,“阮小姐,你怎么对我家小姐如此无礼?”

阮七月头也不回,“你都说了是你家小姐,又不是我家小姐,我那么礼貌做什么。”

“你?!”凝燕气得说不出话。

阮七月看着上官,见她兀自睡得沉,这么吵都没吵醒他,心中更是恼火。她打定主意,若是他真的对叶茹雪怎么样了,她要让他一辈子鸡飞狗跳永不安宁!

“凝燕,请小仙妹妹出去。”叶茹雪又将头埋在了上官胸前,柔情蜜意,接着淡淡看了眼她,“小仙妹妹莫要伤心,王爷对你不薄,侧妃的位子定是会留着的。”

“叶小姐未免高兴地太早,你这身子是不是上官破的,还不一定呢!”阮七月冷冷抛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往帐外走去。她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就让上官继续温香软玉在怀吧,等他醒了,懊悔死他。

阮七月到了帐外,乍一呼吸到那种清冷的空气,心中蓦地涌上了一层酸涩,好你个上官承谨,你就是一活动的桃花树,叶叶沾身。

她抹去眼角的泪花,却愣愣地看到司寒山正满身寂静地立在不远处,手上提着一个小包裹,对着她淡笑。

阮七月急忙走了上去,诧异道:“司公子,你怎么知道我……”

司寒山淡淡笑了笑,“自然有人来告诉我。说离营的时机到了。”

“这样。”阮七月敛下眉,似是有几分落寞,再抬头时,她问道,“司公子,你真的不必同我一起去。”

司寒山轻摇了摇头,“师妹是为了南国,寒山若是不能保证师妹安全回来,寒山不放心。师妹就莫要再劝了。”

“我只是为了上官而已。”阮七月淡笑,回头又去看了眼叶茹雪的营帐,心中念着,自己竟连一封信都未曾留下,也没听到他亲口解释今晚的一切。

出营很是顺利。司寒山同阮七月共乘一匹马,齐琪派的暗卫独自乘一匹马,三人两骑乘着夜色拔足而去。

马蹄声在寂静的草原上发出沉闷的得得声,迎面吹来寒风带着凛冽的劲道拂在身上。离营越远,她的心越发凉了。她回头去看那灯火隐隐的军营,还有那灰蓝色的天幕,再一次觉得人生无常浮世千重。聚散离合,原来这般容易。

司寒山的右手忽的探到身后拉住了阮七月扯着他衣服的手,将她的手抓到了身前,按在自己腰上。

有暖暖的温度自手心传来,阮七月微微诧异,左手亦被司寒山抓了过去。

他按住她的双手,轻缓低柔的声音顺着风飘到她耳边,“风寒,师妹莫要介怀。”

阮七月微怔,她的确很冷,身上穿的衣服远远抵御不了这凌晨草原的低温,她也不恼,就径直抱住了他的腰,感受着他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来,身子渐渐暖和起来,心中却仍是不安。

司寒山面上渐露微笑,眸中闪着晶亮的光芒。

黎明时分破晓,东方渐露鱼肚白,南国军营内练兵的号角声响了起来。一队队忙不迭穿戴衣服的士兵从营帐内奔出来,向着校场奔去。

白色的薄雾弥漫在繁行草原上,叶茹雪营帐内,那活色生香的暧昧情境中,上官承谨紧蹙的眉微微动了动,他眸中迷蒙,头疼得厉害,隐约觉得胸口还有些沉,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桃花七月_78必须要做的事

上官承谨刚睁开眼,便看见自己胸前搁着一个头,青丝密铺,堆起一朵乌云,再看吸取,又见到欺霜赛雪的肌肤,一击那些青紫得痕迹,然后发现自己竟是裸着上身的。他顿时头皮发麻,心里一沉,眼中满是疑惑。

叶茹雪觉得身下的人动了动,昂起了头睡醒惺忪是疲惫的眼眸水汪汪地看向那正瞪大了眼的男子,一瞬,她便盈上了晶亮的泪珠,啪嗒啪嗒地再在了上官承谨白皙的胸膛上,灼得他脑海中掠过一时的空白,面上堆起浓重的疑惑。

上官承谨急忙掀开被子站了起来,耳梢有些红,手忙脚乱地拾起衣服穿到身上,目光丝毫不落在叶茹雪身上。在看到白绒绒的地上鲜红的落红时,他的手一滞,眉头拧了起来。

那厢,叶茹雪也已经穿戴整齐,正一脸期期艾艾地看着他。

“你可以解释了。”上官承谨回身说道,耳梢有些粉红,心中满是疑窦。

“王爷昨晚醉酒茹雪敌不过王爷的力气”叶茹雪似是心神不宁,目光掠过地上的落红时,眼底隐隐有沉痛。

上官承谨轻笑出声,接着又凝眉道:“叶小姐的意思是本网玷污了小姐的清白?”

叶茹雪一愣,他的话似是戳中了她的痛处,泪水源源不断掉落,偏生又死死咬着下唇,惹得她那清丽绝俗的面容愈加哀楚。她捏着裙裾,心中翻江倒海一般。那个闯进她营帐的男子,她根本不知道是谁,她原也想将自己交给南勤王,起码以后也有个保障,可如今被不相识的人污了清白,传出去的话,她这也加小姐的清誉算是彻底毁了。无论如何,哪怕心中再是愧疚不安,她也要赖账赖到底。

“没错。”她抬头,眸中闪烁的泪光不似有假,“还请王爷负责。”

上官承谨拧着眉抿着唇,他看着地上鲜红已然干涸的落红印记,脑海中扫过惊涛骇浪,却又逐渐平静下来。他知道和从头到尾定是她设下的全套,只是他疑惑,若是他没有欺辱叶茹雪,那么地上的落红从何而来,若这落红时假,那么她身上的青紫痕迹从何而来。看她伤心的模样,完全出自真心,那若是自己没有碰她,势必有其他人碰了她,想她堂堂礼部尚书家千金,定是不会轻易将身子给了别人的,唯一能说通的,只能是有其他人识破了她的算计,趁机占了便宜想栽赃与他,那么这个人又是谁?

上官承谨眸中窜起怒火,他冷笑道:“恐怕叶小姐不知道,本王一旦喝醉,敲锣打鼓都是吵不醒的。更谈不上与你翻云覆雨了。”

叶茹雪的面色刹那间苍白,她突然懊悔没在他身上下药。

上官承谨见她面色灰败,眸中痛楚泛滥,心中有许不忍,总归是大家闺秀,清誉是比身家性命还重要的东西,这事若是传了出去,无论他做没做,终究得揽了这个包袱,可他不能就此揽罪上身,他还有他的小仙,他不能让小仙难堪。

“叶小姐,眼见战事讲起,本王先将你送到荒州。至于今天的事,本王会压下去。小姐放心,此事定会彻查。若真实本王犯下的错,自然不会亏待了小姐。只是在那之前,莫要乱嚼舌根,到时吃亏的,可不是本王。”

他的声音听起来严肃,实则在安慰,叶茹雪望着他眸底隐隐的怜惜,五脏搅在一起,指甲嵌进了手心,她却丝毫没觉得疼。

她面色苍白地看着上官承谨打帘出去,身子软在地上,心中升腾的怨恨快要将她吞没了去,她忽然扯起那云绸被,狠命撕扯起来,凝燕进来时,瞧见自己小姐笑得哂然,心中大惊,忙不迭去按了她的手,用手绢轻轻擦去她手心内的血,泪珠子滚落了出来。

“小姐,你别这样子”

叶茹雪眸底盈起一股猖狂,她冷笑了声道:“凝燕,我恨。我恨。”

话音刚落,即可晶莹的泪珠子从眼角滑落,砸在那百花罗蝶的云绸被上,晕出了一朵朵怒放的花。

上官承谨刚出营帐,便想记者去找小仙解释。这事藏在他心中,虽说他知道自己没做,可海华丝觉得愧对了她。

封清在叶茹雪的营帐外徘徊了很久,他搓着手不断呵着气,心中焦虑不定。他几次想闯进去,被凝燕拦住,说王爷和她家小姐正在亲热。他虽然心中疑虑,可中不能冒失地闯进去吧。他想着,要是自家王爷知道小仙姑娘跑了,他会不会被王爷踹死呀。

眼看天都亮了,他才看到上官承谨正拧着眉快步出来,他急忙迎了上去。

“王爷啊”封清愁眉苦脸道。

上官承谨拍了他肩膀一下,苦笑道:“封清,有事过会说,你家王爷现在心急如焚,要去见小仙呢。”

见王爷抬脚就走,封清又快跑了几步道:“王爷!小仙姑娘走了!去蛮营了!”

上官承谨身子一顿,他侧身去看满面焦灼的封清,将他表情不假,心中咯噔一下,似是由一只手在他心尖上狠狠捏了一把,胸口堵得慌。

封清还想再说,只见到面前掠过一阵风,王爷的身影便不见了。他擦了擦额上的汗,赶紧往上官承谨的营帐跑去。

上官承谨掠进了营帐之中,一眼便看光了整个营帐,根本没有小仙的身影。他急步到了她的软榻边,见云绸被正随意掀在一变,触手一摸,早已凉透了。他又环视四周,瞧见她经常看的书还摊在案几上,一边的柜子台上还放着她换下来的一套男装。她竟然什么都没拿。

封清这时急急赶到了。见到王爷满是焦急的脸,他欲言又止。

“什么时候走的?”上官承谨的声音有些微颤。

“丑时”封清硬着头皮,心里头有些怪王爷醉酒误事,他别开脸道,“小仙姑娘还看到你和叶小姐谁在一起。”

上官承谨闻言眼眸微皱,胸腔内懊悔、气愤、担忧搅在了一起,他有些焦灼地原地挪了几步,右手捂住了额头,双眸内暗涛汹涌,他为什么要喝酒?他就不该喝酒!想到小仙瞧见了他和叶茹雪睡在一起的情景,他的心咚咚咚跳得飞快,他会不会就此失去她了?

封清很是迟疑地又补上了一句:“王爷司监军痛小仙姑娘一起走的”

司寒山?上官承谨来回走了几步,强压下心神思考,若是司寒山陪同一起去,那么想必小仙定是蓄谋已久,作业刚好给了她恰当的时机。只是这个时机他一拳捶在了那紫檀木雕花案几之上,案几应声而裂,东西乱了一滴。蛮营凶险万分,他的小仙不过是一介女子,既无武艺傍身,又无权势依靠,笑道她可能遭遇的危险,他的心快要蹦出来摔碎了。

封清被上官承谨吓到了,他家王爷先来生气都只会笑,哪怕气重了,顶多说几句重话,要么暗地里整人家一顿,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怒于形,如此慌乱。

“王爷封清无能没能拦住小仙姑娘。不过,小仙姑娘临走前托我带给王爷一句话。”

上官承谨眸中一辆,快步到了封清身边,忙问:“什么话?”

“小仙姑娘说,等她回来,决不轻饶了你。要是你敢领取他人,她她就然给你做不成男人”

封清面红地抬头看自己王爷,却见她面色微红,脸上泛起笑意,眸中却是又怜又爱又气又急,封清彻底愣住了。

“封清!吧甄副将里的人全给本王叫醒了!派人严密看守齐琪,挑出八千精兵,随我立刻出发!”上官承谨眸中镀上凛然与威严。

“可是王爷”封清有些急,小仙姑娘早走远了,现在再去,会不会挑了蛮营的刺啊。

“封清。本王有必须要做的事,你快去安排。”上官承谨负手而立,眼中的光辉让封清心中胃酸,他点了点头,忙不迭奔出帐去。

桃花七月_79路遇马贼

初冬暮秋的清早,冷的出奇。

阮七月已经不去计较男女之别,她紧紧抱着司寒山温热的身体,仍觉得牙关打颤。

枯黄的草地上覆着薄薄的秋霜,一眼看去,整个草原似是下了一场雪般韵白一片。雪色与枯黄在快速移动中辩不清色彩。马蹄仍旧得得地响着。像是一阵阵紧密的锣鼓全擂在了阮七月心上。

司寒山摸了摸圈在他身前的手,触到了一片寒意,他眉头微皱,马速慢了下来。齐琪的暗为见状,也停在了一侧。

司寒山解开自己的外衫,将它覆在了身后的女子身上,他低头,瞧见她眼睫毛上微微附着一层薄霜,他便轻轻拥温暖的指腹替她抹了去。

那抹柔情在阮七月眼睫上一闪而过,她诧异抬头,敲好瞧见了司寒山幽深而略显灼热的眸中,她心中一愣,漾起一丝奇怪的感觉,有些不自在地低了头。

“师妹抱紧了。”司寒山再度将她的手放在了他腰际,驱马往前行去。

阮七月身子暖和了些,思维也渐次清醒了点,她抬头看向远处,只见有基础连绵起伏的山拔地而起,山后,一轮红日正散发着耀眼的金光慢慢爬了起来,天边的云彩晕红似是染了粉的棉花糖,那阳光将远近的河面映照得金光粼粼,乍一看去,天高地远,空旷寂寥,甚是豁然开朗。

连夜奔波的疲惫仿佛也逐次消散,阮七月坦言看向那轮红日,又瞧见山下有白色的毡包错落地安着,隐隐有炊烟袅袅升起。

三人两骑到了一处山坡脚,敲好从两处略高的山坡夹道而过。

刚奔入那夹道,忽听到了响亮的口哨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一转眼,那两边的山坡上竟出现了大群提刀跨马的牧民。他们带着各种颜色的头巾,嘴角带着放肆的笑,正居高临下地俯瞰他们,那些眼神或炽热或嚣张,仿佛眼前的三个人是上等的猎物一般。

这些草原马贼原是南国与蛮国边境生活的游牧民。只是边境时常有邻国士兵骚扰,每隔一段日子,游牧民总会被抢得精光。为了身寸,那些胆大的牧民便集结起来,专门对来往于两国时间的商队下手,抢得多了便抢出名气,方正官兵时常来抢掠,他们也抢得理直气壮。那些通商练过的商队对于这批马贼异常头痛,每次出行,也总要先喂饱了他们。

前头带路的暗卫的马嘶鸣起来,那暗卫提着缰绳任由马原地乱踏,一张严肃的面上眉头紧紧拧了起来,照理来说,这批马贼只会对过往商队下手,怎的会在如此明亮的清晨打劫他们三个人?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司寒山,他先前便观察过他,见他脚步轻浮,似是不会武艺,眼下若是他单枪匹马,全身而退完全不费吹灰之力,只是他还得戴上阮小仙回去。看来,司寒山生死与否,全看他自己造化吧。

念及此,那暗卫拍马而起。摊手便去抓司寒山背后的女子。

司寒山似是反映不及,他一愣只见,阮七月已经到了那暗卫的手上,他附着她又奔回到马上,那匕首狠狠刺了马背一下,马吃痛狂奔起来。

阮七月刷白了一张脸,莫非这大哥想突围出去?那司寒山呢?

她被暗卫放在马前,刚好隔着他的肩看向背后的司寒山,却见他那一双幽深的眸子也正紧紧盯着她,瞧见她望去,他的眸中似是布满了担忧。

马贼似乎早知道了暗卫会这么做,那前头忽的蓝旗了粗大的麻绳,那受惊的马儿狂奔到那,被绳子一绊顿时栽在了地上。

暗卫暗咒一声抱着阮七月往前一滚,思汗上这时却被从后方出现的马贼擒住了。

阮七月被暗卫抱着一滚,顿觉天地一阵眩晕,好一阵没回过神来。刚一回神,却见迎面射来三支羽箭,吓得她猛地抱住了身边的男子。那暗卫一惊,闪了神,道了句糟糕,右臂便被其中一只羽箭射中。

又听到听听两声,乍见一黑衣人瞬间出现,像是一抹轻烟般自暗卫怀中抢过了阮七月,打开那两箭,轻飘飘落在地上。

阮七月疑惑抬头,瞧见风见一脸严肃地提着剑护着他身前,面上惊喜道:“风见!”

风见眸光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他原本同姬光也打算在此处将阮小仙劫走,却没想到竟遇上了马贼,见她性命有危险才不得不现身。

“呦,还有暗卫啊?有趣。”马贼当中一个穿着红衣服的男子笑道,中气十足。

他怒了努下巴,那坡上的马贼忽的全数冲了下来。

风见蹙起眉头,冰冷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杀意,他拉住了阮七月的手,提着一把剑横扫一圈,顿时,四周近前的马都受惊了。阮七月被他拉来拉去,好几次险些被刀剑砍到,一颗心跳得狂乱无比,只差没蹦出口来。

所谓英雄难敌众,那坡上又出现了数十人,正拿着弩弓向里头射,阮七月心中一惊,这还不被射成刺猬啊?

正愣着,却见那坡上有几名马贼惨叫几声滚落下来,阮七月抬头看去,见到姬光的身影正在那坡上奋勇杀出了一个缺口。

司寒山被马贼的刀驾着脖子,他纹丝不懂,眼镜只看着被风见护住的阮七月,眸底闪过片刻的冷笑。

“姬光,就下司公子!”阮七月对着姬光喊道。

姬光原是不想去救的,毕竟自家少爷只吩咐了他们保护小仙姑娘,可看到小仙眼中那种期盼的神色,他几乎眉头都不蹙一下,杀向司寒山那边。

那暗卫也被熟人缠在其中,右臂上的箭伤鲜血淋漓。他的注意力时不时放在了阮七月身上,无论如何,只要完成齐琪大小姐的命令,他是生是死都不要紧。

司寒山终于和阮七月待到了一起,风见上前砍到了一名马贼,将马牵到了司寒山手中,“司公子,带着小仙姑娘冲出去,我等断后。”

司寒山略略颔首,将阮七月抱到了马上,姬光提剑砍到了一名刺剑过来的马贼,见两人已然坐好,他在跟前杀开了一条路,猛地在马屁股后面拍了一掌。

马嘶鸣一声撒开蹄子往前跑去,阮七月紧紧抱着司寒山,心头惊惧,回身看向风见和姬光,两人身上已染了鲜血,她心下一阵难受。

这时,暗卫也抢了一匹马,跟在了司寒山他们身后三人两骑快速地朝着蛮营奔去。

马蹄声溅得急,令阮七月心中硬生生开了个口子,她总觉得一切事情都显得匪夷所思,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晃越大。她仍有些担忧地回望,希望风见和姬光能全身而退。

砍杀声渐次远去,司寒山的手再度抚上了阮七月的手背,“师妹,没事吧?”

阮七月摇了摇头,“我没事。希望他们也能没事。”

司寒山没有回答,嘴角牵了一抹笑。

风见和姬光逐渐背靠背,两人瞧着差不多阮七月也该逃远了,正想撤退,那马贼的首领忽然喊了句:“全部住手!”

马贼当家名叫干布题,他是容云睿派来的保证通商路容家商号不会出差错的人,他方才斜睨过去,瞧见了风见手上的剑柄可这容字,心中一惊。

马贼们全部停了下来,狐疑地看向自己的统领。

干布题翻身下马,快步到了风见和姬光面前,抱拳道:“在下干布题,敢问阁下是否是容府暗卫?”

风见和姬光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干布题面上堆起冷意,“在下也是容大少爷的人。”

几人都是一愣,风见和姬光才知道,原来干布题时常也会接些买卖,他几个时辰前接到了一百两黄金和一封信,说寅时在此地打劫一行人。于是才呆了马队埋伏于此,只是没料到,竟还有容府的暗卫出现。

风见和姬光明了事情后脸色都是一沉,两人都知中计了,那写信之人定时发觉阮小仙姑娘附近埋伏着人,为了甩开他们,才出此下策。而他们不能对阮小仙见死不救,自然就暴露了行踪,如今,怕是赶不上他们了。

两人心事重重,告别干布题,即刻朝着阮七月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80.初到蛮营

阮七月一行人在傍晚时分终于到了蛮国的军营门口。

草原尽处,灰蓝的天边,几颗明亮的星正闪着淡薄的光,秋寒夜重,冷风拂来,那地上碎了的枯草顺风飞远,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冰寒干枯的味道。

齐琪的暗卫捂着伤口在同营门口的士兵交谈。那士兵幽寒的目光冷冷扫在她和司寒山身上,满是狐疑。

紧接着,有人自门口向里头小跑而去,阮七月有些无措,心中涌上不安。她侧头看了眼一边的司寒山,见他沉静坦然,幽深如墨玉的眸子在暗下来的夜色中明亮起来,只是淡笑着回看向她。

阮七月目光又瞥向那营门口,见到有一人穿着对襟常服,正一脸阴笑地快步出来,正是之前在蛮营见过的李唤杰。她心中陡然一寒,想到了夜色中单韩那晶亮如野兽的光芒,不禁后退了一步。

李唤杰走到了阮七月和司寒山面前,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在他们身上来来回回。他轻笑了一声,看向阮七月,见她这回穿着棉白色的男装,莹润的脸略有苍白,却丝毫不减娇俏清丽的容颜,一双亮如满月的眸正满是敌意地看着他。

“阮小仙。怎么?这回又成了南勤王的心上人了?”李唤杰露出一口白牙,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阮七月不作理会,仍是警惕地盯着他。

李唤杰的笑意减弱,对于阮七月这种姿态甚是不满,他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紧接着右手一挥,一瞬便钳制住了她的下巴,阮七月想逃都来不及。司寒山见状想冲上来,被身后两名士兵架住。

阮七月抬手去推他,他手下更用劲,那下巴被捏的隐隐生疼,她的头不得不昂了起来。

李唤杰细长的眸子泛出星星点点寒光,他头凑近了她脸颊,若有似无的温气喷吐着,嘴皮子略略一动。

“这回,你绝难逃出我手心。”一字一句轻缓有力,阮七月的脸色白了几分。

“放开她。”司寒山在一边轻柔说道,眉头微蹙,话语却深有威严。

李唤杰轻笑一声,果真放开了她,只是离开时又顺手抽了一个巴掌,将阮七月狠狠抽倒在地,她一张因着寒冷与不安苍白的脸顿时多了几个红印子,微微肿了起来。司寒山的眉头拧了起来。

“卑鄙无耻。”阮七月骂道,脑袋仍有些晕眩。

李唤杰哈哈一笑,“阮小仙姑娘当是来做客得不成?”

“做客不敢当,不过是为了看疯狗怎么咬人。”她略略笑笑。

李唤杰的面色在夜色中变幻无常,他敛去了面上的笑,重重哼道:“有你受的!”

“来人。”他吩咐道,“把这两人羁押下去,分开看管。”

立刻有几名士兵上来拉起了阮七月,推推搡搡带她往军营内走去,司寒山也被迫走在一边。他侧头去看阮七月,见她嘴角都渗出血来,心下恼恨,低声道:“师妹,他日寒山定帮你讨回来。”

阮七月闻言看向他,却见到了他眼中翻滚浓烈的寒意,陌生得让她心悸。她点了点头,被一队佩刀巡逻的士兵挡住了视线。再看过去,见压着司寒山的士兵一行人往相反方向而去。

阮七月被一名士兵推进了一个黑漆漆的营帐。营帐内生着一个火炉,除了火炉内跳跃的火光,再无其他光亮。她原本冰寒的身子终于开始回暖,见着四周的摆设,知道蛮国也不打算亏待她,于是靠在了火炉旁边,只觉得身心俱疲,又担心有人闯她营帐对她不利,自怀中摸出了封清见劝不住她时塞给她的匕首,紧紧捏住匕首柄,眼一合,便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阮七月隐约觉得身子被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心下一惊,急忙睁开眼睛一把抽出匕首,手却被一双干燥温暖的手按住。

“小仙。是我。”上官承谨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阮七月一刹那呆了。她似有些不敢相信,就着火炉内橘红色跳跃的光,她看到他一身黑衣短打,线条清晰俊逸的脸满是担忧地望着她,一双黑墨似的眸子闪着晶亮而隐痛的光芒,隐隐还有一丝责备,一动不动地黏在她脸上,温暖干净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面颊。

一种酸涩带着微甜的感觉堵在了她胸口,她动了动嘴皮子,双眸盈上了水雾。他竟然这么快追来了她激动地笑了笑,猛地又想到了他同叶茹雪睡在一起的情景,怒火一起便一把将他推开,别开了脸,神色也有些不自然。

“你来做什么?你不走我就喊人了!”她强压心神违心说道。

上官承谨满是心痛,他进来时瞧见她一脸疲惫靠着软榻的边角而睡,心中便起了怜惜,原本因她不告而别的怒气一下子烟消云散,见她惊醒忙不迭抽出匕首一脸惊慌的模样,他恨不得立刻将她带走,见到她脸颊上手指的红印时,眸中又似惊涛拍岸,竟然有人打她?!

他忙不迭去扳正她的脸,急道:“小仙,承谨什么都没做,承谨一喝醉便嗜睡你若气不过,打我多少下都成。”

他的声音低低的,软糯地在她耳边呢喃。

阮七月闻言,心中的委屈汹涌而来,她抬手便捶在了他胸前,一下又一下,晶莹的泪珠子也扑扑往下掉,上官承谨的心蓦地便紧了,急得忙不迭抬手去擦,眸中心疼无比。

“你欺负我没内力是不是?你没事长那么好看做什么,你要是”剩余的话都吞没进了口中,上官承谨捧着她的脸,满是歉疚地吻住了她。他恰到好处地让她挣脱不了,缠绵温柔,直至她吐息全乱了节奏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

阮七月早已满脸通红,脸颊发烫,清丽的容颜染了晕红后更是惹人遐思。上官承谨轻笑一声,将她整个抱在了怀中。阮七月削肩窄腰,身子柔软,他抱着她,温香软玉在怀,竟舍不得放开。

“小仙,承谨恐难带你出去。你且放心,谁敢动你一根头发,承谨绝不放过。”他坚定地声音在耳侧响起,阮七月的心慢慢安定了。她抬手回抱住他,猛吸了一口他身上清冽自然的味道,淡笑道:“小女子睚眦必报,你放心啦。”

上官承谨想到了她古灵精怪的笑容,嘴角也牵起了一抹笑。

“承谨得走了。流云无根,记住这四个字,知道这四个字的都是自己人。”他低声说道,将她扳到自己对面,忍不住循着那片红唇又想吻下去,阮七月却躲开了。

“不准你同其他女人有染。”她别开脸闷闷道,眼光却又侧向他。

上官承谨被她这副别扭可爱的姿态笑到了,他心中甜美,轻笑道:“承谨可不想做不成男人。”

他的面色又黯然了下来,将她再度揽进怀中,下巴抵住她的头,手越收越紧。

“承谨会再回来的。”他定定说道,终是站起了身,晶亮的眸光不舍地看向她。

正要走,衣角却被阮七月扯住。

上官承谨失笑,又有些心痛,他俯下身笑道:“小仙可是舍不得了,要不承谨陪你睡觉?”

话刚说完,唇上却是一暖,柔柔软软,又甜又香。他一愣,没想到她会主动吻他,瞧见她有些羞怯地低了头,浓密的睫毛似是墨画成的,笼着一圈暗影,双手使劲绞着衣摆,他满心欢喜。

“上官。我看上你了。”她忽然抬头,笑意盈盈。

她这惊世骇俗的一句话彻底把上官承谨给震住了。他诧异而惊喜地眨了眨眼,眸中渐渐叠上狂热与喜悦,一把便将她抱进了怀中。

“那承谨就赖上你了。你想甩也甩不掉了。”他笑,心中却是一抽一抽地疼。

门外忽有脚步声传来,两人身子都是一僵,上官承谨急忙掩住了身形,隐身而去。

阮七月心中一阵失落,她算是告白了可他老是不正经地讲话,也没正式向她表白过什么吧。

末了她笑笑,爬上了一边的贵妃榻,抱住了那一团摆放在塌上的被子,想再度睡去。

约莫过了一柱香时间,营帐处忽的有响声震天的擂鼓声,一声比一声响,直要冲上云霄。

“是南勤王!”帐外有人大惊失色。

阮七月一惊,从塌上跳了下来,面上惊疑不定,难道上官这么快就打算开战?

擂鼓声持续不断地响着,军营内有一时忙乱而着急的脚步声,阮七月奔到了营帐门口,被两名士兵拦住,只好站在原地暗自着急。

“小哥,可是南国打过来了?”她问一边的士兵。

士兵凉凉看了她一眼道,“不过是在门口叫嚣罢了。想打过来,还没那本事。”

阮七月瞪了他一眼,将帐门放下,摒心静气地听营帐外的动静。

这时,蛮国军营外头,上官承谨那八千精兵正摆正齐齐的方阵,列在不远处,前排士兵擂着红木大鼓使劲敲着。

上官承谨一袭黑色短打,外头披了一件红底黑边的披风,正威严地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在队列前方来回走动,一双灵动幽深仿若虎狼的眼眸紧紧盯着那蛮国军营哨台上出现的士兵们,青丝在身后飘逸,身姿俊朗帅气,又有生人勿近的凛然气息。

他右手一摆,齐如雷声的鼓点立刻停住,草原内的寒风呼啸而过,整个静了下来。连带蛮国警惕应对的士兵们也都噤了声,只见到那一抹宛若天神的身影浑身散着凛冽的寒气。

“齐匡国!”上官承谨用内功将自己的声音送到了蛮国军营上空。

“阮小仙是我南勤王尚未过门的王妃!若是你亏待了她,那么本王发誓,你伤害本王王妃一分,本王便从齐琪身上讨回十分!”

81.单韩的心思

上官承谨响亮中气的声音徘徊在蛮国军营上空灰蓝色的天际之中,余音缭绕,动人心魄。

阮七月待在那一片漆黑之中,笑得合不拢嘴,她清亮的双眼在夜色中闪着如水晶般的光泽,隐隐流转泪光。

此时此刻她才发觉,原来上官的笑,上官的声音对她来说是多么重要,她抱紧了那一团棉被,躺在贵妃榻上辗转难眠,想到他那深情缠绵的一吻,粉红腾上了脸颊,一张莹白润泽的脸愈加娇俏。

“你在偷乐什么?”身后忽然有男人的声音,阮七月吓得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那男人走近了,借着那微弱的橘红色的光,阮七月瞧清,眼前站的人正是先前见过的单韩。他高挽着青丝,穿着交襟中袖的华服锦衣,负手立在她榻前,表情看不清楚,只见到那一双眸子幽深晶亮,正满是深沉地望着她。

阮七月被他那种复杂而莫名其妙的眼神吓住了,半响慢慢往榻外挪去,想稍稍远离他。

单韩注意到她的动作,想到了那上官承谨在军营外叫嚣的话语,怒从心生,劈手便拉住了她拿着匕首的手,手下用劲,一双眼阴庑地望住她。

阮七月的手吃痛,整个人跪坐在那贵妃榻上,皱眉看着那莫名生气的男子。

“放开我。”她怒道。

单韩不怒反笑,“怎么,碰下你的手就受不了了?”

阮七月有种奇怪的感觉,明明离开他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可是现在看到他,却仿佛很是熟悉他一般。

“你再不放我喊人了。”

“你以为我是偷着进来的么?”单韩鄙夷地笑了一声,将她拉近了几分。

“你上次逃得快,这一次呢,还打算跑不?”

阮七月白他一眼,“我跑不跑关你什么事。”

单韩松开了她的手,改捏住了她的下巴,触手肌肤柔滑似水,他心中微微一愣,“你若再跑,我便先挑断你的脚筋。不急,我有的是时间同你玩。”

语气轻忽,听在心中却满是寒意。阮七月打了个冷颤,心知不能同他硬碰硬,不然吃亏的还是自己。于是她刻意放低了声音道:“我要睡觉了。”

单韩见她别开目光,眼中虽是淡漠,眼底那一分厌恶却是真实存在,他心中恼恨,心尖尖似是被针扎了一下,手下不知不觉更用劲了。

“我陪你睡如何?”他冷笑道。

阮七月一惊,目光有所闪烁,她想推开单韩,却见自己的力气对他来说实在过小,只好去扳他的手。

“你放开我。”她凝眉怒道,看着他夜色中亮如野兽的眸子,心底有些不安。

“放开你?”单韩轻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伤害你。你可别忘了,齐琪是齐匡国女儿,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我完全没必要介怀。”

王八蛋,阮七月怒了,可仍然强压下去,略略显了乖巧些,闷声问道:“你想怎样?”

单韩见她忽然换了一副模样,一张脸带了几许委屈几许落寞,莹润光泽的肌肤在橘红色光芒的跳跃下散着温润的光芒,一双犹如墨玉般的眸子带了几丝无措哀哀望了他一眼,他忽的有些心软,替她捋去了耳鬓的发,面色柔和了些。

“只要你乖一点。”他淡淡道,眼光瞥到了她的双唇,嫣红似火,莹润欲滴,略有些肿。仿佛是什么击中了他的心脏,他忽然有些气急败坏起来。

“他来过了是不是?他亲了你?!”

阮七月还因为他刚才一瞬间的温和而诧异,忽的见到他赤红了眼怒问她,她想到了上官亲她的事,一张脸有些羞有些急,也有些气。

身旁火炉内的火苗窜动了下,发出滋滋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突兀地响起,单韩看她羞红的脸色,全当她默认了。不知为什么,就似有人踩到了他的尾巴一般,他忽的用手狠狠去抹阮七月的双唇,恨不得将上官承谨在她唇上留下的印记全部抹走。

“很痛。你放开!”阮七月被他有些疯狂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将他推开。

这一推开,单韩更是恼了,他猛地大步近前,双手捧住了她的脸,对准她的双唇,狠狠亲了下去。

阮七月瞪大了眼睛,跪在塌上的她仰着头,承受着他来自上方的压力,双手用劲怎么也推不开他。

她死死咬住牙关不让他进入,单韩右手在她颈边一点,一阵刺痛传来,阮七月痛的想喊出声,单韩趁机驱舌而入,肆意地搅动着,将满腔怒气发泄出来。阮七月推他的手渐渐酸疼了起来,他终于放开了她,阮七月甩手扔去巴掌,被单韩一把扣住。他阴测测地瞪着她,轻笑道:“若是下次再有,我就这般替你清洗。如何?”

“无耻。”阮七月怒骂,恶心地想吐,“你不过是替陈景默做事,何苦为难我?”

单韩没有回答他,只是将她一把甩在榻上,望了她半晌,那眸中的神色复杂晦涩,晦明晦暗,接着他转身离去,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单韩掀开营帐的帘子,到了外头被冷风一吹,面色陡然沉了些。他自己也不知道,自从阮七月用食物之毒害他又告诉他解救之法时,他心里对她就有了不一样的感觉。那种感觉有时像是抓狂的野兽,挠得他心口发痒,恨不得时时见到她。可是她利用粮草失火时逃逸,甚至不顾生命危险就为了离开这军营离开他时,他心中翻搅的是怒火,更多的却是怨恨。他就想再次把她抓回来,把她紧紧绑在自己身边,若是再逃,他定要狠狠折磨她,狠狠惩罚她,他不容许她眼中有别的男人,如果他得不到她,他也不会让别人得到她。

他脚步稳健地向着暗处走去,身周遭散着浓烈的戾气。

上官承谨一日后回到了南国军营,脸上满是疲惫,眼下笼着一层淡淡的青影,坐在阮七月睡过的榻上半晌不语。

封清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他摸了摸头,磨蹭到了他家王爷身边,轻轻问道:“王爷,为何不将小仙姑娘带回来?只要齐琪在,就可以要挟蛮军啊。”

上官承谨轻笑一声,眉目舒展开来,眼波流转,却又渡上了一层忧愁。

“封清,本王现在才发现,你还挺聪明的么。”

封清憨憨地笑笑。

上官承谨躺倒在那软榻之上,双手枕在脑后,一袭青丝搁在身下乌黑如缎,浓密的眼睫毛油亮,令他清瘦了的脸颊多了几分柔和。

“在这里其实也不安全。”他忧心忡忡道,“全德炳不会任由本王肆意下去的。小仙是我的弱点,若是在敌方手里,陈景默顾忌齐匡国不会害她,可是若是落入全德炳手里,那么就异常危险了。毕竟若是开仗,我既不放心小仙在前线,也不舍得她留在后方。”

封清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咧嘴笑了笑,有些好笑地看向自家王爷。

“王爷,那你为何要在军前喊那袭话啊?听几位副将说,王爷说的话可帅气了。”

上官承谨瞥他一眼,有些讪讪说道:“容云睿现在在蛮国,本王已经想方设法通知他有关小仙的事了。小仙还得仗他护段日子。本王好不容易扳回一局,再不明确告白,你家王妃跟着别人跑了可怎么办?”

封清一愣,突然发现自家王爷也极有腹黑的手段,他似是噎了,半晌才嘿嘿笑了笑道:“封清看那小仙姑娘喜欢王爷喜欢的可紧了。”

“你家王爷玉树临风,才高八斗,哪家姑娘不喜欢啊。不过容云睿也不是吃素的。想到还得让他顾着小仙,本王心里不舒服。”上官承谨蹙着眉,桃花眼内有些怨气,他坐起身喝了一口矮台上的茶,漫不经心道:“叶雪茹送回去了没?”

封清一愣,心道他敢不送么,再不送他可真的要被王爷踹了。

“送走了。”封清小心翼翼地看了上官承谨一眼,补充道:“叶小姐很生气,她说王爷你会后悔的。”

上官承谨站起身,轻笑了声,大跨步往帐外走去。

“我确实后悔。后悔那晚我不该喝醉。”

82.荆浦皇宫

荆浦城位于南国北面,东、西南、北面群山环绕。南面是广阔的平原,西南的冬灵山脉绵延百里,里头的东篱山是南国境内最高的山,山顶常年积雪。西面与郡城桃齐交界,隔着一条白玉带似的流香河,流香河往南,绕着冬灵山脉游走,划入济郡。渝延河与流香河源地相同,往南而下拐向东面,顺着荆浦北面清珩山脉以南,穿过内城,绕向东面的文公山。

荆浦三面环山,一面平原,城外一条流香河,城内一条渝延河,漕运与商贸往来异常繁荣。作为南国都城,其政治核心地位也难以撼动分毫。

荆浦西面靠近冬灵山脉的地方,是南国历代的皇宫。因为建筑多用琉璃瓦铺顶,世人便以琉璃宫代其名。

琉璃宫呈环状分布,皇帝居住的中宫位于正中央,四角摆有吉祥瑞兽,四周有禁军把守,宫殿空旷,威仪俨然。中宫往南刚是宫殿群,正南方向是皇帝同大臣议事的紫阳殿,左首为祭祀用的正仪殿,右首为军机大臣议事的奉极殿。再往南的半环,则是各个皇子以及皇室贵胄的居住之地。中宫往北的半圆,最靠近中宫的是妃嫔居住的三宫六院,宫内主掌日常起居、膳食衣裳的裳仪殿、御膳房则在后宫往北的外圈。

琉璃宫南半环与北半环用人工挖掘的河道隔开。

琉璃宫南面的紫阳殿,廊柱前站着一人,穿着明黄色的龙袍,眉目俊朗如静川明波,一双亮如宝石的眸子正淡淡看着殿前台阶下鱼贯而出的群官,眼底有轻微的疲惫。

紫阳殿重檐庑殿顶的黄琉璃瓦在淡薄的日光照耀下散发着耀眼的金光,沥粉金漆的蟠龙柱在身后散发着威仪。陈景言身后的人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眉头微蹙,上前说道:“皇上,下朝了。”

陈景言头也不回,负手立在那廊柱前,望着宫内连绵起伏的红墙若有所思,他嘴角扯开一抹笑,有些自嘲道:“安林,这南国的天下,朕怎么越来越没兴趣了。”

安林在身后一颤,抬眸见皇帝的背影孤寂,正欲说话,却见他袖子一甩,往殿下走去。安林急忙快步跟上。

走过寂静无人的大道,穿过几道宫门,便到了中宫。

中宫内,岁寒不雕的青翠松柏林立两旁,同梅花互相掩映,清冽芳香。秀石叠砌的玲珑假山中,云龙雕石摆立在花园中央,一条长而空旷的雕花木漆回廊自宫殿后方笔直绕出,那院内枯黄的草地上还铺有一层来不及化去的秋霜。

陈景言迈步进了回廊后直通的寝殿,跨过那高立的门槛,踏入了早被地龙捂暖的殿内时,浑身嗖的一暖,脑袋也逐渐有些困乏。他顺手挥离了殿内站立的众侍女。

“鹰隼。”他轻轻喊道。

鹰隼自暗处一跃而出,恭敬地立在陈景言身前,单膝下跪。

“查得如何了?”

“回主子,五十年前阮相辞官后一直居住在荆浦,阮府到如今并未迁过府邸。”

陈景言眉头微蹙,端起了四角雕花方桌上沏好的茶抿了一口,又问道:“阮清彦可有露出什么破绽?”

鹰隼摇了摇头,“属下同他讲话时,他不过是一味询问他女儿阮七月的近况,问到二十三年前发生在阮府的火灾时,他便不再说话。”

陈景言微蹙的眉又舒展开来,“真不知该说他是愚忠还是八面玲珑。”

“属下还查到,五十年前的阮相带出府的世子名为陈渊。陈渊二十八岁那年获有一子取做阮冬岭,只是一年后,全家死于火灾。而在阮清彦的私塾中,并未有姓阮抑或姓陈的男子。”

陈景言的左手中指有意无意地敲着那方桌,心中百转千回。

五十年前,南静帝膝下有两子,一子名为陈昊鸣,一子名为陈昊翔,陈昊翔实则是南静帝兄长明川王的儿子。南静帝弥留之际嘱咐了当时年仅二十八岁的宰相阮优文,务必替他兄长留下一条血脉。只因他兄长明川王替他打下了江山却病死在榻上,他自觉有负于他,知道自己若是将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陈昊鸣为了皇位稳固,定是会加害于陈昊翔。

果不其然,陈昊鸣即位后,以一杯毒酒赐死了陈昊翔,阮优文忠于南静帝,暗地里救了陈昊翔才一岁的小儿子陈渊出来。辞官回住到荆浦的家中,开起了私塾。

陈昊鸣查出此事后,为了自己父皇的遗愿,指派了人前去监视陈渊的一举一动。陈渊自主改名为阮渊,生性好诗文,对于国家大事不甚关心,二十一岁那年娶得一位夫人,却是七年都没生得一儿半女。后纳了一名小妾,隔年生下了一个儿子,唤作阮冬岭。

只是那一年,陈昊鸣也病死于榻上,皇位落在了长子陈辉的手里,陈辉生性奸诈多疑,将自己的同胞兄弟陈岩封做落灵王,派往遥远的西北封地,又派人暗杀了阮渊一家,自此,明川王一脉绝了香火。

当时仵作验尸,阮渊一家拖出来的的确是三大一小四具尸体,外加仆从四具尸体共八具。此事平息之后,陈辉虽仍有派人监视阮府,只是边境与蛮国冲突不断,注意力也转移了。

“主子,您可是担心阮冬岭还未死,躲避起来是别有居心?”鹰隼抬眸发问。

“他孤家寡人成不了什么事。父皇赶尽杀绝虽说是为了稳固皇位,只是朕答应过皇爷爷,若是能寻回皇室血亲,那便再好不过。想必阮清彦不作回应也不过是不信朕罢了。”

陈景言的眉目在亮堂空旷的殿内浮起一丝落寞与自嘲,眉宇之间的贵气却丝毫不减。

“鹰隼,下去吧。照顾好月儿。”他淡淡说道,脑海中闪过了丰七月沉静温婉的笑脸。

鹰隼领命又隐入了暗处。

“来人。”陈景言的声音带了丝慵懒,他斜斜靠在了铺着软垫的榻上,亮晶晶的眼眸看着安林急步进来。

“皇上,可有什么吩咐?”

陈景言瞥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安林,从兵部尚书那探听到什么了?”

安林微微一笑,面色有些绯红,“皇上,据说阮小仙姑娘进了蛮营,南勤王爷扣押了蛮国主将齐匡国的女儿,两方还处于对峙之中。”

“呵。”陈景言轻笑了声,“这小子还真舍得。”

安林有些疑惑地眨眨眼,“皇上,可是这仗迟早会打起来不是?”

陈景言侧躺着,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滴溜溜转了一圈,眸底藏了几分戏谑,“安林,你这不是天天同兵部尚书套近乎么,还没拉拢啊?”

安林面色绯红,“皇上,兵部尚书卫进华每日瞧我叫住他,都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能套得些话对安林来说,已属不易。”

陈景言淡笑,“安林,卫进华是前朝大将,当了二十年将军,十年兵部尚书了。当初朕的父皇暗杀了皇室血亲的阮渊,他心有不服。朕倒是打算,追封陈渊为孝亲王。若是孝亲王儿子死,定当以皇室贵胄身份迎入宫来。”

安林一愣,知晓皇帝是想他不经意地透露给那卫进华,心中清明,含笑忙着说知道了。

是夜子时过后,中宫偏殿的一个小房间内,有一蒙面女子轻手轻脚推开了木棂窗,挑着禁军守备最松的地方奔去,身影迅疾,又眸清亮。

她刚无声无息地爬到了中宫与后宫的墙上,鹰隼的身影凭空而至,落在了墙头上,将她一把揽到了墙下松柏的阴影里。

一队禁军巡逻而过。

“七月姑娘,主子不准你出去。”鹰隼冷静地说道。

丰七月将蒙面布拉了下来,露出了清丽的容颜,她眉间微蹙,低声道:“鹰隼,你必须放我走。我当了他三年暗卫,见到他皱眉不展郁结难舒,我心中便痛。如今局势扑朔迷离,再不为他做些什么,我心中不安。”

鹰隼望着她叠上水雾的双眸,心中软了软,他一直是冷眼旁观着她对主子的深情,无论是征战,亦或是嫁给西恒王,她从来没有怨言。鹰隼也发现,主子也由原先的不在意到现在的后知后觉,总算意识到了她的重要。

“主子希望你活着。”他淡淡说道,眉宇间有抹柔和。

丰七月一怔,心中暖了暖,以为又是鹰隼哄她开心说的话,于是苦笑了声道:“有时候活着不如死了。”

她佯装身子一软,往下栽去,鹰隼一急,急忙抱住了她。刚抱了个温香满怀,脖子上似是被蚊子咬了一口,浑身竟动弹不得,舌尖也有些麻痹,讲不出话,他面色顿时沉了沉。

“鹰隼,对不住。半个时辰后迷药便解。帮我照顾好他。”话音一落,她便翩然跃上了墙头,袅娜的身影矫健地朝着宫外奔去。

83.消息

蛮国边境城市式郡城,以出产青瓷而闻名于蛮国,也算是蛮国敛金最多的地方之一。式郡城城内多以白色石头筑墙,黑瓦铺顶,街道笔直交错,呈方块状分布。整个式郡城不过三条大街,五条大道。大街为东西向,大道为南北向。对角线中心,则是式郡城城守的府邸。

式郡城城守,姓韩名方门,三十左右的年纪,生性沉稳,办事精明。他长着一双细长的小眼,一笑起来那眉眼便合到了一处,不笑时,狭小的眸子闪着算计而精准的光。

正直掌灯时分,式郡城笔直的大道上沿途挂起了红色的纱罩灯,一路望去,仿似看不到尽头。那白色的石墙在纱红灯的映照下,发出葳蕤淡薄的光亮,给寒夜内稍显寂静的郡城添了几抹喜色。

式郡城城守府邸之外,此时正立着两个人。

一人身穿雪色深衣,青丝铺泻,只在耳鬓两侧挑了几缕用攒了银丝的飘带缚在脑后,青丝如墨,白衣胜雪。他面容清冷,一双堪比晓月的眸子淡漠地看到那城守府的大门,双手后负,优雅铺了一地。

身后那人则是一袭纯黑的衣襟短打,身左侧配了一柄长剑,面容冷峻,薄唇微抿。

城守府的们这时吱呀一声开了,那青铜门环上薄薄的清霜落下了几分。从门里头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头。

“容少爷,请进。”那青衣小厮打开了门,作势请他们进去。

容云睿淡笑,负手迈步往府内走去,珉飞擦过那青衣小厮时,冷峻的目光细细地看了他一眼。

穿过大堂,到了城守府邸的内苑,内苑前排两间屋子是韩方门的卧房与书房,后边一排是他的夫人以及小妾居住的地方。白石墙内松柏林立,院落一角还怒放着几枝红梅。

见到容云睿顺着白石木棂回廊踏到了后院内,韩方门忙不迭将他请至了自己的书房。

韩方门面容恭敬,将荣云睿安置在了书房的上座,亲自沏林立热茶奉上,细长的眸子轻轻一闪,低声道:“韩某失礼,少爷请谅解。”

珉飞挑了挑眉,容云睿只是淡笑,他知道韩方门小心谨慎,若是他立在城守门外不用通报便能进去,反倒惹人生疑。

“韩叔不必介怀。云睿懂得。”

这一声韩叔,可是抬举了韩方门的低位,他本是容云睿的爹安置在蛮国的一招暗棋,容府助他获得了今日的低位与名声,却从未叫他做什么事。这一声韩叔令韩方门心中颤了一颤,举止愈加恭敬,心想,也是时候给为容府做些什么了。

“少爷但说无妨。”

容云睿清亮的眼眸蕴着几缕赞许,他优雅的袖子一拂,那碗热茶便到了他手上,青瓷茶杯衬着他那白皙的手指细长而漂亮。他将茶杯端到了嘴边,只是略略深吸了几口,又白回到了旁边的桌台上。

“韩叔不必担忧。这几日,齐匡果的心腹下属左林军会带着几千精兵路经式郡城。云睿不过想请韩叔帮忙拖住他几日。”清冷的面容在亮堂的灯火内仿若不食人间烟火。

韩方门一愣,双手作揖,“少爷请放心。房门定不负所托。”

容云睿微微点头:“我住在城南的祥云客栈。明日我会差人送来几匹绸缎。”

韩方门诺诺点头,知道这几匹绸缎也不过是想掩盖他今日出现在韩府的行径。见容云睿要走,他也不送,只是让刚才那青衣小厮提着灯笼领了他们进去。

出了府门,天空竟飘起了零零落落渺如飞絮的细雪。

那细雪纷纷扬扬落在容云睿乌发铺泻的肩头,深白乌黑,仿若那白纸墨画,干净而孤冷。珉飞微蹙了眉,有些担忧自己少爷。

两人缓缓星仔那人烟寂寥的街头,纱罩灯红色的光将漫天纷扬的白雪映出了暧昧的颜色。容云睿微微仰头,便有轻柔的雪覆在他墨黑的眼睫毛上,薄薄积了一层,不瞬便化了。

珉飞心中有丝淡淡的抽搐。少爷自打三年多前狼狈回来后,总是这般孤寂,他即便淡笑着对着别人,心中怕是也清冷至极。这种清冷在阮小仙的靠近后,慢慢融化,他曾经瞧见过少爷忍笑时的眉眼,那般俊朗那般神采,那种发自心底的笑容多么难得。可是他也明白,少爷自从被丰七月伤透了心之后,对于情爱之事愈加小心翼翼。这种迟疑和隐忍令他错失了良机,甚至不得不承受一个人的孤勇。

他想,少爷是真的爱小仙姑娘。少爷早就脱离了飞云将军的身份,这南国与蛮国打仗,根本和容府毫无瓜葛。他相信少爷的能力,哪怕这战火烧到了绵郡,他也有办法让容府屹立不倒。

可是少爷却选择在如此寒冷的天东奔西跑。尽全力扰乱蛮国的后方,他知道,少爷绝不是为了南国,他为的,不过上阮小仙一人罢了。可阮小仙的眼中,早不如当初那般只看得见少爷。珉飞恨,恨自己为什么不帮着少爷一把,恨小仙姑娘为什么变心。想到小仙姑娘的仰慕得不到回应,他又隐隐觉得可惜,转而怪起了丰七月。

祥云客栈的厢房冷得出奇。

珉飞从自己的房间抱了两床被子放到了容云睿的床上。

“少爷,歇息吧。”他凝眉看着正负手立在窗前的人。

容云睿回头,瞥见了那床上的被子,淡淡一笑道:“珉飞,你想压死我么?”

珉飞有些局促,“少爷,房中冷。”

“抱回去,我并不冷。”容云睿坐到了圆桌前,抚了抚膝上的长袍,双眼似是浸过水的宝石,明亮的很。

“少爷,为何要让韩叔拖住左林军?”

容云睿眉间似有疲惫,“齐匡国九十多万的军队分三路守在边境,兵力虽庞大,其中最为精锐的便是他的左翼军。左翼军统领骠骑将军左林军是个颇富谋虑的人。他如今被急招来边境,怕是相对南国进行突击。拖住他,不过上想提供时间给承谨罢了。”

珉飞微愣,“少爷,那暗中杀了他岂不是更好。”

“左林军武艺出众,谋略过人。我同承谨曾在他手上吃过亏。这人很难对付。”

容云睿眸中微微迷蒙,似是想起来什么久远的事。半响,又恢复了清明。

“少爷,那拖延几日也不过上下策,莫非少爷想亲自会会他?”珉飞是恍然大悟。

容云睿淡淡笑了笑,宛如初雪融化,万物复苏。

“左林军何等厉害的人,哪怕韩叔做得再滴水不漏,他也会怀疑的。我不过是想借韩叔会会他而已。毕竟,蛮营内有陈景默的人这点,左林军是不知情的。”

见珉飞尚有疑惑之色,容云睿缓缓补充道:“左林军忠贞护国,最不齿通敌叛国之人。”

珉飞终于明了,心中微微讶异,原来少爷是做这个打算。用南国的力量对付陈景默,还不如借蛮国之手,这样即省事又省力。

正谈着,容云睿的神色警惕了几分,珉飞亦有觉察。紧接着,有轻轻敲打窗户的声音传来。敲了三声,闪进了一名黑衣人。

“少爷,有消息传来。”黑衣人将手中两封信递到了容云睿手上。

他白皙的手指略略捻了那蜡滴一下,打开了信封。一封是风见写的,将阮小仙离开南国军营,以及路途中受了埋伏的事大致讲了遍。容云睿的面容似是覆了一层淡薄的清霜,他眉间微蹙,打开了第二封信。

一眼扫过那封信的内容,容云睿眸中似是有些清浅的怒气酝酿,半响又叠上了几分希冀,面容上个的清霜融下去,眸底隐隐有一丝担忧。

“少爷。”珉飞出声。

“你下去吧。”容云睿对着黑衣人说道。

黑衣人点头,身影宛若黑影的魅灵,跃出窗外转眼就不见了。

“小仙去了蛮营。”容云睿淡淡说道,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情绪,让珉飞有些迷惑。

“承谨,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他轻笑了声,面上蕴藏着真挚的笑。

“少爷?”珉飞仍有些疑惑,小仙姑娘进来蛮营,少爷难道不担忧吗?

容云睿负手立在窗前,看着那零落纷扬的小雪,心中涌起一股温热的暖意,仿佛她正在眼前俏皮地对着他笑。

“珉飞,不争不抢是庸人。”

清淡的话语融入了夜色寂静的落雪声中。客栈外传来更加响亮而沙哑的声音。

84.左林君和容少

式郡城紧邻着兀源山。兀源山是烧烤出产青瓷的地方。绕着兀源山山脚,有一条宽阔的官道。官道两边常年种着白杨树。

白杨树高耸参天,枝桠似是要刺破那灰白色的苍穹,一路延绵错落,灰白与灰绿的枝干上仍留有雪融化渗透的痕迹,黑黝黝一片,使得入冬的萧瑟又平添了几摸凄凉。

官道上响着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几千士兵穿着盔甲制服,面无表情地走在队列里,眼下都有些青黑的影子。当中有几名将领骑着高头大马,神色倨傲,深沉稳重。

“将军,前方五里之外便是边境城市式郡城。”有一人骑着马往回走了几步,对这一名三十上下的男子朗声道。

左林军此时正威严地坐在马上,穿着一身黑色盔甲,青丝盘在头顶,剑眉星目,双唇略厚,眉目之间有一股肃杀之气。

他眸中深邃,淡淡瞥了眼不远处白色的式郡城,点了点头:“传令下去,在式郡城歇息一晚,明日再出发》”

“是。”那人领命骑着马往前头跑去。左林军幽深的眸子掠过几道沉敛的光芒。

接到消息的韩方门早已率领了式郡城的世家望族的人恭敬地侯在了城门口。遥遥望见那整齐划一,缓缓前行的军队,韩方门擦了擦额际的汗,细长的眼眸送了个眼神给一边的青衣小厮。小厮忙不迭躬身而退。

队伍近了,那些士兵分成两列立在门口,让开了一条宽阔的道给后头的将军。

左林军骑着高头大马过来,嘴角含笑,双眸在众人身上一扫,有微淡的不悦。

“将军途径式郡,一路奔波想必倦得很,韩某已经备下酒菜热饭,请将军过府休息。”韩方门淡笑,双眼眯成一条缝。

左林军的目光望向了两边的士兵,韩方门急忙补充道:“将士们沿途劳顿,城内业已布下休息的地方。”

“有劳韩城守。”左林军礼貌地说道,“林副将,带一百人随我去韩府。”

林里点头应是,回身对着士兵们传令。韩方门脑海中闪过飞快的念头,这左林军将军去府上吃饭还要带上百名士兵,心中防备可谓甚严。他心下有些不安,怕是这拖延之事有点难了。

韩方门在韩府内备下的酒菜并不奢华,只是菜色甚多,味道鲜美,桌边还放着几壶上好的凉州红。

左林军似是个极为谨慎的人,那百名士兵将韩府团团围住,内院也有二十多名士兵伫立着,整个城守府仿佛是钢铁铸的笼子,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韩方门借去催菜的理由出了那谈笑甚欢的宴厅,心中虽是着急,脚步仍是稳健地向着厨房而去。左林军席间同当地的乡绅聊得甚欢,虽然那眼底藏着浓浓的防备,但大体也算是个平易近人的将军。

“你们动作快点。”韩方门对着厨房内的人吩咐了一声,心中还在思忖,到底该用什么法子来拖住这几千精兵呢。他经过打探,知道这左林军在蛮国都城已有一妻,夫妻恩爱,向来不近其他女色,这钱财自然也是贿赂不到他的,言谈之间他邀请他舵主之日,那左林军的态度虽然委婉,却十分明朗地拒绝了他,只道军情紧急,明日一早便要出发。

韩方门眉头紧蹙,只道只能用这最后一个法子了。他自厨房迈出,假意被厨房内的油烟呛到,捂着回廊下的柱子轻轻咳了几声。咳完后,仍是不动声色地向着宴厅走去。

宴厅内,气氛仍然很好。凉州红酒红的颜色在白瓷杯中仿若开了一朵花。左林军此时是一身黑色交襟长袍,肤色稍显黑,手指细长而有劲,端着那杯凉州红,面上多了一丝笑意,生生柔和了那一身肃杀之气。

他见到韩方门进来,眸底闪过一道光。

有小厮又进来布菜,众人酒酣耳热,左林军面上却是一凛,他右手手腕一翻,手指一弹,白瓷杯迅疾地冲向那屋顶。力道之大,直直穿透了屋顶,上面传来一声闷哼。

众人皆是一愣,左林军身边的林里早已一跃而出,身影快速宛若一道青烟。、

韩方门八方不动,反应同身边的乡绅一模一样,他躬身忙不迭向着左林军道歉,脸上有些慌张,心中又希望房顶的人能顺利逃脱。

才一会,林里副将便折了回来,手上抓着一块黑布,想是从那人身上扯下来的。

“将军,让他给跑了。”林里皱眉,目光中腾出杀气。

左林军将那块黑布握在了手中,支付嘻嘻摩挲了一翻,淡淡笑了笑道:“这布料柔滑轻薄,像极了南国珍州的宝绸。林里,你这一扯,可是上百两银子啊。”

林里轻哼了一声,“竟是南国探子!将军,如今让他给跑了可怎生是好?”

左林军眉间微蹙,紧接着又舒展开来,“既走漏了消息,也不必急着去了。多留一日吧。"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在了韩方门身上,似是要看到他心里去一般,韩方门头皮有些发麻,手臂上有细小的鸡皮疙瘩冒了出来。”哼。末将掘地三尺也要将那探子给挖出来!”林里怒喝一声,朝外走去。

见四周的人都有些惴惴不安,左林军微笑,深邃的眸光似是有些漫不经心,“韩城守,今日酒宴便到这吧。”

韩方门急忙点头,遣人恭送这乡绅出门,然后亲自领着左林军去住后院的厢房。

临近子夜,韩方门安置了那府内的几十名士兵,终于摸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擦了擦额际的汗,将门关上,刚想往自己的雕花大床上走去,冷不丁瞧见红漆圆桌前,左林军正穿着先前的黑色交襟长袍,正襟危坐地看着他。

韩方门心下一沉,面上有些哭笑。

“韩城守是明白人,本将不愿对你动武。”左林军淡笑,眼底冰寒一片。自他摸到那片布料开始,他便知道,这探子八成是假。他想起了韩方门屡次三番让他多留几天的话语。一下子便明白了。如今,那探子无论真假,他来了式郡城的消息必然会传到南国人耳中。他索性就多留几天。但何人想让他留下,他倒是非常有兴趣。

韩方门知道,若是不说出来,自己定然逃脱不了死的命运。不过他蹙眉一想,大少爷若是十分聪明,定然也会料想到左林军会识破这些。他眉间一蹙,低声道;“祥云客栈。”

左林军甚是赞赏,只是那赞赏尚未抵达眼底。他站起身,笔挺的身姿犹如管道上林立的白杨。

“韩城守,你若想继续做你的城守,最好要安分守己。”他丢下一句,迈出往门外走去。外头竟有士兵帮他开门。韩方门后背出了一身冷汗。这左林军向来嫉恶如仇,忠贞爱国,对待通敌叛国之人更是冷酷无情。这一回,他只是警告了自己,想来已是万幸了。

左林军出了韩方门的房间,一双脚疾步朝着府外兴趣。

“派人盯着韩方门。本将离府一会。”他叮嘱了身后的两名士兵,然后拿着一柄长剑足尖一点跃入了清寒的夜色中。

祥云客栈二楼,容云睿正端着一杯茶出神。绸缎般的青丝铺泻在肩头,清冷的眸子有些迷蒙,仿佛是思念什么入了神,整个人一动不动。

半响,他眉间微蹙,嘴角牵了一个笑。

“天寒地冻,将军何不进来饮杯茶?”容云睿淡笑,将手中的茶杯搁下。

左林军自洞开的窗一跃而入,额前的鬓发被冷风吹得有些凌乱,浑身一股肃杀之气。这股杀气在接触到容云睿清冷优雅的气息时,收敛了下来。

左林军心中有些诧异,他的杀气在战场杀伐之中积得浓重,寻常人若是被他一笑,眼眸亦会有所躲闪,只是眼前这位白衣公子却仿佛气定神闲,抬眸之间竟还有些熟悉之感。他带着疑惑坐在了容云睿对面。珉飞上前替他泡了一杯茶,然后走到了房间外面,合上了门。

“看来这位公子等候本将多时了。”左林军淡笑将佩剑搁在了桌子上。

容云睿淡笑了声,细长的手指端茶抿了一口,缓缓说道:“左将军放心,茶中无毒。”

见左林军仍旧未动,他也不恼,将茶杯搁下后清冷的眸子定定望向对面的男子。

“在下南国容云睿,不过是一名商人。”

左林军听到这个名字时心下一愣,容云睿不就是南国首富的容府大大少爷么。

“原来是容少爷,久仰久仰。”左林军抱拳道。

“云睿素闻将军智勇双全,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容云睿眼睑微敛,眼神都留在那冒着热气的茶水之上,氤氲的雾气缓缓飘升,空气中凝着一股清淡的茶香。

“容少爷客气了。不知大费周章留住本将是为了什么?”

容云睿抬眸,瞧见左林军眸中幽深,寒气逼人,他只是微微笑了笑,“左将军可知道,南国的西恒王在贵营内安插了人?”

左林军一愣,他只知道军营内有从南国来的能人异士,却没想到竟是南国西恒王的人,他轻哼了一声,眼底已有几分怒气,却是冷笑道:“原来贵国西恒王有通敌叛国之心啊。”

他的眼中带着探究,紧紧盯着容云睿,“那容少爷不过是一名商人,是否太过关心这行军打仗之事了。还是说,你见本将一面就为了说这些?”

容云睿将手摆在了膝盖上,微微昂头,眼眸之中闪过淡淡的哀怨,继而有些无奈道:“云瑞不过是想请将军帮一个忙。”

“你如何断定本将会答应?”

“世人都知道左将军嫉恶如仇,南国与蛮国开仗,若是胜之不武,将军也会脸面无光不是?”

左林军双眸微眯,乍现危险之色:“何来此言?”

容云睿淡笑:“云睿只不过想请将军护全一人。此人是云睿心爱之人,因缘巧合被西恒王掳了藏进贵国军营,只为牵制住南勤王。”

“既是你心爱之人,又怎能牵制南勤王?”

“她与南勤王乃是知己。”容云睿眸底隐隐有丝笑意,转瞬即逝,“南勤王担心她有所伤害,才会扣留了贵国的齐琪姑娘。”

左林军似是思虑了一会,再看向容云睿时,身上的杀气全然不见了,他沉声道:“贵国西恒王想利用我蛮国兵将,怕是还嫩了点。容少爷放心,若是营内真有此卑鄙之事,本将定会护全这位姑娘。只是容少爷,还请莫要干涉我蛮营的战事,否则下一次,本将绝不手下留情。”

容云睿含笑点头。

“不知哪位姑娘名讳?”左林军复问道。

“阮小仙。”

“本将希望容少爷明日便离开蛮国边境,若战事一了,蛮国自会欢迎容少爷来跑商。”左林军猛地站了起来,足尖一点离开了祥云客栈。

容云睿将茶杯搁下,脸上有丝微淡的笑,渐渐敛去。珉飞这时进了房间,狐疑地看向自家少爷。

“少爷,左林军真的会护全小仙姑娘吗?”

容云睿抬眸,清冷的眸光扫向窗外,“我已遣人拿来了左林军夫人的金钗了,明日离开式郡城前给将军送去吧。”

珉飞一愣,挑了挑眉,他知道自家少爷是绝不会去伤害那些无辜的人的,但是左林军他不知道呀。

85.李总管的私心

傍晚时分,天色暗沉下来了。阮七月做梦了。

她梦见自己正躺在冰天雪地之中,全身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亵衣,那漫天飞雪狠狠刮落下来,割在她脸上似是当头浇了一盆碎冰。她拢了拢衣衫,心中忙不迭地想着,这不过是做梦,赶紧醒来才好。

她略一挣扎,真的醒了。

眼入眼帘的是李唤杰阴笑薄怒的脸。阮七月心中一咯噔,这才发现自己全身湿透了,连带着软榻上的棉被也是湿漉漉的。她一哆嗦,手臂上便泛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浑身冷飕飕的。

这腊月天寒地冻,他竟然泼她冷水?她真该问候他母亲一下,省得他损了阴德老来也生不出个儿子!

“西北风刮得这么强劲,没想到还把李总管给刮来了。”阮七月哆嗦着,嘴唇有点泛紫,还好这营帐之内还生有炉火,她不至于一下子就被冻死。

李唤杰听到总管这个称呼,鼻子里哼出一声,想是颇为不满。

他身后还跟着两名灰衣小厮,那衣服灰的像是刚从灰烬里捞出来一般,身姿笔挺,模样也不差,只是那两双眼睛不怀好意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仿佛久旱逢雨,一刀一刀将她衣裳剥了个干净。

阮七月心中一沉,有些不好的预感。这近十日的时间,她都被软禁在这个营帐之内,只是一日三餐伺候,也没人来对她用刑。她想,定是齐琪在上官手中,惹得蛮国将士也不敢亏待了她。那么李唤杰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李唤杰蹲了下来,右手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冷笑一声道:“阮姑娘可是有恃无恐?你别忘了,南勤王扣押的人是齐琪,与李某可是半点关系都无。怪只怪你是容大少爷的心上人,李某若是好好待你,实在是委屈了自己。”

阮七月甩手打掉他的手,起身站了起来,与他隔着软榻而立。

“原来李总管心眼如此之小,难怪会栽在大少爷手中。李总管觉得对付了我,你心中便出了口恶气么?”阮七月挑挑眉,反正他不打算放过她,她也没必要委屈示弱。

李唤杰轻笑,眉梢微微上挑,眸底却蕴着怒气。

“阮姑娘,你说,若是荣大少知道你被我的手下占了身子,他的表情会不会很精彩?”

平淡无波的话语却让阮七月硬生生听出了一身冷汗。湿透的上半身莫名打起了冷颤。

“李总管,若是我有好歹,你怎的向蛮营主将交代?”阮七月往后退了几步,目光瞥了瞥帐门口。

李唤杰只是扯了扯嘴角:“阮姑娘,你放心,李某的手下十分的怜香惜玉,只会让你欲仙欲死,又怎么会有好歹?何况,齐帅如今远在另一个营地,左将军也还未赶到,又哪里会有人知道这芙蓉帐内有春宵呢。”

他的话仿佛是冰冷的毒蛇,一寸寸绕着阮七月的臂膀爬,那种刺讽的笑声听在耳中只觉心慌。

阮七月不动声色地观察环境,她和他们只隔着一张软榻。可是营帐门在他们那边,如果她要逃,势必得绕过软榻跑过去,可她半分武艺都没,怎么撂倒三个大男人呢?

李唤杰见她面色犹自苍白,神情强自镇定,心中只觉好笑,看着她犹如看着砧板上的鱼,只待宰割剖了。他手指动了动,身后两名灰衣男子仿佛已等了许久,猛地踏上软榻探手朝着阮七月抓去。

阮七月吓得滞了呼吸,急忙动手将一边烧的正旺的火炉掀翻了朝着两人踢去。当前那人山躲开了,后头那人猝不及防熊抱了那火炉,顿时烫的哭爹叫娘,一双手红肿了起来。

阮七月急忙绕过软榻,将案几上的几本书扔向了那当先扑来的男子,那男子恰似赤红了双眼,被扔的一头一脸的书也不回避,手一抓就抓到了阮七月的手腕。

他冷笑一声就势一拉,阮七月索性抱住他手臂狠狠咬了下去。这一咬,集聚了她此刻强烈的求生意志,鲜血满溢口腔,那男子的脸都白了,见她仍往下咬,猛地一掌推在了她肩上,恰好将她打到了营帐门口。

阮七月大喜,挣扎着起来要往门口冲去,冷不防背上踩来一脚,将她踩得差点丢了魂魄。肺内的空气是一下子被挤出来体外,灼灼生疼,五脏六腑排山倒海一般。

她偏过头,瞧见踩着她的正是李唤杰,他正满是怒气地望了眼那被咬的灰衣男子。

阮七月噗的吐出一口血来,心中似是火烧,又似是针扎。

李唤杰回过头冷冷道:“如此坚贞有何用?待西恒王坐上皇位,你那南勤王爷不死也要半残。假若还能活着,也定是留着同他国联姻用的。他身边女子不死公主也会是个郡主!你以为凭你的身份真的能当得了王妃么!简直痴人做梦!你还是好好喂饱我的属下再说。若是伺候不好,有的你受!”

阮七月一颗心哗啦啦往下沉,她疼得泪水漫出眼眶,却仍是咬住了双唇不肯示弱。

“上官不是那种人!像你这种势利小人才会计较地位与权势。有你这种人在,西恒王想篡位夺权才是痴人做梦!”

李唤杰眸中怒气又高涨些许,他脚下狠狠用劲碾了碾,满足地听到了阮七月的闷哼声才松了劲道:“等你变成了残花败柳,看他还会不会情深意重!”

他劈手一拎,将她如棉花般提了起来,狠狠丢在了那铺着毛毯的地上。

李唤杰丢了个眼神,那两名灰衣人忍着痛,眸子攒着火欺进了阮七月。

“别弄死了。”他补充道。

一名灰衣男子一把按住了阮七月的双手,举到了头顶。另一名灰衣男子覆身而上,忙不迭去解她的衣衫。

兴许是太过激动,他颤动着双手一把撕开了那交襟的棉白男装,露出了她白皙嫩滑的颈项与锁骨。阮七月看到他们嗖然转得幽深的眼眸,害怕之极,泪水不断滑落出来。刚想张口喊,被塞入了一大团布,只剩破碎的支支吾吾声溢出口腔。

那灰衣男子见到她缠着裹胸布,有些懊恼,隔着那裹胸布便摸了起来,又忙不迭去扯她的腰带。

见阮七月眸中惊恐,李唤杰仿佛甚是满意,他淡笑,“阮姑娘担待些,李某的属下许久不曾近女色,难免有些急躁。别那么瞪我,要不李莫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正冷笑着,面上忽然沉了下来。那两名灰衣男子砰地两声先后倒在了地上,颈项处有鲜红的血喷薄而出,像极了夏日的烟火,浓烈而耀眼,他们在地上抽搐了几下,眼珠子渐渐泛白,像死鱼一样瘫着不动了。

阮七月惊慌失措,鲜血喷了她一头一脸,她半撑起身子便吐了起来。

她正缓过气,身上覆上一件长袍。

似是条件反射一般,阮七月猛地后退了几步,慌张地抬眸看去。恰好见到暗沉的天光下,单韩背光寒俊的脸。

她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冰寒气息,冻得她心中忙乱无措,不明白这时获救了还是落入了更危险的境地。她忙不迭将口中的布团拿了出来,往后连退下去。

单韩狭长的凤目满是怒火,他拳头紧握,看着她满脸泪痕,血泪交杂的怯弱模样,看她颤抖着手拿出布团,又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去,心中竟是被刀割成了一片一片。

要不是有人扔了一团纸进他的营帐,他还不知道她正在遭遇什么。他强压心头升腾的怒火,不由分说上前将她裹紧长袍内,然后打横抱起她大步迈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营帐门口,李唤杰早已不见。

阮七月有些惊骇,她不知道单韩要带她去哪里。直到她被扔进了一个盛满热水的木桶之中,她才略略放下心来。

“衣服在屏风上。”单韩的声音有些沉闷。

听到脚步声出来帐外,阮七月一颗心才砰砰重新有了感觉。她将长袍弄到了木桶之外,伸手去解自己的裹胸布。可是解了几次,仍是解不开,她的手颤抖得厉害,一点都不听使。她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身上脸上的血在水内氤氲成淡粉色,泪水似是带着沉甸甸的重量一颗颗砸在了上面,掀起圈圈小涟漪。

她终是没有再动,,靠在那木桶边缘竟沉沉睡去。

月上中天,蛮营内一切如常。单韩进来的时候,脸上带着几缕淡泊的血痕,他定定望了眼那依靠在木桶边缘睡得犹如婴孩的女子,目光有些微怔。她酣睡的脸上犹自留有泪痕,湿润营泽的面容难掩疲倦。

他上前试了下水温,快凉了。于是抄手将她从木桶内抱了起来,径直抱到了那软榻之上,拿了干净的布巾替她擦拭身子。他修长的手指停在了她的裹胸布,略有迟疑,接着似是想通了什么,手指翻转一点点解开她的裹胸布,替她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他的双眸内不染情欲,有的只是心疼、怜惜还有几丝苦涩,复杂晦涩难以言明。

凌晨时分,蛮国军营西北角,李唤杰的尸体被人发现。喉间一抹血痕,将枯黄草地染成了一片褐红,面上苍白,双眸怒睁。

86王连真

单韩在自己的营帐内多摆了一张软榻,挨得阮七月极近,几乎要并成了一张大床。

阮七月极力主张要回到先前那个营帐去,单韩没有拒绝,只是凉飕飕的说道:“那到处都是血,若是你洗干净了倒还能睡。”

阮七月头皮发毛,却仍是诺诺的说:“那我洗了便是。”

单韩点头:“不过那处营帐离李掌柜的不远。”

他讲的漫不经心,却骇得她白了脸色。

“那小仙就打扰单大侠了……”阮七月不太情愿的回道。

单韩见她正小心翼翼的挪动她的软榻,心中禁不住有些好笑,只是仍旧严肃着脸,起身迈步朝外走去。

不多时,阮七月便知道李唤杰已经死了的消息。

她来不及对单韩仍用李来吓她的事情表示抗议,只是心中诧异。李唤杰怎么可能死了,他昨夜还生龙活虎要整她的模样,他还有一个秘密没说给他听呢。跟重要的事,她还没报昨夜的仇,他怎么就死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事?”阮七月问道。

眼前的士兵,十五六岁的年纪,个子娇小,肤色白净。他将手中的茶饭端给了她,低声说:“流云无根。”

他的声音虽低,阮七月却听得分明。她有些激动,这可是上官承谨的人,他忙不迭的问:“你叫什么?”

“王连真。”

“那你帮我个忙可好?”

“姑娘请说。”王连真仍旧低着头,低声说道。

“我想去看下司寒山,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在哪,顺便借你的衣服穿穿。”

王连真的面色红了红,眼神清澈。他点点头,告诉了阮七月司寒山所在的营帐,然后背对着她脱起了自己的外衫。

阮七月忙不迭的穿上了他的衣服,却见王连真自己将自己劈晕了。她微愣,知道是为了防止被人发现时露了他的身份,于是掀起营帐走了出去。

刚出营帐,便有淡薄的阳光落在身上,暖煦浅和,空气中有一股稻草的味道。

阮七月顺着王连真说的话,往营帐后方走去,走过三个营帐,便到了囚禁司寒山的营帐。

她走到了门口,却被门口的士兵拦住。

“干什么来的?”

“是单大人唤小的来探查探查。”阮七月皱着眉,刻意压低了声音。

“快点。”士兵拿开了拦着她的长刀,放她进去了。

阮七月乍一进到那营帐内,便看到室内有些昏暗,司寒山正坐在营帐内的案几前,有些发愣。

“司公子?”她低声唤道。

司寒山闻言抬起头来,见到她的一刹那,眸中有些怒气,转眼又是微淡的诧异。他的面色略有些苍白,似是没受什么罪。

他为什么会生气?阮七月暗想,走到了他旁边。

“师妹,你这般过来太危险了。若是被发现……”司寒山冷冷道,满脸的不赞同。

阮七月无奈的笑笑:“司公子,小仙不过是来看看你是否平安。”

“你这身衣裳哪里来的?”

“哦。司公子,上官在这边也有人,问那人借的。还得赶紧回去换回来。”

司寒山双眸幽深,嘴角牵起一抹笑,温和的面上霎时如沐春风。

“师妹,那你快回去吧。寒山握有南营的军事布置图,他们不会害我。寒山听夜间外头的士兵交谈,那左翼骠骑大将军左林君不日便要到这军营,想必离战事不远了。”

阮七月沉吟半晌,复抬头问道:“司公子,那战事起之前,我们得离开这里。”

司寒山淡笑,“这是自然。寒山也会借机套的更多的军情。师妹还是赶紧回去吧。师妹如今被关在那个军营?”

“单韩的营帐。”阮七月皱眉回道,见时候的确有些晚了,忙不迭起身要往外走去。

回到了单韩的营帐,单韩还没回来,王连真却是醒了,正晕坐在软榻边,低垂着脸面。

见到阮七月进来,他白皙的面容上略显泛红,急急地迎了上来。

“姑娘,快些脱了衣服吧。”王连真低声说道,似是觉得自己的话有歧义,又兀自弄了个满脸通红。

阮七月急忙将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又将盔甲帽套到了他的头上,微微笑道:“多谢。”

王连真脸色红了红,头低得不能再低。他穿好后,快步向营帐门走去。阮七月也坐在了软榻上,兀自松了一口气。

王连真刚要掀开营帐,单韩进来了。他朝着他拱了拱身,快步离去。单韩的目光却似利剑一般冷冷的盯住他,那探究的神色让阮七月暗暗心惊。心道若是再晚来一步,可就要被他撞见了。

单韩忘了那离去的背影一会,进了营帐。原本便严肃的脸上似是染了几分戾气,目光扫到她身上时,满是狐疑。

阮七月假装气定神闲,却听见他淡淡飘来一句。

“今晚左将军将抵达此处,左将军是齐琪的授业恩师。你若是乱跑,单某不敢保证能不能护你周全。”

阮七月打了个哆嗦,她到不是因为左将军要到这来而心惊,她只是觉得自己做的一切仿佛都落在了单韩的眼里,他就好像潜伏在暗处的猛兽,冷静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单韩顾自坐在了案几之后,翻看起了案几上的兵书,一双眼睛是不是的看她一眼,仿佛一条细小而冰冷的蛇在她身上四处游走。

“单大侠,你为何要帮陈景墨做事?”阮七月拢了拢自己的衣襟,试探性的问到。

单韩瞥她一眼,见她眸中清冷,右手从兵书上移到了自己的膝盖处,淡淡的反问,“单某只为自己做事。”

阮七月心下疑惑,嘴中便问道,“这麽说,单大侠也觊觎难过的国土与皇权?”

单韩冷笑了一声,“皇权?不过是冰冷之物,单某从来不屑。”

阮七月蹙眉,“即是如此,那单大侠为何还要帮陈景墨?”

单韩的眸光落在她那略带疑惑的脸上,原本不情愿说的话却顺着嘴皮子说了出来。

“报仇。”

两个字清清浅浅,他的眸中突兀的幽深起来,眸底带着滔天的怒气,却只是一瞬间又恢复了平静,那乍现怒气的脸平波无痕,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阮七月暗自沉思,单韩帮陈景墨是为了报仇,那么,难道上官承谨与陈景墨是他的仇人?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却见他一直若有所思的望着她,心下一沉,竟有些不安。

单韩站起身,忽的往营帐外走去,只是冷冷的丢下一句:“切莫乱跑。”

阮七月觉得自己看不透单韩,他耍起狠来阴险狡诈,救她时又万般小心。有时候她觉得,那个能毫不犹豫杀人的单韩,与救了她两次的单韩分明不是同一个人。

她觉得他亦正亦邪,可他确实手段毒辣。他仿佛是云雾中的人,又仿佛是那株开得最烈最美的食人花,拥有摄人心魄的香气,靠的近了却又残忍万分。

直到很久以后,阮七月才了解,当一个人拥有了至极的温柔与残酷时,他必定经受了上天不公的待遇与辛苦的生活。

而所谓的成仙成魔,也不过是一念之差。

掌灯时分,蛮国军营内火把照得分外亮堂。尤齐齐整列的士兵自营门口静静鱼贯而入。有几个人骑着高头大马在士兵簇拥下缓缓进来。

阮七月立在营门口偷偷的掀开一条逢看去,之瞥见单韩等人跟在后头,进了一处灯火通明的营帐。

她蹙眉看着那正陆续进去的人,冷不丁觉得有人盯着自己。她抬眸望去,却见单韩正侧着身冷冷的看向他这边,那目光闪着清冷的光芒,隐隐带着几分怒意。

阮七月吓得缩了缩脖子,赶紧放下了营帐门。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阮七月的营帐前忽的有军靴沉重的脚步声,她心中一惊,赶紧坐了起来。

这时,营帐战门被人从一边掀起,进来一名淡眉威严的男子。

他的青丝盘在头顶,一身黑色交襟直袍静静的散发着沉重而肃杀的气息,他双眸沉静,面色暗敛,每走近一步,仿佛都带着沉重的杀伐之气。看身后的人恭敬的模样,这人应该就是刚刚到营的左将军,他一来这营中便是找她,这是为什么?

阮七月心中虽是不安,却还是疑惑的看著他,想用气势吓住她,她还没那没用。

他越过左林君看向身后的单韩,却见他面色苍白,嘴角留有一抹刺眼的血,手心紧握,眸底却是风平浪静。

87骤变

“可是阮小仙姑娘?”左林君微沉的声音响起。

阮七月站了起来,点了点头。

左林君朝后挥了挥手,几名副将与士兵便都打帘出去了。营帐内只剩下包括单韩在内的三人。

左林君往前走了几步,清冷的眸光似是带了几分重量落在阮七月身上。

“本将向来不齿通敌叛国之人,有本将在,贵国西恒王的手断然伸不到这里的。”他目光斜睨身后的单韩,有不着痕迹的潜移回到她的身上,“本将原可直接将阮姑娘送至贵国的军营,只是本将军的徒儿齐琪还在贵国南勤王手里,还请阮姑娘不要乱跑。本将自会保你周全。”

阮七月一听,瞧见单韩敛眉立着,面容隐在灯影下,晦明晦暗。他看向左林君,见他虽然有些生人勿进,但听语气是个正直之人,心中不免松了几分。

“那左将军何时能送小仙回去?”

左林君淡笑,“本将明日便会与南勤王联络,阮姑娘稍安勿躁。只是,阮姑娘是清闺女子,倒是委屈你住进本将旁边的营帐。”

阮七月大喜,“小仙多谢将军。”

她淡笑,目光却瞧见单韩某地闪过的怒气,她略略的缩了下,别开目光。

左林君侧身看向一边的单韩,“本将的话想必单韩兄弟很清楚了。西恒王的人,本将会一个个挑干净了送走。单兄弟打算如何?”

他的话云淡风轻,眸中却闪着幽深的光芒,暗涛汹涌,盯住他似有一番撕咬。

单韩轻笑一声,白皙的面容漾上一丝尊敬,“单某先前就说过,单某只为自己做事,左将军是足智多谋骁勇善战,单某倾佩已久,甘心归于将军麾下,将军只要允许单某去处理一些私事便可,其他别无所求。”

他说的很是诚恳,沉静的眼眸坦然地同左林君对视。他知道左林君虽是正直的人,但在军事上自有其狡诈的地方,让他用陈景墨的人,他是断然不允许的。但是自己若是改投在他的门下,即便他并不会百分百信他,也会利用他,毕竟他单韩对南国军营的了解甚多,左林君甚至会对他同陈景墨的联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年多前,他左林君败在南勤王与飞云将军手上,他就赌他现在对于那次失败还耿耿于怀。

左林君半眯了眯眼,负手立在单韩面前,他眸光紧紧地看了他一会,见他面色未改,冷哼了一声,“单兄弟可是真心?”

单韩微愣,心中早已怒极,他扫了扫阮七月一眼,面上却是淡淡笑了笑,他手心紧握,掀了掀自己的前袍,单膝跪了下去。

“还清将军成全。”他埋首,声音微有些颤意。

左林君双眸似有掠过惊涛骇浪。他的声音温和了些,“男儿膝下,黄金万两。单兄弟快请起,本将军允了便是。你便做我的军师吧。”

单韩站了起来,恭敬的作箿,“谢将军。”

阮七月此时仍愣在原地,她从来只见过单韩强硬果断的一面,却没想到他为了能留在这蛮营中,竟对左林君下跪,乍一见到他卑微的模样,他竟有些不忍。他微张着嘴,也觉得自己看轻了这位骠骑将军左林君。能如此不动声色的将他人收为己用,利用起来有这般名正言顺,当真有城府。

左林君似是心情不错,嘴角牵起一抹笑,“阮姑娘,虽被将前去营帐。”

他大笑着往外走去,张扬而静骜。阮七月跟在身后,清亮的眼四处转动,一颗心七上八下,路过单韩时,她条件反射似的避开了些,却被他一把捏住手腕,他手上用劲,双眸内是警告。

阮七月使劲抽回了手,在衣襟上抹了抹,走出了营帐。

子夜时分,冬夜寒冷的雾气淡薄的笼罩着草原,枯黄的草地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雾,一眼望去,仿佛是夜色中厚实连绵的白雪,天边得月旁扯着一抹如墨染的不匀的流云,月光透过云层清冷的泻下来,银灰间只见到蛮国的军营内朱红色的火把与浓黑的烟。

蛮国军营内有来来回回烧得很旺的火把。竹子石块搭建起来的营门传来时关时闭的声音,守营门的士兵比平常多了一倍,每个人脸上都是严峻与紧张,呼出的浊气被寒冷一冻,化成白色的水雾。

阮七月听着外头来来回回走动的脚步声,抱着被子暗自沉思。这左林君一来,军营内防守就比平常森严了几分,甚至还来不及休息便在营帐内通宵议事,莫非战事近了?她猛地坐了起来,想到自己若是和齐琪交换了回来,这不就等于左林君已经放弃了议和的可能,这一仗是想提前打了。

用兵贵在胜速,就则顿兵挫锐。两军对峙要是长久下去军队不止疲倦,国内资源亦会不足。杜牧也说,兵者凶器,久则生变。这左林君既然不在意陈景墨,大概是想速战速决。

阮七月先前被软禁在那营帐内时曾听说帐外的士兵聊天中提到,齐匡国率领的九十万大军是兵分三路屯兵在边境,在南国与蛮国边境屯了六十万,另三十万则是分散驻守在与其他国交界的地方。这齐匡国现在并不在这驻守之地,那么这里的三十万士兵便由左林君统帅了。

她正凝眉思考,身边突然出现一个黑影,微凉的手搭上了她的肩头,她吓得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这才瞧见,眼前的人是王连真。

“你怎么了?”阮七月乍见夜色中的她面色苍白,急忙上前扶住他,却摸到了满手的血。

“喂,王连真,你怎么了?”她见他疼的皱眉,心猛地一沉,想起身去点灯,却被王连真的手一把拉住。

“阮姑娘连真不察,被杀害查出来了,你莫要惊慌,听我说来。”王连真额头沁出细密的汗,一张脸越见苍白,他胸前的白军服被鲜血染透,还在不断的渗透。营帐外有士兵疾步匆匆的奔跑的声音吵嚷声逐渐响了起来。

阮七月的心跳快了起来,心似是被湖水漫了顶,透不过气。

“连真,我先替你包扎……”她的声音已然哽咽。

“来不及了。连真死不足惜。阮姑娘,连真方才在主将帐内随侍,现在起,连真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记住。”王连真皱紧了眉,急急喘了喘气。

阮七月含泪点头。

“南勤王爷麾下有5万山贼兵一直据守离此地三十里外的云雀谷,那是为了败仗后还能搏一搏的关键之处。后日凌晨,左林君打算突袭南国大军。”

他顿了顿,似是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声音越加微弱。

“请阮姑娘千万要传信给王爷,左林君突袭大军是假,他想借机先端掉云雀谷,断了王爷的后路。云雀谷……的人……是王爷的保命符……阮姑娘……千万……”王连真脸煞白,气息已经紊乱,右手却是紧紧地握住了阮七月的手腕,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扣得她钻心剜骨的疼,阮七月心口也似是被手捏了一把。她忙不跌的点头,泪水涌泉般落下。

王连真苍白无血色的脸上绽放了一丝恍惚的笑容,“连真……终于可以……回家了……”

他扣住她的手腕仓皇的落下,伏在软榻上的身子终于一动不动。阮七月不敢发出声音,她用手抚上他的脸,指尖冰冷。还触到一滴滚烫的泪水。

“连真……”他吐出了他的名字,再也发不出其他声音。

这时,营长的门哗的一声被拉开了,她慌忙的抬头,看到火把渐次入内。领头的左林君脸上带着一丝狠绝与杀气,仿佛扑面而来的寒风。

88蛮国大军出发

“阮姑娘受惊了。可有听到什么?”左林君冷冷的问道。

阮七月摇了摇头,布满泪痕的脸上满是难过与慌张,她试图要盖住王连真逐渐冰冷的身子,左林君却挥了挥收,有两名小兵上来强行架起了王连真,想往外拖去。

阮七月一把拦住,她拉住王连真牵拉着毫无生气的手,仰头看向左林君,“将军,小仙求你,连真还是个孩子,入土归乡,请你送他回南国好不好?”

左林君眉尖微蹙,冷冷的说:“本将还不知道你是否从他那听说了什么,他不过是敌方奸细,本将凭什么要将他送回南国?更何况,身为士,自当马革裹尸,这繁行草原不知多少亡兵,他这一丝,也不过多添了一缕亡魂罢了!”

他挥了挥手,那两名士兵便将阮七月推倒在一边。

“把他挂在营门口,曝尸三日!”左林君补充道,“让南国人看看,我蛮国军营也不是那么好闯的!”

那两名士兵将王连真拖了下去,地上蜿蜒爬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迹。阮七月愣在原地,胸口似是被重锤捶打了一下,又似是被湖底的蔓草缠住,又痛又透不过来气。

“阮姑娘,本将不过看在齐琪的安危上好好待你,不管你听到与否,若是你敢擅自异动,本将决不轻饶!”

左林君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营帐。

她满是泪眼的看着他出去,然后见到单韩正静静地站在门口。阮七月想到了白日里王连真满脸通红的神色,想到了他低低温和的声音,明明那时还是鲜活的一个人,现在却冰冰冷成为了这草原上来去无门的冤魂,她忽然有些很起了单韩。

“他只是个孩子!”阮七月的声音带了丝颤意。

单韩晦涩复杂的望了她一眼,声音平波无痕,“她是南国细作。”

他竟然如此平静。

阮七月狠狠的擦了擦脸上的泪,大声道:“你要报仇,为何要牵扯那么多条无辜的性命?”

单韩心中怒极,她如此在意别人,却从来不在意他的感受,她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她有什么资质问他。他怒极却轻笑出声,“阮小仙,这是打仗。他有勇气进来当细作,便早就料到这死于非命的结果了!打仗是什么?兵刃交接的一霎那便有无数的人命丧黄泉。胜利从来都是鲜血浇灌而成的!”

单韩的眸光闪着怒气,像是一批被踩中尾巴痛楚的狼,恶狠狠地看着她。

阮七月微愣,知道他说的也是实话,只是心中对于战争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他不过是想回家。”她淡淡的道,清丽的容颜染上了几分忧伤,她也想回家,所以她感同身受。

单韩蓦然被她脸上恍惚而满怀痛楚的神情撞伤了心,她就那么不愿留在他的身边么,他猛的上前扣住了她的双肩,“阮小仙!即便如今我单某不再替西恒王办事,你也别想逃开我!我宁愿把你揉碎了喂狼也绝不放你回他们身边!”

他眼中赤红,浑身似是布满戾气,衬得他面容也狰狞起来。阮七月的双肩被扣的生疼,忍不住想挣脱开来,他却一把把她抱进怀里,双臂越收越紧,“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单韩将她用力的推开,满身怒气嗖然间藏入了幽深的眸中,他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营帐。

营帐不远处,左林君半眯了眯眸子,冷然望着那冷峻的背影离去,低声嘱咐身边的亲卫。

“仔细调差单韩的身世。此人阴险狡诈,战事完后务必杀了。”

阮七月抱着双膝在黑暗中静默了很久。鼻尖萦绕着浓重的血腥味,王连真的面容在眼前反复的闪现,她心中似是被沸水煮了一遍后被抛入了人幽深无底的空间,下不去,又够不着。

她看了看营帐外来来回回巡逻的火把,暗沉要怎么才能尽快的传消息给上官?

接近凌晨,营帐外有沉重而齐整的脚步声。阮七月偷偷地掀开营帐往外瞧去,见到黑压压的士兵正列队朝营门口走去。

寒冷而漆黑的夜幕似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森然地趴在天地之间。黑红色的盔甲厚重,与火把朱红的光杂糅在一起似是冰冷赤红的玄铁,齐而整地前进。除了几名将领急促而威严的命令声,整个蛮国军营只听见整齐划一忙而不乱的脚步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军营内黑压压的士兵群全数出了营。那用粗大实心树木打造的营门严实的关上,夜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阮七月在营帐内来回走了几步,左林君现在带着大军出发了,自己一定要抢先将消息递给上官才行。可是王连真死了,他不知道还有谁会是上官的人,一时之间阮七月似是无头苍蝇,她那一头本已有些凌乱的青丝愈加毛躁。

不一会,阮七月忽然想到了司寒山,也许他有办法!她兴冲冲走到帐门口,刚掀开营帐,外头两名士兵的长刀便架在了她的身前。长刀闪着冷冷的寒气,她缩了缩脖子,又进了营帐。

阮七月将营帐四周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发现营帐的布料厚实而柔韧,同地面的布料连在一起,只有营帐门一个出口。

没有出口她就制造出出口!

阮七月撸了撸自己的袖子,在营帐内找到了一根细长的用来拨火炉的细铁管,这细铁管一头略实,她心下大喜,观察了下外头,找了一处火把闪动最微弱的地方,开始慢慢地磨刺那厚实的营帐布。

这布裂开了一个缺口,掀开便容易了。阮七月挑的是离地最近的地方,她用手使劲扒开那块布,缺口猛地刮进了一阵寒风,冻得她浑身一激灵。

她透过那缝看向外头,她所处的位置刚好是其他营帐的背面,大军刚走,军营内似是空旷了些许,巡逻的士兵也走到其他地方去了。阮七月躬着身,手脚灵活的从那布洞口钻了出去,紧接着又把那洞口细细的拢了拢,省的被发现少了个出逃的机会。

她清亮的眼眸在夜色中皎皎如银汉星光,七分警惕三分狡黠,她猫着腰鬼鬼祟祟的朝着司寒山的营帐赶去,到了那个黑漆漆的营帐时,门口坐着一名士兵,埋着头似是睡得沉了,阮七月十分小心的走到了他旁边,脚步似猫,动作轻巧,只是刚到他身边,脚下似是踩到了什么,砰地一声,脚下有些异样的感觉,他大惊失色,看到有些亮晶晶的液体渗到了冰冷坚硬的土中。

糟了!

阮七月见到那睡着的士兵肩膀动了动,急忙脚下生风,一气钻进了司寒山的营帐,一屁股坐在了黑暗中,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她的心犹如擂鼓,好半天没静下来。

不一会,帐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紧接着传来一个气急败坏道德声音。

“他娘的,你打瞌睡还把老子的酒袋踩破了!”

阮七月捂着胸口,只觉得浑身出了一遭冷汗,莫名的打了一个冷颤。她轻手轻脚的站了起来,往司寒山的软榻摸去。他心中疑惑,怎么左林君虐待他么,怎么连个暖炉都不开。

她好不容易用极小的脚步挪到那软榻前,伸手一摸,榻上竟然是空的!

阮七月愣住了,司寒山去哪了?不会是随蛮国大军一起去前线了吧?

她正发愣间,忽有一只手悄无声息的搭上了她的肩膀。

89寒夜出逃

阮七月吓得心中一沉,短呼一声,心中暗叫糟糕。

“什么人?”营帐外的士兵突然掀开了营帐。

阮七月背后的人捂住了他的嘴巴,一起急忙的藏在了那软榻之后。

营帐外的两名士兵拿了个火把进来,他一手拿着火把,现在营帐内四处瞧了瞧,然后极为小心的朝着软榻走进。

借着那火把的光,阮七月瞪圆的双眼闪过诧异,那黑着脸正小心翼翼盯着士兵的人,正是风见。只见他左手捻着两枚细针,静等着那两名士兵走进,银光一闪,听到两声闷哼声,阮七月惊讶地发现那两名士兵竟先后软倒在地上。

士兵手上的火把掉落在地,很快就点着了地上的毛毯,风见身形一闪,用脚踩灭了地上的火,开始扒那两名士兵的衣服。动作干净利落。

扒完后,他将其中一套扔给了阮七月,自己迅速穿好。

阮七月将那套有些沉重的盔甲费力地套到了身上,短时觉得自己矮了一截。她站起身来,扭了扭自己的脖子,有些疑惑的看向风见。

“风见,你怎会在此?”她问道,突然想到了什么,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神色焦急:“风见,蛮军打算突袭云雀谷,你帮过我传递消息给上官可好?越快越好。”

风见眉尖微蹙,眸光没有丝毫偏移,“少爷让风见保护小仙姑娘,”

阮七月心急,“蛮军还不会伤害我,但是上官那边……”

风见的手突然搭到了阮七月肩上,声音略略温和了些,眸光中带了一丝安慰,“待风见将小仙姑娘平安送到蛮国军营外的留泗河边,风见便连夜赶去南营。定会赶在蛮国大军前头。”

阮七月闻言,微微一愣,心中却是松了一松,她呼出一口气道:“谢谢你风见。”

风见没有说话,他在士兵的身上摸了摸,摸到了一块黑色的令牌,上头刻着个蛮字,想是军营的通行令。他将那块通行令塞进了腰间,回头对阮七月说,“小仙姑娘,这边很快就还被发现,我们得赶紧走。”

“可是司寒山……”阮七月这时才想起了司寒山不见了。

“他随大军去了前线。”风见的声音平波无痕,他走到帐门口,掀开门帘瞅了瞅外头,面色凝重。少爷批准了这个大军出行,军营空虚的时机让他进来救人,但军营守卫严实,他一个人倒没什么,带上了阮七月就有些难度了。

“大少爷呢?”阮七月迟疑了半晌,低声问道。

风见淡淡扫他一眼,道:“少爷留在留泗河附近守候。待会姬光会接应了你,风见便启程去南营。”

风见眉尖微蹙,见她脸上神色轻缓,她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少爷抢在左林君前头赶来军营,却不料中途那左林君竟暗中阻挠,少爷虽没受伤却为了不伤及他人不小心中了毒,解了毒后连夜赶到这里,身子虚弱得很。要不是他和珉飞极力劝阻,少爷肯定是想亲自进来救她的。

“小仙姑娘,我们直接走出去试试。若是不行,风见再带你闯出去。”

阮七月抬头,还残有泪痕的脸上微微洋溢着神采,她点了点头,心知蛮国既然决定开战了,她留在这边也没什么用,徒留下做了人质罢了。

风见嘱咐她跟上,两个人微微低着头旁若无人的向着营门口走去。

四处的火把将天空映照得一片血红,黑色的烟雾袅袅升腾到了空中,寒冷刺骨而来,夹着微弱的焦炭味道。

从营帐道营门的距离,不过四五百米,阮七月心跳轰轰隆隆的作响,眼睛直直的盯住那木质营门,不敢左右张望,她很担心自己如雷的心跳声被他人听到。

两人顺利到了营门口,风见自腰间拿出了那块通行令,守门的士兵狐疑的看了他们一眼,还拿火把就近照了照。见他们神色平常,他手一挥,便有人上前将门打开了一个口子。

阮七月心下大松,眸中闪过喜色。

“抓住他们!”身后忽然有一对士兵急急地赶来,领头的人大声喝道。

这一声,将阮七月的三魂吓走了七魄,她还没回头去看,便见到身边的风见凌厉的几个掌风将营门口的士兵砍晕,又用一枚针射到了哨台上企图对他们射箭的哨兵。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左手拉住阮七月,一瞬间便到了营门之外。然后夹起她,脚下生风,头也不回的往军营右前方奔去。

阮七月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体竟然腾空了。迎面刮来的风又冷又硬,似是有尖锐的刀在她脸上狠狠地割。眼睛也被冷风刺得留下了泪水。她隐隐约约的瞧见那营门上吊着一人,身形娇小,蓬头散发,她心脏一瑟缩,竟疼得厉害。

身后传来吵嚷的声音,她偏头去看,瞧见军营内涌出一对举着火把的士兵,还有几人骑着几匹高头大马,正举着大刀恶狠狠地朝他们追来。

“风见……”阮七月的话被冷风吞没,她昂头看去,见到风见点了点头方放下了心。

天空灰蒙蒙一片,月亮被云层所遮盖,只留下微淡的荧光自云间泻落。

留泗河,腊月的天,原本便浅的河水冻成了天然的冰块,绵延弯曲而走,河边枯黄的草被寒风吹得东倒西歪,不远处有隐隐约约的灯火,天地之间仿佛泼上了暗沉的木鸦色,只听到来回呼啸的风,穿过整个草原飘散而去。

姬光正合目养神,他耳尖一动,听到了草丛间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急忙一把拿起手边的佩剑,站了起来。

风见夹着阮七月正急急匆匆的赶来,他们身后粘着近十匹高头大马,羽箭与长刀破空声也嗖嗖传来。他们很快便被围在了中间。

阮七月瞧见四处走动的马蹄声,心下有些慌乱。风见将她放在地上,护她在身后,自腰间抽出长剑,迎头便挑开了斜下里刺来的一柄长刀,紧接着拉着她转了一圈,又刺中身旁的一匹马,那将士被马一惊,径直摔落在地。

“快。把那个不会武的抢回来。少了她齐大小姐就危险了!”有人在身后喊道,阮七月心下一沉,这人越来越多,他们要全身而退,委实有点太难。

“风见,你先走!”她在他身后大声说道。

“恕风见难以从命。”风见手臂上被划下了数道口子,鲜血正汨汨涌出来,刺得她心脏紧缩。

“还有我呢。”姬光突然自上头举剑砍下,当场砍到了那马上的将士,那将士滚落到地上,心知自己不是对敌手,举刀刺到了自己的那匹马。他这么一做,其他人也趁着滚落马背时将马刺伤。

姬光眉尖微蹙,他原想用马将阮小仙带出战场,竟被人看穿意图。他越到风见背面,两人将阮七月夹在中间,边打边退。

刀光剑影一时之间难以分辨,漆黑的夜色之中,只听到时不时的闷哼声,阮七月的心仿佛在湖面上漂泊,怎么也到不了岸。

身后还有举着火把追来的士兵。风见的姬光的动作有快了起来。上一次他们没能及时护住阮小仙,心中自觉对少爷有愧,这一次,他们拼了命的想把她护的滴水不漏。

几人打到了留泗河边。风见心中暗衬,若是在这样纠缠下去,即便他们有能力打到所有的人,但并没有心里同时应付那么多人,眼见人越来越多,风见将阮小仙往旁边一推,推到了留泗河的岸边。

“小仙姑娘,你沿着留泗河跑,少爷他们就在前头。”见阮七月还愣在原地,风见补充道,“你放心,风见这边处理完,立刻赶去南营。”

阮七月点了点头,急忙往旁边跑去,只是身上的盔甲异常沉重,他脚下又因为惊慌有些是不上力气,竟被一士兵抱住了身子,两人一道摔向了河面。

那边风见瞧了,心头有些急,却一时腾不开身。

阮七月摔得七荤八素,屁股仿佛摔成了两半。他抬头看去,见那名士兵摔得也不轻,正呲牙咧嘴,想起身在朝她扑去。只是他脚下在那冰面上一滑,又狠狠摔了个脚朝天。

阮七月见状,忽然有了主意,她忙不迭的将身上的盔甲脱了下来,然后慢慢地站起来,见那名士兵也站了起来,正有些小心翼翼的朝她走过来,她咧嘴一笑。

此时,清冷的月光破开了墨染一般的云,淡淡的打落下来,那月光在她清丽的容颜上一镀,那笑容堪比初春的暖阳,夏夜的凉风,竟叫那士兵一时愣在了原地。

阮七月趁机甩了一巴掌,紧接着掀开褪,在那冰面上似是灵动的精灵一般滑起了冰。

“本姑娘不是你随便抱的!”她清爽的丢下一句,滑去的速度飞快。

那士兵被那一巴掌打回了神,他气得咬牙切齿的往前迈了一大步,又狠狠摔在了地上。那些原本朝着河面奔来的士兵,见到她矫捷地滑行远去都是一愣,楞完后调转方向急急地追了上去。

阮七月如沐春风,心中松了一口大气。她方抬头,瞧见不远处正驶来一抹飞骑,那马上坐着一名雪衣男子,如绸缎般的青丝顺着冬风在身后张扬,白衣淡月,仿若嫡仙。

90.雪夜

阮七月双脚在河面冰上滑着,眼睛定定望着飞奔而来的容云睿,似是有一丝酸涩的感觉像水雾一般慢慢缠上身来。她一个不差,脚在冰面上突起的不平处一拐,整个人猛地往后栽去。

他后仰的那一刹那,耳边拂过一阵清冷的风,身子稳稳的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真是乱来。”他有些责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远远的,仿佛细雨柔和,又仿佛是拂上耳尖的微风。

阮七月微愣的刹那,已经坐到了马背上。

身后的怀抱很温暖,他圈着她的双臂甚是有力,胯下的马忙不迭的沿着留泗河往前方驰去,阮七月竟不敢偏头仰望他,她只是兀自低着头,觉得心中有些无措,耳梢烧的有些烫。

容云睿策马奔着,略略低头便能瞧见她精致而翻红的耳垂,他看着眼前头发有些凌乱地顶在头上的女子,想到方才她在湖面上滑行如精灵的样子,心中似暗滔汹涌,竟一刻也停不下来。他没想到,没见着他时,那种思念仿佛是绵细的针,慢慢扎在心头,可见着了,这思念愈发嚣张起来,在胸腔内来回冲撞扯得他浑身有种战粟的喜悦。见他一言不发,他竟也说不出话,只是一遍遍挥着缰绳,仿佛似第一次呯然心动一般,别扭无措的像个少年。

月光被厚实灰白的云朵覆盖,天地之间月色浓重,暗沉沉的天仿佛是泼墨中描了几缕白,恍惚而沉重的压着,憋的人透不过气。

临近破晓,天空终于挨不住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那雪仿佛是世间纯洁晶莹的仙子,簌簌下落,繁行草原很快便铺上了薄薄的一层白雪。

阮七月浑身发冷,瑟缩成一团靠在了身后人怀中,头上,肩上都覆上了一层淡薄的雪。

容云睿将她又往里圈近了些,眸中有些担忧。

“小仙,忍着点,前方不远处就有木屋,珉飞在那。”他轻轻说道,又挥了挥缰绳。

胯下的马速度又快了些,两人一骑在大雪中穿梭而行。

阮七月被白雪覆盖的眼睫毛动了动,雪抖落了一些些,她睁眼望去,隐隐瞧见前方颜色略微深点的墨蓝色与白色,她细细瞧了瞧,发觉那是个天然的大湖,湖面上冰寒料峭,白雪附着,旁边有一座木质小屋,茅草铺就的顶,褐色木块拼贴而成的墙。那窗口,隐隐闪着朱红的火光。

阮七月心中有些期盼,她冻得要命,她想烤火。

木屋门前立着焦急不安的珉飞,他挡不住少爷,只好任少爷前去接人,乍一看漫天飞扬的雪花,他的心仿佛被领到了半空,半天回不到胸腔之中,只好将木屋升得暖和如春,在门口来回走动。

“少爷!”见到容云睿驱马前来的身影,珉飞眉梢眼角欢呼起来他急忙上前拉住了容云睿扔来的缰绳,正要去扶他,却见自家少爷一跃而下,抱了马背上的小仙姑娘大跨步便进了里屋,仿佛一阵迅疾的风。

珉飞微愣之下,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将马栓到了避风处,然后推开门进到了里屋。

火堆旁,容云睿正将自己的外套覆在了阮七月身上,他双手搓着她的手,满心满眼放不下其他人。而阮七月耳尖通红一片,鼻子似是刚被火烤一般,面色却是苍白无血,似是冻得不行。

她眼睫毛上的白雪被里屋的温暖一融,化成了一滴水滚落下来。

过了好一会,她才从僵硬中回过神来,看到容云睿正搓着她的手,她脸红了红,抽了回来放到了火堆边,声音弱如蚊蝇:“谢谢……”

容云睿被这一声谢谢顿住了身形,他淡笑了笑,微带苦涩道:“小仙到底是和我生分了。”

“只是,”他忽然转过身,双眼直直望着她的侧脸,紧接着将她扳正,见她一脸讶异,他貌若天仙的俊脸微微一笑,眸中洋溢的光华亮眼而皎洁。

“我会尽快将之前缺漏的补回来。”

啊?阮七月有些愣愣的看着他,什么叫把之前缺漏的补回来?她想仔细从他眼睛内看出点什么,却发现那里边除了让她脸红的宠溺与喜悦外,还有一丝期盼。

阮七月忽然有些慌乱,她曾以为自己再次见着他,肯定会责备他一番,可却没想到心中并无多大怨念,甚至对于他的从天而降来救他,还有一丝暖暖的感动。可看着他眼中的期盼,她又生出一丝无力感。她别开目光,望着那火苗攒攒晃动的火堆出神。

容云睿眸底闪过落寞,他似是自嘲的笑了笑,眸中却又燃起了一点星火,他揽住了阮七月的腰,将她轻轻带入了怀中。

感觉到她轻微地拒绝,他手下又用力了几分,将头搁在了她颈项边,像是个贪念温暖的孩子,微微道:“这样暖和。我冷。”

颈边传来温热清淡的呼吸,阮七月有些无措,容云睿现在带给她的能溺毙人的温暖与在离开绵郡前情冷淡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对于他如此显而易见的改变,她有些彷徨,听到他似乎带着一丝请求的声音,她隐隐有些酸涩,心中挣扎了些许便不再动弹,由着他抱着她取暖。到底温暖了谁的心,却再也分辨不清。

珉飞一直在角落里闭目养神,对于少爷转了性子般的举动,他选择视而不见。

木屋外的风雪声又大了些,簌簌下落的声音仿佛天地之间最为动听的乐曲,那种波动与一望无际的银白色柔和在一起,寂静中更显空旷,白雪皑皑中,唯有那一窗跳跃的火苗分外显目。

木炭滋滋的声音响起,容云睿半睁了眼睛,发现怀中的人早已酣睡过去。她毛茸茸的头搁在他胸前,面容被温暖的火堆一烤,红扑扑的,莹润且细腻。

容云睿有些贪婪的望着她,将她又收拢了几分。温香软玉在怀,心中原本空了地方被填补的满满的,却又突然生出一丝酸涩,扎得他心中钝痛,只因他终于发现,她看他时,眼神中再也没有了之前望向他的的那丝晶亮与企盼,那种企盼,他曾经以为无需自己太过在意,它也总会在她的眸底的,可如今,当他再也找不到丝毫时,心中却似被滚轴碾压了几回,生出了一丝悔意。这一丝悔意,仿佛正被噬咬着他坚如城墙的防备,令他一点点崩塌,直到与之前的自己完全剥离。

他又将自己的头埋在了阮七月的颈项中,嗅着少女独特的少女芬芳,身子略有些乏重。

姬光赶到那木屋的时候,恰是黎明最黑暗的时候,他有些讶异地看向自家少爷,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拍落了身上的雪,急忙跑到了容云睿身前,挥手抚上他额际,触手温度高的吓人。

“珉飞。”姬光叫道。

珉飞急忙掠到了他旁边,也伸手抚了抚容云睿的额际,见他面色通红,呼吸急促,珉飞面色一沉。

他们将抱着的容云睿与阮七月放倒在铺着干草的地上,姬光去拉了拉容云睿那圈着阮七月的手,却怎么也拉不开。

“随他。先喂少爷吃药。”珉飞低声说道,将随身携带的丹药一股脑全倒了出来,姬光扳开了容云睿的双唇,将一颗丹药塞了进去,劈手点了他几个穴道,见他喉咙移动,方松下一颗心。

“怎么了?”阮七月被他们的动作一弄,醒了过来。她侧过头看向正屈膝跪在两边的人,眼睛有些迷蒙。

“少爷浑身发热。”珉飞蹙眉低声讲道。

阮七月诧异,圈在她怀中的手分外紧,她躺了躺正,偏头去看容云睿,见他两颊通红,呼吸有些急促,想是烧得不轻。

“珉飞,有没有多余的衣物?”阮七月将身上容云睿给她披上的外衣重新披到了他身上,珉飞与姬光也将自己外衣脱了下来,覆在了他们两人身上。

“小仙姑娘,少爷已经服了丹药……只是少爷的手……”珉飞有些为难地看着容云睿紧紧抱着阮七月腰肢的手,眉头蹙得愈发紧了。

“无妨。”阮七月只觉得抱着她的身子灼人的紧,她看着他因为发热而通红的脸,心中疑窦丛生,连她都没病,他怎么会病?

想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珉飞低声道:“少爷赶来军营的途中,受到左林君设下的埋伏……是珉飞太过鲁莽,少爷为救我,中了毒。先前赶到这边,毒是解了,只是身子仍旧虚弱得很。可少爷担心小仙姑娘,不肯在这木屋中等待……”

阮七月心一抽,顿住了。

91.容少开口

她偏头去看紧闭着眼沉睡的男子,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说明的复杂感受。

“待会得把少爷送到镇上去,这边待着不是办法。”珉飞蹙眉说道,心中有种怨气,他从来都没见过容云睿生病生病如此严重毫无防备的样子。

阮七月点了点头,“外头雪小了么?”

姬光转头,“仍然很大。”

“天亮了再走。”珉飞坐在了容云睿旁边,将自己的佩剑搁在了地上。眼睛再也不看阮七月。躺在一边,却再也睡不着了。

透过简陋的木棂窗框看去,外头的雪下得密密麻麻,纷纷扬扬似是天空倾倒了整担的棉花,除了密密的雪,只听到簌簌寂静的落雪声。

不知道风见怎么样了,他会不会被这场雪给阻住了脚步,还有上官,他如今在做什么。阮七月看着那烧得正旺的火堆,思念起了南国军营。她又想到了司寒山,每当想起他,她总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现在细想来,他陪着她来蛮国军营的理由本就牵强的很,据他所知,司寒山并不懂拳脚功夫,他怎么就肯定蛮国军营内的人不会杀了他呢?如今他随蛮国大军去了前线,他一文弱书生,又如何自保?虽然他看起来,并不怎么柔弱……

阮七月觉得有他身上有太多的谜,仿佛隔着层层纱雾,明明看到了他,又觉得不过真切。她又无声地叹了口气忽觉圈着自己的手紧了些,身后的胸膛灼热而宽敞。她以为容云睿醒了,偏头去看他,却没想到他却离她这般近,他刚偏了头,脸颊边擦过了他热而软的双唇。阮七月蹭地脸便红了,却见他仍旧闭着眼,眼睫毛清颤,她急忙转回头,静静靠在干草堆上,任凭面颊上的红晕慢慢退去。

容云睿却仿佛得寸进尺一般索性将头埋在了她的颈项处,左手漫不经心的笼住了她纤细的腰,将她紧紧往怀中带了带,整个身躯都贴近了她。

阮七月大窘,他的手若是再往上几寸,可就要碰着她的白面馒头了,她不敢擅动,细细听了听耳边的呼吸声,平缓而安静,想是还睡着。她不禁有些愤愤不平,他睡着时竟会占她便宜!她咬了咬唇,见天色还暗着,强压下心神闭上了眼睛。

乌发铺缠在一起,埋在阮七月颈项边的容云睿,嘴角忍不住往上牵去。

天亮时,纷扬的大雪也停了。

容云睿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正半合着眼睛静静望着她。他面上还是有着不正常的红色,一身雪白的中衣上只盖了珉飞的外衣,其余的外衣全部覆在她身上。

见到她醒来,他淡淡笑了笑道:“小仙身体无恙吧?”

阮七月莹白的脸红了红,她点了点头,瞧见珉飞推开了门进来,他冷眼看了看阮七月,轻声道:“少爷,回荒川吧。”

容云睿点了点头,他上前拉住了阮七月的手,很是自然地走到了门口。

阮七月微微诧异,感觉到他的手握得很紧,她原想抽出手的念头慢慢消散。

门外,整个繁行草原已经处于银装素裹的妖娆白雪之中。除了天际那仍旧灰白色的浓云,入眼处皆是耀眼的白,高高低低的蔓延到天地尽头。这种白隐隐带了几丝暗沉,却也刺得她眼睛发酸。

“小仙,上来。”容云睿现行跨坐到马上,将手伸向了正发愣的女子。

阮七月抬眸,望见他乌漆漆的眼眸沉静的仿佛临渊古潭,她略略迟疑了会便递上了手。身子一腾空,整个人便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

珉飞与姬光两人共骑一匹马,远远跟在后头。

马蹄深一脚浅一脚的在两尺深的雪地上前行,空气里有淡淡的白雪噗嗤声。容云睿的怀抱不似夜里那般灼热,也只是够暖。

“大少爷,身子无恙了吗?”阮七月轻轻问道。

“还有些冷。”容云睿的语气有些委屈,右手将阮七月又往自己怀里紧了紧,方说道,“这样便好一点了。”

阮七月张大了嘴,她能清晰的听到身后人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她张了张嘴,“大少爷不是有内功护体吗?怎的这么怕冷?”

容云睿将头搁在了她肩膀上,“我是凡人。总有累的时候。”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倦,还将缰绳交到了她手上,双手径自完整地抱住了她。阮七月一愣,整个人被温暖覆盖,颈边温热而略痒,竟怔忡在那。

马儿仍旧不紧不慢的在雪地内前行着。容云睿的呼吸清浅而平缓,他仿佛斟酌了许久,从喉咙里滚出了一句话。

“小仙,你还喜欢我么?”

声音清淡,却似滚雷打进了阮七月心里。他身子一僵,胸口似是被火灼烧了一番,思绪变得混乱无比。她的心跳渐渐快了,不知该如何回应。

阮七月总觉得自己有时候很心软,心软到不懂拒绝。她心底慌乱,那个“不”字在喉咙口徘徊了下终又吞回了肚子。

说喜欢,可她觉得现在的自己爱上的是上官,曾经,曾经她是喜欢他的,所以对于丰七月的存在耿耿于怀。那时的她,听到他说喜欢她的时候,满心都是喜悦。

说不喜欢,又不贴切。她仍然会因为他的付出而感动,也会渐渐觉得内心酸涩。她会贪念他玉树临风般清冷的优雅,如今却会因为他偶尔的软弱而胸口堵塞。

说到底,他是她的初恋,可终究是有缘无分。在她想要的时候,他留给她的是背影。在她决定离去了,他才转过身来。他从未让她走进内心,可上官却一步步走进了她的心。

“曾经……喜欢过。”她颇是艰难的回道。

容云睿心下一颤,嘴角溢出苦涩。

“是我错过了对不对?你是否怨我曾经更在意丰七月?”

“是啊。怨过。”阮七月的声音细如蚊蝇,“你并不相信我。可我理解。但是很多东西不是理解了便能接受的。我爱的人定然也是要全心全意对我的。”

容云睿微怔,“若是我当时便全说与你听,你可会等我?”

阮七月心中仿似被手狠狠捏了一把,她淡笑,“若是如此,我肯定会急着逼你娶我的。先下手为强。”

她侧脸的笑容比之雪地的耀眼更要亮上几分,容云睿的心中似是涌进了一股凉凉的泉水,冻得他痛彻心扉。原来一切都是他的错,他不该那么自以为是,终究是错过了。他苦笑,眼角滑下一滴灼热的泪,滴进了阮七月棉白色的领口,烫的她浑身一颤。

“小仙。无论你相信与否,我只爱你。”

他抱着她很紧,雪地里迎面刮来冷冽的风,将阮七月面上的泪送往远处。她清亮的眼眸持续不断的涌上泪水,胸口似是塞了满满的棉花,堵得她发慌、难过、感动,被泪水一沾,又沉甸甸的快要压进湖底。

容云睿忽的将头抬了起来,眼角的泪痕早已不见,他自阮七月手上接过缰绳,将马驱的快了一些。他那一袭白衣胜雪的衣袍被风吹得衣袂翻飞。

“小仙,我可还有机会?”容云睿的声音明朗了几分。

“啊?”阮七月愣住。

“趁现在你还没嫁给上官,我便抢他一抢。”他乌黑的眸子闪着清亮的光,“我不甘心。”

容云睿右手仍旧揽着她的腰,左手猛的一挥缰绳,马儿立刻飞奔起来。那些纯净的白雪被马蹄溅飞,在微微露出的阳光中闪着耀眼的光。

“容云睿你……”阮七月有些无语。

“你终于叫我名字了,小仙。”容云睿的语气仍旧清清淡淡,只是喷在她耳侧的气息灼热而清冽,似乎还带着一丝揶揄。

“你不是累了么?”阮七月气结。

容云睿斜睨了她一眼,道:“小仙是不是在想,我怎的如此会变卦?”他将头搁在了她肩膀上,轻轻在她脸颊边吻了下,见她身子一僵,耳梢染了粉红,他笑了笑,“承谨拐走了你,我还未找他算账呢,怎好就这么把你给了他。”

容云睿一改以前从容淡定清冷的气质,头一次在她面前多了一份张扬,他笑容一闪而逝,眸底仍有浓重的痛楚。

阮七月听着他近乎霸道的话,心中并不排斥,只是隐隐觉得那话,也许也不过是为了宽慰她罢了。她抬眸望向前方隐隐露出的一些黑瓦青砖,心静了下来。

容云睿此时俯身凑到了她耳边,虔诚道:“小仙,你的下辈子是我的。下下辈子也一样。”

他温热的气息惹得她耳朵根子一阵发痒,心中涌进浅浅的暖流,她仿佛被蛊惑了一般,轻轻点了点头。

容云睿眸底溢出温柔,他挑眉看向不远处的荒川镇,又用力挥了挥缰绳。

四人挑了一处客栈落脚,是夜,月明星稀,空气冷得仿佛要结冰。阮七月在容云睿房中,将让风见去通风报信的事从头说了一遍。

容云睿的面色渐渐沉了下去,他眉间微蹙,黑漆漆如宝石的眸子看住她,道:“中计了。”

92.伏击白杨林

云雀谷。

繁行草原西北处有一处蜀南山脉,蜀南山脉东西走向延绵数千里,云雀谷是它的最大隘口,长约十几里,是南国最为狭长窄小的驿道。这驿道往北越过一片浓密的树林,便是同南国几十年来和平共处的小国,北国。往南十里是一片白杨林,在过去便是繁行草原,临近绵长蜿蜒的留泗河。

这云雀谷易守难攻,上官承谨的五万山贼兵据守云雀谷的入口,将本营设在蜀南山上,居高临下,占尽地理优势。

此时子时过后,正值腊月时分,白雪深霭,白杨木黑白交错的枝干在雪堆中探出高高的枝桠,撕开灰白色的苍穹。白杨木中间有一条笔直的官道,远处则蜿蜒转向云雀谷方向。

这时,白杨木的雪地内,密密麻麻埋伏着穿着棉布大衣玄红色盔甲手握大刀与长枪的士兵,他们用白布盖住身子,巧妙的埋在白雪之中,在夜色中乍一看,根本分辨不清楚。

白杨林深处,左林君穿着一身玄铁盔甲,手握削铁如泥的宝剑,正冷冷望住那条萧瑟而空旷的官道,眸光所到之处,若有所思。

“将军,若是那阮小仙并未将消息带到,这如何是好?”林里副将眉头深皱,眉宇间挤出了一个川字,吐出的温热呼吸瞬间凝结成了水雾。

“我派了人跟着她,若是她没能成功送出消息,便由他伪造一份送出。”单韩自旁边漫步过来,也穿了一身玄红色盔甲,头戴玄红色头盔,一张邪魅而清冷的脸上抹了几笔傲气,说话的时候眉头挑了挑,眸光瞥过林里,“以阮小仙担心南勤王的程度,这消息只要顺利送到他耳中,他不信也会信。”

林里轻哼一声,“你那伪造的消息牢靠与否还是个问题。若是南勤王不信,我们这二十万精兵可就白跑一趟了!”

单韩冷言道:“南勤王一定会来。”

“我呸,你又不是他肚里的虫,你晓得个屁啊!”林里红了红脖子,骂起了脏话。

单韩冷哼一声,不作理会。

左林君眉间微蹙,用手势止住了两人的对话,声音仿佛是淬过冰一般,有些深重,“若是南勤王出现,那便按原计划伏击。到了寅时还未出现,便兵分三路绕道蜀南山,攻占云雀谷。”

“是!”林里猛地挺直了腰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雪夜里气温骤降,埋伏的士兵却仍旧蜷缩着不动,眼神紧急盯着那在夜色中恍若鬼魅般灰白的官道。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探路的士兵急匆匆奔赴而来,“将军,白杨林以南十里处,出现南勤王的军队。只是他兵分三路而行。每支队伍约莫五万左右人数。”

左林君冷哼一声,不愧是南勤王,即便相信了那个消息也怕有诈,竟兵分三路前行,他眸中升起一份嗜杀的鲜红,嘴中说道:“探清楚南勤王在哪路队伍中!”

“是。”那士兵又忙不迭小跑前去。

林里在一边磨了磨牙,“将军,你是打算突袭有南勤王的那支队伍啊?”

左林君淡笑,浑身却起了一丝肃杀之气,他嘴角微牵,“单兄弟,这南勤王可是为你留着的。若是活捉,那也可煞了南军的士气,若是生杀,本将就封你做副将如何?”

单韩眸中掠过一丝不屑,嘴上却说:“多谢将军成全。”

不多时,先前探路的小兵又快跑了回来,“将军,南勤王在中间那支队伍里,正朝官道上赶。”

左林君左手一把握住了自己的佩剑,面容露出一丝冷笑,“没想到他运气这么差!”

他侧头看了看林里,“吩咐下去,待他们完全进了包围圈,一举拿下!切记,先放暗箭,再围追堵截!”

“是!”林里受命疾步退下。单韩蹙着眉立在原地,心中有丝逼仄而来的恨意,仿佛积蓄了二十年,这才撕开了一个口子便如一条吐着芯子了蛇冷冷钻进了心口,冻得他浑身起了一丝鸡皮疙瘩,眸中杀气大涨。

南军的马蹄声隐隐近了,十几骑快马一路当先,后头小跑着数万精兵,都是上官承谨那二十万亲兵。

上官承谨穿着黑色盔甲,内衬黑色交襟短打,外披一件斗大的白色披风,被骑兵夹在中间。他眉间紧蹙,桀骜不驯的脸上蒙上几许风尘,桃花眼幽深而晶亮,警惕地看向那寂静无声的白杨林。

他的整支队伍还未完全进入白杨林,他便挥了挥手势,骑兵与步兵便全部停在了当地。整个官道上,除却马蹄时不时踏动几下的声音,余下的全是呼啸的风声。

“王爷……”封清蹙着眉,琥珀色的眸光一直逗留在密林深处。

上官承谨长眉一挑,略带有几分自嘲的笑了笑,“封清,没想到这竟是个计中计。你家王爷这下可要亏大发了。”

封清迫使无奈的回望上官承谨,“王爷,那可如何是好?如今进不得,退不得。”

上官承谨没有说话,他远远望了望眼白杨林外的蜀南山,又细细看了看白杨林内白雪皑皑中的幽深诡谲,他琉璃般的眸光溢出寒气。

他举手做了几个手势,身后的士兵全是一愣,紧接着抽出了随身携带的兵刃与护盾,全身防备。内围的弓箭兵刷的搭箭上弦,朝向两面的密林深处。

“风封清,可要跟紧本王,咱们突围出去,退守云雀谷。”上官承谨自腰间抽出长剑,朝着封清眨了眨眼,他脸色凝重,桃花眼内却闪过一丝担忧的笑意。

封清微楞,狠狠点了点头,他从怀中抽出了小令旗和信号弹,将信号弹放空,小令旗则在空中比划了几下,紧接着身后的弓箭手突地齐齐向着密林深处射出弓箭。密密麻麻的弓箭带着破空声凌厉地刺入埋伏在密林中的蛮国士兵。

不断有闷哼声传来,趁着这一空隙,上官承谨与身周遭的人快速向着云雀谷方向疾奔而去。封清放的信号弹在空中呯的一声响,红色的烟雾浓墨重彩的升腾。那白杨林内的蛮军吃痛,一刹那也全部得令飞奔了出来,喊杀声平地冲天而起,箭矢仿若流星一般在积雪覆盖的白杨林内来回穿梭。

两兵交接,血肉被兵刃刺穿的声音仿佛是沉闷的裂帛声,伴随着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官道上倒下的尸体越来越多。

上官承谨的队伍,护盾兵紧紧护住队内的精兵,外围一圈则是近身战最为精通的步兵,长长的一条队伍,虽被蛮军的冲击扰乱了一部分阵型,但很快又连成了一条铁龙,快速朝着云雀谷方向跑去。

左林君重哼一声,心中赞叹不愧是南勤王带出来的兵,如此紧急关头还能保持阵型,定力确实令人佩服。他手一挥,密林深处又猛地奔出一波士兵,后来居上的杀向官道。

二十万士兵对阵五万,仿佛是滔天的潮水一波波打向南军。蛮军在末端终于打开了南军阵型的一个缺口,场面顿时混乱起来,杀伐之声惊得林内栖寒的鸟扑棱棱飞走,深白色冰软的雪地被鲜血染成了鲜红。

上官承谨的双眸蒙上一层血红。这五万士兵跟随了自己好多年,向来引为知己谈笑风生,他虽见惯了战场你死我活的规则,但听到身后不断倒下的闷哼声,他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撕拉着,握着缰绳的手很用劲,指关节泛白。

他身周遭围着数十骑骑兵,正急急赶着,空中突兀的出现了一个黑点,快速的朝着他压下。上官承谨瞳孔皱缩,他用力在马上一跃,持剑的手凌空挥出,当的一声,兵刃在空中击出火花,单韩立刻退开,稳稳的落在了他们前方的官道上。

“南勤王逃得可真快!”单韩冷笑,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内腾起浓烈的杀气。

上官承谨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带着头盔的人,眉间微蹙。他自马上一跃而下,手上的长剑在雪地内反射出冷冷的寒光。

“打得过便打,打不过便逃。有何不可。”他淡笑,笑容里却藏了一分寒意,“你是单韩?”

单韩将自己的头盔给脱了下来,随手扔在了雪地内,露出了一张阴柔邪魅的脸。他大笑了几声道:“在下的确是单韩。王爷今日恐怕是走不了了!”

他提剑欺身而上。

93.巧遇

上官承谨将自己的一袭白色披风扯开,披风抛上空的一刹那,兵刃已交接了数次。火花迸射,单韩的面上有一丝狠绝的快意。

他恨了二十多年,就为了有一天能看到他们落尽悲惨的下场。不就是为了皇权么,他要将这个南国搅得腥风血雨生灵涂炭!

他提剑的手挥动的速度快得惊人,他记忆中模糊而温暖的笑容,还有那场冲天耀眼的火灾,都在他脑海中来回闪动。每过一日,他心中的憎恨便多一分,这种仇恨积淀起来的煎熬似是吞噬着他原本的灵魂般,一点一点渗入他的骨髓,像是越来越紧的藤蔓缠得他不能呼吸,似乎一日不解气,他便一日得不到解脱。

上官承谨心中诧异,这单韩招招凌厉,招式诡谲多变,下手用足十二分力道,果真是个高手。

刀光剑影密密织伐,两人全身心对付对方,都是血脉贲发,一时间斗得旗鼓相当。封清的一颗心高高拎在半空,他瞪大了眼看着夜色中那两条来回快速似是青烟的人影,着急万分。身后的砍杀之声越来越重,蛮军的势力一浪高过一浪,若是王爷被那二十万蛮军围困,再加上单韩如此棘手的敌人,那么即便不死,也要落入左林君手中。

“封清,带队先走!”上官承谨分心喝道。

封清一愣,“王爷,封清誓死不离开王爷!”

上官承谨挑开单韩凌厉的剑尖,轻笑出声,“封清,你别是爱上你家王爷我了吧。”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仿佛眼前关于性命的恶斗不过是流云那般清淡,他矫健的身影犹如出江蛟龙,越战越勇,宝剑的寒光舞成了凌乱的蛇影,不断向着单韩逼近。

“可惜,你家王爷我已有小仙了。封清,赶紧带兵急退云雀谷,这是命令!”上官承谨的声音拔高了八度,眼睛却仍旧专心看着单韩。

封清皱眉,胸口闷堵,他挥出小令旗,对着身周遭的几名骑兵道:“护甲骑听令!急速带兵退居云雀谷!”

高头大马上得将士眉头紧蹙,他们面面相觑,紧接着快速向着云雀谷方向奔去。

封清他们旁边陆陆续续有士兵杂乱蜂拥而上,南军与蛮军的身影交错在一起,却留下了一个空间给正在缠斗得两人。封清挥着剑调翻一边袭来的蛮国士兵,目光却一直逗留在上官承谨身上。

单韩自从上官承谨口中听到小仙二字,下手愈发狠辣起来,他眸中漾起辛辣果决,竟不顾上官承谨招呼过来得杀招,一个劲地欺身而上,竟是一种不怕死的打法。

“没想到你也算条汉子。”上官承谨轻笑,眸中的光华耀眼。

单韩冷哼一声,“谬赞。单某更没料到王爷现下还能笑出来。王爷难道没想过,小仙送出这个消息,她如今生死何在。”

上官承谨面色一沉,心中瞬间卷起滔天骇浪。他接到风见的消息,得知小仙已经安全会和了容云睿时,有过一丝酸涩。可他知道,容云睿是断不会让她受伤的。念及此,他便硬生生将那股不悦压下胸膛,嘴角的弧度竟又大了几分,“若是小仙有个好歹,本王一定将有关之人拆吃入腹!然后再去拿阎王殿将她拎回来!”

单韩一惊,被他那脸上满是坚决的神情所震,他想起了阮小仙脸上温暖而干净的小脸,想到她心上之人便是眼前这个男人,他心中又添了几笔愤恨。

南军不断朝着云雀谷撤去,上官承谨同单韩斗在中间,被混乱包围。左林君在密林中冷冷看着一切,嘴角牵起一抹笑。他将自己的长剑插在地上,左手一摊,便有随从将一张墨黑的大弓放到了他手上,他右手接过三只羽箭一并搭上了弦,左眼微闭,将箭尖对准了那激斗中的两人。

身边有副将诧异道:“将军,如今单军师与南勤王根本分不清身影,若是误伤了单军师,这可如何是好?”

左林君长眉微挑,斜睨了他一眼:“那本将替他立一碑以示嘉奖。”

话音刚落,三只羽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离弦射去!羽箭强劲有力,破空之声似要撕裂耳膜。左林君手上又搭上了三支箭。

激斗中的上官承谨率先反应过来,可是单韩正以拼命的架势与他搏斗,他似乎也发现了那凌厉呼啸而来的箭,眉间微蹙。两人齐齐转身,用剑挑开了两只羽箭,另一支险险擦过上官的脸颊,他白皙的面颊上划出一道浅浅的伤痕,有鲜红的血渗透下来。

单韩冷笑,左林君真是会利用他!眼见后天又飞来三只羽箭,单韩趁着上官承谨挡箭的瞬间,不顾羽箭射向他胸口,一剑朝着上官胸口刺去。

上官承谨眉头一蹙,他快速收回挡箭的收,剑尖去挡单韩,左手凌空一劈,将破空而来的羽箭劈成了两段!

单韩心下一惊,知晓自己低估了南勤王,他闷哼一声,一只羽箭射入了他右肩膀,他身形微退,却使劲用剑尖一拨,将随后飞来的数只羽箭一并拨向上官承谨的方向。趁着他举剑挡箭的刹那,单韩右手直刺而去,上官承谨挥手一挡却发现他这个竟是个虚招,他诧异之下,却见他的剑尖一瞬便没入了身后不远处的封清肋下。

封清那时担心着自家王爷,时不时分心看向他的方向,手下又要注意蛮军士兵的来袭,心神本就分散了。单韩这一虚招一晃,他猝不及防便觉得肋下一凉,一阵刺痛猛地卷上心头。

上官承谨心神一震,满不迭将单韩击开,一把抱住了身体往下滑去的封清。

“哼,上官承谨,单某也要让你尝尝失去亲友的痛苦!”单韩面露冷笑,嘴角流着一抹刺目的血,他足尖一点跃入了白杨林之中。

仍有蛮国士兵举剑刺上来,上官承谨一剑挑开,将封清揽上马,自己也一跃而上,猛地一挥缰绳。马蹄急踏,沾了血的白雪被溅得四下乱飞。

左林君原想再追,却不料上官承谨的另两路队伍包抄过了有反围的趋势,于是蛮军退守留泗河两岸,南军则是全部退居到了云雀谷中。

“将军,真是便宜了他们!”林里怒气冲冲。

左林君微微蹙了蹙眉,眸中的杀气敛尽,只余了冰寒,道:“南勤王折损了近五万士兵,那云雀谷最多也就十五万。林里,带五万兵越过蜀南山脉驻扎云雀谷以北,本将就不信,断了他的后路,他们能撑多久!”

林里面露喜色,忙应声道是,紧接着他左右看了看,皱眉道:“单韩怎的不见了?”

左林君冷笑,“随他去。”

天亮后,阳光透过云层下落下来,云雀谷官道上布满了凌乱的尸体,鲜血与白雪交杂在一起,雪地被踏得肮脏杂乱,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阮七月此时正在与容云睿共乘一骑往云雀谷方向赶去。珉飞与姬光在后头跟着,面色都分外凝重。

阮七月有些愧疚,有些愤怒,更多的却是担忧。上官承谨若是真的收到了风见的消息赶去云雀谷了,那半路遇到伏击那可如何是好。想到自己竟被左林君利用了一回,她心中又填满了怒气。单韩肯定是在营帐内看到王连真听到了要突袭云雀谷的消息,然后通过王连真的嘴让她知道,好让她觉得消息是如此来之不易。结果,这个消息却是个圈套,而那么年轻的王连真却为此付出了生命。

狠。真狠。阮七月双眼内满是怒火与泪水,可那泪水却只是在眼眶内打转,怎么也没落下来。

容云睿眉间微蹙,轻轻说道,“小仙,承谨机灵,不会有事的。”

阮七月一愣,点了点头。

几人正匆匆赶着路,冷不防瞧见前方正有两人两骑在白雪皑皑的草原上矗立着。一人披着黑色的貂皮披风,身影娇小,那脸被披风的帽子遮着,瞧不清楚。另一名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面色冰寒,穿着一身交襟短打,腰间还配着一柄长剑。

容云睿他们走近了,瞧见那身影娇小的人抬起头来,都是一愣。

“大少爷别来无恙。”叶茹雪见到容云睿的一刹那,脸颊上晕起两红花光朵。她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阮七月,满脸冷漠。

“叶大小姐怎会在此?”容云睿有些诧异,轻轻问道。

叶茹雪淡笑,目光移到阮七月身上,笑得很甜:“王爷他带队去了云雀谷,茹雪刚从路过的牧民口中得知,云雀谷外的白杨林有过激战,茹雪担心王爷,想前去云雀谷探望。”

阮七月闻言,眉头皱了起来。白杨林激战?上官承谨会不会有事?她心中焦急,忙说道:“既然如此,叶大小姐,我们急着赶路。就此告别。”

容云睿作势就要挥缰绳,却不料叶茹雪将马牵到了他们旁边,明眸皓齿,眸底却布满寒意:“茹雪与大少爷同路,刚好一起走。不过,茹雪不知道阮小姐要去做什么?”

阮七月有些意外,以前的叶茹雪在容云睿面前定是贤良淑德,谈笑大方的,从来不会轻易显露自己的情绪,可怎么眼下的她看上去对她得厌恶全摆在了脸上呢。难道她是因为自己的清白莫名其妙没见了,所以性情大改?

“我自然也是去看上官。”阮七月强压下焦急说道。

叶茹雪竟哈哈笑了三声,略有些尖锐的笑声将在场的人都镇住了。她如毒蛇般的目光在阮七月脸上流连,“茹雪才是未来的南勤王妃,阮小姐怕是弄错了吧?”

阮七月生气,她本就无心同她纠缠下去,她要去云雀谷去好了,她又不会拦她,她勉强笑了笑道:“叶大小姐,令尊可好?”

容云睿挑了挑眉,叶茹雪身子则是一僵,不懂阮七月这么问是做什么,于是只是诧异道:“自然好。”

“令堂呢?”阮七月又问道。

叶茹雪似是噎了下,脸色有些古怪。

阮七月见她不回应,又问道:“那你爷爷呢?奶奶呢?婶婶?叔叔?”

叶茹雪皱起了漂亮的眉,冷冷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阮七月耸耸肩,“没什么,就是问候下你全家。”

94.赶往云雀谷

叶茹雪脸上变幻多次,她咬了咬嘴唇,半响没说出一句话。等她回过神来,容云睿带着阮七月早已策马而去。她只好重重哼了一声,跃上马背,用力地挥了挥缰绳。

马儿打了个一个响鼻,撒开了腿跑去,珉飞与姬光这时也正策马在前头飞奔。几人沿着留泗河往北,直到月上中天时,才终于到达云雀谷与白杨林之间的一片草原。几个人围在了一处避风的矮坡后。

珉飞与姬光在附近探查了回来,面色有些凝重。

“少爷,蛮军驻扎在留泗河两岸了,还有先锋部队一直伏在白杨林中。通往云雀谷的外道都被封锁了。”

容云睿面色微沉,他抬起头,遥遥望了眼夜色中静若深渊般的云雀谷,目光中漾起灵魄的星光。

“如此,只能弃马爬山了。”他回头轻轻道,却是对着阮七月说的。

“不能从云雀谷北面进去吗?”阮七月问道。

容云睿摇了摇头,“左林君一定会在南北两面设防,我们即便爬山,也有可能遇到探路的蛮兵。但唯今之计,只能取道蜀南山才能进入云雀谷。”

阮七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心中挂念上官的安危,只想着能进去云雀谷一探究竟,到底怎么进去,她倒是没所谓。

容云睿微凉的目光静静看着眼前满脸担忧的女子,眸底浮上一丝苦涩,他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轻轻道:“小仙,这便走吧。”

阮七月点点头。

珉飞与姬光已然在前边候着他们,叶茹雪坐在马上,一双清冷的丹凤眼斜睨向阮七月,不无嘲讽道:“阮小姐真是好命啊。不但有南勤王珍爱,连容大少爷都被你迷得晕头转向。”

阮七月被容云睿一把揽上了马,她的目光瞥了叶茹雪一眼,冲她咧嘴一笑,“叶小姐,嫉妒就直说好了。”

叶茹雪又是一噎,她一瞬敛走了面上的尴尬,淡笑:“茹雪的确嫉妒。不过王爷与茹雪已有过肌肤之亲,阮小姐与王爷再相爱,恐怕中间还得加个我呢。”

容云睿听到她那一席话,感觉身前女子身子一顿,他不禁眉间微蹙,驱动马儿往前走去。阮七月本就对于那晚的事有些在意,如今听到叶茹雪竟不顾自己的清誉说了出来,估计她是想赖定了。

念及此,阮七月目光平视前方,瞧见叶茹雪驱马赶在他们旁边,她嘴角牵了牵,带了一分嘲弄,“叶小姐竟连自己清誉都不在意,可见对于王爷是势在必得了。不过,上官醉酒嗜睡,叶小姐竟还能同他进行鱼水之欢,想来叶小姐喜欢霸王硬上弓啊。”

叶茹雪横眉倒竖,“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明明是他……”

她想到了那天出现在营帐中的陌生男子,想到自己一身清白一夕之间便被毁得一干二净,五脏六腑又似被火灼烧,烧得她喉咙干涩,浑身颤抖。她握紧了缰绳,强压下心中怒火与愤恨,面上重又扬起了一个妩媚的笑,道:“阮小姐,事实便是事实。王爷终是要对我负责的。茹雪倒不介意喊你一声姐姐。”

阮七月撇撇嘴,不想与她说话,容云睿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他清冷的目光警告性地看了叶茹雪一眼,又将马儿往前驱去。

白杨林外的草原上,零星立着枝干枯槁的树木,白雪在黯淡的月光下仿佛灰白的她,与远处阴浓茂密的白杨林墨染在一起,犹如压在地平线上得一个鬼魅幽林,天地之间浸染压抑与沉重,黑得令人心下发毛。

阮七月等人避开蛮军的巡逻队伍,挑了一处山脚弃了马,徒手攀登上去。

山林潮湿,白雪积得厚实,黑黑的枝桠间穿过的风清冷而陌生,带有一股林间特有的清冽气息。

阮七月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容云睿一直握着她的手,手心干燥温暖,好几次她险些摔倒,都被他一手扶了起来。

叶茹雪爬山却有些吃力,她爬了不多时便气喘吁吁,跟在她身边的男子一声不吭地停了下来,将她背起往山上走去。

容云睿弃马时便打算背着阮七月施轻功飞上去,却被珉飞劝阻,只因为他的内力还未完全恢复,在荒川也没好好休息,原本高烧后的身体本就有些虚弱。

爬到三分之一处时,阮七月的后背已被汗水湿透了,林间的冷风吹来,将她的热意一股脑吹散了去,后背沁出一片凉意,身子也打了个哆嗦。

“累了吧?”容云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阮七月偏头去看,瞧见他乌黑的眸子正亮晶晶地看着她,眸中盛满温柔,她便呆了呆。

她这呆愣的功夫,容云睿已将她拉到了身前,单手便将她弄到了他背上。

“大少爷,我自己走好了。”阮七月有些局促道。

容云睿转头斜睨了她一眼,颇有些无奈:“小仙,乖,听话。”

他的语气温和轻柔,似是春风拂过耳畔,软糯如水,阮七月一怔,面上竟有些发烧,她唔了一声,搂住了他的颈项。

容云睿足尖一点,在密林间往前穿梭,白雪皑皑似是一道道惊鸿白影在阮七月急退而去。珉飞与姬光紧随在两边,珉飞眼底有着几分担忧,却是一声不响地关注着四周围的情况。

越往上去,山愈发地陡了。

那些积雪堆叠在树根处,或深或浅,藤蔓在树木之间错综复杂地盘绕,远处的林内依旧黑漆漆一片。

众人在避风处休息,叶茹雪静静坐在清理干净的一处石墩上,目光有意无意往阮七月身上飘,阮七月也没在意。只是接过容云睿递过来的水袋,径自喝了口水。

正坐着,容云睿眉间微蹙,他伸手将阮七月揽在了怀里,便有几支羽箭凌空射来,落在了他们脚边。

“什么人?!”林内有声音传出。

珉飞这时刚好探路回来,沉静道:“少爷,是巡查的蛮兵。有数十人。”

容云睿点点头,“不便做正面冲突,避开就好。珉飞,抓住一个问清楚情况。”

他说完,将阮七月揽在一边,足尖一点再度往前面掠去,姬光与珉飞紧随在身侧,叶茹雪同那陌生男子也紧跟在后面。

不远处的林内,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还有凌乱的脚步声和吆喝声。

数十支羽箭穿梭过树木,落在阮七月等身前,珉飞与姬光抽出剑似是旋风一般将那些羽箭挡开,可是一波羽箭过后,又是一波袭来。连绵不断似是箭雨一般。

珉飞面色微沉,他看了眼前头的容云睿,心中升起一股担忧,他知道凭自家少爷的伸手,几十个士兵不在话下,但如今地势陡峭,白雪又积得厚实,少爷身子还未复原,何况又不肯将阮小仙姑娘交到他们手上,他多多少少有些担心。

容云睿揽着阮七月,嘴角却是噙着一抹笑。

那些羽箭唰唰唰密集地飞过来,他仿佛一道白烟,带着阮七月在羽箭中穿梭,足尖虽点在那有些脏了的雪上,靴子却是不沾染任何污迹,干净的很。阮七月仿佛是平稳地在空中飞驰,耳边的冷风呼啸而过,身周遭迅速变换的场景令她眼力措手不及。

蛮军在山上还有一列队伍,他们瞧见了正快速奔来的几人,全都警惕以待,拿了长刀便冲了下来。有几名士兵不敢冲向前,直接将手上的长矛对准了人扔了过来。

乍见到空中银芒闪过,瞧见数十支强劲有力的长矛射来,阮七月的心提到了嗓子口。

“小心!”她喊出口,眼睛紧紧闭上。容云睿揽着她的手紧了紧。

珉飞和姬光早已倒了容云睿身前,他们用剑将飞来的长矛挑开,有几支深深钉进了一边的树干上,长矛尾端还在不断颤动。身后仍有羽箭射来。

叶茹雪这时正被男子揽在身侧,离容云睿极近。

她清亮却狠毒的眼一直盯着阮七月的背影不放,这时,山上的蛮兵又扔下数支长矛。粗而长的矛带着凛冽的风劲迅猛地刺来。

容云睿揽着阮七月急忙要往右上方一避。却不料叶茹雪目光一闪,一把扯住了阮七月的右脚,她狠劲一拉,容云睿腾空的一刹那,阮七月竟从他怀中滑落而去!

长矛破空声传来,眼见就要射穿阮七月的胸膛,容云睿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慌乱嗖然席卷了他的全身,他只听到自己喉咙内溢出暗哑短暂的一句“小仙。”

沉闷的一声“咚”。一只迅疾飞来的羽箭将长矛拨偏了方向,那长矛擦破了阮七月的左手臂钉在了后头的树上。羽箭也没入了雪地之中,那羽箭尾端颤动了很久才平静了下去。

阮七月仿佛在鬼门关闯了一回,脸色吓得苍白,左手臂近心口的方向汩汩流着鲜血。那长矛若是没被那羽箭隔开,她阮七月的左胸口早被长矛凌空刺穿。

容云睿将她揽到怀里的时候,心脏仍在扑通扑通跳着。他微变着脸色点了她的止血穴道,撕了自己的衣服替她包扎了下,眼神锐利地望了眼羽箭射来的方向。

他替她包扎时,双手有些微颤,却见阮七月对他虚弱地笑了笑,惊魂未定的脸色有几许惊吓后的慌乱。珉飞与姬光还在旁边对付凌乱射来的羽箭,叶茹雪被那男子护在一边面上竟有几许失望。

容云睿单手将阮七月再度揽在怀内,劈手凌空对着叶茹雪便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的出手太快,以至于叶茹雪旁边的男子来不及反应。这一耳光下去,叶茹雪莹润的脸颊很快便肿了起来,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容云睿,在她印象里,容家大少爷一直是优雅的,即便动气,也从来不会亲自动手,更何况她还是个女人。

“叶茹雪。念在你是个女人,这一耳光不过是警告。若是你再敢动杀念,在下一定杀了你。”

容云睿清冷的话语似是扑面而去的冰雨,一颗颗砸在了叶茹雪心底。

她不怒反笑,沉下了脸道:“那容少爷可要护全了!”

容云睿理都未理,带着阮七月往山上奔去,白衣胜雪,清冷孤绝。

密林深处,白雪期艾的山坡上,零零落落横七竖八地倒着数十具蛮军的尸体,鲜血将雪地染得肮脏而凌乱,单韩肩膀上包着伤,他将右手握着的弓箭一把扔在了地上,眸光似是淬了毒的芯子,冷冷闪着幽光。

“叶茹雪,一早便该杀了你。”

95.谷内相见

东方渐露鱼肚白,容云睿拉着阮七月立在那白雪皑皑的山林间。

蜀南山地势崎岖,陡峭高深,透过黑褐色的枝桠往下瞧去,能瞧见远处尽头淡青色的云海与黑黝黝的山头,仿佛是水墨晕染的画面,层叠分明。

那些水雾弥漫下,连绵的白色铺沿至云海天边,莹白深霭,重峦叠嶂,似是流云厚实地浮散于地平线,浓墨重影处,深处轮廓不甚分明的吊角飞檐,青砖黑瓦。

“少爷,前方便是云雀谷的铁墙。”珉飞探路回来,面有疲惫。

容云睿点头,他看了阮七月一眼,见她面色孱弱,双唇苍白渐似透明,心中不禁有些担忧。

“小仙,伤口可还疼?”

阮七月摇了摇头,清淡的笑容转瞬即逝,“可能太冷了,所以不疼。”

此时,东方的第一缕阳光淡薄地落入世间,阮七月背对着那一轮跃出地平面的红日,高挽的青丝一角染上了鎏金的一点灿光,肤色莹白,干净透明得仿若出尘精灵。容云睿怔怔望着她,忍不住将她轻轻带进了怀里。

“嘁。容大少爷对阮小仙真是多情。”叶茹雪在陌生男子搀扶下,终于也到了他们身边。

容云睿只是冷冷扫了她一眼,正因阮七月没有抗拒而增了一分喜悦,忽觉怀中女子软了下去,他手一捞,将她紧紧带进怀里。细细一看,阮七月双眼紧闭,已然没了意识。

容云睿心中一沉,他急忙探手抚上她的手腕,静静把脉,见她脉象紊乱,气血虚浮,并未有中毒的症状,方放下了一颗心。

“少爷,待会径直上城墙?”珉飞在一边问。

容云睿将阮七月打横抱在了怀里,眉宇之间难掩疲惫之色,“承谨在城墙上定是布下城防,贸然进入必然受伤,在下面报上名去即可。”

珉飞了然,同姬光一前一后随在了容云睿旁边。

姬光见自家少爷面有疲色,拦在他身前道:“少爷,姬光替少爷抱着小仙姑娘吧。”

容云睿淡笑,“不用,我来就好。”

他抱着昏迷的阮七月朝着城墙那边走去。

云雀谷的城墙建立在陡峭的上坡之上,是用坚硬的石头外披铁皮浇筑而成,算得上是铜墙铁壁了。它掩映在黑褐色的枝桠间,乍一看去,犹如一座森严的城堡屹立在蜀南山上。

容云睿抱着阮七月立在那城墙下,一袭胜雪白衣随着林间冷风袍角翩飞,他清冷孤傲的身影在铜黑色与白雪交映下翩翩俊逸,恰似玉树临川。怀中的女子睡得安详,羽睫轻颤,苍白的脸上被阳光拂过,有淡薄的金光浮散。

珉飞借用内力将自己的声音传上了城墙。

不多时,城墙上探出个人头,玄色盔甲,眼光锐利。冲着珉飞说了几句话。

珉飞走到了容云睿面前,轻声道:“少爷,他们索要信物。”

容云睿颔首,示意珉飞自他腰上解下玉佩送去。那枚玉佩成色温润,外圈有血红的丝脉延展开来。中间色泽墨绿。减至墨黑。

珉飞将玉佩握在手心,足尖轻轻一点,身子便如信鸿一跃而上,转眼便将玉佩递给了城墙上的人。

不多时,铜墙下倒竟开了一个小门,那小门却也有千斤重一般,合四个士兵的力量才将门推开。有一名满是络腮胡的副将走到了他们面前,将他们上下打量了一番,伸手抱拳作揖:“请各位随我来。”

进入小门后,便见到四下都有士兵在练习,前方是一个圆形的平地,外围是弯曲延绵坚不可摧的城墙,平地后是石块砌起的单层石楼,石楼砌成圆顶,外围砌成与树木相同的颜色,这种石楼在城墙内鳞次栉比,仿佛是一个精致天然的小镇,五脏俱全。

那名副将带着他们走在了城内笔直的石道上,向着中央的那座石屋走去。容云睿看了一眼怀中的阮七月,叫住了那名副将道:“那位将军,可有军医先行让这位姑娘看下病?”

那名副将转过身来,狐疑地看了眼容云睿怀中的女子道:“自然是有……”

他话还没完,便有一道人影自石道中央的屋内疾奔而出,仿佛一条白练般瞬间到了容云睿面前,迫不及待地自容手中将阮七月接到了自己怀里。

“小仙。”他唤了一声,又抬头冲着容云睿笑了笑,笑容里掺了一丝孩童的快乐。

容云睿手上离开了那温暖而柔软的触觉时,心底有一阵强烈的失落,他看着眼前满脸风霜,神情疲惫的上官承谨,见他额发凌乱,下巴上还有微淡的胡须,明明累倦之极,双眼却亮晶晶犹如星光全部进了眸光中,只望着那怀中的女子。

“管进,快叫军医。”上官承谨转头对那副将吩咐道,“带他们去休息。”

话音刚落,上官承谨的脚步便风一般地朝着石楼走去,他低着头,眼神缱绻在怀中的女子身上,背影颀长尽带满足。

满是疲惫的叶茹雪瞧见容云睿略带落寞的神情,轻哼一声,“王爷这么快抱走了阮小仙,容少爷不难过么?”

容云睿清风般淡看了她一眼,道:“那样她也许更开心。”

叶茹雪一滞,见他踏步往前走去,袖口挥风,她胸口似是堵了一团棉花,闷得慌。她握紧了自己的手,咬了咬牙跟在了他们身后。

石楼内,空旷而宽敞。进门后,便见火炉在壁角一边烧得正旺。石室左侧被一个竹木屏风所隔,里头摆着一张宽大的床,铺着厚实的棉白被褥。

上官承谨将阮七月轻轻放到了床上,拿了一边的棉被披在她身上,他用袖子揩了揩她额上冒出的虚汗,急忙大踏步到门口看军医来了没。

一位年迈的军医被管进带到了门口,上官承谨急忙将他引了进去。

军医细心地替阮七月把起了脉,上官承谨在一边来回踱步,“唐大人,她如何?”

唐军医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眼神清明,缓缓道:“王爷莫急,这位姑娘只是失了血,气血不足,连日来又未得到足够的休息。太过疲劳所致。王爷找个人替她清理下伤口,敷些药,再休息个几日便好。”

上官承谨忙不迭点头,“多谢唐大夫。”

唐军医摸着胡子淡笑起身往外走去,上官承谨拉住了管进,吩咐道:“你去外头寻个手脚麻利的妇人来。”

管进点了点头,快步往外走去。

待妇人进来处理了阮七月的伤口,又替她换了一套简洁的女装,上官承谨才彻底放下了一颗心。他坐在床沿上,左臂抵在她的枕边,右手抚上了她洁净莹白的脸。

触手肌肤柔滑凉嫩,面颊上带着一丝粉色,整个脸像极了熟透了的蜜桃,唯有一双唇仍旧留有苍白。

上官承谨看着她那颇具**的脸颊,耳梢染上了几缕粉色,他看了眼屏风外,见无人进来,他偷偷低头,在她脸颊上印上一吻。一吻不够,又流连到了她的双唇之上,碰触到的嘴唇柔软,沁凉,还有淡淡地芬芳。他如蜻蜓点水般细细吻了吻,然后抬眸看她,兀自闹了个满脸通红。

“小仙,看到你安然无恙,承谨很开心。你不知道,方才我都不敢看云睿的表情。你可别不喜欢我了啊。那我要哭死了。”上官承谨在她耳边喃喃自语,连着几日部署谷内的军事防备,他已经很久没合眼了、嗅着阮七月身上的少女芬芳,他很快便歪倒在一边,沉沉睡去。

阮七月醒的时候,头还有些晕眩,胸口也有些闷。她看了眼头顶圆形的石墙,眸中有些迷蒙。她眼睛眨了眨,觉得左手臂有些刺痛,她朝右手边一看,瞧见了一张放大的俊脸。浓密的眼睫毛,青黑的眼圈,略淡的胡子,削减了几分的清隽容颜,正是自己担忧万分思念依旧的上官。

她心中的忧虑瞬间放了下来,整个人感觉分外轻松,她嘴角布满宽慰的笑意,眸中尽是光华。她见他满脸疲惫,本不欲叫醒他,只是刚刚不经意地往自己胸口一看,不得了,**放着上官的一个爪子,手指细长白皙,支架莹润干净,指节看上去清劲有力,正漫不经心地搁在她的白面馒头上。

阮七月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她瞪圆了眼看向离自己很近的男子,刚想抬手臂要拂去他的手,却见他已然睁开了双眼,正迷茫地眨了眨眼,与此同时,她那白面馒头上搁着的爪子也不小心按了按。

阮七月的血直往脑袋上冲。

上官承谨辅一睁开眼,看到阮七月满面通红地看着他,他心下欢喜,也没在意手下柔软的触觉:“小仙,你总算……”

“上官!”阮七月忽的平地一声惊雷。上官承谨被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他烫着了般缩回了手,耳梢脸颊亦染了点点粉红。

“小仙,我不是故意的。”他假装委屈道。

阮七月红着脸半坐起了身抬头与他对视,刚想骂几句,却见到一双亮晶晶地桃花眼紧紧看着她,那黑漆漆的眸子似是一汪沉静的深潭将她整个儿吸进去,嘴角带着不可控制的笑意,快要咧到耳边去了。

阮七月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她像傻了一般被他的笑容蛊惑住了,胸腔内就像搅起了一股酸涩与甜蜜,惹得她眼眶微酸,嘴角却不由自主往上翘。她红着脸低低骂道:“色狼。”

上官承谨嘿嘿一笑,将她整个人抱进了怀里。他狠狠吸了吸她身上特有的芬芳香气,心中填满了拥有的感觉,“小仙,你回来了我身边真好。”

阮七月右手也抬了起来,反抱住了他,将头搁在他肩膀之上,笑道:“我是来找你算账的。”

上官承谨身子一顿,将她放开,一双桃花眼细细查探了下她的表情,确定她只是在说笑后,满是委屈地看着她道:“小仙,不就是摸了你一下嘛。再说,我都忘了刚才手感如何……”

阮七月挑了挑眉。斜睨着他,他忽的又有些嬉皮笑脸地凑近了她,双眸闪着耀眼的星光。坯坯道:“要不再让承谨鉴定一下?”

阮七月浑身的血又直往脑袋里冲,她瞪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了容云睿应该也在。于是忙问道:“大少爷呢?”

上官承谨微怔,桃花眼内闪过狡黠与促狭,心中漾起淡淡地酸意,他眼光瞥了瞥她,忽的欺近上去,双唇轻轻擦过她莹润的唇,正享受着她的局促,管进忽的急急奔进了石屋内。

“王爷,封清的伤势恶化了。”

96.情势

阮七月着上官承谨到了旁边的一处石楼内,里头更加宽敞,铺着更多的床位,有许多伤兵正恹恹地趴在床上休息。

绕过一个竹木屏风,便看到屏风的床上躺着封清。

他面色苍白,脸颊处却有一丝潮红,双眼紧间,呼吸有些粗重,**的上身被白布缠得严实,肋下渗出一条长长的血痕。军医这时正皱眉将白布一层层拆了下来,拆完后,众人都是一楞。

那伤口己经结痂,只是不断有血水化脓而出,丑陋而恶心地黏在那皮肤上。

上官承谨蹙眉,上前问那军医,“唐大夫,这是怎么了?”

唐军医面色凝重,“王爷,封清的伤口浮脓,老夫开的药只能预防,却不能消脓。如令药房内,也只剩板蓝恨与鱼腥草,若是他这热退不下去,恐怕……”

唐军医的声音小了下去,上官承谨眉头拧了起来,他坐在了床沿,探手抚了抚封清的颏头,“唐大夫,没有其他办法么?不管什么药,本王一定去找来便是。”

唐军医面有难色,“王爷,老夫技拙……”

上官承谨一楞,眸光黯淡了几分,看向封清孱弱却酡红的脸,仿佛是自言自语,“封清自小便跟着我,被贬去封地时,也只有他对我最好。他们罚我跪立通宵时,他总是也跪坐在一边,说是有难同当。他们污我偷了玉如意时,也是他揽下了罪责,自己却被打得半死不活。”

石楼内,一时之闻寂静万分,只听到封清略有些粗重的呼吸响在耳边,这种声音似是一只手,紧紧揪住了心赃。

阮七月看着上官承谨黯淡面自责的面色,又看了眼封清身上丑陋的伤口,脑海中迅速闪过些什么,她忽的上前一步,出声道:“唐大夫,若是把伤口重新撕裂,去除结痂与脓水,再用烈酒清洗伤口的话,或许会有效果。”

唐军医一楞,似是在消化阮七月的话,他模着胡子思恃了半响,眉宇间雨雾略散,“姑娘说得有道理。魏海,快去药房拿来止痛散和药酒,我们试上一试。”

名叫魏海的医童转身出门,唐军医忙不迭走到了封清旁边,上官承谨退在一边,眼神幽深地望了阮七月一眼,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管进自屏风后出现,他站在上官承谨旁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话音虽轻,阮七月却也听到了。说是叶茹雪在外面等他,有要事相商。

“小仙,随我一道去。”上官承谨上前一步拉住了阮七月的手带着她往石楼外走去。他的手干燥温暖,掌心还有粗茧子,阮七月微证之下,己经到了门口。

阳光淡薄地倾泻西下,叶茹雪穿着窄袖长裙,外头仍披着一仆披风,脸颊通红,双眸似含了一潭湖水,在见到上官承谨拉着阮七月的手时,陡然闻却寨了几分。

“叶小姐大费周章地来云雀谷,不知所为何事?”上官的声音清冷而陌生。

叶茹雪抬眸,目光直视眼前的男子,她右手轻抬,一直跟随着他的男子递上了一份朗黄色的卷轴,叶茹雪冷冷笑了笑,将卷轴呈给了上官承谨。

阮七月乍一看到那卷轴,便猜测那是圣旨。她见到上官打开了那份卷轴,眉头紧锁了几分,紧接着又舒展开来,眉宇之闻倒是多了几许宽慰。接着,他又兀自合上了卷轴,扔给了矗立在一边的管进。

叶茹雪看着眼前人的反应,心下有些捉摸不定。她挑了挑眉扫了阮七月一眼,清朗地问道:“王爷不打算念下圣旨么?如令皇上己朗确下旨册封茹雪为南勤王妃,王爷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阮七月一楞,皇帝下旨册封叶茹雪为南勤王妃了?她狐疑地看了眼上官,见他没有否决,心口一时闷堵得厉害,他刚才眉色之闻还宽慰呢,这是神马意思呀。

上官承谨觉得有些好笑,他看到阮七月微嘟了嘴,明明心中有气还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面色绯红肤色莹白,可爱得紧。他忽的大手一捞,将她揽在了怀中。下巴搁在她肩膀之上,姿态甚是亲昵。阮七月浑身一僵,突觉阳光耀眼了几分,心中一时琢磨不清。

叶茹雪的面色似是开了颜色铺,绯红的脸转做了青,忽又成了白,好不精彩。她一口气闷在心口,拳头握得指节泛白,目光似是要吞了阮七月一般。

“叶小姐千里耷波辛苦了。管进,带她下去歇息吧。”上官承谨若有似无地飘下一句。

“王爷还没回答茹雪的闷题呢。”叶茹雪昂着头,俏笑道。

上官承谨淡笑,“叶小姐,你确定需要本王再拒绝一遍?”

叶茹雪一楞,她微张了张嘴,似是没想到这南勤王爷竟会抗旨,“王爷,那可是皇上亲自下的圣旨……”

“那又怎样?皇兄十分清楚我的脾气,到时也不过是一笑置之。本王想娶谁,自然由自己做主。”上官承谨目光如炬。

“可是茹雪己经是王爷的人!”叶茹雪满面通红,下唇咬出了青印子。

上官承谨感受到了阮七月身子一僵,他眉闻微蹙,右手揉乱了她颏前的发,漫不经心地笑道:“叶茹雪。为了王妃的位置,连清誉也可以用来当做筹码么?本王己经不计较你颠倒黑白,你何苦如此作践自己?”

叶茹雪通红的脸瞬闻刷白,她咬着下唇,眸底漾着一汪苦楚,她千辛万苦追到这里,竟是在作践自己么。她自嘲地笑了笑,再抬眸时,面上平添了几分迷茫。

上官承谨抓了阮七月的手往自己的石楼内走去,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上白雪被清扫在路的两边,沾染了尘上,入目之处,甚觉肮赃。

走了一会,到了石楼内,阮七月将上官承谨的手一甩,大咧咧地坐在了外间的竹木椅子上,挑了眉斜睨着他:“上官,我看叶茹雪很可怜,千辛万苦送来圣旨,不如你就收了她吧。”

上官承谨眨眨眼,亮晶晶的祧花眼内盛满促狭,他走到了她旁边,将她一把拉起捞进了怀里,自己坐在了椅子上,望着正有些别捏地坐在自己腿上的女子道:“好啊。那你做王妃,她做侧妃如何?”

阮七月横眉倒竖,她挣扎着要站起来,鼓着腮帮子脸西通红,“行。那我现在也去找个二房来。我看司寒山挺不错的。”

“你敢!”上官承谨将她一把按住,两只眼睛紧紧盯住她,脸颊染了几点粉红,正色道:你只能是我的。其他男的谁也不准看!”

阮七月瞥他一眼,凉飕飕道:你不是还有叶茹雪么。”

上官承谨失笑,他柔柔抱住了她,左手将她的脸扳了过来,“波”的一声,在她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看着她诧异之后闹得满脸绯红,他又在她另一边脸颊补上了一口。

“承谨错了。小仙,我只要你就够了。”他轻轻说道,眸光幽深得仿佛湛蓝的海底。

阮七月微怔,心口渐渐静了下来。她略略叹气,抬手回抱住了他,淡如清风的话语拂过他耳际,“上官,我何德何能……”

上官承谨心口微涩,他抱紧了她,将她埋进自己怀中,“只因你是你罢了。莫要胡思乱想。”

阮七月点点头,“那你以后只能娶我一个。”

“有你在,承谨还哪敢娶刎人呀。”上官承谨笑道,轻轻吻在了她的耳鬓处,一双眼柔得能滴出水来。

“那圣旨怎么办?”

“送来圣旨不过是皇兄想传递些消息给我罢了。”上官承谨静静说道,“礼部尚书叶北天最爱权势,他招揽权臣极有手段。朝堂之上,他所属那派向来是墙头草。他唯一的一个优点便是有一位相交甚好的同僚,虽不与他一道弄权,却对他甚好。”

“是谁?”阮七月问道。

“此人便是兵部尚书卫进华。他手上握有二十万卫家军,在党系争夺中,向来中立,陈景默三番四次拉拢都告失败。皇兄亲下册封王妃的圣旨便是想告诉我,卫进华已为他所用,朝堂之上的局势对我们也有利了。”

阮七月一证,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那你对叶茹雪这般,不会激怒卫进华么?”

上官承谨笑笑,眉稍眼角帝了几分开怀,“若是皇兄嬴了,那么就丧示叶北天站对了阵营。我除了不能给叶茹雪王妃这个头衔外,倒也没怎么亏待她吧。”

他说完,眉宇之闻隐隐又染了几分忧愁,“只是这云雀谷如今前后被截断了退路,谷中草至多也只能维持十日左右。我手上并无虎符,没有全德炳首肯无法调动乌衣军。若是十日之后无人前来救援,那么拼杀出谷便凶多吉少了。”

“全德炳是陈景默的人吧?”阮七月问道。

“没错。我奔赴云雀谷之前,他曾信誓旦旦宣祢,三日后定遣大军前来助援。如令三日己过,却不见大军身影。”

“那岂不是要等到皇上收了虎符才会派人来?”

“若是全德炳真的不来,那确实要么挨到他失了势,要么便只能我们自己拼杀出去。可若是全德炳来了,也可能遇上齐匡国的另外三十万大军,那便麻烦了。”

阮七月沉默了,无论怎样,情势都对这边不利。她望着上官紧蹙的眉头,替他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小仙,你且体息会。承谨还要去部署城防。”上官承谨站起身,摸了摸阮七月的头,急步向外走去。他的背影欣长,却满是疲惫与忧愁,沉重得仿佛一座山压在了她心上。

阮七月坐到椅子上发呆,想她前世读了那么多书,眼下竟连一个办法也想不出来,她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她蹙着眉,朐口似是被湖水沉沉压住,有些透不过气。

正发愣闻,门口忽的一暗。

阮七月静静抬头,瞧见容云睿一袭白衣,正背光看着她,他清俊优雅的身影在淡薄的金光下闪着璀璨的光,眸光柔和,望着她似有千言万语。

“我有办法。”他淡然说道。

97.错过与守候

容云睿缓步朝她走来,淡若微风,离她的几步开外,他停了下来,一双璀璨如星辉的眼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阮七月怔怔望着他,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感受,就像温水与沁凉的泉水来回涌进心间,一时之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话。

容云睿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僵硬,他只是淡淡笑了笑,落座在一边的竹木椅子上,“小仙,替我了泡杯茶可好?”

他的话语轻柔舒缓,仿佛是在容府的初七苑中一般。他仍是那个优雅而高贵的容大少爷,而她也不过是天真率直的侍女。

阮七月点点头,端起了竹木椅子旁边的四角台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搁在了容云睿面前。

茶水腾起的雾气氤氲而迷蒙,容云睿似是轻叹了一口气,恍惚道:“好久没见你穿女装了。”

他的表情怔忡,眉梢眼角流露的情怀狠狠撞击了阮七月的心,她心口一滞,那句“你有什么办法”堵在了喉咙口,怎么也讲不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她看着他眼底漾起的苦楚,心中也会难受,她想起那些在容府的日子,然后想到他那一句“有何见教”。她想,若是那时他明白无误地告诉她他的所有感觉,她是不是也就彻底陷进对他的爱恋之中了?如今心底明白他的情意却不能作出什么回应,她觉得,终究是自己负了他。

“对不起。”阮七月喃喃道,其实她已然猜到了容云睿所说的办法。四十万乌夜军除了听从虎符调动之外,唯有对飞云将军言听计从。容云睿就是飞云将军,他所说的办法,定是自己亲自去将乌夜军给领了来。

容云睿听到她那句对不起,身子一僵,嘴角牵起一抹苦涩,心知她早已选了上官。他看着她低垂着头,侧脸的轮廓娇俏可爱,心中喟叹一声,想他活了二十多年,因为丰七月的缘故,将自己封闭了三年。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阮小仙,怪只怪自己太过自负太过粗心,弄丢了那个看着自己时满眼都是期盼的女子。

自己很可恨。原以为等到了,不过是等来了一场错过。

如今心底苦涩,竟觉得连这个错过,都由来不易。

容云睿站了起来,他立在阮七月旁边,执起了她的手,望进了她略带诧异的眼中。

“小仙,我要你记着,飞云将军是为你出征的。”他淡笑,眸光隐忍,紧接着将她一把拉入了怀中,圈紧了她的腰。

清淡的梅花香萦绕在鼻尖,阮七月心神恍惚,因为他的话而有了一丝感动,他曾经因为丰七月使得飞云将军成为了过去,如今要为了她重上战场吗,她眸中盈上泪光,鼻子亦有些酸酸的。

怀里的女子乖巧温香,容云睿几乎舍不得放手,他将下巴抵住她的头顶,左手摸着那有些凌乱的青丝,心底的不甘终是化作了一句话,“小仙,云睿此生,往后,独爱你一人。无论你与谁在一起,你都不能忘了我。”

容云睿自己都弄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打算放手了还要说上这么几句话,他心思千转百合,蓦地明白,比起她不爱他,她若忘了他更叫他伤心。

阮七月抬头,想起了大雪纷飞的那夜他落寞的眼神,想到了他说冷时的委屈声音,也想到了他在满是白雪的草原上说只爱她的苦涩,每一个他都是那么真实,每一个他都如此坦诚。可为什么不早一点呢。她眼角悄无声息地落下泪来,“我不会忘了的。”

容云睿身子微僵,他低头在她额上印上一吻,温润而温暖,像极了她此刻的内心。而后,他从怀中摸出了那枚曾经当做信物给管进看过的玉佩,上头已经穿了一根鲜红的线,他将那玉佩挂在她脖子上,深深望了她一眼后转身离去,俊逸的身影于落寞中竟挺拔无比。

阮七月怔在原地很久,久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眼前,她才怅然若失地回坐到椅子上。门外的寒风夹杂着几许零星的雪花进来,太阳雪呵,竟似直接吹到了她的心底,茫茫然平添了一分空落。她从来没想过,这一别,竟是好久。甚至连后来的那次见面,也太过于匆匆。她曾经一直想,如果当初她执意喜欢容云睿到底,是不是他们三人之间又会有不同的未来,直到后来她终于明白善同大师说的那句话,“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她才不再去想如果,只因那个如果,根本不存在。

是夜,阮七月真的弄也没见到容云睿,连珉飞的身影也不曾瞧见。她左右走走,却看到姬光仍旧在暗处看着她,目光平静,没有说话。她一时之间,心里闷堵得慌。

阮七月吃完了晚饭后坐在屋内暗自思忖,她总想帮上什么,她不能拖了上官与容云睿的后腿。正思索间,却见上官承谨面带淡淡的慌乱,打开了门,走近了她。

一阵迅疾的风雪滚进了室内,上官承谨肩膀上积着一层薄薄的白雪,青丝高挽,有些蓬松的凌乱,眼底有浓重的青影,桃花眼幽深闪亮,却蕴含一丝小心翼翼。他看着她,他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阮七月有些心疼。她知道他一直在部署着城防,也从管进口中探知,蛮军每晚都会来闹腾,虽不至于被攻破这云雀谷的城墙,但轮番进攻之下,费时费力,南军的士气一日比一日低落,加上粮草不足,防守期限也近在咫尺,要处理的事委实太多。何况,云雀谷虽然易守难攻,但短暂攻势一旦拉成了持久战,即便是铜墙铁壁,南军也必败无疑。

她替他倒了一杯热茶,送到了他手上。

上官承谨却将那茶杯搁在了一边的矮台上,转而抓住了她的双手,触手肌肤冰冷,他眸中又有几许心疼。

“上官,你怎么了?”阮七月问道。

上官承谨略带慌乱,小心问道:“小仙,云睿出谷去领乌夜军了。他曾经发过誓,此生再不成为飞云。可他为了……你,是不是承谨太过无用,小仙……”

他眸中的脆弱让阮七月浑身一震,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竟让这双布满笑意的桃花眼染上了忧愁,他是在担心她因为容云睿感动,怕她离开他么?阮七月鼻腔仿佛塞了棉花,喉咙一紧,眼中蓦地浮上泪水。她的上官应该是张扬而桀骜的,他不该因为她而变得如此小心翼翼。

她扑进了他怀中,毛茸茸的头在他胸前蹭了蹭,闷闷道:“我是被他感动了。”

察觉到上官身子一僵,阮七月心突地一揪,“可我想嫁的人是你。上官。你要相信我。除非你不想要我了。”她昂头,泪光闪闪,却是满脸笑意。

上官承谨眸光亮了几分,脸色一松,清朗帅气的面容添了几分神采,他蓦地俯身,捧住她的脸便吻了上去。他温柔地亲上她轻暖的双唇,轻叩她洁白的贝齿,舌尖灵巧而入,攻城略地,索取她口中的芬芳,直到两人气息紊乱他才松开了她。他略略平复了自己乱了节奏的呼吸,眼见她满脸通红的模样,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离开我的,承谨这么帅,小仙哪里会舍得。”

他笑着,发自内心的喜悦。阮七月禁不住也笑了起来,她又埋进了他怀中,一颗头胡乱蹭着,心中虽是开怀,却仍旧沉重。扬起的嘴角慢慢无力下来。

上官承谨抱紧了她,语气凝重,“你放心,承谨与云睿里应外合,一切都会过去的。”

阮七月点了点头。

这时,外头忽的有杂乱的脚步声与吵嚷声。紧接着,有无数火箭呼啸着越过城墙落在了城内的青石板路上。那些插在雪堆内的火箭一瞬便灭了火,落在干燥处的,却仍旧熊熊烧着,箭尖上头缠着的,明显是浸过油的布。

上官承谨眉头一蹙,他将阮七月推到了床边,“小仙,别出去。”

他脚步一迈,带上门,快步朝外间走去,门外隐隐传来管进匆忙却不慌乱的声音:“王爷,蛮军左右夹击,并不上前,只是不断射着火翎箭……”

98.一报还一报

云雀谷内的城,其实更像是盘踞在蜀南山上的一座碉堡。除了外围一层宛若铁臂的石墙,里头与大多数城镇没有多大区别,有街道、民舍、酒馆、医馆,只是这碉堡多数用石头所建,树木杂乱地挤在石楼角落,此外规模小了点,原本五万山贼兵加上上官承谨带进来的近十万士兵,再添上近一万的家眷,这谷内之城颇有些拥挤。

如今商铺紧闭,家眷都被安置在城中心的石楼内,除了少许自愿去医馆帮忙的,留下的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蛮军的火翎箭并没有给谷内带来多大的伤害,只是原本同草木颜色差不多的城墙染上了斑斑黑迹,到处都有黑烟升腾,数十名士兵正在捡地上的箭支,将还能用的收进武器库内。

天已大亮,蛮军也早已退去,阮七月站在石楼外,看着笔直的青石板路上有士兵弯腰在捡箭,那些黑烟缭绕,地上莹白的雪被烧成了一个个黑窟窿,平地有寒风吹来,风里带来几声咳嗽。整个云雀谷内有一丝烧灼过后的焦炭味道,呛得人喉咙干涩。

这时,阮七月旁边有一名捡箭支的士兵忽的面色发白,栽倒在了地上。

阮七月一惊,急忙跑上前去,推了推他的臂膀,“喂,你没事吧?”

士兵没有反应,面色惨白,嘴角有白色吐沫冒出,身子竟有丝微微抖动。阮七月心一沉,又听到了接二连三的倒地声,抬头一看,刚才沿着街道在捡箭支的士兵全都倒在地上了。

医馆内有数人急步奔出,将受伤的士兵全部挪移到了医馆附近的石楼,等挪腾得差不多了,才发现人数竟有上千。唐军医额上冷汗频出,他细细切着一名士兵的脉象,面色愈加凝重。

四处都是脸色刷白的人,阮七月跪坐在唐军医旁边,忙不迭问道:“唐大夫,他们都怎么了?”

唐军医没有回应,他只是径自拿了旁边一名士兵手里的箭支,食指在上面的油布上碰了碰,然后触到舌尖,细细抿了抿,一张脸竟颓丧了几分。

“是草东苓,遇火生毒,火消则无害。这上千名将士定是昨夜御敌时吸了过多火翎箭上燃烧的黑烟,卑鄙,卑鄙啊。”唐军医一张脸苍老了几分,他原是这云雀谷内留驻的军医,哪晓得如今云雀谷被困伤病增多,他竟是分身乏术。

“草东苓有什么毒性啊?”阮七月心咯噔一下。

一边的医童苦着脸道:“轻者浑身乏力,重者死亡。唯连翘能解。”

“那赶紧煮连翘啊。”

唐军医垂了头:“谷内草药已快用尽,连老夫那药园内的草药多拔光了。连翘虽是寻常药物,却实在太少。老夫……老夫也没办法啊。”

“不能用其他解毒药草解吗?”阮七月着急,难道这上千人都要这么半死不活地待着?

“唯有连翘能解。”唐军医显得有些灰心,“若是今晚蛮军再射火翎箭,哎,这可如何是好?”

阮七月微怔,想着上官承谨昨夜也去御敌了,他会不会也中毒了?正思忖着,却见甄天翔急步匆匆背着一人过来,额上汗水密布。

“唐大夫,将军也中毒了。”甄天翔将背上的人搁在了医馆内的空地上,阮七月定眼一瞧,发觉那正是上官承谨。她急步跪坐到他旁边,却见他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嘴唇发白还带着一丝淡紫,阮七月便觉得心中一沉,竟有丝慌乱。

“上官。”她轻喊道,地上躺着的人完全没有反应。

唐军医这时在一边吩咐:“魏海,快去将剩余的连翘水煮了端过来!”

医童魏海领命急步匆匆跑回医馆后面的药房。待他煮来,阮七月接过了碗,由着甄天翔扶起了上官的身子,她才一勺又一勺喂了药给他。见他喝完了一整碗药,阮七月才放下了心。

甄天翔紧接着又背起了上官承谨,将他背到了他原先住的石楼内,阮七月也跟了过去。

上官承谨躺在床上,面色好看了些,只是兀自睡得很沉,唐军医说不到翌日天亮,是不会醒的。

甄天翔心底打着鼓,瞧见管进也进来了,他低声道:“管副将,这晚上若是蛮军再度来袭,这可怎生是好?”

管进眉间微蹙,看了上官承谨一眼,黝黑的眉微动,沉声道:“如此只能有劳甄副将与管某一道指挥了。”

甄天翔面有凝色,“话虽如此,只是若蛮军再度使用带毒的火翎箭,这叫将士们如何御毒?”

管进沉默不语,阮七月心中暗想,眸光琉璃轻转,“甄副将,管副将,小仙有一法子。”

甄天翔忙道:“小仙姑娘请讲。”

“草东苓既是遇火才会在黑烟中显现毒性,那不如找来碎布条,浸湿了绑住口鼻,布条一湿,便可挡住烟雾,如今入夜天寒地冻,还得请在医馆帮忙的大婶们烧煮热水。一旦布条结冰,便仍入热水之中,布条若不够,随身衣物也可用。”

管进眸光发亮,“姑娘说的极是,末将这便派人去做。”

“且慢。”阮七月叫住正要抬脚离开的管进,“管副将,甄副将,蛮军多日来扰乱军心,这谷内还有老弱病残,若是到时粮尽,蛮军入谷,南军必败无疑。小仙计拙,却料定王爷为了护住谷中百姓,定会在粮尽前攻出谷去,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咱们南军也要让蛮军吃点苦头才是。”

甄天翔看着眼前双眸发亮,神采飞扬的女子,微微出神,“小仙姑娘可有什么法子?”

“甄副将,蛮军是否退守在留泗河沿岸?”

甄天翔点头。

阮七月嘴角牵起一抹笑,“那这谷内既有五万山贼兵,定有轻功了得偷东西顺手的人吧。差人去唐军医那边拿多一些毒不死人的毒药或者泻药,抛在留泗河上游。”

管进一愣,“为何要毒不死人的药?”

阮七月道:“留泗河不止蛮军在用,应该还有游牧民也在用。若是毒药,害死无辜之人便不好了。如今河水上方冰冻,定要砸破冰,将药投入流水中才行。”

管进与甄天翔对视一眼,眼中均是诧异与赞许。

阮七月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忽的又想到了什么,“只是听闻左林君为人谨慎,他若是不用那河水的话,不妨在蛮军上山道路中把破了的、没用的刀剑反插在雪地中,入夜后哪怕有月光,这白雪皑皑,该是看不清的。横铺几处便可,让他们疑神疑鬼去。还有,若是这城内有大的马蜂窝,不如小心摘下来装进袋子,待蛮军前来扰事,就丢出去吧。忙着过冬的马蜂不会轻易动怒,但若是被砸了,心情一定不好。”

管进忙不迭点头:“末将这就去办。”

眼见管进出了门,甄天翔仍旧有些呆呆地看着她,诺诺道:“小仙姑娘,你这些法子真……”

“真折磨人是吧?就是上不了台面,只能戳戳他们锐气。”阮七月抿唇轻轻道,谁让他们害了她的上官,不然她还想不出这些阴损的法子呢。

甄天翔抱拳离开了,阮七月复又坐在了床边,望着上官沉睡的脸发怔。

是夜,蛮军果真再度来袭。

远远的,管进便听到了蛮军有些哭爹叫娘的声音,八成是被地上埋得严实的刀剑割伤了脚,他蒙着湿布,瞧见对方再一次齐刷刷射来火翎箭,他沉着地指挥着那些同样蒙着湿布的士兵抵御火翎箭的攻击。

这一次,蛮军退得很快。甄天翔那边,早将五六个马蜂窝扔了出去,他瞪着虎眼,听到了他们鬼哭狼嚎的声音,几日来郁结难舒的胸腔终于扫清了一股浊气。他大喝一声,身边齐整的弓箭手随即拉开大弓,淬了迷药的箭支密集地射向林中。

这箭支上涂迷药也是阮七月想的法子,她觉得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涂了迷药的士兵倒下,同行的会以为他们死了,待他们退走,将晕倒的敌兵掳进城来,不怕问不出蛮军的部署细节。同时,她也想好了一定的计策,想替王连真报仇。

蛮军退走后,管进派了人小心翼翼地摸索进了林中,拖进了好几个昏迷的蛮国士兵。

东方渐露晨曦,蜀南山幽林密立,白雪皑皑,在淡金色的阳光沐浴下,沉重的气息逐渐散去。林内的袅绕雾气升腾,化雪的冰寒愈发严重起来。

云雀谷的城内,晨曦将白雪衬得愈加晶亮夺目,黑烟仍旧四处可见,石楼顶上积存的圆形厚雪啪嗒一声落了一大块在地上,屋檐还有尖楞楞的冰柱倒矗着,有士兵三五成群地挤在一块睡觉,身上铺着后事的棉被。

上官承谨自沉重的睡眠中醒来,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是眉宇之间仍留有浓重的疲惫之色。他睁开眼,忽觉身旁有人。侧头看去,见到阮七月正窝在他的被窝中,脸颊因为露在外头而冻得通红,右手毫不害臊地搁在他胸前,睡得很香。

上官承谨心中一暖,他稍稍偏头,双唇吻在了她小巧通红的鼻尖上。

99.诱敌

两日后的夜间,云雀谷内积雪融了一半,气温更低了。墙角堆起的白雪底层融了化成水凝成冰,与灰尘结在一块,肮脏地铺满了角角落落,再不复之前的晶莹。石城士气沉沉,守夜的士兵呵着手打着盹,面有疲色。

云雀谷的城南,一处紧闭的石楼地下室关着数十人,正是那日被拖进城内的俘虏。

地下室也不过只有一扇门,上头落着锁,里头燃着两把烧得正旺的火把,守卫的士兵歪坐在门边,睡的很香。

俘虏因为连续两日只喝水,身子乏的紧,他们中有人被提出去审问过,一旦出去便再也没有回来。现在被关的当中有两人,一人名为葛丹,一人名为赵然,是蛮军林里副将手下的人,身手矫捷,头脑也灵活,只是相对于其他蛮军,亦有些自负。他们俩一直警惕地观察着进进出出的南军,他们见到南军面如菜色,无精打采时心底里暗自庆幸,如今见到守在门口的士兵毫无警惕的歪在墙角,他们对视一眼,从身下的干草堆内选了一根强韧的草杆子,轻手轻脚地往那门口走去。

走到了那歪倒在门边的士兵处,葛丹迅即出手,劈手砍在了士兵的左脖子,那守门的士兵哼也没哼便晕了过去。

赵然一双眼警惕地看着门上方的台阶,葛丹拿着那草杆子小心翼翼地伸进了青铜锁中,不多时便听到了咔嚓一声,锁打开了。

葛丹与赵然对视一眼,面有喜色。赵然朝着身后的蛮军招了招手,那数十人急忙也蹑手蹑脚地随在了身后。他们刚出地下室的门,原先晕倒在门边的士兵忽的睁开了一双清亮的眼,正是管进。他眼疾手快地劈倒最后那名蛮军,三下五除二换上了他的衣服,忙不迭跟了上去。

葛丹鬼头鬼脑地带领众人躲在了一处石楼的墙后,他惊讶地发现,这云雀谷内的石城虽然火把映照地通亮,守卫的人却少得可怜,他仔细望去,发觉竟连守卫的人都无精打采,似是冻得不行。葛丹心下颇有疑惑,前几日林副将带他们来偷袭时,南军明明生龙活虎,他那时左脚还被埋在雪中的利剑割伤,心中颇为愤恨。怎的才过了两日,这南军竟是这般颓废的样貌,莫非有诈?

葛丹将心中所想与赵然大致说来,赵然也是眉间深锁,半响才道:“不如四处看看。”

葛丹点头,他与赵然朝着尚有人声的地方挪闪而去,这时恰有两名南军缓缓走过,均是愁眉苦脸,耷拉着一颗沉重的脑袋。

葛丹与赵然掩在墙角暗处,隐隐听到南军抱怨道:“TNND,老子要饿死了。都断粮两日了,什么时候援军才会到啊?”

另一人声音较弱,“嘁。全德炳是西恒王的人,他巴不得我们王爷战死沙场,怎么可能真来救援!我听说啊……”那人声音小了些,“全德炳曾经说三日后增援,如今都过去六七日了,影子都没瞧见!”

“若无增援,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饿死吧?”先前那人道。

“谁知道。哎,前几日将弓箭都用完了。蛮军若是再来偷袭,这次是没办法抵挡了。看来咱们是必死无疑。”

“老子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饿死!如今病死的病死,饿死的饿死,军心涣散,王爷再拿不出主意,我看散了算了。”

“嘘。别那么大声。王爷如今正在与人商议对策,指不定一会就由指令下来了。”两人渐行渐远,声音逐渐弱不可闻。

葛丹看着赵然,两人眼中窜起一股小火,原先他们便知道南军的粮草熬不过几日,没想到这么快,念及此,他们觉得这云雀谷内的状况,说不定是真的。两人身形一闪,很快便找到了上官承谨的议事处。

他们俩躲在墙角,瞧见那纸糊的窗口映出数人的身影。急忙侧耳倾听。

里头传出一个略带疲劳却仍有些精神的声音,“如今谷内粮草已断,全德炳又无意前来助援,本王想了许久,唯有全副武装自蛮军薄弱处突围而出才有胜算。”

另一人声音高昂,语音浑厚,“王爷,此计甚险。如今左林君有五万人驻扎在蜀南山以北的茂林,已整修数日,想必精力充沛。而谷内兄弟们,已经断粮两日,气力恐是不足。”

“甄副将,本王自然也考虑过这些。只不过,增援既是无望,再耗下去,本王的军队便将饿死在这谷内!这蜀南山以南,左林君有二十多万士兵驻扎在留泗河边,二十多万相较五万,蜀南以北正是蛮军薄弱之处。本王如今手下也有近十五万士兵,单以人数论,突围出去还是有八成胜算!”

“王爷是打算弃城而走?”

上官承谨声音冷了几分,“唯今之计,只能如此。蛮军大军都在蜀南山以南,近日也未前来偷袭。甄副将,传令下去,今日凌晨整装待发冲下山谷去!”

“王爷,若是被蛮军发现,他们绕道蜀南山东西两边同那茂林的五万士兵汇合夹击我方,可如何是好?”

“哼。左林君向来多疑。他若得到消息定会差人前来这谷中一探究竟。待那探子将空城的消息传回去,本王的军队指不定已经将他的五万士兵杀得片甲不留了!更何况,即便他率领大军打算踏过这云雀谷追在咱们身后,咱们留下的机关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上官承谨的声音满是志在必得,“甄副将,如今军心涣散。你且传令下去。寅时突围,作为南国战儿,定当奋勇杀敌,突出重围者本王重重有赏!”

“末将领命!”甄天翔自石楼内出来,疾步匆匆往北边的校场走去。

葛丹与赵然面面相觑,眉间有些喜色,若是将这个消息传回去,到时蛮军大军在茂林设下埋伏,岂不是刚好可以将南军一网打尽!

两人正想走,葛丹空空的肚子忽的咕噜一声,这一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分外刺耳。两人面色都是一白,就听到石楼内有人大喝一声:“何人?!”

紧接着有好几条人影飞奔出屋,葛丹心下一横,将赵然一掌推入了夜色之中,自己挡在了来人面前。

“原来是蛮军俘虏。王爷,他们说不定听到了方才的对话。”封清在一边急道。

上官承谨立在葛丹面前,桃花眼内布满寒气,嘴角却牵了一抹笑,“封清,你的伤好不容易开始复原。就别想打架了。来人啊,将他们拿下!”

有几名南军快速朝着赵然的方向奔去,葛丹想飞身上前去阻止,奈何体力有些不支,动作慢了几分,他身子一滞,后背便被人划了一刀,登时火辣辣的疼。

“嘁。”他清叱一声击掌迎去,只可惜手上并无兵刀,那南军前后刺来长矛,他竟躲闪不及。胸口与后背一阵钝痛,双手摸到了温热的血液。他瞪大了眼垂下了头。

赵然被葛丹一掌击开后,心中悲愤,咬了咬牙回头领了俘虏众人往城墙上跃去。

身后有凌厉的羽翎箭破空声迅疾传来。身边的人不断有闷哼声然后下坠,赵然不敢回头,他要保住自己的命前去向左林君传递消息。他自城墙上一跃而下,右肩膀忽的有一阵尖锐的刺痛,紧接着后背肩胛以下也传来一阵钝痛。他知道自己中了两箭,脚下却不停,落在那林中,急急往深处跑去。

身后的人越来越少。眼见又有羽箭射来,身后一人忽的猛拉他一把,那羽箭擦过他的手臂没入了雪地之中。

“多谢。”他苍白的脸望向拉了自己的人,见到对方的面容,他心中微微一愣,同伴中有长成这副样貌的人么,怎么瞧着有点眼生。

管进此时低垂着脸,声音暗哑,“兄弟,在下官瑾,先前被关押在其他地方。”

赵然眼神清明了片刻,脚步慢了几分。待他们到了蜀南山脚,进入了左林君驻扎的范围,数十名蛮军只剩下他们俩。赵然眸中愤恨,脸色却惨白得可怕。他身后鲜血染红了衣衫,两支羽箭深深没入体内。

这时,管进佯装脚一软,跌倒在地上。他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兄弟,在下只能陪你到这了!你定要……定要……”

赵然一惊,借着月色看去,这才发现一直摸摸扶着他的官瑾后背有几道狰狞的伤口,鲜血直流,他心中一滞,眼角竟有些抽搐。

“你放心!赵然撑着这条命就是要传递军情给将军。”他话音一落,脚步艰难地向着营地挪去。

待他的身影渐渐瞧不见了,管进一跃而起,迅速隐藏进了暗夜之中。

远远有人瞧见了赵然,数人朝他疾奔而来。他被人搀扶住时,眼神已有些涣散,“快,带我去找将军!”

左林君披起衣衫,在纱罩灯映照下,他瞧着赵然那一脸比纸还要苍白的面容,眉头皱得似打结。

赵然断断续续将从南营那听来的消息一字不漏地讲给了左林君听,讲完后,他是吐出了最后一口气,脑袋一垂,再也没了声息。

“妥善安葬。“左林君沉声道,他眉间蹙着,考虑着这消息的真实性。南军缺粮他是早便打探到的消息,如今断粮两日,是很有可能的事。他先前便料定,上官承谨若是要冲出谷来,定是会选择他们守卫薄弱的蜀南山以北。所以这消息该是货真价实的。

“将军,末将这就带兵去设好埋伏!”林里在一边愤恨道。

左林君手势一止,“南军寅时出击,这时辰不知真假。为防万一,林里,即刻齐点二十万兵,子时一刻便分头出发!”

“是!”林里这一声应答浑厚沉重。他看了已被拖走的地上留着赵然的血,眸中凶光大盛,掀开帘子便大步离开了营帐。

云雀谷,上官承谨淡笑着看着正在收拾包裹的阮七月,他将自己的佩剑插入刀鞘,桃花眼闪着琉璃般透明的光芒,赞赏道:“小仙,你这一招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实在妙极。”

100章.飞云将军

左林君的二十万铁军兵分两路取道蜀南山东西两处隘口朝着云雀谷北面的茂林赶去。

天寒地冻,夜凉如水,蜀南山上树林密布,黑漆漆的山林似是张着血盆大口静静等着蛮军穿越。林间的白雪松软而厚实,或高或低,枝干上湿润的树皮在月光下闪着晶亮而幽黑的光,周围寂静无声,唯有蛮军凌乱匆忙的脚步声与马儿的蹄声。

左林君此时位于蜀南山东处的十万士兵中。他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玄红色盔甲衬得他英姿勃发,杀气升腾。他冷眼观察周遭的景象,总觉得心底有一丝不安。这林子虽是严冬腊月,却静得反常。

左林君正欲打手势招呼大军停下,前方幽黑灰蓝的天空之中,忽有一道闪亮的红色光芒隐隐一现,他心中一愣,继而大惊。那是已方的求救信号弹,南军莫非竟提前这么多时间动手了?他眉间紧蹙,眸中怒气暴涨,决不能让南军突围出去!

“全军加速前进!”他怒喝一声,当先骑着马往前奔去,俊朗英挺的模样犹如暗夜中的豹子。

蛮军见到求救信号弹,本就惊诧莫名,听到将军雷声一喝,忙不迭撒开腿丫子在泥泞幽深的雪地上前行。一时间,排成长条的阵型有些乱了。

蜀南山东西两隘口比起云雀谷的隘口要稍稍宽敞些,只是道路间山石林立,两旁山林偶有野兽出没,故南国选定了云雀谷隘口作为驿道,这样一来,那些好吃懒做的行政官员便彻底放弃了建设这两处隘口的打算。如今此处被大雪深埋,常年不得人力改善的道路亦崎岖了几分,前行速度竟是比之前还要慢上一些。

左林君心中着急,面色更加黑沉。他举目四眺,根本找不到先前派出来清理道路的将士,他心中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

蛮军正埋头前行,这山林间忽的响起了震天响的擂鼓声!鼓声连绵不绝,密集地仿佛是倾盆大雨当头浇下。

蛮军惊恐地环顾四周黑漆漆的林子,隐隐听到了密集而齐整的脚步声。

左林君心知中计,他看了周遭十分不利自己的环境,怒喝一声,“别慌!全力迎敌!转向营地!”

蛮军听到了主将的声音,心底稍稍安定了些。只是下一刻,木鸦色天空之中密密麻麻射来一阵凌厉的箭雨,蛮军刚刚要汇合成的阵型被这突如其来的箭雨一袭,立刻乱了阵脚。

不断有人倒下,蛮军长长的阵型在狭窄的隘口内调转不过来,左林君挥着佩剑刷刷砍飞射来的羽箭,他的护卫队围在一旁,面色凝重。

一轮箭雨过后,山林间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喊杀声。黑漆漆的密林内,潮水一般冲出了穿着玄黑盔甲的乌夜军!

乌夜军各个身手勇猛,手握称手的兵器见敌便杀。刀光剑影与喊杀声织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网朝着左林君扑面而去。他半身被鲜血染透,一张铁青的脸上溅了大片血,他心下仍在惊疑,乌夜军不是好端端待在南军主营之中么,怎的这么快便赶到这里设下了埋伏。

蛮军所处位置不利,加上仓促迎敌,将士心中都染了慌张,这一慌张,便落了下风。乌夜军奋勇杀敌的劲头却丝毫不减,很快,蜀南山便尸横遍地,鲜血将雪地染了个通红。

此时,西边远处,又有红色的求救信号弹在空中炸开,左林君身子一僵,呀呲欲裂。西边的蛮军竟也遭到了偷袭,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蛮军看到信号弹,原本落了下风的趋势更添了落败的迹象。有人甚至不顾性命想往那山外跑去,蛮军十万士兵几乎溃不成军。

严冬的山风送来浓重的血腥味,那黑幽如鬼魅的山坡上忽的出现一位穿着雪白里衣,外披玄铁盔甲的男子。

胜雪的白衣在夜色中分外显眼,玄黑盔甲罩在外头,给男子平添了几分锐气与寒意。他那一头青丝铺泻在身后,只挑了耳鬓两处青丝在脑后用银色丝带松松一扎,青丝随着山风飘舞不定,半边银色的面具覆在脸上恍若幽灵一般。他便那样屹立在山坡上,任由身下的马儿不安分地踏着蹄子,一双清冷的眸子直直射向乱军之中的左林君。身影颀长高大,杀气与清冷的优雅此消彼长,宛若天神。

“是飞云将军!”厮杀的两军中有人高昂地喝道,声音惊恐,尾音发颤。

话音未落,上坡上的飞云将军忽的向着左林君所在的位置疾奔而去。胯下的马儿健步如飞,风驰电掣般冲入了乱军之中,他那清冷的身影迅疾如山间白烟,又恍惚是白龙出潭,一眨眼便到了左林君附近。

飞云将军手中利剑出鞘,银芒一闪,左林君身边的数十护卫军先后落下马去。

“左将军,别来无恙。”容云睿云淡风轻地说道,眸底溢出浅浅的寒意。

左林君口中吐出一口血,冷笑道:“飞云将军时隔三年再度出征,本将真是诧异。”

“飞云不过想护住想护之人。”容云睿静静道。

左林君眸光鼎盛,提剑便欺身而上。容云睿身形转换迅速,轻松避过了他的杀招,剑尖凌空挽起数十朵剑花,雪白的剑影逼得左林君抵御不暇,根本施展不出攻招。他心下大惊,隔了三年,这飞云将军武艺竟是突飞猛进么?!

两人从马上斗到了地上,纠缠在互相厮杀的两军之中。飞云将军雪色清冷的身影嗖悠转移,众人只见到剑影凌乱,不多时便看到飞云将军再度跨坐在了雪白的高头大马上,而左林君喘着粗气跌坐在地上,一脸难以置信。

主将落败,蛮军似是失了主心骨,除了左林君的上千亲卫军,其余士兵落荒而逃。蛮军大败,几乎全军覆没。乌夜军警惕地立在原地,与他的亲卫军对峙。

左林君满腔怒气在触到飞云将军清冷淡漠的眼神时,化成了不甘与愤恨。

“为何不杀我?”他的声音暗哑。

容云睿淡然地扫了他一眼,从容道:“蛮军既已落败,杀不杀你都一样。”

左林君在身旁人搀扶下站了起来,“留泗河本将尚有五万士兵,必定可以卷土重来!”

容云睿轻笑,眸光清淡,“左将军认为那五万士兵还会安然无恙地待在原地么?”

左林君大骇:“什么意思?”

容云睿似是想到了什么,眸光中闪现了几缕温柔,嘴角牵起的笑也带了几分宠溺。

“飞云昨日便守在这隘口密林了。她说,也要让你尝尝被算计的滋味。”

左林君不声不响地看着他,似是在等他的下文。

容云睿胯下的马不安地原地踏了几步,他望了眼留泗河方向,继续说道:“左将军可记得那拼死也要传递消息给你的士兵?”

左林君一愣,赵然?

“承谨的军情若是被他人窃听,他断不会让他活着逃出云雀谷。”容云睿笑道,言下之意便是,那赵然能留着一口气告诉你南军的计策,分明是上官承谨故意所为。

赵然身负重伤将消息传来,左林君即便怀疑也会选择偏信几分,他蓦地一惊,突觉这计策仿佛不久前他也用过,他想到了那拉着王连真的手,双眸含泪的女子,胸腔内心脏的跳动竟陡然快了几分。他额上青筋突突跳动,脑海里竟有一个强烈的预感。

“那么,所谓突围茂林是假?”他咬牙切齿问道。

容云睿摇头,“消息自然是真的。当你的士兵告诉你消息时,飞云便同时得到了消息。只是兵贵神速,左将军定没料到,你在得到消息之前,承谨早已派了十万士兵提前突围去了。而你派出的联络兵与清理道路的士兵都被我扣下。眼下,你那茂林的五万士兵已凶多吉少。”

左林君心思百转千回,“这么说,南勤王尚有五万士兵在云雀谷?”

容云睿轻笑起来,银色面具反射着淡薄的月光,“左将军,若是你带兵直接冲进云雀谷,那么说不定那五万士兵还在。不过如今你在此处,想必承谨方才已经带兵攻占你的留泗河本营了。飞云知道,你在那驻地留了近五万士兵。五万对五万原是势均力敌。只是,刚才那些信号弹一放,蛮军军心定会受到影响。届时,若是有人穿着蛮军战服烧了后方粮草,同时在乱军中大喊蛮军已败,将军猜局势会如何发展?”

左林君虎躯一震,仓皇后退数步。这计策编排得甚为紧密,南勤王刻意让人透露军情给自己,同时提前派人去偷袭云雀谷以北的五万蛮国驻军,他得到消息带兵前去围剿,半路落入早已埋伏在此地的乌夜军手里,而南勤王剩余的军队趁着他大本营空虚,趁机偷袭。这么一来,他的二十多万大军真的算是全军覆没了。

左林君面色苍白,浑身颤抖,握着剑的手指骨关节泛白,“飞云将军,这计策是何人所出?”

容云睿眸光柔和了几分,淡笑道:“左将军见过她。她说,你曾算计于她。”

左林君一愣,眸光中似有几分难以置信。竟是那个身量娇小的女子么?!他将佩剑斜插入地,心中懊悔,先前真该一剑杀了她。他青丝凌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飞云将军,算是本将小看了那阮小仙。只不过,你确定如今放过我?齐大帅手下仍有六十万铁军,反败为胜是迟早的事!”

容云睿眸中有几缕不屑,他颀长脱尘的身影在鲜血遍地尸体林立的山间犹如嗜杀的天神,“左将军。齐匡国真正能动用的不过三十万。你别忘了,齐琪还在我们手上。飞云不妨提醒一下你,蛮国如今粮价高涨,米商囤货居奇,兵器亦被南国商人买断。即便你们能继续征战,数十日过后,后方粮草跟不上,还是一样落败的份。”

左林君的面色彻底白了。

容云睿眸光轻转,慢吞吞又添上一句话,“忘了告诉你。承谨在赶来云雀谷遭到你的伏击前,为防有诈,亦不忘派了五万兵偷袭了你的蛮军大本营。如此算来,他那次中了你的计也不算是吃了亏。”

101章.丰七月

荒川往东四十里,恰是蛮国边境都城沙契城。

沙契城背倚胡山,是坐落在山下的一座大城。齐匡国的另外三十万士兵正驻扎在这沙契城内。此时,几十里开外蛮军大败的消息还未通传过来。

沙契城高深的城墙上,白雪积了厚厚的一层,将城内的青砖瓦房,琉璃楼顶一色都染上了白。天空灰白殷墨,还在绵绵下着纷纷扬扬的雪。

夜色寂静,唯有落雪的沙沙声。城内隐隐的万家灯火在雪色中融进了微暖的火光。

丰七月穿着一身白色交襟短打,外披一件白面黑内衬的双用披风,正立在城内一处高楼飞檐下。

琉璃瓦顶的飞檐上,绵松的雪承受不住重量噗得落在她脚边,她仰头,莹白的脸上有一抹淡淡的坚决。她看着上空飘落下来的白雪,落在眼中却是密集的黑点,那种轻软使得她心中静得出奇,唯有陈景言的面容越来越模糊。

她爱了他那么多年,现在还爱着。她多想再见他一面,然后把他的模样完全刻进心里。

认识他这么多年,她懂他的胸有千壑,她爱他的完仞之威,她将他对于天下的爱与恨,无奈与郁结看在眼里,她懂他,她知道他完全有能力打理好南国的天下。所以她总想为他做些什么。

丰七月垂了头,脚踩在积雪上,有轻软的噗嗤声传来,她淡笑,眸底仍旧有浓重的落寞。她知道自己在陈景言心中是有位置的,只是比起天下,她显得无关紧要了点。至少她在对他说爱他时,他的眼里从来没有波动。等他坐稳了皇帝的位子,他会立后,会册妃,会填充三宫六院。会有形形色色美丽与开朗的女子替他解忧。

可都不会是她。她丰七月是西恒王陈景默名正言顺的侧妃,她若堂而皇之她出现在当朝皇帝身边,无疑是给他添上一笔污迹。

她抬头,瞧见斜前方的小楼内,有一盏灯火,在窗纸上轻微跳跃。她眼中忽的有了湿意。

本想继续待在他身边的,可她突然累了,全身的骨血都似倦怠了那种落寞的日子,她从心底开始戒备起来,这种倦怠将她眸中微弱的火光打灭,让她由里到外凉了个通透。

小楼上的灯光灭了。丰七月收敛了心神,只要杀了那房中的人,那么这天下就无人同陈景言争了。

她凝眉,眸底泛起寒意,将披风黑的那面掀到了外头,紧接着足尖一点,在雪夜中犹如飞鸿一般掠到了小楼之上。

小楼是吊角飞檐似的两层楼,二楼共有四个房间,楼上驻守着六名士兵,楼下潜藏着七名暗卫。她前几日便打探清楚了,甚至无声无息地在饭菜中下了三日的药。她不敢下毒药,怕被房中人发现,她只是放了祁连草,无色无味,食之略感疲劳,连服三日,则气力不足,无法动弹。

丰七月轻而易举便摸进了房中,屏风后的床上,陈景默呼吸平缓,想是睡着了。她蹑手蹑脚凑近,刚一拉开那帷幔,陈景默忽的欺身而上,手中银芒一闪。

丰七月心中一惊,提气后退几丈,抵住了房门。

“月儿,你我总算再见面了。”陈景默掀开了帷幔,手上提着一柄长剑,立在了窗前。他清隽阴柔的面容在夜色里瞧不清表情,只是听那声音,充满了嘲讽与不屑。

“你没中毒?”丰七月冷冷问道。

陈景默轻哼,“也只有本王没有中毒罢了。这院内的人全被你放倒了,你可是打算今日杀了本王?”

“没错。”丰七月回道,“这天下是景言的。”

陈景默往前走了几步,眸底盈着一分狷狂,眼角微微抽搐,“你是如何查到这的?”

“我查了宫内的卷宗。你母妃是齐匡国的亲姐姐,二十多年前因为和亲嫁到了南国。你既不在南国,那么定是投靠了你舅舅。”

“聪明。”陈景默似是咬牙切齿,“你来杀本王,刚好,本王要找你报三年前的大仇。”

丰七月笑了笑,洁白的贝齿在空气里晃了晃,“那刚好做个了结。”

空气里银芒破空,两剑交接的声音听听作响。陈景默似是狂躁的野兽,步步紧逼,他每一招每一式凌厉之际,剑剑直取丰七月的要害。

丰七月身上只余五成功力,连番抵挡之下,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刷白着脸,冷冷地盯住那咬住她不放的男子。她眼神扫到那剑上,心下暗自思忖,无论她怎么攻击,都无法近他身,这样一来,她想伤到他,连机会都没有。

“月儿,怎么,你是下不起手还是力气不够了?”陈景默冷笑,斜刺过去,“为了一个陈景言值得么?”

丰七月没有回答,她只是提剑将他当胸刺来的剑尖拨开,身形旋转,高挽的青丝在空气里划过清美的弧度。然后抿唇迎上了他再度刺来的剑。

沉闷的血肉穿透声恍如裂帛。丰七月只觉得胸口冰凉尖锐的疼痛令她头皮一阵发麻,险些痛晕过去。

陈景默浑身一震,他清楚地看到她是自己撞上来的。眼前的女子面色发白,距离自己那么近,近到可以看清她眸底盈起的一抹得意。

得意?他心下大惊,刚想退开,左胸口已没入了一柄匕首。嵌了红璎珞的匕首,齐根没入了他胸口,鲜血瞬间浸染了他的雪白中衣。

“你竟然……用这种办法靠近我。”他脸上阴狠的表情有了一丝缺口,紧接着又张狂地笑了笑,“可惜,月儿,你若是再偏过去一点,本王就真的死透了。”

丰七月胸前的血迅疾地渗染开来,连披风的白色内衬都染成了鲜红,她痛得面色惨白,眸光有微弱的涣散,嘴角却牵起了一抹笑。

陈景默张狂的笑在她的笑容下溃不成军,他脚下踉跄了几步,腹中一阵天翻地覆的绞痛。

“你下毒。”他咳出一口黑血,嘴唇已然泛黑。

丰七月抬手想往前抓住什么,陈景默握紧了自己的剑又猛地往前一送,满意地看到眼前的女子痛苦的表情,他嘿嘿笑了笑,接着利落地将长剑抽了出来,然后身子一软,重重栽倒了地上,抽搐了几下后便没了声息。

丰七月胸口的剑被拔,鲜血涌泉般喷薄出来,地上滴滴答答落满了粘稠的血液,她身子晃了晃,眉梢眼角却舒展开来,踉跄了几步,终是往后倒了下去。

没想到竟会和你死在一块。她心中想。真是不甘啊。

房门砰得被人踹开了,寒风带着雪卷进房内,满身风雪,疲惫不堪的陈景言迅疾地冲了过来,接住了丰七月软下去的身子。

鹰隼心急火燎地跟在身后,借着雪光瞧见屋内的血腥与狼藉时,他脚下不稳,堪堪扶住了门框。还是来晚了么……

“月儿。月儿。”陈景言跪在地上,轻轻拍打丰七月惨白的脸,心里似是刮起了冰封的雪,冷得可怕,慌得可怕。

丰七月勉强睁开了眼睛,漂亮的眸子已逐渐失去光彩,她看着眼前出现的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心念一松,“景……言。这天下是,是你的了。”她喃喃道,清美的容颜忽又绽放了一簇恍惚的笑容,甜美又天真,“月儿……终于梦,梦到你了……”

她笑着,重又合上了眼,脑袋歪着,仿佛沉睡过去,再也没了声息。她到死都以为,眼前的陈景言不过是她最后的梦境。

陈景言将她紧紧抱入了怀中,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砸在了她被血染透的衣衫上。心仿佛被人狠狠抓了一把,紧得不能呼吸,又似有一把尖锐的锤子,一下又一下重重刺了进去,他每呼吸一下,全身跟着疼,疼到了骨髓里,疼得他全身发冷。

他将她越抱越紧,身心似乎全都落进了无底洞,她的身子每凉一分,他的心就跟着僵硬一分。

“月儿……”他呜咽道,“我的月儿……天下,这天下怎及得上你的笑……你不能……你怎么可以离开……为了这该死的天下,月儿,我爱你,我的月儿……”

陈景言像个疯癫了的人,抱着她嚎啕大哭。鹰隼跪在一边,暗自流着泪,手指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袍,骨关节扑棱作响。

陈景言抱着她哭了许久,房外的雪下的越发大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在夜色中飘落下来,天地之间空旷寂静,整个沙契城安宁而孤寂地沉伏着。

冷风卷着雪花飘进房内,陈景言打横抱起了丰七月,沉默地跨出了房门。他眸底藏着深重的痛楚,面容凄凉却坚忍,足尖一点飞入了那连绵的飞雪之中。

“月儿,我们回家。”声音暗哑,在空气里轻颤。

鹰隼静静随在身后,他知道有人在暗中盯着他们,他全身警惕,却没见到有人出手。

蛮军失败的消息翌日便转到了沙契城,齐匡国一脸凝重,他将手上封漆了的信交到了亲兵手里,胡须轻轻抖动,“八百里加急,传给南国南勤王。蛮国休战,请求讲和。”

亲兵微愣,随即颌首离去。

此时,左林君带着自己败了的上前亲卫兵,正缓缓行在回蛮国的路上。他回头去望那连绵深白的易南山,心中兀自喟叹一声。

阮七月与上官承谨此刻正准备从占据了的留泗河岸的蛮军营中出发,打算先回到在繁行草原的南军大本营。容云睿亦带着乌夜军整装待发向同一个目的地赶去。

丰七月的死讯传来时,繁行草原上又下起了鹅毛般绵软的大雪。

桃花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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