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份的寒风如刀，将林子里的枯干树梢吹得“呜呜”直响。

林山东的胡子、眉毛上满是冰霜，蹲坐在一处避风的山旮旯里，生起了一堆篝火。

他从背包里掏出两个馒头，放在火堆旁烤着。

林山东在这片山林里已经待了三天了。三天来，他一直在追寻着那头熊。就在这这座山林里，那只熊一定就在这里。

五天前，已经升为林业局副主任的谷玉龙找到了他，告诉他那只熊前些天又出来了，竟然在一个雪夜里，将一个来援建林业局的外来单位驻地给袭击了，好在他们人多，大家齐心协力的才将熊打跑，只有五个人受了些伤，其中一个人的伤势比较严重，胸口被熊锋利的爪子撕开了。

看到熊的人们，都说那只熊，确实少了一只耳朵。

“肯定还是那只熊，”谷玉龙肯定的说，“没想到一场大火居然没烧死它！这两年再也没有来，我还以为肯定被火烧死了呢！”

“俺听说局里不是组成了狩猎队了嘛！”林山东疑惑的问。

谷玉龙叹口气，说：“那些狩猎队，哪是打猎的料啊！每天出去就是在山里转悠一圈，对着林子里放几枪，就跑回来了。”

林山东想起连海平两年前对他说过的话，深思了片刻后，说：“那好，俺去斗斗这只熊，说实话，这只熊不死，俺是睡觉都不踏实。”

谷玉龙看着已经白了一半头发的林山东，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若不是没有办法，他真是不能来找林山东亲自出马，毕竟年龄已经很大了，再去爬山越岭的，怎能让他心安。只是因为连海平被抓后，新来的林业局正主任因他是本地人，要求他必须要将这只熊打死，否则再出现什么事故的话，大家都担不起啊！现在外来援建林业局的单位很多，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向人家交代！

自从松涛林业局被一场大火烧毁后，从内蒙古和小兴安岭陆陆续续的来了很多援建松涛的单位，人家好心好意来援建本局，不能让人家流着汗还要流血啊！

“俺曾经答应了连主任，要是这只熊没有被烧死，俺一定要打死它的。”林山东说。

谷玉龙想起了连海平后，心内也是叹息了一声，半晌后说：“我这副主任当的有愧，局里是因为我应对火灾得力，没有伤到场里的一个人，才将我提拔起来的。谁都知道，这里最大的功劳应该是连海平的。”

两人沉默了很久，各自沉浸在对那场火灾的回忆中。谷玉龙临走前，除了交给林山东一把半自动步枪，还从车里拿出一把“五四”手枪交给他。

“多把武器多一份把握，”谷玉龙说。“林叔，你可以定要小心，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只熊可是很狡猾的，都是袭击完就跑的远远的。”

林山东点点头，接过了他递过来的手枪。

两天后，林山东带着足够十多天的食物，带着可以在雪地里露营的狍子筒，进山了。

进山不久，他就发现了这头熊曾经走过的踪迹，他一路追踪，饿了就烤些馒头吃，夜里就找个避风的地方睡上一宿，一天前终于发现了这只熊崭新的脚印。

躲藏在这里的熊，似乎知道有人在找它，向着密林深处不停的行走，企图让寻找它的人无计可施，最后知难而退。

这是人和大自然的一种较量。

但熊并不知道，这次来寻找它的人是铁了心。这种情况，林山东早有准备，所以准备了足够多的粮食；他就是要让熊不停的走，借此消耗熊的体力。在他进山时，他就知道，若是想猎到这只熊，就不能用平常的方法。

他要让熊没有捕猎的时间，耗尽熊的体力，击起熊的愤怒；若不如此，熊是不会现身的。

他慢慢的吃完两个馒头后，天色已经昏暗，更冷的寒气压下来，仿佛要将空气凝固住。林山东将火堆向旁边挪开一些后，将灰烬略微清理了一下，将狍皮筒放在热乎乎的地面上，自己钻了进去。他要今晚就在这里歇息一夜。

半夜时分，林山东醒过来，起身将快要燃尽的火堆上加上了柴火后，坐在火堆旁沉思着。

夜空中，星星不堪寒意，不停的眨着眼。

山脚下，一阵狼嚎声，悠长凄厉，打破了寒夜的宁静。火堆旁的那杆枪，上面的刺刀在火光中发出幽幽亮光。

天色刚刚发出微弱的晨曦，林山东吃了个馒头后，起身开始追寻。没有走多远，他发现了熊的新踪迹。

林山东心内冷笑了一声。这只熊在终于在自己三天来不停歇的追寻中，没机会捕猎，按耐不住了。昨夜居然在自己的休息附近徘徊了一圈，看来是想要来袭击自己啊！照着这样下去，这只熊撑不了多久的。

他沿着熊一路攀山的踪迹一路跟踪过去，地面厚厚的雪，将熊的每一步都清晰的印在上面，他不怕跟丢了这只熊。在翻过一道山梁后，站在高高的山脊上，他看见了那只熊，正在山腰中的厚雪中，彳亍独行着，偶尔回过头来张望着。

林山东看见那只熊停下了，对着自己站立的山脊方向张望着。人熊对峙，都在打量着对方。

这么远的距离，枪是没有多大的把握打到熊的。林山东知道自己没有十成的把握，绝不能开枪。他继续向熊走去。

人和熊走走停停，始终保持着一个较远的距离。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又一天过去了。

第六天下午的时候，也不知翻过了多少座山，林山东跟着熊走到了一座高耸的山峰脚下，看到太阳就快沉落在西南山下，他决意就在这里休息。正在他啃着被火烤得硬邦邦的馒头时，一阵嘹亮的火车汽笛声从远处传来，在山谷间悠长的回荡着。林山东一时感到惊奇，不知自己这些天来究竟走到了什么地方，在他的印象中，自己和熊应该已经走到了遥远的森林深处。

这次出来猎熊，林山东改变了以往所有的常规，他不再记住来时的路，不再记住方向，他所看见的，只有雪地上熊留下的脚印。

听到这阵汽笛声，林山东站起来，借着天边犹存的光亮向山峰上望去；山间已经沉浸在昏暗中，唯有高高山峰上白亮的雪峰，依旧沐浴在冬日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林山东蓦然醒悟，这座山峰，不就是白嘎峰嘛！难怪自己会听到火车的汽笛声。这头熊居然将自己引到了这里。

隐隐约约的，林山东感受到了这头熊的心思。当年自己就是在白嘎峰附近的山脚下，猎杀了这头熊的母亲而放跑了这头当年的小熊。这可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啊！

经过六天来的追赶，林山东知道这头熊没有吃到任何的食物，它快靠不住了，它内心里的愤怒已经被彻底的激发出来了。看来，今晚将是个不平凡的夜晚啊！

在黑沉的夜色笼罩住山林时，林山东依旧照着往常的动作，将自己的狍皮筒放在燃过的灰烬上，让自己的身体贴着大地上留存的温暖，听着林子里的哪怕一丝细微的动静。

黑暗的森林中，不断的有树上的枝丫不堪寒意，跌落下来。

今天与往天所不同的，是林山东这次将那杆半自动步枪挂在了稍远处的木枝上，尤其是将上面的刺刀方向，对着火堆的方向。熊的视力并不好，所以鄂伦春猎人才会将它们又称作“黑瞎子”，但它们的嗅觉却灵敏无比，尤其是对枪支上火药发出的味道。

夜半时分，篝火渐渐就要熄灭，林山东没有起身去填加柴火，而是任由彻骨的寒气侵袭着肌肤。有火，会让熊心生胆怯。望着天边的残月，他想，事情该有个了断了。

一阵踩踏积雪的声音传来，细微的，小心翼翼的，若不是对于林山东这样有着丰富经验的老猎人，都会以为这种声音是耗子在雪中细碎的行走。林山东心里在叹气，想不到被激怒得已经愤怒的熊，居然还是这般的小心翼翼，没有发狂，看来自己以前真是低估了这只熊。

寒意浓重的夜里，这阵踩雪发出的声音，在林山东听来，格外的清晰。在这样的时刻，他竟然想起了家中的林雪生和雪融两个孩子。在进山时，林娟并不同意他进山猎熊，执意劝阻，但林山东心意已决，并且向林娟保证，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进山去打猎了。正是这个保证，让林娟被迫让步。

守着那两个活泼的孩子真是让人快乐啊！林山东感慨着。虽说孩子有些腻人，但只要半天没有见到，心中就会想的不得了。等到雪生他们长大就好了，他们再也不会过上象自己曾经走过的苦日子。林山东想着，嘴角露出了微笑。

当一声刮过枝条的声音响起时，林山东坐了起来，他不敢太冒险，生怕这只饿疯了的熊突然扑向他，这个赌，太冒险了。

声音突然停止了，望着黑黢黢的林子深处，林山东知道那只熊一定就在附近，应该正在盯视着自己。林山东用若有若无的目光，望向了挂在残余灰烬另一边的枪支。

一阵突然肆无忌惮、毫无顾忌的奔跑声在雪地上响起，在黑沉的夜色中，林山东看见一个庞大的、比夜色还要漆黑家伙的扑了过来。

它终于来了。

林山东天腾的站起来，闪身躲在旁边的一棵粗大的树木后，却没有去取挂在树上的半自动步枪，因为这只扑来的熊似乎算计好了距离，竟直扑向了挂枪的树干，此时即使他用最快的速度去取枪，也是只能抓到枪，却不会有机会来开枪了。

这只熊的行动和心思，都在林山东的算计中，这么多年来的狩猎经验，这一次，让他费劲了心思。

这只熊不会知道，林山东此刻的手里，正紧紧的握着一把谷玉龙交给他的“五四”手枪。这手枪的威力很大，后坐力惊人。这是林山东最后的希望。

那只熊跳到挂的枪前，一口将枪支咬在嘴里，一阵咆哮声中，林山东听到了枪支木托发出碎裂的声音。

那只熊肆无忌惮的扭甩着脑袋，上下狂跳着，似乎要把枪支跌得粉碎才肯罢休。它完全无视不远处的林山东。

露出半面身子的林山东看着眼前这个庞然大物，急速扭动狂跳的身躯让他很难对准目标，他索性看着熊，看它还要跳到什么时候。

熊停止了狂躁，将碎裂的枪支猛的一甩，扔到了远远的雪里。看着树干后的林山东，呲开了白森森的尖牙，发出了尖利的吼声。

弯弯的月牙，在凝重的冷意中，显得很是凄惨。

……。

第二天的中午时，一辆运材汽车在经过白嘎峰下时，看见了一身血迹的林山东正费力的向局址方向走着。

赶到医院的谷玉龙，见到了身上满是伤痕的林山东。

林山东看到赶来的谷玉龙，终于欣慰的笑了笑。指了指床下的衣服，示意他将衣服递给他。林山东在衣服里摸索了一下，将一只熊的耳朵拿出来，对谷玉龙说：

“若是你……有时间，去看……连……连主任时，将这个熊耳朵给他。”

三天后，林山东终于走完了他这一生。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