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的话不卑不亢地说完,梧蓂脸色虽不显绯红,心却跳得快要露出胸腔。
鸾美人在一旁眼睁睁看得焦心,不由多嘴几句,轻轻搭拉着凉王的臂膀,声音娇如滴水一般地撒娇,道:“大王,您明知梧蓂不胜言辞,莫要难为她了好不好?作姐姐的臣妾,不免瞧着难受呐。”
凉王哈哈大笑两声,一手抬杯将蜜酒饮尽,朗声道:“朕看她是口齿伶俐的很!”
梧蓂垂首做出懦弱模样,许久不敢抬起。
“好了。”凉王双目炯炯地盯住梧蓂,精亮的目光中微微勾勒出梧蓂的轮廓,似乎是握在他掌心的蝶,翅翼扑打的徒劳挣扎只不过是激敌罢了,而梧蓂自知势单力薄,如今无奈屈服于人。
凉王铜铃般大的眼睛瞪着她,嘴角浮着冷冷的笑意,话里有话:“回去告诉太子,叫他好好研习‘史事’,莫要惹事生非。”
最后四个字——“惹是生非”,他特意将音拉得甚长,幽幽地回荡在梧蓂的耳畔。
鸾美人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一下,瞬而恢复成起初美胚无瑕的姿态,淡淡地举杯饮下一口酒,腰微微躬了一些,似乎深深叹了一口气。
梧蓂脸色微微沉下来,目光垂落在面前玉涡色泽白玉烧瓷小盏之上,顿了一顿,鼻息之间尚有佳肴香味,口齿之间已如同咬纸嚼蜡,心中闷闷地,轻声回禀道:“是,梧蓂定如实传达大王的旨意。”
若不是有此番意图,凉王不会主动召见梧蓂同膳,原来有了这层意图在此,方硬生生的破灭了梧蓂心头仅存的一抹无名的希望。
如今已是虎狼相峙、龙蛇互诈的时辰,梧蓂毫无还手之力,只有步步为营,防上再防,时时惦记着不能叫人趁机钻了空子。凉王亦步步紧逼,却不敢轻易动手,万一差池之间狗急跳墙,他并非可事事皆确保万无一失。
如此一来,不过是鸿门宴一席。
鸾美人打破僵局,袖子里的玉镯滑下来,如丝如缕的碧色润开在玉镯子里,圆润似水,轻轻敲击至案上,“噔”的一声响。她一惊,方道:“梧蓂,这时辰也不早了,再晚些回去怕是晚风忽的起了,着凉不妙,那……早些回去如何?”
梧蓂声色虚弱,微微福一福身子以表歉意:“听姐姐的,我也觉得身子虚得很。”
鸾美人口中念道:“大王,这膳也用完了,可否让梧蓂妹妹先回去?”
凉王默不作声地点点头,眉眼间全无逗留的神色,仅一团傲气凛然,梧蓂念及他身为自己的伯父,原以为亲眷故能得一星半点的情义在,却不曾想凉王戒心甚重,可以这般正大光明的发话。她此时心中甚是悲凉,早已无半点喜气神色,只觉得身子轻飘飘地立起,拜完辞别之礼,便一刻不停的离去。
其实回合欢殿之时,时辰还早着,鸾美人恐她不胜凉王的逼问,便叫她早点离开,梧蓂心头甚有几份感激之意。而此时,她步出浣莲小筑,屋外依旧是疏冷清峻之景色,却不再怡人。路过那松树时,衣袖蹭在那细细挑突的树枝上,步履一急,直接扯出一团丝线,好端端的衣裳不仅落了尘埃,还无端招惹了松枝,狼狈不堪。梧蓂气不打一出来,伸手拍打在毛茸茸的松针上,不顾自己手扎得生疼。
小桃在门外恭候良久,见梧蓂一脸阴郁的独自出来,便猜测了然七分,赶忙迎上去捉住梧蓂的手,覆上自己的丝帕一边擦拭,一边急道:“小姐莫要生气,出了事咱们回殿再说,小姐莫要与自己过不去呀!”
“我岂是想和自己过不去,我是实在气不过!”梧蓂说着便引出了哭腔,欲泣又深呼吸隐忍回去,小桃轻轻拍拍她的背脊,愁眉不展的搀扶着梧蓂往合欢殿行去。
梧蓂闻及自己的哽咽声,心间愈发不是滋味,不如人意的风肆意地从四面八方窜出来,迫不及待地裹住她单薄的身子,叫她从外凉透至内,冰冷的像坠入深井的石,缓缓地沉下去,止不住的沉下去,挨不到底,沉浸在漫无边际的灰暗之中。
不知走了多久方才走至合欢殿,梧蓂一路只盯着脚下一块块规矩方正的灰白石板,毫无区别,一模一样的并列摆齐。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想着的,便是不愿意做听话而无己的石块、任人摆布的布偶人。
背后是深宫,是黑潭,是逐人取命的异兽无常。假若行得慢一些,便被凶狠地吞噬进去,从此,再无出头之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