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梧蓂浑浑噩噩地回到合欢殿，天色已经甚是昏暗，鸟雀无声，偶尔间瞥见屋梁上微微匍匐一只全身漆黑的野猫，目光莹绿幽幽发亮，似两颗罕见的绿宝石般引人注目。她抬头仔细看它一眼，心想着：许是何处跑来的野猫罢。之后，便当做视而不见地离开。

天色已晚，若此时出门的人，必定要提着一杆乌漆木柄雕梅枝的四方角镂空灯笼再小心翼翼地出行，宫中路途修得平整，却不防着树枝牵绊，特意留着枝枝叶叶求个入目琳琅。唯有宫人知晓此些琐碎事情，梧蓂了解这些，亦是因为小桃的告知，瞧炽磐未回来，便指派宫人点着一路小灯笼为他引路。

回殿后，梧蓂方才又听荳翘面色淡然地迎上来，徐徐地说，凉王病中垂危，实在受不了病痛苦楚，不得不唉声叹气，似乎是有悔悟的心思，遣人将流韶啄月斋的旧物统统搬至凉王的乾坤宫。众臣阻拦不成，任凉王行此举了。

梧蓂素来不喜欢将苦楚压抑于心中，哭哭啼啼一场后心头亦温和许多，转而思量，为司徒华难过实在是不值得，如今她已是自生自灭的性命，谁也救不了她。

生死关头看清的真相含藏着多少残忍，她已有最为深刻的体会。

三弯腿荷花藕节方桌上新摆了与往日不同的糕点，奶白枣宝、蜜饯酸梅子、蜂蜜花生等少见的糕点，大多是既酸亦甜的口味。梧蓂拣一块蜜饯酸梅子丢进口中，细细咀嚼几分酸味出来，满口香甜气息，沁甜顺着喉咙润肺止咳，胸口漾了许久的恶心方才压了下去，腹部尚未隆起，但是想至孕育了炽磐子嗣的自己便高兴得不得了。不知怎地将之前的烦恼一股脑儿全狠狠地丢掉。

荳翘凑近斟一杯热酸梅汤，红彤彤的裙裾一摆一摆，同杯中酸梅汤一个颜色。斟大半便停下，道：“太子妃可还食得习惯？若是不习惯，奴婢下回子命御膳房换新得来。”

酸梅汤大多用乌梅或是杨梅来制，里边放点白糖去酸苦，常于冰镇后饮用，该汤具消食合中、行气散淤、生津止渴、收敛肺气、辟疫、除烦安神的功效，倒是冬日里不常见着，如今于冬食夏饮，甚有一番好滋味。梧蓂端起来浅浅尝一口，热气扑在眉眼间，酝成一团白雾裹着天地全不见，口齿之间被热汤轻轻烫了一下，却并非觉得不适，反而更属饮此热汤的方式，趁着热就饮。

玉白的齿贝间酸甜正盛，一小口再舌尖缭绕许久才缓缓咽下，顺着喉咙从上至下的游走，忽地暖然心神。

荳翘见梧蓂容色不再黯淡无光，如今似乎逐渐恢复元气，将热酸梅汤捧在手心里暖手，于是道：“奴婢再去为太子妃点一樽香来熏。”

梧蓂唤住正欲退下的荳翘，神色间有两三分惬意，轻轻倚在小姐椅上淡淡笑着道：“不用再唤我‘太子妃’，就叫我‘小姐’便可，你自称‘荳翘’、‘翘儿’皆可，莫要‘奴婢奴婢’地叫个不停。”

荳翘眼睛亮晶晶的，回答：“是，荳翘知道了，这就去为小姐点香炉。”那香料是从太医那儿精选来的，取几味安神保身的药材混合磨成细末儿，之后燃起来可至屋中清香幽幽如入仙境，对腹中胎儿亦是甚有好处。

梧蓂徐徐挑了几块糕点食尽，倒是不见炽磐回来，饮着酸梅汤愈发乏困着，竟一人伏在桌上睡着。

她在梦中梦见云缦姐姐还活着，依旧是往日时光之中的温情脉脉。流韶啄月斋里分外眼熟的雕龙刻凤镂空大铜炉里，中间几块儿木炭烧得通红，窗外晚风呼啸着亦吹不散四周暖和的热气，云缦姐姐将那条她日日夜夜系在手中的腕带转而赠予梧蓂，同她促膝夜谈，浮称流说。

似乎听闻完便忘记了，唯独一句幽幽回荡在耳畔：“妹妹，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呐。”

君子乐得做君子，小人枉自做小人。

山中自有千年树，世上难逢百岁人。

梧蓂哑口无言，欲辩驳却无词还击，云缦姐姐说得有理，只是这道理不似从前云淡风轻了，如今深得像一潭幽幽而望不见底的潭水，她方才张口，那云缦姐姐便不知何处去了，铜炉的火光一下子灭尽，空荡荡的屋子瞬间漆黑一片。

古有言：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万事劝人休瞒昧，举头三尺有神明。鬼神可敬不可谄，怨家宜解不宜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