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过后,气温骤降,不但山岭间都被披上了银装,就连河流也都大部分结上了冰,只有水流遄急处,还可以看见哗哗流淌的河水,奔腾着,钻入冰下,消失在白茫茫的世界里。
林山东伏卧在冰冷的雪中,眯着眼,躲开阳光照射在雪上的反射出的光芒。日已西斜,反射出的光芒已经没有了过午时的那般强烈了。这是为了避开顺风的风向,以免将人的气味传过去,只好藏身上逆光的地方。
二百多米外,一个已经死去多时的狍子卧在低矮的榆林松树下。
他趴窝的这块地方,是在山间的洼坑里,低矮的地势正好可以躲开“呼呼”的西北风,身旁是一棵低矮的榆林松。而将他全身裹住的狍皮筒,将他的身体和下面冰冷的冰雪隔绝开来。这种狩猎方法在鄂伦春猎人口中,被称为“打窝子”。这种狩猎方法,林山东已经有些年头没有用过了。至于上一次使用这种方法,是什么时候,他已经不记得了,只是记得那时还很年轻,还有足够的精力让自己在雪中趴窝一夜。而现在,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向从前一样,在寒冷的冬夜里,待上一宿。
在使用“炸子”猎熊的方法失败后,他就知道,只有这一种方法可以用了。前几天,他借着刚落雪的机会,将附近的山头和沟塘子都走了一遍,甚至翻越到很远的山林中。这一趟搜寻下来,他的心里有了数,至少知道了这一带都哪里有熊活动,而要找的那两只熊大体上喜爱在哪里活动。那一次,他差一点就要猎到那两只熊。
那次在搜寻中,当他看到雪地上清晰留下的两只熊走过的痕迹后,心头一阵惊喜。此时地面有雪,只要自己跟着这两串熊脚印,早晚就能找到。他沿着熊留下的脚印一路追踪下去,接连的翻过了两座山后,见到了熊刚刚走过后,留下还未结冻的粪便。这个讯号表白,那两只熊不会在超过三里地的范围外。他将这附近的山林里找了一个遍,却没有见到熊,只见到到处都是杂乱无章的熊脚印,这让他失去了循着脚印追寻的方法。他有些恼恨自己,若是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带些干粮来,在这里守上三两天,一定会猎到想要的熊。
无奈,天已经见黑,他只有往回走。即使是这样,回到家中已是十点多钟,已经急的团团转的林娟若是见他再不回来,就要去找人去找他了。还好林娟对父亲的狩猎能力有些了解,才一次次的压制住心头的想法。
知道了熊的踪迹后,林山东来到山林中,猎到了一个狍子,然后将狍子放到自家的屋里,让狍子发出腐烂的气息后,将狍子带到了这里。他要用鄂伦春猎人最常用的“打窝子”来对付熊,而汉人管这招,叫“守株待兔”。
狍子发出的臭味,可以将十里地范围的熊引过来。林山东不信自己这次会失手。
手有些发麻。这是长时间伏卧在地上不活动的结果,即使眼下周围寂静得出奇,林山东还是不敢大意,只是将手在狍皮袖筒里微微的活动了一下,舒张一下手掌,让血液畅通。
这身狍皮筒还是他的老婆在他年轻时给他缝制的,若不是因为有些纪念意义,他可能早就将这皮筒子给扔了。此刻猫缩在里面,感受着皮筒子给他带来的温暖,心头的感慨也一阵阵涌上来。好多往事就象昨天才发生的,他甚至都能感受到许多事情发生时,空气的味道。只是头上的头发已经白了,这白发一次次的提醒着他,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不论自己要吃多大的苦,一定要将这两只吃过人的熊猎到。正是这种信念支撑着他,在寂静的山林中蹲伏,忍受着寒冷和全身的僵硬。若是猎不到这两只熊,他这一辈子都不能心安,都将活在自责中而不得安生。他忘不了连海平望着他的眼神。
林山东这一辈子都在和山林打交道,只有走在山林里,他才会感到身心舒畅,心旷神怡。相反,和别人在一起,倒是让他感到不自在,身心感到拘谨。这也是他一向留给别人木讷、少言寡语的性格。在别人看来,他并不欠连海平什么,若是认真的算起来,很可能还会是连海平欠他的。因为他毕竟救过连海平一命。但他永远是不会向着这方面去想的,在他的心里,自己这一辈子都是欠着连海平的情谊,而这情谊,这一辈子都还不完。人家连海平可是让自己从“盲流”变成了“公家人”,这份情谊,自己怎么可能能还完,这可是天大的恩情啊!
只要是吃过人的熊,它们一生也改不掉这个习性了。更何况,这还是两只对人类有着仇恨心理的熊。若是不将这两只熊猎到,自己可就真的对不起人家连海平了。
天终于渐渐的黑了下来。十月中旬的天色,一到下午五点多钟,只要太阳一下到山下,用不了十多分钟,黑幕就会笼罩住山林,让山林里的一切蒙上一种光怪陆离的景色。
山林中的很多种动物都是在黑暗中活动的,夜色刚刚来临,林子里就传来一阵阵叫做鸮的鸟发出的叫声,这种叫声能在林子里传出很远,声音凄婉的有些瘆人,特别是在这黑漆漆的林林子里,远处的山形以一种奇形怪状的形态,矗立在那里。远处传来了一阵狼嚎,这让林山东感受到了一丝不安,不安的并不是怕狼来袭击自己,而是放在远处树下的狍子发散出来的气味肯定会将狼吸引过来,若是没有引来熊,反倒将狼群引过来,那自己这些天的心血可就白费劲了。他在心里告诫自己,无论狼怎样来啃食狍子,自己都不能开枪,宁肯自己的心血白费劲,否则,枪声一响,又会给熊一个教训,以后这招也会失灵的。而除了这最后的一招,自己再也想不起来该怎样对付这两只狡猾的熊了。
果然,在一弯残月刚刚在山顶上升起,让他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顿觉山林间变得透彻时,一阵阵踏雪的声音便由远及近的传来。
三只狼一路跑跑停停,嗅着气味,正在向这里赶来。不一会,狼便找到了卧在树下的死狍子,犹犹豫豫的四下张望了一番后,扑上去,开始撕咬狍子。还好林山东将狍子腿处用细铁丝拴在树上,否则,狍子早不知被狼扯到哪里去了。
狼既然已经嗅到了气味,那熊肯定也会嗅到。听着狼传来的啃食已经冻上的猎物,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时,林山东这样想着,此刻就是考验一个猎人耐心的时候了。
狼的眼珠子在暗淡的月光中,发出惨绿的光芒。林山东将自己的头低垂下来,闭着眼,不想去看狼,他怕自己忍耐不住,对着狼开上一枪。
狼突然停止了撕咬,都停下来,支棱着耳朵仔细的听着什么。虽然他并没有从林子里听到任何动静,但这种现象让他感到精神一振,狼们肯定的听到了什么,才让它们做出这样的举动;要知道,狼的听力要比人强上十倍。
果然,狼们开始显得躁动不安,对着远处黑暗的森林中发出低沉的嘶吼,看来它们是想用自以为是耍狠的声音,吓退林子里竞争者。
林山东已经感到疲倦的身体,犹如通过一阵电流,如果猜的不错,要来的,应该就是他想要找的;因为只要这一片有了熊的踪迹,方圆十里内就不会有别的熊再出现。即使是猞猁,轻易也不会在这里出现。
林山东用最大的努力,在没有发出丝毫声音的情况下,将全身舒展了一遍。这样的暗淡天色里,是最适合猎人们“打窝子”了;暗淡的月光,让他刚刚能将枪上的准星看清楚,而又令猎物们放松警惕。
狼们突然开始大口的啃食狍子,对周围的环境不闻不问;林山东的心里更加有数了,狼们已经放弃了想要和要来的对手抢夺食物的想法,只想能多吃一口,就赶紧多吃一口。
林山东小心翼翼的,将枪上的保险慢慢的打开了。该来的,总会是要来的。
一阵沉重的、踩踏雪地的声音,连带着地面树枝折断的“咔嚓”声,在空寂的林子里终于响了起来。两只黑影从林子里窜了出来,在略微停顿了片刻后,向正在狼吞虎咽的狼群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吼声。
吼声在山林远处传来了回声,震得林山东身旁针叶林树上的积雪,簌簌的落下里一些,掉在他的帽子上。
他犹如根木头般的,屏住呼吸,紧盯着远处的熊。
三只狼看着向这里跑过来的两只熊,拖拽着猎物想要逃离,但猎物被林山东牢牢的拴在树上,狼群呜呜咽咽不甘心的跑了。
两只熊跑到猎物前,对着远处仍在张望的狼吼了两声后,开始啃食狍子。
打了大半辈子的猎,林山东还不曾象此刻这般,心情激动。他努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气,夜色中,一点点的将枪口对准了两只熊中体型较大的一只。
林山东对手里的这杆枪,很有信心。在拿到这杆枪后,他用了二十多发子弹来校正,对这杆枪的毫厘偏差处,了如指掌。这头一枪打过去,自己有两秒的时间来退膛,以及重新推上子弹,而此时,另一只熊一定会发懵片刻,这“片刻”,就是自己最好的机会。
枪口牢牢的对准了熊的前肋部,那里受到枪击后,将是最致命的。
一声清脆的枪声在暗黑的森林里想起,打破了所有的沉寂。林山东没有去细看自己的这一枪能否打中,只是从子弹飞出,划过空气后传来的沉闷击打声,他就知道已经击中了目标。他快速的按照原想的那样,将子弹退出,又推上新的一颗,他已经看到另外的一只熊,正吃惊的望着他这边。
即使一个经验如此丰富的老猎人,百密一疏,还是忽略了一件事情;枪声响后,震荡的空气将他身旁树上的积雪震落下来,瞬间将他的头以及枪上落满了积雪。这个变故来得很突然,让林山东猝不及防,心神一顿间,猛地从雪地上跃起,抖落掉枪上的积雪,再次将枪口对准熊的方向;很令人感到糟糕的,是枪上的准星间,已经被雪糊住,让他再无法去进行瞄准。
终于反应过来的另一只熊,发疯般的转头向林子里跑去。林山东顾不得去弄准星上的雪,他知道用不上三秒钟,那只熊就会逃到黑漆漆的林子里,让自己再也无能为力。将枪口对着熊的大致方向,凭着自己的感觉,开了一枪。火光闪后,那只熊也不见了,逃进了林子中,只听到林中传来渐渐远去的“咔嚓、咔嚓”声,让林山东知道,这只熊跑掉了。
林山东站立了片刻,望着天边的弯月一动不动,心里的失望比这黑漆漆的夜色还要沉重。这只逃跑掉的熊,以后将要更加的难以猎到,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却因自己的一个疏忽而错过了。这样好的机会,以后不会再有了。
一直站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感觉畅通了,腿部的麻痹感彻底的消失后,才一步步向猎物处走去。
还未走到跟前,一阵沉重的“呼哧、呼哧”声音传来,让林山东知道这只被击中的熊还没有咽气。他将枪只上的雪抖掉,推上子弹后,径直走到被击中的熊旁。
一只硕大的黑熊,侧身躺在地上,旁边就是那只已经被啃得不象样子的狍子,熊在急促的向外呼着粗气;看到走近来的林山东,努力的露出白森森的尖牙,想要威胁他;挣扎着扬了扬头,却无奈的倒下来。在熊嘴角不断流出的血液,在月光下看得很清楚。林山东的这一枪,肯定是将它的肺部穿透了。
林山东坐在一棵倒木上,静静的看了一会后,将周边的枯枝捡来一些,在地上升起了一堆火;今晚虽然待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但也只能等到明天天亮才能往回走了。在漆黑的林子里走夜路,是很容易走迷山了,即使是在林子里很有经验的他也不行。
火堆照亮了黑暗,也驱散了他身上存积的寒意。熊在挣扎了一会后,没了气息。林山东将熊的脑袋抬起来,看了看,见这只熊的两只耳朵都是齐全的。那跑掉的那一只,就应是缺了半只耳朵的那一只。
将熊的苦胆先取出来后,又从死熊身山割下了一块肉,放在火堆旁烤了起来。
今夜,就要这样度过了。只有明天回去后,告诉连海平,开着台拖拉机来,将熊拉回去,让大伙开开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