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尔新婚,最值得歌颂的时光。
二十三岁的朝锦真正的放恣起来,一方面,她刻苦地学习努力地备考,另一方面,堂堂皇皇地贪享关键的一切优待。便是同宋树最炽烈的阶段,也没敢大庭广众地亲密过,这时却任由关键人前人后牵着她的手,揽着她的腰,回他那位处厂区广被关注的家去,参加他所有的聚会和酒局去。
“以后就是你的老公了!”肖光这样支持她,“未婚夫,未婚夫,未婚也是夫啦!”
朝锦也真的将关键当成了丈夫,既然已经木已成舟,既然他的父母家庭那样肯于接纳,既然自己的一切全系在他的身上。
中国的女孩子读过多少书,见识过多少新思潮,骨子里的传统与保守到底存在了上下两个五千年,许多无情无爱的,死亡枯萎的男女关系尚且还在因为一个“性”字维系着,何况那时的关键,初尝人事美妙,也是肯情肯爱的。
“这辈子我都会对你好!”许多次欢爱过后,关键直白的誓言都如同一个总结。
“你爱我吗?”朝锦总问这样的傻问题。
“怎么不爱?”关键会说:“多少人羡慕我?羡慕我找到一个漂亮又有文化的媳妇儿!”
朝锦羞涩:“谁是你媳妇儿?”
“还不是吗?”关键亲她,问她。
朝锦总是闭眼不语,还不是吗?自欺欺人啊!
“漂亮就是假话了吧!”她会用别的问题遮掩,“我哪算得上漂亮?”
“没有沉鱼落雁,”关键不会虚伪,“也不是时髦美女,但还算漂亮,与众不同的漂亮。”
朝锦扑哧乐出来:“不会用词。与众不同?怎么个不同法?一个鼻子两个眼睛。”
“有味儿!”关键作势嗅嗅她。
朝锦忙躲开:“吓死人!狐臭?”
关键不会说“知性”,也不会说“书卷气”,想了半天,意思差不多:“钢笔水的味道!”
闺中密语没办法同大梅说,却当笑话跟肖光讲了,自此在肖光面前有了个特殊外号——“钢笔水儿!”
女孩子坏起来最要命,每次都唤个朝锦面红耳赤,偏偏不知就里的大梅总来追问:“什么钢笔水儿?什么意思?”
肖光总会一阵大笑,朝锦除了羞恼地打她,没有任何办法。
谁说不是幸福?
只是为何不长此下去?
时间久了,老人不愿意再不明不白下去,关键的母亲直截了当地对朝锦说:“我看你们也够腻乎的了!牵肠挂肚地两头跑也没什么意思,干脆结婚吧!你要考的是成人大专,结了婚也不耽误什么!”
朝锦没有惊怪,她本是冲着结婚来的,她自己也觉得该结婚了,不然,这样下去,算什么呢?
回家同母亲说起,母亲的眼睛大如铜铃:“结婚?什么就结婚?房子呢?钱呢?”
朝锦的眼睛也大起来,房子?钱?她从来没有想过。
正赶上父亲休假在家,见朝锦这样,就说:“约他父母见见吧!都要结婚了,双方家长都不认识?”
也是。
朝锦对关键讲了,关键很兴奋,被承认了一般,回去告诉自己的母亲。
关键的母亲在家里张罗了一桌酒,对朝锦说:“请你父母到家里来吧!见面应该是男方安排的。”
关键用车接着朝锦父母去他家,父亲进了厂区眉头就蹙起来。厂是老厂,同样阴死不活,位置也偏,近郊区。
母亲没下车就啧嘴:“这楼老的?要掉渣了!”
关键父母很热情地迎接,张罗茶水,父亲抿一口茶:“这儿的水线不好啊!茶都不是好味道。”
关键父亲一怔,关键母亲连忙笑:“是吗?我们吃惯了,也不觉得。四百米的深井,前些年还好,最近什么都有污染。不过,马上要接自来水了!”
都有些尴尬地入了席,关键母亲殷勤布菜,口里不停:“尝尝这个,我也不会做什么,不知道味道好不好。”
朝锦母亲微笑着挡住她:“大姐别忙了!我和孩子他爸都是食堂的,油水都大,就怕荤腥!”
关键母亲的手顿在半空:“是吗?这关键……回来也没说,早知道,我多做两个素的。”
朝锦觉得热起来,从脸,到身上,甚至头皮里。
没有一个看她,但她觉得,似乎所有人都在看她。
关键父亲责怪地看看妻子:“你这人,无事忙。外人吗?这顿让?亲家见面,唠唠家常,吃什么吃?谁没见过吃?”
关键母亲的脸微微变了。
朝锦低下头去。
关键也低下头去。
关键父亲端起酒杯,笑呵呵地对朝锦父亲说:“她这人一辈子不会做饭,就知道肉是好东西。来,咱们喝酒。”
朝锦父亲也端起酒杯,也笑:“你们别听她的,她更不会做饭,这几年调进食堂去,才稍微好点儿!”
朝锦母亲随之笑了:“这可凑在一起了!朝锦也不会做饭,她干过什么呢?一直公主似的。”
关键下意识地看看朝锦,朝锦顾自吃着菜,当作没听见。
关键父亲同朝锦父亲碰一下杯:“理解理解!这代孩子,在家里都是宝贝,都是娇生惯养出来的。”
朝锦父亲瞟关键一眼,轻轻抿口酒,没做声。
关键母亲觉得场面有点冷,又笑道:“都是,都是。尤其是读书的,哪有时间干这些?我家大姑娘也是,结了婚什么都不会,煮个面条都不能吃,这几年不也好了?”
朝锦母亲不喝酒,也不作势捉筷,看看厨房里忙碌的关键的两个姐姐,问:“姑娘都结婚了?”
关键母亲也向厨房看看,叹息一下:“大的孩子都五岁了,老二还没对象,从前处过几个,都黄了!这孩子感情不怎么顺!”
朝锦母亲脸上最后一丝笑意消失了:“二的还没结婚,怎么就急着老三了?不是这个顺序啊!”
关键母亲看看朝锦母亲,连忙赔笑:“也不能让她压住了啊?关键也不小了,二十四了。他姐是他姐,他是他,各说各的,”
朝锦母亲沉吟一下,再看看关键姐姐,问:“二姑娘多大了?”
“二十七了!”关键母亲道:“碰不到合适的,碰到合适的,赶紧让她结婚。”
朝锦母亲这才笑笑:“也不是那么随便的事!”
一顿饭再无实质内容,关键父亲同朝锦父亲聊聊工作上的事,劝了几杯酒,饭局就草草结束了。因为水不好,关键母亲也没在上茶,端上几听饮料来。朝锦母亲却急着告了辞,站起身来道:“不喝了,大姐。我明天还得上班,她爸也有事要办。今天这样吧!改天我们请你们。”
关键母亲连忙笑着送:“哪敢让你们请我们?以后多来来!熟悉熟悉!”
关键仍开着车送朝锦一家回来,一路四人沉默无语。
到了家,朝锦母亲连门也不让关键进,说:“你回去吧!帮你妈忙活忙活,我看你妈也够累的。”
关键仍旧下车来,低声答应了,看看朝锦,说:“明天我来接你。”
朝锦一颗心翻腾着,想说句话,或者应一声,却不得,只点了点头。
进门父亲就直接走进卧室去,母亲却拉下脸来拽住朝锦:“你傻了吗?他那个家,哪是有钱的?”
朝锦垂头站在客厅里:“可是他们已经答应供我读书了!”
“光读书?”母亲凌厉地看着她:“不用过日子了?整顿饭,他妈连房子彩礼提都没提,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结婚?”
“彩礼?”朝锦吓一跳,好像是传说里的一个词。
“不用这么惊讶?”母亲瞪着她:“我们是谁?指望卖儿卖女发财吗?不过是个说法,要来还不是给你?”
“我没想过。”朝锦只得又垂回头去,嗫嚅。
“什么都没想过。”母亲万分不满地说:“真不知道我怎么能生出这么没心眼儿的姑娘来,什么叫穿衣吃饭都不懂!傻啦吧唧就跟人家处,处几天就回来说结婚。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由着你!寻思你有过经历知道进退呢!人家身上还有个没出门子的姐姐呢!结婚!”
朝锦呆呆地在客厅里站着,心头似乎千头万绪,又似乎无头无绪,茫然地听着母亲趿拉着鞋走进卧室里去了,随手啪地关了灯,却不知道回房间去。
朝阳出来喝水,冷不防看见黑暗中的朝锦,吓了一跳,大声抱怨:“你有病啊?鬼似的。”
关键翌早来接朝锦上班,不敢冒昧地进门来,在胡同里按喇叭。
朝锦还没穿好衣服,母亲却破天荒地迎出门去,冷淡地看着连忙下车来的关键,夹枪夹棒地说:“以前我也不好意思说,朝锦上班也没几步路,你不用天天费着油费着时间来接她,走几步就完了!年轻人就不知道日子艰辛,有这功夫,多跑两趟活挣点儿钱吧!都到成家立业的时候了,该知道立事了!什么不是钱?你爸你妈年纪也不轻了,两件大事——姑娘出阁,儿子娶亲,都没张罗呢!当小的也得知道替老人考虑,全指望他们,能有多大能耐?”
关键瞠着眼睛紫涨着脸在车旁站着,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朝锦在院子里听到母亲的话,快步出来,匆忙地坐进车去,招呼有些发傻的关键说:“走吧!我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