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两个遇见
作者:闻馥 时间:2021-11-23 10:52 字数:7336 字

“朝锦!朝锦!”

朝锦松开绾头发的手,探身向窗外看。

年轻的宋树站在楼底的水泥地上,干干净净净地朝她微笑。朝锦的心暖了一下,转身,欲出门。

室长刘兰兰一把拦住她,笑问:“叛变通敌了?”

朝锦只好顿下身形,只好笑,回头看看窗外引颈张望的宋树,不说话。

同寝的姐妹们呼啦围上来,叽叽喳喳地问朝锦的罪:“就是!刚喊两声你就准备出去了?昨晚卧谈会上是怎么说的?”

朝锦的身体在众人的挤挨推搡中被动地晃着,脸上依旧是温柔和煦的笑,依旧不说话。

刘兰兰将身体狠狠地探出窗外去,高声对毫无准备的宋树喊:“苹果!九个苹果!要一样大,一样红!不然,你休想叫出朝锦去!”

宋树一脸错愕:“啊?”

随即便明白过来,马上笑,满口应承:“苹果?好!好!富士行吗?我这就去!这就去!”

刘兰兰乐不可支:“富士就富士!主要得甜,象你的心那么甜!”

“哎!哎!”

宋树顾不得细听女孩的调侃,连应两声,后一声中人已倒退着跑远,留下细渺悠长的余音。

朝锦被女孩子们按坐在床铺上,心中漾起莫可名状的幸福,同时也夹生一丝心疼——这些打惯了秋风的姑娘们,不是冰淇淋就是可乐,今日又换成了苹果!九个苹果,是宋树一日的饭钱啊!

九妹朱珠看透朝锦的心思,半逗引半戏谑地问:“三姐心疼了吧?”

朝锦没料到比自己小一岁多的姑娘窥见了她暗地里隐藏的心事,连忙遮掩:“什么?哪有?”

“有也白有!”

廊坊的宣萱大声笑道:“不过我们这关,你别想花前月下去!忘记刚入学时咱们是怎么定的啦?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最先恋爱,甜蜜不拿出来一起幸福?”

朝锦听了却不由一愣:恋爱?就算恋爱了吗?

姑娘们没功夫注意朝锦的变化,凑热闹地起哄:“可不是吗?大姐还没有男朋友呢,朝锦倒先有了,不罚罚她怎么行?让她心疼!”

朝锦只能继续笑,笑得妩媚顺从,完全屈服于友谊的霸道蛮横之下,一副陷在爱里予取予求的模样,只有她自己知道,眼前,却慢慢现出一个身影来,一个比宋树更加倜傥的身影……

哈尔滨火车站,十七岁的朝锦背着沉重的行囊,站在大理石拼就的月台上,默默地望着面前两手插在裤袋里的康鹏,望着他青春洋溢意气风发的脸庞,心底暗暗地期待着。

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期待什么,一个拥抱?一个别吻?或许是,也或许不是——

那样明显的留恋对她而言太过奢侈,不敢盼望,但至少,她在心里想:至少,给我一点儿表达,一点儿就行了。

康鹏瞧到了朝锦缠绵的目光,许是领略到她奔跑的心绪,许是被越来越近的离别催着,吊儿郎当的脸上渐渐严肃渐渐深情,无意识地前倾了身体,倾向朝锦,似乎就要说出一句朝锦热盼的话来。

朝锦的呼吸不能遏制地急促起来,她辛苦地掩饰着,辛苦地忽略着体内奔窜的血流在耳鼓上撞击出的巨大的“咚咚”声,等待着,等待着……

康鹏却什么也没说,猛地直立起身体,君子堂皇回去,漫不经心地瞄瞄身边陪他一起来为朝锦送行的同学崔勇,冲朝锦笑笑:“不上车吗?”

朝锦狂飙起来的体温一点儿一点儿地降回到正常,她有些失落,亦有些轻松,也笑:“可不该上去了吗?”

“来了!来了!”

守在窗口瞭望的刘兰兰兴奋地对姐妹们喊了两句,精力随即又转回到额角见汗、气喘吁吁的宋树身上去了:“够快的啊!一路跑去的吧?爱情啊!你得感谢我们,这一番锻炼,以后篮球场上的跑动能力就更强了!咦,怎么这么多?我们寝室就九个人啊!算上朝锦就九个!”

宋树的汗水在阳光下晶亮:“哦……二十七只,三九……二十七,顶三天行吗?明天、后天,直接放朝锦出来行吗?我本想买一个礼拜的,可是……实在拿不动……”

刘兰兰格格地笑了起来,室内的几个女孩子也都笑了起来。

一屋子的银铃婉转。朝锦裹在众人的高兴里,也笑着,心却柔软成一汪春水:这个傻瓜!

“晚饭吃的什么?”

宋树搓着手,拘谨却又兴奋地看看朝锦,只看一眼,立刻转开头去。

朝锦看看他,有些疑惑:学生会的体育部长,篮球打得风生水起,亲眼见过他裹在男女同学堆里高谈阔论的样子,怎么面对她时总是更加年幼似地羞涩?

二十七个苹果换来的见面,连个正视也艰难?

“哦,海带汤!”她答。

“这么爱吃海带汤?”宋树又看看朝锦,“我记得,你昨天也吃的海带汤。”

“是吗?”朝锦笑一下:“受不了这热!吃不下别的!”

宋树听了,忙侧开身,将风口让给她,尽管并没有什么风:

“你们北方女孩儿是受不了这热!就是南方人也难受。昨天广播里说,南京一个建筑工地上四十多个农民工集体中暑!”

朝锦的心猛地一沉,立刻想到上海工作的父亲,上海也定是火炉,父亲不是农民工,是城市工,城市工不意味着不中暑。

宋树不知道朝锦的心思,继续说:“男生们都热脱了形,昨晚都跑到宿舍楼顶上去睡了!”

朝锦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楼顶上怎么睡?”

“席子一铺,”宋树笑,他知道朝锦爱好文学,故意投其所好:“以天为被!”

朝锦一笑:“楼顶被大太阳晒了一个白天,夜里更要散出热气来!你们这些男生热昏了头吗?”

“夜风很舒爽的!”宋树道。

“不怕蚊子?”朝锦问。

“怎么不怕?我们寝室那个肖光耀,在身上涂了整整一盒儿风油精,早上回来还一股刺鼻的味道,数数身上仍旧起了十多个大包儿!就这样鬼样儿的还穷拽呢,说什么‘宁可蚊儿口下死,也不罗帐闷中亡’!”朝锦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见过肖光耀,是个很喜欢在校刊上投稿的人,很开朗,一次碰见朝锦到校刊部取稿费,硬要她将微薄的五块钱拿出来请客,那之前他们并不认识,想不到立志“江南一把刀”的苏州才子生活中会这样诙谐酸腐。

笑了一会儿朝锦意识到身边的宋树不做声了,奇怪地望望他,以为自己哪里失态,略带羞赧地问:“怎么了?”

宋树慢慢挪开定定的目光,嘴里的安徽普通话字字清晰:“你笑得真好看!”

朝锦九点就回了寝室,还没到熄灯的时间,室友们多在教室里自习,只有一向沉默寡言的二姐傅多华藏在蚊帐里看书。

朝锦生怕打搅了她,也生怕难得的安静被打搅,洗漱都省掉,轻手轻脚地钻上床,慢慢地坐下,嘘了口气。

树林里宋树光影斑驳的面孔又从脑海里浮现出来,朝锦又叹口气——所谓盛情难却,这“情”,是爱情的话,也一样。都说宋树够帅够吸引,可是朝锦对他,一直不能真正心动——即便他拥有南方男孩难得的高大,体育、学业都很出色,即使他拥有百折不挠一心向前的痴情,完全符合女孩子通常要求的“铁骨柔情”,可奈何,朝锦的心中已先有了一人。

朝锦的手慢慢伸到枕头底下,摸出一封白色封皮的信来。

信简单阳刚地折成三叠一横,是康鹏惯有的直接率性,如他信里的字,很挥洒,很自信。

这是一封回信。

站台分别,朝锦一路情思绵延,康鹏形状独特的笑眼在近三天的行程里铺天盖地的在朝锦的世界里盘旋,控制不住如诗情怀,一到学校就匆匆忙忙地给他写信,告诉他别时的一些心情,直陈渴望温存甚至一吻的期待,因为思绪乱,吻字写错了,后半边写成了匆忙的匆,又急着发,不愿意改,干脆添了一句解释——

“是吻多一点儿的意思”。

如此白露的表达对朝锦来说还是平生第一次,但她做得自然,就如林徽因写给胡适索要徐志摩信件时的话——

“我并不觉得羞愧”朝锦想,堂正地爱一个人,不需假作矜持。

后来有了这封雪白的回信,藏着对那个别体吻字的议论,弄得朝锦心虚,连信皮也不敢示人,终日掖在枕头底下,夜半无人的时候才拿出来摸摸,放在心口贴一会儿。

信的内容她已经倒背如流,不用拆开来看就知道那几百个汉字的具体位置,尤其是落款,“鹏哥哥”那三个方块,连笔体都能在心里描摹,闭着眼睛描摹出来。这样隐秘的幸福无人可以分享,朝锦也绝不给别人分享。

是朝锦先唤康鹏为“鹏哥哥”的,当然是在信上,以文字的形式,当面,太过肉麻,出不了口。

康鹏基本上是顺水推舟,他属于那种追求强大的男孩,心仪的女孩面前,愿意以兄长的姿态出现。

朝锦清楚记得,初次谈及年龄那天,她先傻傻的先说了生日,而后康鹏很有点儿乐不可支地说他比她大几天,她不甘心地说:“大那么几天也算大?”

康鹏得意地道:“大一天也是大!”

最初她还怀疑,觉得康鹏不过是抢上风占便宜,慢慢喜欢上,不再多想——

萧红说“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换到朝锦这儿,一个东北小城里贫寒家庭的长女,从小到大得到的关爱是稀薄的,她从骨子里渴望一个兄长般的青年来丰满她的情感,早早的。

所以,后来就有这毫不犹豫地亲昵称呼。

不仅纸上,常常的梦里,深夜无眠的寂静里,朝锦总会在心里默默地唤上两声“鹏哥哥”,唤起自己温热却幸福的泪来。

同样年轻懵懂的康鹏,能从朝锦那满是情意的字句里,彻底读懂她敏感热切的心吗?她将他当作亲人之外,凌驾于亲人之上,唯一的精神支柱,他知吗?朝锦不确定。

她只想:反正他知她的爱,也愿意爱她,这已很足够。

爱情怎么发生的呢?

康鹏是朝锦胞弟朝阳的同学。

朝阳比朝锦小一岁,晚一年上学,他同康鹏要好,缘分由此延展开来。按说,康鹏是弟弟党,不该成为朝锦的初恋。

然而世事总是差错巧妙,玄机暗藏——

朝阳打小性格懦弱,父母总是担心他受欺负,交友方面宽松非常,随时可以带领亲密回家,吃饭住宿不在话下,康鹏在朝阳的一干死党里面,学习成绩又最优秀、领袖风范也强,举动间大气成熟,深得朝锦母亲的欢心,无形中获得了“随意行走”的特权;

而朝锦虽然自幼学习好,性格直爽,很容易交到朋友,却只身为女孩,一路被严加看管的母亲死死防范,竟至没有很多过从密切的伙伴儿,又因总被母亲安排些做饭洗衣的劳务,业余时间逃脱不开家庭的束缚,自然而然地同康鹏宿命地熟悉起来。

康鹏外貌不错,行事细心,对女孩儿,关切,却绝不垂涎。

十七岁本是生情的年纪,更哪经朝夕相处?

朝锦的少女心扉不由分说的开启是个必然。

少女的心只装得下一个人,宋树后到,便神兵天降,也只能徘徊在城池之外。

况且,他虽然实实在在地年长了三岁,仪表亦不差,情感上的表现却生涩干硬了些,较康鹏的潇洒随性差得太远,追求的态度怎样清晰强韧,于动人处还是弱了几分。

对手竞争,一分毫厘便失之千里,所以即便学期里康鹏总是人在远方,朝锦还是没办法接纳更加含情脉脉的宋树,虽然总是柔软于他不吝表达的青睐,不忍伤害,但次次相见面都要提醒彼此的不适合,南北生活习惯的差异,毕业后去向的必然不同,都被她当作理由来婉转拒绝过,她只是没提康鹏,一方面怕太伤人,另一方面,她觉得,康鹏是她心里的珍藏,不能随便拿出来示人。

宋树分明懂朝锦的意思,因为越熟反而越中规中矩,情意更加不敢恣肆,但他故意装作不懂,日日带了孩子般的企盼小心翼翼地来讨取注视,他胜在这点,对柔肠百转的朝锦来说,这样的方法最为有效,因此,她总是无法冷酷,不假思索地回绝他。

不回绝,对宋树来说就是机会,他死死地攥着这机会,并不去想是否会给朝锦带来烦扰。

譬如今日,一切走到校园的足球场上,朝锦又迂回地劝他:“别纵容我们寝室那些女孩子!苹果也不便宜!花这个钱不值得!”

她希望他听得懂“不值得”的意思,宋树却立刻说:“我还买得起!我也愿意买!”

朝锦无奈,只好咽下后面的话——

这样我就不得不陪你走走,其实,我只是想下来告诉你一声我们快考试了,我更想到教室里看书去。

宋树见她不说话,站下,用鞋尖搓搓足球场上的草皮,问朝锦:“女孩子都喜欢吃苹果吗?”

其实朝锦喜欢吃苹果,可她故意否定:“我不喜欢。”

宋树认真地来看她:“你喜欢什么?”

朝锦处心积虑地说谎:“橙子。血橙。刀一切开,流出血一般的汤汁!”

“哦!”宋树没有被两个“血”字吓到,一个劲儿地点头:“橙子的香气很浓,讨人喜欢。”

姑娘们乳燕归林般拥回寝室来。

朝锦和衣躺下,装睡,想躲过打探追问,没有成功——

刘兰兰呼地掀开她的棉布蚊帐,整个身体都欺进来,逼在她脸前低喊:“装呢吧?”

朝锦只好苦笑:“有点累了!”

“理解!”刘兰兰将三只苹果丢到她枕旁,“恋爱是累事,累身,也累心!”

朝锦无奈的看她:“别整天恋爱恋爱的,谁恋爱了?”

刘兰兰格格笑起来:“我恋爱了!我刘兰兰恋爱了!李朝锦没有恋爱!”

朝锦拿她没办法:“整天缠着我,你的伦理背得怎么样了?”

“哪有心思读书?一晚上都在担心你被拐骗!”刘兰兰的嗓门很高,屋子里忙碌个人杂务的姑娘们都跟着笑。

朝锦没办法把话题转开,只得又辩解:“什么拐骗不拐骗的?谁能拐骗我?”

“宋树啊!”刘兰兰赖在朝锦旁边起腻:“张无忌说‘貌似忠良的男人最靠不住’,你那个宋树,一脸的诚恳深情,可是骗女孩子的高手!”

朝锦好气地推她:“你港台片看多了?对白都记得清楚!他能不能骗女孩子,你都知道?你也是高手了!”

刘兰兰又笑:“我是苗若兰转世,虽然不会武功,秘籍却看得多!”

朝锦不愿意跟她歪扯,往外撵她:“过两天考试,你把肚子里的金庸、武侠都写在卷子上,看老师让不让你过关!”

刘兰兰顺势退出帐子:“你还说我?你把情话都写到卷子上,老师就让你过关了?”

正在换睡衣的大姐张丽听了,凑趣:“还真说不定!伦理老师刚刚硕士毕业,正是考虑个人问题的时候,学医的人大缺少浪漫细胞,说不定需要这种现成的指导!”

几个女孩子又一起乐。

朝锦恼恨地从蚊帐里钻出来,到洗漱架上取了毛巾脸盆,丢下几个不断戏谑的室友,开门朝盥洗室走。

走了几步宿舍楼里的灯突然熄了,整栋楼的女孩子们不约而同地惊呼了一声,歇余传出更为杂乱的整理声响。

光线骤失的最初一刻,朝锦下意识地顿了身形,待眼睛稍微适应了黑暗,仍旧摸进盥洗室去。

盥洗室没什么人,朝锦老马识途地将脸盆放到水龙头下面,摸索地开了自来水,打开牙筒拿出牙刷,知道无法将牙膏准确地挤在牙刷上,干脆直接挤在了口里,直着身体慢慢地刷。

远远的男生宿舍楼亮起一点烛光,透进盥洗室的窗子,传到朝锦的眼睛里。朝锦眯着眼睛望望,知道开学近月,每个系别都有学科面临结课,烛光证明有平素不用功的学生在临时抱佛脚,不期然地想起宋树说的男同学们楼顶过夜的事情,胡乱地想:今晚肖光耀还会抹一身风油精去喂蚊子吗?

一阵轻微的夜风刮过,将散乱的梧桐叶影打在朝锦的脸上,朝锦的心一下子又跳开:梧桐是这么美的,便在黑暗。

故乡东北,常见的只有杨柳与榆松,故乡的人大略是不能知道梧桐的好的。

梧桐的好只在江南,朝锦却似乎南北适宜——伦理学考试,班长魏兆学成绩第一,朝锦第二。寝室里行六的姑娘陈淑年,得知成绩后叽歪了好一阵,不太服气地问朝锦:“没看你怎么尅书啊?大把的时间逛操场!怎么就考得这么好?”

朝锦不答。她答不上来,从小她就不是个用功的孩子,奇怪的是成绩总可以名列前茅。

母亲对这点也总奇怪,曾经忿忿同时也佩服地对亲近的同事说:“这丫头,六月八号中考,六月五号端午节还跟同学起大早去采艾蒿,回来困得上不了课,也没见落下!”

那个看着朝锦长大的阿姨说:“朝锦是偷着用功哩!使暗劲儿!”

朝锦自己知道,根本没什么“暗劲儿”,她对世事人生从没过高要求,没什么远大志向,更不是那种掩藏实力暗中发力的慧主儿,甚至还可以说有几分厌学,能够成绩优秀,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她初中的语文老师就看明白她,几次批评:“李朝锦你就是靠小聪明!能小聪明是老天眷顾!可是老天会不会永远眷顾你?重点高中里强手林立,你靠着小聪明能当常胜将军?”

这么直接的抨击和忧心,朝锦没太放在心里——

母亲早已说明没有重点高中:“女孩子大了一定惦记处对象,心一散学习还能好?多念三年,考不上大学时间和精力都白搭!早点儿读个中专先工作吧!是材料的话,边工作边学习也不错,带着工资,自己能负担自己了,减轻我的压力!再说,重点高中还要求体育分数,她那个体育,仰卧起坐都不达标,等着我花钱给她托人?”

朝锦觉得母亲说得有道理,她的体育确实不好,何况,不是已经喜欢上了康鹏吗?

有人为她可惜,医校的辅导员初次看到她的成绩单时叹息了一声:“五科477分?考中专的题目比考高中难——数学、语文、外语、物理、化学都是硬骨头,又没有历史、地理这样的小科拉分。连作文在内才丢二十三分,是好苗子啊!怎么不继续往上读呢?小小年纪,这么急功近利干什么?”

急功近利?朝锦没有细想这个问题,可是一被提醒,不由自主地想到:若是早点儿认识康鹏,自己或许会坚持读高中的!那样,就不必南南北北这么远地隔着。

可惜,康鹏出现时大局已定!

感情只是开始,便须分别,情丝牵得长长,牵成苦苦的想念,似是注定的必然。朝锦也没有过于痛苦,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浪漫使她觉得也许未尝不是好事,距离从来产生美,距离也会令爱情更加从容优雅,她深信那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诗句,觉得青春大把,有得是时间去拥有和厮守。矛盾就出来,一方面,离家在外的朝锦无时无刻不思念着心中的康鹏,渴望同他相见,渴望分得他的力量和温暖,另一方面,她又享受着这份思念,心甘情愿地在每个无人处,享受初恋带来的“痛并快乐”。

爱的信徒同佛教徒很相似,都有苦行自虐的倾向,认定只有历经风雨,才能守到彩虹,之前的一切过程,都是用来争取珍惜,丰富记忆的。

如同飞燕传书,朝锦觉得,没有的话,即便初恋如诗美好,也多少会显苍白。

她宁愿如眼前这样,远远地表达,在笔下、在精神上去亲吻康鹏,并不急着将她人生初次的情感直接快速地推入实质现实当中去——爱情纵是好东西,也不能象猪八戒吃人参果那样急切囫囵啊?她想。

她安心捧着这份感情慢慢品咂,慢慢犒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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