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学期很快地就结束了。于有杰以同年级总成绩第三名而让学校、老师、同学们再次刮目相看。因为他在一个月前受了处分,所以在是否奖励他的问题上,学校内意见分歧很大。最后,还是校长力排众议,认为错误归错误,成绩归成绩,况且这个学生的成绩和这一个多月的表现,也说明他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在学生中和课任教师中反响很好,学校也应当考虑是否提前撤消对他的处分。
发奖会上,校长亲自把一支钢笔、一个笔记本及奖状递到于有杰的手中,眼中流露出父辈般的慈爱、关切和鼓励。于有杰不由得心头一热,深深地给校长鞠了一躬。他的那身破旧的棉衣棉裤、那双硬壳老翁鞋,在全校一千多名学生的眼中,显得很醒目。热烈的掌声使他的勇气倍增。此时,他抬起头,挺起了胸,目光坚定,充满了自信与自豪。蓦地,他也发现,站在主席台上领奖的学生,正接受着全校一千多名师生的祝贺,他们热烈的掌声同他们的心声一样,充满了羡慕、敬佩之情。并不因为你衣着破烂而轻视你,也不因为你一日三餐吃着黑馍馍,甚至,连一份五分钱的菜也吃不起,还时不时的饿肚子而小看你,只要你努力、勤奋,就会有收获,就会取得优异的成绩。你的成绩也会给他们留下更为深刻地印象,也会让他们更加敬重你。
当于有杰怀揣着奖品、奖状和成绩单兴冲冲地回到家时,只看到妹妹有芹忙碌的身影。看到哥哥回来了,有芹忍不住哭了起来。于有杰心中一惊,忙追问发生了什么事。有芹哭着告诉哥哥,妈妈的病前几天又犯了,已经住进了县医院。
“什么?住院了?”于有杰惊呆了。“什么时候住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妈妈怕影响你的学习,不让爸爸告诉你。”
“小妹,你好好照看家,我这就去医院。”于有杰说着,放下书包,便又要返回县城。
“哥,天快黑了,明天再去吧!”有芹撵出来喊道。
但于有杰似乎没有听到,一步紧似一步,,恨不得一下子就飞到县城。北方的冬天天短夜长,才五点多,夜幕就已经降临了。凛冽的寒风吹得路旁的树梢发出尖锐的响声,路上,已没有了行人。此时,于有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儿到医院。因为下午回家,为了省一点儿饭菜票,中午饭他没有舍得吃。但他一点儿也不觉得饿。他的身上已经汗津津的,从他家到县城,步行最少的要四五个多小时,但他在八点多的时候,已经赶到了县城。县城的路灯早已亮了,那一个个窗户里,透出明亮的灯光。在这北风呼啸的寒夜,那里,竟显得那么诱人,那么温暖。于有杰放慢了脚步,他望着一排排明亮的窗户,又想到自己的家,他的泪水禁不住流了出来。谁不想要一个温暖的家啊!
母亲住了半个多月的医院。在这半个多月,于有杰每天往返于医院与家之间给母亲送饭。同村的一位好心人看到他每天跑得很辛苦,便把自家的自行车借给了他。母亲的身体越来越瘦了。于有杰几次问大夫母亲得了什么病,大夫不肯说,只是建议最好到市里的大医院去治疗。于有杰和父亲再三动员母亲,母亲不肯,在她感觉好一些的时候,便非要出院。父亲和他拗不过母亲,只好把母亲接到家中。
旧债未还又添新债,问亲戚朋友东借西凑,还差近二百元的医药费。第二天遇集,父亲又把家中的四只羊卖了,才勉强凑够。为此谜儿迷有芹暗地里不知哭了多少次。要知道,父亲当初捉来的是一只小羊羔,到现在已经有了四只羊,这都是妹妹一把草一把草喂起来的。但为了母亲的病,还有什么不乐意呢?穷人家的孩子早懂事。母亲病在床上,家中里里外外就全靠妹妹了。弟弟有灵也似乎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每天不用人说,早晨起来用一双冻红的小手抱着大扫帚扫院子;晚上,又抱柴烧炕。学习也主动了,每天晚上,便和姐姐与下了工的哥哥一起,怕在油灯下做作业。父亲的话更少了,蹲在炕的一边默默地吸着烟。母亲,则半躺着做针线活,并时时抬起头看着三个做作业的儿女,那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不易察觉的微笑。
此时此刻,这个穷苦的农家里也显得那样温馨、和睦。
令全家人高兴的是——母亲的病渐渐的有所好转,能下地走走,并可以做一些家务活了。
新的学期又开始了,但是,于有杰没有去报到。母亲一再问起,于有杰说学校推迟两个星期开学,母亲没有再追问,她相信自己的儿子。直到一星期后赵欣伟、铃子几个好朋友来他家找他时,母亲才知道自己的儿子骗了自己。母亲强压住自己内心的怒火问于有杰:
“开学了,为什么不去报名?”
“我不想上学了。”于有杰避开母亲严厉的目光。
“什么?你不去上学?”母亲震惊之中更加恼怒。
“我不去!”
“不去?你现在就给我去!”
于有杰站着不动。
“怎么?你还站着?”
“我不想上学了。”
“你敢给我不去?”母亲说着,“啪”得一下,重重地煽了于有杰一个耳光。于有杰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去捂生疼的脸颊,但泪水唰的一下,从他的眼中小溪般流淌下来。
“你去不去?”母亲的声音有些发抖、嘶哑,泪水也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她再一次举起了手,但没有落下来。
“妈,你别打哥哥。”妹妹有芹哭喊着跑了过来,挡住了母亲。弟弟有灵也哭喊着,抱住了母亲的腿。
“要不,我不上了,让哥哥上。”
“不!你上!”于有杰的语气出奇的生硬,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说完,便扭头出去了。
面对这样的儿女,做父母的还能说些什么呢?不!这就足够了!这个不幸的家庭却有着他的幸福。儿女的体谅令父母感到欣慰,但更令父母感到痛心。作为父母,不能给子女一个起码的环境,他们简直在耽搁儿女的一生。他们的生活这样贫苦,也正是他们不愿让子女将来的生活跟他们一样贫苦,为了让他们的子女将来的比他们生活得更好一些,他们还有什么艰难困苦不能忍受呢?不!不能让子女来承受家庭的困苦。
他们,必须上学去!
也只是这些原因,母亲的决心未曾有过丝毫的动摇。
“他爹,孩子的学费凑够了吗?”母亲恢复了平静。
“还差一点儿。”一直沉默不育地父亲说。
“药不用抓了。再卖点玉米。”
“嗯。”
赵欣伟、铃子几个看到了这一幕,看到了于有杰的家,这仿佛只有在电影、电视里才有,而他们却亲眼所见。甚至,这比电影、电视里还要感人,还要令他们感到震惊、感到不可思议。但今天,他们确确实实地看到了,就发生在他们身边,他们眼前。
一路上,他们谁也没有说话的兴致。今天的一幕,就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他们心上,震撼着他们的内心深处,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又一扇门打开了。
他们一回到学校,便把这些情况报告给了唐老师。当天下午,唐老师就和他们一起来到了于有杰家。所看到的一切同样令唐老师感到惊讶,这比他想像中的还要糟。家徒四壁,唯一醒目的,是北面墙上二十几张于有杰和他妹妹的奖状。眼前的一切让唐老师沉默了,他还能说些什么呢?他掏出三十块钱对有杰的母亲说:
“学校知道了于有杰的情况,决定免收他的学杂费。”
“不,这钱我们不能要。学费我们已经凑够了。”
“拿着吧!这是学校的决定。”唐老师把钱塞进有杰母亲的手里,语气中,“学校”两个字说得很重。望着唐老师诚挚的目光,有杰母亲无法拒绝了。她收起钱,背过身,擦拭着眼角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