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掩合,忽地风止,腕带顺着手腕垂落下来,一抹粉红伴着衣裙融为一体,如潺潺流水泻过,温柔了周身。
梧蓂点点头,嘴角含着微笑:“是,我有孩儿了。”
司徒华猛地一个激灵,眸中不由流露一丝惊讶与羡妒神色,拳头暗暗捏紧,旋而藏了起来,一言不发,却不想皆被梧蓂尽收眼底。
梧蓂自顾自将渐凉的手收回袖中,夹棉小袄着实暖和许多,便随口笑道:“司徒七子怎不恭喜我?偶尔也会想,袁姐姐会不会投胎重新活一遍,望她落到个好人家,再不用忍受后宫孤苦。布衣虽贫,却有后宫人皆没有的安生。”
此言似乎触动了司徒华,梧蓂悄悄瞧她一眼,见她目光低低垂落,宛若骇极而哀的猫,微微弓着背,杏眼小鼻合该是个温婉的小家碧玉,如今的身形却甚是落寞,寂寥无比。
梧蓂贞静下来,眉眼如山水般颇为动人,流目如水,未盯着司徒华的眼,却瞧着她发髻间一抹桃花红的桃簪:“你说,我们这般吵闹下去,最后又能怎样?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十分红处,将临也不过是凋零。”
司徒华愣了一下,道:“本宫欲将解药给你看,便是想告诉你,它教本宫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不自救,实难成活。”她淡淡笑着,竟不由哽咽起来。
梧蓂转身,亦劝道:“自救各有法子。”她随手取下发髻间一支晶莹剔透的三重珠花,举在眼前道,“你瞧,这珠花日日被人簪在发上,若是哪一日不小心跌坏了,修也修不好,该如何?”
司徒华不明其意,随意想了想,便回她道:“自然是丢了呐。”
梧蓂款款一笑,轻轻摇头:“若是我,定将它细细拆解下来,镶在其它处,如衣襟、盘扣、步履等等,照旧华丽悦目。若比起普通原物,或许现在的更好一些。”
司徒华的目光睖睁,仿佛瞬时明白了何事,眉眼间明显有几分动然,恍然大悟。很久很久,惨然一笑。“生之苦短,你同本宫讲什么多余的道理,本宫岂能尽如你意?花无百日红……总是逃不过凋零,还不若活个痛快罢了!”
“错了,皆错了。”梧蓂怜怜看着她,淡然道,“你的痛快,哪里是真真切切对自己的痛快?不过是麻痹自己,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司徒华几乎咆哮着喊出声来:“别说了。本宫为了活好,哪里有错?你告诉我,本宫哪里有错!人生苦短,本宫不可能收手了!”她怒而振袖背立,不欲让梧蓂看见她纠葛的神情。
梧蓂惊愕,抓住话语里一丝失言,思量后对她奇道:“你做了何事,为何说收不了手?”
司徒华一怔,自知情急之下失言难收,也不妄加解释,只喊来掌事丫鬟将梧蓂送出门去。她不肯再听她只言片语,任掌事丫鬟将她几近辇出流韶啄月斋,兀自一人在屋中无来由地恸哭不止。
梧蓂立在流韶啄月斋的高匾下许久,见司徒华再无一星半点的反应,不由愣了愣,倒是荳翘迎了上来,轻轻扯扯她的衣袖,劝慰道:“小姐,咱们回合欢殿吧!”
梅香如浪潮一浪扑过一浪,荡漾着满涂皆是,梅花砖颇有规律的摆叠一条绵延不绝的小巷,或圆或棱的模样,像极了枝头红梅。可惜,梧蓂总觉得心中隐隐不安,不知司徒华说的“收手”,到底是何事,如今也再无闲情赏花饮香。
梧蓂想,如今司徒华唯一的仰仗仅仅是让她不得宠的凉王,如此苦苦哀求薄情男子的爱,恐怕司徒华一生,也未真正爱过一个人。她的过活,不过是放纵自己,如此姑息养奸,不知日后还会遭怎样的殃。
今日瞧司徒华的样子,似乎有难言之隐,可她又似乎情愿去做此难言之隐之事。本性纯良贤淑之人,经历生死后便成这般刁钻刻薄。转而想想,也罢。梧蓂不在意她如何认定自己,只盼她莫要做何害人害己之事。
小巷梅砖延至清廊亭,跨过莲湖上两座石桥,绕过层层叠叠的假山与繁花落的梅林,直连到合欢殿外。一路走来,已不知错过多少美景,梧蓂的珠花出乎意料的掉落,摔碎一地的玉石碎片。她愣了愣,弯身捡起来,却只有一手残片,恐怕这些何用也没有了。有时候,坏了的东西就是坏了。
此时,方才懂得人与人之间和善,才若利剑指天南,光芒万丈遮挡了其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