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寂静,树影婆娑。殿外远处,别无他人,唯有炽磐与鸾美人在亭子里落座闲谈。
私下里,无人在此。远远处梧蓂屋子里的灯烛还亮着光火,成为夜里一点光亮的起源。许久静默无言,鸾美人的薄衣御寒不足够,在风中受冷,忍不住哆嗦一下。
她裹裹衣服,直言不讳:“太子,你若是长期受太子妃所困,复国无望。”
炽磐闻声,凝望梧蓂的目光收回来,全部落在风中美人的身上,声音犹如在冰水里沉浸:“梧蓂已是我的人,你若再敢有动她分毫的心思,该知道后果。”
鸾美人或许是被凉风侵袭,身子猛地一颤,片刻又笑道:“呵,太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是在帮她……”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你以为你骗得了她,我亦看不出?”炽磐抬眼蔑她一眼,“梧蓂本性纯良,你不该如此待她。你更瞒不住我,凉国后宫中确实只有你可依靠,但你别忘了,我亦可以回秦国。”
鸾美人神色冷下来,似乎气势颓然,转瞬凄凉:“太子就那么想要离开?你可知我为了……”
炽磐一甩袖子背过身去,孤立的脊背仿佛蕴藏高不可攀的气势,抖得晚风竹叶洒落一地。
他打断她:“我知道你助我,不过你更该明白我的心思。如今,梧蓂才是太子妃。”
倏忽间,鸾美人像是受惊的兔子狂躁起来,声嘶力竭地抓住他的衣袖,扬声叫道:“你明明不爱她!”
炽磐紧皱眉头,重重甩开她的手:“你失言了!”她像飘零的枯叶一般跌倒在地上,再无光华笼罩。
鸾美人心有不甘,攥紧拳头,咬牙恨恨道:“她秃发梧蓂不过是你复国的棋子,我亦可以做你的棋子,甚至比她更好!”
“你已经错了,我爱她。”炽磐居高临下看着她,道:“梧蓂是棋子,亦是我的妻子,你如何比得了?”
鸾美人眼里有鲜明的疑惑神色,张着的口惊讶地合不上:“太子……你变了,太子曾经想要复国!你眼中只有复国,哪里有其他人?”
炽磐不理她,笔挺的腰身犹似硬铁,折不断、熔不化,看着便教人心生凉意。
鸾美人兀自强撑着胳膊站起来,蒙了灰的瘦脸苍然不堪,月光下甚显惨白颓圮。她随手摸一把脸,顺袖擦去即将垂落的泪珠,凄然一笑,自嘲道:“太子说的是,是鸾儿做错了。”
炽磐皱了皱眉,未作回答。鸾美人到底是他多年的旧友,亦让他狠不下心来真正的责骂她,而他亦明白,鸾美人为了助他一臂之力,宁愿将自己抛进深不见底的后宫,牺牲自己的身子来奉献自己一厢情愿的爱。
扭曲的生命,爱与不爱。女人一旦心甘情愿全全付出,那么便逃不出悲惨的命运。
所谓情深不寿,便是这个道理。
花自飘零水自流,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如今流水已然生情,却不愿将情义予鸾美人这朵斑驳已久的殷红落花,才最教人心疼。
一腔心血活生生地溅成桃花扇上一朵靡靡桃花。
鸾美人迎风想了想,如今的她与萧美人又有何不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她的利是炽磐,若得炽磐的情义,此生无憾;若不得他的情义,以命相陪。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她鸾美人这一辈子,亦算是有滋有味。
到头来,她依旧在心底护他。为当初的救赎,为母亲欠下的债,为自己赊多的情分。
人呐,偏偏知错不改。
夜风将两人轻轻吹散,连同往日的情分,一同殆尽。梧蓂屋里的灯烛燃久自尽,腹痛消失,今日似乎能够睡个安稳觉,无梦。
亥时,太医院将准备的草药煎制完善,托人送去梧蓂的寝殿。
夜已深深,一行宫女提灯步履匆匆,直至殿内,见梧蓂睡得安稳,轻轻唤她,倒也未敢吵醒,于是将药放在一旁的桌上,悄悄离开。
翌日清晨,梧蓂早早醒来,瞧见那一大碗黑乎乎的浓药,趁着宫女尚未进来服侍,便赶紧将其倒入窗台旁的一盆兰花草里,转瞬间汤药吸进泥土里,只飘散着微微刺鼻的苦味。
倒完后将碗放至一边,无意间瞥见大红的喜烛已化为蜡油,心头不免惋惜,好端端的大喜之日竟闹成这般,不吉利。
半个时辰后,宫女进来视察,她只说将药都喝了下去,一点儿不剩,身子也好了许多。宫女听闻后乖巧的收拾东西退下,亦未多言语。
梧蓂一人独自坐在窗边歇息,那盆兰花已无精打采的垂着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