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抬起头来正眼看着我,没有吱声。从她的目光中,我感觉她是在洞察别人,或是她想起了一个什么人。透过那副晶莹的眼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我有种感觉,这是一个在各方面十分讲究的女人。我之所以这么想,师专里的心理学课程里有这么方面的描述。
她起身走向放置热水壶的小茶盘。
校长,我来!您坐着。
我的快速的反应让她一脸的惊愕。
我与她相距不到两尺,我这才看清她的头发上扎着一根粉红色橡皮带子,镶花的蝴蝶发夹边上有几根白发特别的显眼,她的左耳下方有一块一分钱硬币大小的斑,或许是胎记。其实,如果没这块斑,她的长相并不算差。
她的脸上挂着笑,可是笑得并不是十分自然。
她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瓷杯,说,守业,我们这里的工作环境,你是看到了。条件不比城里。
我第一次听到一个并不熟悉的人这样称呼自已,我的心不由跳得很快,真想说,校长,你叫我吴守业吧。
她用嘴往杯口轻轻的吹了两下,漂浮在水面上未浸泡透的茶叶像陀螺似的在水里转着小圈,她的鼻孔轻轻松了两下。
一股白色的热气从杯口直冲着镜片,她摘下眼镜续说,守业,你老还站着干啥?坐,坐啊。她的手指着办公桌边的木椅。
校长坐,校长不坐,我哪敢先坐下?我搓着手,低着头说。
别叫我校长,叫我郝梅吧,她说完呷了一口杯里的茶。
郝校长,我明天就下到班上去行吗?我问。
你看,我刚说了,你就叫我郝梅,其实,在这个小小山旮旯里,还有什么等级可分。她边说边向门外走去,她向门外望一下。
守业,你住的地方安排没有?郝校长问。
我说,还没呢?行李放在传达室。这时,电话铃响了,郝校长走进来接电话。电话机放在办公室靠窗的地方,是一部老式的拨盘式电话机。郝校长手里捏着电话话筒,脸对着我。从她的表情来看,有些激动。这间办公室不大,电话电那头的声音却很大,所以我清楚地听到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具体对方在电话里讲些什么,就不知道了。
哎,吴守业,过来一下,场长问你呢!
我感到惊讶,不会吧?场长找我......
郝校长脸一下沉下来,左手掌压住话机的听筒说,吴守业,要是场长问你住下来没有。你就说学校里都安排好了,吃的,住的一切都很好。来,照我说的做。说完,她把话筒递给我。
我接过话筒,听见话筒里面的男人在说:你好,新老师,欢迎你来啊,我现在出差在外面,让你受委曲了。我们这里最缺教师,希望你能留下来任教。山里条件是差了些,但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只管提出来。我们能解决的,一定满足你的要求......
没等电话那头讲完,郝校长站在我身后,拍了拍我的肩头,向我打了个停止的手势。我明白她的意思,把话筒递到她手上,郝校长又同场长聊了一会,至于说些什么,我没心情去听。我是个急性子,没耐心再等她把电话接听完,就拎着跨包出去了。
林场里的树木错落有致,我漫不经心地走着,场部的办公楼离我越来越远,渐渐变得模糊,黄昏正悄悄来临。虽说是九月,白天日照后的树叶到了傍晚时分,散着一种林区特有的味。特别是在高大的松树下,我用手轻轻地抚摸那粗糙如磷片的树皮。像一个饱经苍桑父亲的手,我无心欣赏林子里的美色。想到自已的将来,我感到茫然。
脚下是松软的落叶和褐色的松针,还有散落在草丛中腐烂的松果。我不由抬头向上往了一眼,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一闪而过。我眨了下双眼,是什么东西呢?我的目光来回停留在几个高大的松树梢上,终于看清是一只松鼠。它的尾巴很长,嘴巴尖尖的,这时,我想到望远镜放在行李箱子里。不然,可以看得更清楚。
前方一个小动物哧溜地声钻进草丛里去,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天色越来越黑,山间里的晚风阵阵吹来,让人顿时感到心旷神怡。我沿着来的路线返回,却发现自已竟迷路了,我努力的想寻找刚才进来的那条小道,却怎么也找不着了,我心越是急,脑子里更加乱。我迈开大步背向太阳落山的方向走,突然,我觉得裤脚下被什么东西挂住,好在我的牛仔包里有一个微型小电筒,借着微光,我看清自已刚才踩到一棵带刺的荆棘灌木。我小心翼翼折断那棵灌木枝条,发现在灌木旁边有好多白色的野花。
过去,在家里听老人们说过,在山林里,如果见到类似向日葵的小野花时,一定要远远的躲开。我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此时,我看到野花是生长在一个从地面突起的土堆上,出于好奇,我手里捏着小手电筒,睁大眼睛仔细一看。
我吓得魂飞胆破,那土堆竟是一个坟墓!在这一片望不边的林海中,居然冒出这么一个坟墓,我不由大喊着:我不怕你,我不怕你......我的声音立刻在山林里回荡,四周只有高大的树木,除了自已,空无一人。我喘着粗气,嘴里喊着一、二、三,上!我走近坟墓定睛一看,有一块石碑,碑文上的小字有些看模糊,但中间上的字迹还是看得清清楚楚:杨玉尔之墓。谁是杨玉尔呢?是林场里的人?或是外面的什么人?一连串的疑问在我的脑子里。我一时忘记了恐惧,不就是个死人的窝嘛,有啥可怕的?就这样,我不断地自我安慰。可走起路来,腿还是不由自主的打颤,走两三步就往后面看一下,真怕有人什么人跟在我的身后。
可能是太过于紧张,我的心似乎都要跳到嗓子眼上来。夜里的林子里静得出奇,我听到的只有自已喘气和急促的心跳声。突然,头上“咂”一声响,我吓得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许久,我才回过神来。慢慢地站起来,睁大双眼向身后看,什么也没有。我想,刚才那声响,可能是猫头鹰夜里出来觅食。
我又累又饿。口干得简直要冒烟了,一种求生的念头在心中生起,一定要走出这树林,我清楚的记得白天在场部办公楼附近走的时候,见到附近是一片桉树林。
听老人讲,夏末秋初的时候,麻雀喜欢群聚在桉树上,小的时候,见过大人们用自制的火药枪,往枪筒子里倒入小钢珠或铁沙之类的硬物,再放入适量的火药。在夜里,用手电筒往桉树上一照,树梢上的麻雀此时像吃了药似的,个个老老实实的留在树档上,枪响电石火光之后,树上的麻雀如暴雨般的下落,大人们用麻袋装好自已的战利品,当作夜宵下酒的好菜。
此时,我真的好希望能听见或看见麻雀,可这硕大的树林里,黑灯瞎火的,哪有麻雀的影子。
天上只有点点星星,没有月亮。我分不清哪是北斗星?哪些是天狼星?我怕在路上踩中枯枝烂叶,在离开那座坟莹时,就因为踩在烂树叶上接连摔了两次。更怕碰上人们传说中的野兽铁夹子,一百来斤重的野猪踩上这种大铁夹子,也无法争脱。在这黑麻麻的树林里,谁知道会不会踩上这种铁夹子?
世上有些事,还真说不清道不白。你越是担心出现的事情,偏要在你身上发生。这不,我回头往后看了一眼,感觉自已离开那坟墓越来越远了。突地感觉到脚下踩下一样东西,顿时一股钻心的痛在脚下。我马上意识到自已踩到捕兽铁夹子,我蹲下来用手一摸,湿热热的,我知道脚背肯定流了不少血。我从牛仔包里取出小手电筒,定睛一看,是个锈迹斑斑的小铁夹,可能是林场里的职工拿来捕野猫野兔之类的。
读初中时,我跟大人上过山,捡过山桐油仔。听大人说过,山里有一种叫“金骨毛”的地生植物,据说可以止血。可眼下到哪去找这种止血的植物?我忍着痛,双手一用力,把那铁夹子扳开。我把上身穿的衬衫脱下来,撕下一大片,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因为铁夹子上的弹簧比较细小,力度不大。再说我脚上穿着运动鞋,伤口不大。我拐着脚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一股清香迎面飘来,我闻得出这是油炸青椒的味道。我兴奋极了,前方肯定有人家。我环顾四周,果然不远处有两间屋子,里面的灯火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