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不和我说,却自己猜测,甚至笃定地相信,我和马大胖做了局一起骗了他,这着实让我难过。然而仔细捋一捋,倒也嫌疑重大,然而我能如何呢?
一张白纸,被墨水胡乱涂抹了,即使是王羲之再书写行云流水的兰亭序,谁又能欣赏出那放浪形骸之潇洒呢?
我去找过松林,想和他聊一聊。院子里碰到他异国的媳妇依依,依依说他不在家。我知道他在家,只不过不想见我罢了。
我理解他,谁又能理解我呢?
出门碰到二蛋,二蛋看到我,眼睛都不抬,直接过去了,留下一缕逐渐消失的烟和淡淡的尼古丁味,仿佛我是隐形人,这太让我始料未及。
看到富贵,我打招呼“叔”,富贵呵呵了一下,转身去猪圈看他的猪去了,似乎和我说话,十分丢人,似乎我是通过声音传播的传染疾病,似乎我不能活必须死方能大快人心!
我郁郁不乐地过了两天,父亲找我谈话了,他轻描淡写,只是问我是不是真的和马大胖一起合伙把松林给骗了。我说,没有。父亲便住口了,脸上惆怅堆叠,没有再就着话题说什么,而是问我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我几乎“沉醉”于阁老墓的后遗症中,哪里有空去思索所谓的未来?未来就是过了正月再说,未来就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未来就是我背上行囊踏上列车却不知哪个站下车。
我对父亲说:我还是离开家里。
我早已经不是曾经的孩提,故乡早已经不是我梦里的故乡。我深刻体会到有些短暂该是那么的极致。烟花短暂,所以生命绚烂灿美,跑道短暂,所以博尔特那么耀眼,时间短暂,所以车站泪水连连。我曾经喜欢故乡,载着淡淡的乡愁,是因为短暂的停留,故乡的光环如大气层一般笼罩了我,没有等得及我自由落体,降落满目苍夷的地球,我就回头离开了。
父亲并没有表现出惊诧,难受,反而有一丝不甚明显的微笑,我立刻知道,我说的正是他想的。他在村里承担了不少关于我的非议,从来也不曾提起。他并不是望子成龙的父亲,而是有朴素的“平安是福”的思想,我曾经不经意间听到他和母亲说,凯成了我们村第一个离婚的人。这应该不是他想说的,而是村里有人说的,他只是无奈地自我喟叹而已。
第一个上大学,第一个去了江南,第一个离婚。光环正美,突然来了一只老鼠。这让父亲心里颇有微词,然而我是他的孩子,他不想给我太多的压力,直到我自己察觉到这压力。我是也知道这里的生活和曾经的江南大相径庭,我自我感觉缺乏对生活的规划,以至于每次都是迫不得已地狼狈离开,经过之地留下的,全都是相当不好的那个刘中凯。
时间除了煎熬之人,其他人都觉得飞快,转眼过了正月十五,花灯经过喧嚣的赞美开始冷静地看待自己,秋千得以休憩,超市门口的鞭炮摆的也不是那么显眼了,人们开始寻觅做事,村里一会热闹,一会宁静,我外表宁静,心里是击鼓咚咚。
这么些日子,我就没有看到过松林。
我也计划离开家乡了,到异地去谋食。临走,和亮亮简单地聊了几句,他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祝福我一路平安。
我在夕阳里离开了家,一个人行走在黄土中间的小路,五味杂陈,没有想好去哪里,到了县城再说。经过长条地,见怪石嶙峋,万物俱寂,一群活泼的孩子嘻嘻哈哈的路过去求学,仿佛就在昨天。行囊并不沉重,我却微微出了汗。
这个时候,电话响了,我掏出手机一看,是王莹。
我心里一阵咯噔,还是接了王莹的电话,她对我说,她回山西老家了,想和我见个面。
我说:哪里见?
王莹说:你说哪里,我都行。
她并没有咯咯地笑。
我说:那就我们县城吧。
我正好要去县城。
王莹说:好!什么时候呢?
我说:现在!
王莹说:你在县城?
我说:马上到。
王莹说:那你等我,我现在出发,估计两个小时吧。
我说:好。
挂了电话,我努力去想她找我到底什么事,却也没有想出来,我希望是和金头有关的事,又不希望是。但是她非要见面说,必然是什么大事,嘘寒问暖的话,电话都不会打,信息就搞定了。前几天过十五的时候,她也给我发了祝福的,可是我并没有回复她。
县城里,我很快看到了王莹,她开着硕大的一辆豪华轿车,白干白净,头发染的十分精致,柔顺在脸庞侧面。棕色的大衣,柔美的像天上的星星。
我上了她的车,问道:你一个人回来的?
王莹停顿一下,说:你拿这么多东西,准备去哪?
我说:我也不知道。
王莹说:我们找个地方聊一会。
我贪婪地闻着她车里淡雅的香味,说:行。
王莹边开车,边看,一个商场放着很大的音乐,她把车开到停车场,我们下了车,下车后我发现,王莹瘦了很多,整体看上去,十分漂亮,就像电影里的摩登女郎。我跟着她走,一直在想她要和我说什么事,突然想起要看一看时间,我虽然不知道去哪里,可是最熟悉的还是江南,那趟去江南的火车可不能耽误了。
我们在商场里一个咖啡馆坐了下来,王莹太了解我,所以点咖啡问都没有问我,直接点完了,点完她觉得有些热。把大衣脱了,放在旁边的凳子上,她里面穿了浅色的毛衣,毛衣上是一朵印象派的花儿。
王莹对着我,看着我的眼睛,笑了。
我茫然说:今天这么约我来,有什么事?
王莹笑了,笑着说:我说了,你只能接受,不能反对。
我想了想,点点头。
王莹说:你现在很缺钱吧?
第一句话,她就揭开了我的伤疤,践踏了我的尊严。我如坐针毡,呆呆地看着她,没有回应。
王莹说:我给你五十万,你自己想办法去做点生意,或者结婚,你觉得怎么样?
我暗暗吃惊,我和她非亲非故,即便曾经谈过恋爱,早已经是昨日黄花,现在我确实走投无路,这个时候,她精准无误地抓住我的七寸,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摆摆手,说:那不行,那不行!还有事吗?
王莹说:你何必呢?觉得我的钱不能要吗?
我说:是的。我还有钱没有还你,但是我会还你的,无论如何,这个钱我不要了!
王莹笑了,她的笑容有了变化,和我以前认得的王莹一点也对不上号了。
王莹说:我们刚才不是说了吗?你只能接受,不能反对。
我嗫喏道:这……师出无名,我心里十分不安。
王莹说:你想有名,也可以有。
我说:什么意思?
王莹道:好啦,你就拿着钱去做,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钱也不多,缓过你这一阵子应该是绰绰有余,我不是借你,是给你,如果你以后发财了,还我,我也欣然接受。
又说:你知道吗?我希望你,好好的,好好的。
我呆住了,看着王莹,想,万物皆有因有果,她平白无故这么做,定然有她思考的东西,并非做了慈善。没有一个人觉得自己钱多的不行,实在太多,给亲朋好友发钱,没有。
王莹也不例外,她那白色脸庞上微笑的后面,应该有什么没和我说完。当然,凡事皆有例外,她要是想接济我这个前任,有情有义,也无可厚非。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服务员端来了咖啡和糕点,心里乱七八糟的。我可以说,现在是我一生中最最落魄的时候,狼狈不堪。假设请任何人来看,我如今和王莹坐在一起,说我们是情侣或夫妻,没有人相信。她和我,已经成了一个平面里上和下的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有交点的。
然而现实是,交点一直存在。
五十万不是小数目,如果拿了我平生第一次有这么多现金!我可以去江南买个房子,找一份工作,也可以在县城开个店铺,买个房子。
拿还是不拿,我纠结了很久。
诱惑太大,却糊里糊涂。
倘若真的王莹是因为爱而帮助我,那她就是天下最好的人了。
王莹说:得,先吃点东西吧。看你愁的,要是我,我巴不得有人帮我,一下子就拿走了,生怕反悔不给了呢。
王莹又说:对了,跟你说,我肚子里孩子掉了。
我抬起头,看着王莹,她孩子掉了,她悲伤并没有,举重若轻,仿佛的是别人的孩子。我连忙说:啊呀,怎么回事,难道是我们被骗,你受了惊吓?
王莹说:往事不提,现世安稳。
我还想再说几句,被王莹给不留缝隙地给打压回来了。
吃完了,也谈完了。王莹像电视剧里的心慈手软的大款一样,把一张卡交给我手里,说:密码是你出生年份加52。我瞬间有一种被包养的错觉,就差说:有何吩咐?
得了吧,我也是文艺爱好者,文家的骨头和傲气还是很硬朗的,区区五十万,能奈我何,无厘头地给我用,我用的不踏实,虽然我需要钱。
我把卡还给了王莹,转身离开。
夜色来了,不声不响的。王莹追上我,挡在我的前面,怒气冲冲地说:刘中凯,你什么意思?这臭脾气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呢?你过得好好的,不好吗?
我微笑着和王莹说谢谢,把王莹气的够呛,拽住我的胳臂,说:该是你的!
我脑海里顿时嗡嗡地炸开,难道她说的就是我想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