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以后的中秋,我带着松林,亮亮回了趟老家。
许仙,亮亮,松林都来我家喝酒,酒是好酒,菜也千方百计最佳。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后,我笑着对许仙说:你以前说我去南方发展的,我妈说深信不疑,结果呢,在江南摔了个一无所有,狼狈回来,又去了郑州,在郑州落脚了,你给我说一说,郑州能说是江南吗?
松林和亮亮就笑,许仙也笑。
我也笑着说:你靠着大仙的帽子忽悠了多少钱啊?
许仙说:我是靠真本事,你以为阴阳很好当?还不是每天学习,融会贯通,还要悟,我准备收个徒弟,后继有人,以后老的走不动了,徒弟就是退休金。
亮亮说:我当你徒弟吧,我觉得我还行,你看呢?
许仙说:你年纪轻轻,好胳膊好腿,做不了这个,你还是安心跟着中凯做事吧。中凯那里多好,挣钱,还给村里修了路,啧啧,十庄八地的,谁不知道?
我摆摆手,对许仙说:别提了,过去的事,随风飘散,蒙老天保佑,现在过得还算凑合。
松林端起酒,说:喝酒!
我们四个人拿起身边的酒盅,一饮而尽。
月亮像大户人家的女人的脸庞,端庄地挂在天空中,微笑着俯瞰,仿佛我们都是它的孩子,月光如清水,沐浴得整个大地都干干净净。
中秋节是一年一度团圆的日子,我们从郑州回来,就是为了和父母在一起过个节,父母渐渐地老了,需要儿女们经常回来看看呢。明天一过,后天我们就要再去郑州了。家里还种了豆子,玉米,我和父亲说过几次了,让他们别再种地了,家里的地,给更年轻的富贵或者秋驹,没人要就空着。父亲不听,说:在家什么都不做,会发霉的。
我喝多了,躺在床上,影影绰绰看到松林,亮亮,许仙都一一散了。我隐隐约约听到松林对许仙说,晚上去他家休息。朦朦胧胧之间,我的脑海里闪现出两年前和王莹在县城分别的场景:
我把五十万的银行卡接了,祈求地说道,王莹,你告诉我,金头不是你和马大胖做局拿走的对吗?
王莹说的一番话让我无地自容,她说:我和你说吧,金头卖了一百万,你拿五十万,你也不要多想,你也不会多想,你为了钱,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当初,你为了唐若曦的钱,扭头把我甩在大街上,和唐若曦结婚生子,你冷酷无情的令人恐怖,表面慈眉善目,内心庸俗至极。我太了解你了,你偷偷乐去吧。当然,今后有什么需要,我还是会帮助你,我和你不一样,我对你说真的爱,我的爱不会受任何东西左右,日月星辰,江河大海,人情世故,金钱地位,都影响不了我对你的爱!
朦胧着,朦胧着,我就和着如云雾一般的月亮睡着了。
半夜,酒醒,我打了一个冷颤,中秋的深夜,夜凉如铁,我把被子往脖子周围使劲地围,围成一圈,微微暖意上升。拿出手机,看看时间,竟然是凌晨四点,夜黑如噬。看了一会手机,唐若曦的微信朋友圈里,什么也没有。两年以来,我没有去探望过她和我的女儿。平素里,联系也很少,我不是不想她们,只是唐若曦故意给我和她们之间设立了一道屏障,冷若冰霜。
我和王莹打探过她们母子的消息,王莹说她知道的也不多,现在联系很少。也怪我自己,无论怎样,都应该去看看女儿的,作为一个父亲,我自惭形秽,配不上父亲这个伟大的称呼了。
这两年,忙于郑州的店铺,也有介绍相亲对象的,我没有去,父母旁敲侧击,希望我成个家,毕竟,年纪慢慢地大了。我并非排斥成家,只是觉得我依然没有想好,家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还有松林,这两年以来,他也毫不知情王莹暗地里给了我五十万。我告诉他,我贷了款。去郑州开店,也是我高中同学介绍的,他在郑州做生意,做建材生意,房地产市场逐渐汹涌,所以他的生意也好的出奇,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捡钱。我同学说话素来夸张,我只截取他话的一半重量,思索再三,还是去了郑州,和他一起,开了一个新店,开始我是陌生的,搬运,打杂,送货开始做起,幸亏我曾经有过sales的一段小小经历,和陌生人打交道并不拘束,所以慢慢地,也就逐渐好了。店铺我和我同学五五投资,开始他负责一切,后来我喧宾夺主,渐渐独立自主了。回来过年,看到松林,亮亮无事可做,便内心将功补过,邀请他们到我的店铺帮忙,生意日渐地好,赚了一些钱,便决心把村里的路修一修。我们村没有享受到“村村通公路”的辐射,只好靠自己了,我出了二十万,满福在太原听说了要修路,也想出一两万,我说,算了,你有家有口,自己不容易。
仅此而已。想的多了,辗转反侧,我又睡不着。瑟瑟发抖之间,穿了衣服和裤子,到外面去解手。
大自然有咕咕的鸟叫,似乎是猫头鹰,还有虫鸣,滴滴答答,犹如大型迷你交响乐演奏。
空气清冷极了,我甚至可以察觉到凝结的小水珠浸湿了我的衣裳。解手完毕,心满意足,厕所旁边,有一棵高高瘦瘦的柿子树,顶部的柿子,被天空涂抹成均匀的黑色,我仰头看了看,想着明天摘一些柿子,带到郑州去放软了吃。
想的正美,突然,背后一个重重的打击,我可以感受到颈椎龇牙咧嘴地疼痛,还有大腿小腿同时发软,软的站立不住,自己控制不了自己,即使身边是万丈深渊,我也无可奈何,我一头朝着地面栽了下去。
一只老鸦在偌大的白杨树枝头,不时发出一声吱吱,背下冰冷,腿脚麻木,听到松林在喊人:叔,中凯晕倒了,在厕所门口。
我睁开眼睛,企图站起来,发现很难。我才发现天色麻麻地亮了,我记得倒下去的一瞬间,有个黑影飘过,我心里第一时间想到是狸猫精。狸猫精又来了!这让我心里很生气,上次心慈手软,没有置它于死地,如今遭它暗算,心有不甘。
一会,松林来了,蹲下来,伏在我耳边喊我:中凯,醒了没?中凯,没事吧?
我说:我没事。
松林说:我扶你,你站起来。
他扶着我,我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看到松林另一只手里,拿了一个瓷碗,里面是一碗热水,我夺过热水,一饮而尽。
这个时候,我父亲,富贵,都过来了,富贵起的早,披着一件绿色的军大衣,脸上紧张不紧张都是一个样子,只是声音变化急促道:这是怎么了?年轻岁小的,赶紧送医院吧!我说,不用,不用。挣扎着,慢慢走了回去,家里暖和,我温暖了一阵子后,才发现后背的颈椎骨有一阵蚀骨的疼痛。
松林问我发生了什么。我看到我的父母都在,便没有多说,只说不小心晕倒了。
松林看我没事,便说:早上起来,我去村里溜达一圈,不经意间看到一个人躺在地上,动也不动,过去看了看,才是中凯,吓了我一跳,你赶紧休息一下,我回去了。我便说好。
松林刚走,父亲便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我也不知道。
父亲说,哪里疼不?
我说,背后颈椎骨那里疼。父亲便让我坐在床头,他把火炉的进风口打开,火苗便渐渐地窜了起来。父亲坐在床头,给我按后背,按一下,问我疼不疼。他的手粗糙有力,感觉可以举起千钧。母亲给我端了热水,把碗沿搁在我的嘴边,让我喝水。我象征性喝了两口,不喝了。母亲有些紧张,生怕我出什么事情,假装镇定地问:感觉怎么样?我说,挺好的,妈,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然而以上却是我的幻觉。
我实际醒来的时候,实际是在村口的一块耕过之后的田地里,这是老祝家的地,老祝死了后,他儿媳妇大萍勉强在种。田里秋霜已有,冰冷不能自已,浑身瑟瑟发抖,放眼望去,四周寂静,杳无人声。我挣扎着爬了起来,腰酸背疼,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回想一下,我似乎是去上厕所的,仿佛还有一团黑影,我断定是狸猫精在作祟。狸猫精?我突然害怕了起来,举目四望,只有秋天的清晨。
我踉踉跄跄地往家里走,村口不远,看到富贵,富贵乜斜着说:中凯,你这一瘸一拐的一大早去哪里了?
在他看来,我好像去盗墓了一样。
我气力不大地说,没去哪,早上空气好,我去果园溜达了一圈。
我慢慢回到家里,父母都已经起来了,我径直躺在床上,想喝水,便起来去暖水瓶倒了一杯,却烫的没法下口,再躺下,努力回想刚才发生了什么,却再想不出什么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