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候凉过一阵子后缓和不少，云淡风轻的天气颇多，隆冬到底躲不过风雪来袭。屋中新添一座釉里赭花卉宝座，红殷殷的于冬里瞧着眼热，甚是好看。梧蓂偶尔踏着白雪行路，留下一串串泥脚印，新做的步履愈发厚实起来，里面仔仔细细扎着棉绒，裹着莲步小袜竟一丁点儿未尝寒气。

雪地中“嘎吱，嘎吱”的响，偏北移来的或红梅或白梅似乎十分耐寒，比寻常的梅更富足精气神，开得格外绚烂，遍园皆是。天光洒下一片铮亮金砖，铺卷着细细密密的花瓣。宫人日常辛苦着，瞧着满园之景依旧舒缓几分，幽幽绕绕的香肆意浮上来，融进空气中如觉身在廊桥仙境。任孰看久了亦不曾觉得腻的，想必唯独香自苦寒来的梅花罢。

凉王卧病不起已有好久一段时日，连同当初的宫人又不知何时死去几个，草草埋在了乱葬岗。司徒七子日日依靠补药勉强过活，到底是心有愧疚，消瘦的愈发快了，原本水润丰腴的脸颊如今显出嘬腮病态来。

梧蓂在合欢殿饮茶，怀着胎儿后心思开始小心谨慎起来，连同炽磐亦似乎绷紧一根弦，将她捧在掌心之中，如瑰宝般珍视不已。

小桃无意间谈及司徒七子，一边斟茶一边道：“宫中怪力乱神谣传是益发的严重了。凉王身子还未好起来，听说司徒七子那儿已经快不行了。手底下的丫鬟纷纷急着找出路，不愿主子死后陪其一同倒霉，若是被打发去做苦役，则是不幸。小桃瞧着平日里有几个伺候主子分外老练的宫女，不知小姐可要添上几个？”

梧蓂手中一顿，眸色微暗，眼底氤氲了淡淡的哀愁，宛若云雾缭绕双目之中。她在意的，倒不是寻来几个丫鬟伺候的事，而是司徒七子好似命欲殆尽。

当初那一口对司徒七子见死不救的埋怨之气渐渐消除了，梧蓂亦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如今昔日好友竟因此而反目成仇，亦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的境地。她想到此处，便下定决心去瞧瞧她最后一面，亦算是道别了。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往日围炉而坐，嬉笑念闹的欢愉之后竟转变成生死相隔的处境，心中疼痛如针扎一针一针刺入体内，只是忍住了，不再言语。

为何不说出口？梧蓂这般子寻问自己，亦问不出一个回答。

她放下微微温热尚且冒着热气的茶饮，低头拨弄耳垂上的红翡翠滴珠耳环，一点朱砂痣般落在耳边微微随她身子移动而摇晃着，光泽印在下颚上如一滴红泪。她借此动作勉强遮住神色，口中轻轻道：“走吧，今日去瞧瞧司徒七子。”

小桃的眼睛睁大，手下动作一停：“小姐要去瞧司徒七子？您身子不方便，又厌恶她软弱无能的性子，即使这般子也要去瞧她？”

“如今你说话是愈来愈口无遮拦了！”梧蓂脸色微变，冷冷道：“再不去瞧瞧，怕是今后都见不着了。”

小桃从未被梧蓂责怪，此时闻她冷言冷语，神色不由好一阵子惶恐，最后只小心翼翼地点头哈腰：“是，小桃这就下去准备。”

梧蓂瞧着她背影落寞的退下去，心中暗暗埋怨自己话语过重。可话已说出不便解释，只好日后再说，现如今将司徒七子的事情先放在心坎儿上。

梧蓂随一行人前往司徒七子寝宫的路上，人人见梧蓂的神色甚是怪异，似乎含着过分的敬畏，她亦不知怎么忽地如此这般。

待她到了司徒七子寝宫，几个宫女一下子围上来，各个忙着献殷勤，图得是今后可方便得梧蓂助她们一把。小桃匆匆将围过来的丫鬟驱散，焦道：“去去去，快引太子妃见司徒七子，全在这里巴结什么？你们也不怕闪了舌头！”

梧蓂看那些丫鬟的模样，甚是心头一冷。

司徒七子竟已衰弱至此吗？恐怕被冷落的萧美人亦不会如此啊！更为紧要的是，原来失势之人的下场便是身边人皆做鸟兽散，再沾染着失势者仿佛是摔进了煤灰堆子里，心里头甚是嫌弃又厌恶。

梧蓂在一旁如竹静立，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入眼十分灼目，只是并不贵重，特意袭此一身为免刺激司徒七子的心，亦借此表现得自己活得好好。

于是冷眼看着小桃将人驱散后，留下一个掌事的丫鬟引路去见司徒七子，那掌事丫鬟一路上不展笑容，将脸拉得老长，离开之前似乎嘀嘀咕咕着些许闲言碎语，梧蓂未仔细辨听。

想来就算听见了，怕是只会污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