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七子虽比袁七子所受恩宠更为点滴精少,不过司徒华的寝宫却实属分外豪气,甚是有“策马渡悬崖,弯弓射胡月”的气势。
白石崚嶒,雕甍绣槛,梁间漆金粉富丽堂皇,飞燕四角仰天飞翻,顺势精致雕镂着每角五只活禽走兽,皆是展翅之鹰、咆哮之虎、盘身之蛇三类并列各角,格外有奔放豪迈的气概,梧蓂禁不住曰:“力拔山河,翔鹰飞虎。”玲珑山水下居,陡峭险峻之势腾腾而起,似小华山造态,无俨然之势,上下错落而为,斧凿之间甚是有挥天破地的力度,山麓苔藓成斑,若是春夏合该细草茂密,如今虽缺几分好颜色,不过纵横拱立,别有一番滋味。
四周佳木葱茏,廊亭隐隐座落两侧,左右一望,入目皆空旷境地,藤萝缭绕金丝楠木,密密爬满斑驳墙壁,隐隐露出一截泥筑高墙,愈发显得庭中阔大,依据“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门前不栽鬼拍手”的民谣,前庭栽了柳木、槐木齐列左右,看上去未修剪许多,入目显有参天之态,甚如宫门守将昂扬挺立。柳木叶枝凋零,细枝如发丝漫漫轻扬,缓和整个寝宫正方生硬的曲线。如今看来,袁七子的寝宫与司徒七子的寝宫相比,实在过于温婉贤淑,亦过于小家子气。
梧蓂目光一晃,收回了游远的心神。此宫生机勃勃,可惜宫中人命不久矣。思罢,暗暗叹一口气,目光冷冷地亮出来,落在了大叶紫樘木屋门上。
掌事丫鬟前去禀报,司徒七子听闻太子妃前来的消息,似乎未有何过激反应,在榻上躺下便起不来的身子依旧虚得紧。丫鬟不为难她坐起身,见她不便见人的模样,微微叹息亦不再多嘴提醒,任她颇为平淡地唤梧蓂前来。
梧蓂踏入微高门槛,看望司徒华是头一回,心中见陌生情景更添三分重重。侧面一人物山水红酸枝屏风隔断,临近的黄花梨喜鹊石榴纹三屉炕桌上落着几碟子翠玉豆糕与一樽紫砂壶,零零散散摆放三两只小盏。梧蓂淡淡瞥一眼,瞧见那翠玉豆糕如花蔫蔫的样子,许是良久无人动食了,心中便有了底数。
司徒七子欲撑起身子,手中暗暗使力亦是无果,于是无奈间一丝苦涩笑容漫上嘴角,苍白的口齿微张,深深地叹出一口气。她任由自己倒回床榻之上,目光却牢牢锁在梧蓂身上,见她容色姣好,首先开口道:“今日是什么风,竟将太子妃刮来了?”她口中甚有打趣的意味,而梧蓂见她已不再如当初一般唤自己“花儿”、唤她“蓂儿”,心中悲愤泛滥成灾。
梧蓂心头好一番凄凉,不改容色:“司徒七子何时改口称我为‘太子妃’了?一下子生分得收不住口了。”
司徒七子冷笑道:“呵,我已是将死之人,无所谓生分与亲近,早晚皆得阴阳相隔。你还来我这里沾染什么晦气?袁七子的事情我可什么都没做,莫要再多一人责怪我属同谋便好。”说罢,她扭头看镶贝雕山水的床头,不再看向梧蓂。
梧蓂未曾想过她会这样想,神色微微一愣,良久方才开口,语气含冰:“袁姐姐的事情你竟不觉着心有愧疚吗?”
司徒华身子微微颤抖,双手倏忽抓紧喜鹊登梅刺绣被褥,指尖用力至发白,似乎几尽疯狂,低吼道:“愧疚?她自己得罪了大王,她去找死了难不成也要我拉着我垫背?”司徒华双目充血,情急之下咯出一口乌黑的血块。
梧蓂皱皱眉,如今的司徒华再不是当初懵懂无知的“花儿”,患病之后性情大变,梧蓂原以为她只是变得沉默萎靡,没想到竟变得如此狠毒心肠。
梧蓂眼睁睁看她咯血后痛苦的咳嗽,到底是没有靠近一步,冷眼旁观许久,生怕沾了她的污秽,心中后悔来见她。
司徒七子见梧蓂杵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瞧着自己,张口冷笑,玉白的牙齿映着鲜红的血,如恶鬼一般分外骇人:“该死的袁云缦,她要死便死去,拖我下水做甚?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莫不然怎会不放过我?”
梧蓂脸色气得微红,忍着不言不语。
“那日我只是站在一旁看看罢了,我承认我不敢违逆大王,可关我什么事?为了她违逆大王然后一同赐死便好了?她不过也是自私的人,后宫之中,哪有真心相待,可怜我如今才明白!”司徒七子“哈哈”狂笑,越笑仿佛心口越痛,最后疼得龇牙咧嘴的倒在床榻上费力地喘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