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子壮一直放心不下雪儿，他想把她的情况告诉张汉年，但又怕雪儿生他的气。他前思后想，觉得还是应该把她的事告诉她的父母。

他急匆匆地来到张汉年家。张汉年不在家，他又急急地赶往医院。张汉年见他这么急着见他，一定是雪儿有下落了，便把他拉到一边迫不及待地追问。

子壮把雪儿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张汉年二话不说，跟另一个医生打了声招呼，就急急地来到了雪儿做事的地方。

张汉年心里充满了愧疚，他站在门口对子壮说：“你去把她叫出来吧。”

子壮进去了，好一会儿雪儿才跟出来。雪儿铁青着脸，看也不看张汉年一眼。他们站在屋子一角，店里的小虹小燕也朝这边张望着。张汉年很尴尬地低着头，不时地干咳两声。子壮很是奇怪，看看雪儿，又看看张汉年，自己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子壮，你先到别的地方玩一下，我有话单独跟雪儿说。”张汉年说。

“哦。”子壮顺从地走了

“雪儿，我都是一时糊涂，我跟你妈还是很好的。我请你原谅我，好吗？”张汉年诚恳地说。

一句话把雪儿的眼泪也催下来了。她默默地流着泪，为自己，更多的是为自己多灾多难的母亲。

“你还是回家读书，你不要为这事放弃了你的理想。如果你觉得在我这里别扭就住读。你妈为了你读书花了多少心血？你就算是不为了你妈，也要为自己今后考虑呀？”

雪儿盯着他的眼睛，那眼睛里有怨恨也有哀伤。她说：“你放心，没有你我也不会饿死！我要养活我妈，再也不会让她接受你的钱的。”

“雪儿，我刚才不是说了我错了吗？我希望你不要跟你妈说，她会受不了的。”

“你是想继续欺骗我妈，是吧？”

“路走错了可以回来重走，事做错了就转不来了。我保证以后不犯就是了。”

“你觉得跟我说这些话有意思吗？告诉你，我是不会再去读书的，书上那些仁义道德都是屁话！”

她说完这些话就回到店铺里去了，丢下张汉年一个人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子壮见雪儿走了，便走过来问：“她愿意回去读书吗？”

张汉年摇了摇头。

“那怎么办？”子壮着急地问。

张汉年长叹一声说：“看来她铁了心，你要常来关照一下她，她一个人在这里，我实在放心不下。”

子壮点点头：“只有如此了。”

张汉年叫子壮把小虹喊出来。

小虹出来后，问：“你是雪儿的爸爸吗？”

张汉年说是。

小虹笑笑说：“你是不放心雪儿在这里，是吧？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她的。再说，这位大哥常来看她，没有什么大的事的。”

张汉年说：“谢谢你。”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塞在她手里说：“叫她不要太节约了，身体要紧。”

说罢，就独自走了。子壮进屋去，雪儿也还坐在那里暗自垂泪。子壮不明就里，只是坐在一旁好言相劝。

到了工地下班时间，子壮也带着满腹的狐疑离开了那里。

（108）

张汉年知道了雪儿的下落后，第二天就到商场买了一台十二英寸的“金星”牌黑白电视回了文坳。家乡的电线早就牵到家里了，家家户户用上了电灯，也有人用上了录音机，可就是没有一家有电视。究其原因，一来是很多人没钱买，二来是接受效果并不理想。

竹花也没见过电视，见张汉年兴冲冲地一个人回家，心里却有些不快。

她急切地问：“雪儿呢？你见到她了吗？”

他哈哈一笑说：“没有见到雪儿，我敢买这么个宝贝回来？”

“她怎么样？”

“好着呢，现在是大师傅，会赚钱了。”

竹花这才笑了起来。

“你怎么不把她带回来？”

“忙着呢。”

竹花一块石头落地，她喜形于色地把这个叫做电视的东西左看看右看看，不时用手抚摸着。

“你怎么想着要买这个东西？”

“你不记得了？我早就说过要买这个东西，我们老了没事就坐在一起喝着茶水，看看电视，过一个逍遥自在的日子。”

“你打算还回到这穷山沟里呀？”竹花试探地问。

“你问的才叫怪呢，不回来到哪去？”

竹花脸因激动而红了。

他买电视的消息一下传遍全村，男女老少象是看热闹一样，把个家里塞得水泄不通。竹花脸上也有难得的笑脸，她给人沏茶倒水，递烟递糖，忙得不可开交。张汉年到山上砍了一棵高大的竹子，一头埋在墙壁角的地下，一头绑上电视接收器。接上电源后，他站在屋顶，手转动着竹杆，电视里一阵雪花后，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和山里人听不明白的普通话。人们欢呼雀跃。

“好了没有？清楚了吗？”张汉年在屋顶上喊道。

“没有，转动一点。”地上的人兴奋地叫喊道。

“再好了没有？”

“好了，就是没声音。”

“再好了没有？”

“声音好了，就是没有人影了。”

过了好一会儿，张汉年听到人们鼓掌欢呼：“好了好了，好清楚，好好看。”

张汉年从屋顶上下来，看了看电视，发觉电视里的人物图像模糊，屏幕上的如同撒了一层红红绿绿的小石子一般。他想到单位电视那清晰的画面，想到电视里的靓男俊女，不由发出一阵唏嘘声，心里有了隐隐的难过。

晚上，村子里的人都涌来看电视。竹花也跟着人们兴趣十足地看着。电视里放的是一个故事片，很煸情的一个电视剧，她一边看着，一边揪着鼻涕抹着眼泪。

张汉年则偷偷溜出来，他担心甘新玉到城里去没见到他会搞得满城风雨的。他到吴正东家里给她单位打了个电话，问甘新玉在不在家。甘新玉接了电话，她问他在哪里，他说在单位上班，甘新玉满意地笑了。张汉年如释重负地嘘了一口气，他终于可以呼呼大睡了。他回家躺在床上，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等到他醒来时，天已大亮。

（109）

昨晚竹花陪乡亲们看电视，直到电视屏幕上出现“再见”二字，人们才离去，此时已是半夜子时了。一晚上随着电视剧里喜怒哀乐而哭笑的折腾，把她的瞌睡赶到爪哇国里去了。等到睡意来了，天己麻亮。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来，生怕惊醒了张汉年。此时的他却早己醒来，闭着眼睛想他的心事。

竹花洗米淘米生火做饭，都是轻手轻脚的，步子轻盈，忙碌而不忙乱，有张有弛，有条不紊。没用多长时间，饭就好了。她又将饭盛进饭箕里，用热毛巾捂着，不让它冷了。锅底留着浅层米饭，把火烧旺了，一会儿就是黄灿灿的焦黄锅巴。再又在灶膛里添一把火，锅里的米饭如爆豆子般地热闹，灶台上陶瓷盆里浓浓的米汤倒进锅里，立刻发出“喇啦啦”的响声，锅底翻出一串串水泡。盖上盖子，闷上几分钟，一股浓浓的香味从锅沿冒出来直冲人的鼻腔，沁人肺腑。

忙完这一切，她又提着潲水桶喂猪。

竹花忙上忙下的身影如一段优美的舞蹈。她虽年过不惑，脸色依旧那般清丽，身段依旧是那样迷人，把偷偷起床从窗口默默看着她的张汉年迷住了。张汉年心里惭愧着呢，他如今变得连自己也怀疑起来，像贾宝玉一般，见了姐姐又忘了妹妹。

张汉年在洗脸，竹花已将锅巴粥端上了桌。

“你快洗吧，锅巴粥趁热吃才香呢。”

“那么麻烦干吗，早上就煮点清粥吃不更简单些？”

“你最喜欢吃家里的锅巴粥，我能不满足一下？你回单位了就没法吃了。”

张汉年本想说，你就到我那里去给我做吧，但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事，万一她要是答应去那他该怎么办？甘新玉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到时候他落得里外不是人。

“你说雪儿在做事，我想去看看她。”竹花喝了一口粥后放下碗来，盯着他说。

张汉年想了想说：“我说这样，干脆让她回家里来读书，你说怎么样？”

竹花说：“她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的？为啥突然不想读书了呢？我一定要当她的面问问。”

一丝惶惑从张汉年眼中闪过，他很快镇定下来，说：“她不想读书，会扯出很多理由来的。”

“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和她争吵过没有？”竹花接过他吃空了的碗，准备到厨房里给他添饭，突然回过头问了一句。

他低下头想了一会说：“我骂过她。”

她不再作声，默默地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她端着一碗锅巴粥出来，他接过来，看着她，想说些什么，可又没作声。

“不会是记我的仇吧？”他说。

她摇了摇头。她闷头吃饭，吃完了，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明天去把她接回来。”

他望着她：“你该不会认为我嫌她吧？”

“不是的。女儿大了没娘教不行。”她边收拾碗筷，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