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放学的时候,为民经过教师办公室见慎宁在他们班主任的办公桌前听训,他拦住慎宁班的同学:“慎宁发生什么事了?”
那同学认得平时为民与慎宁走得近,便说道:“他呀,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就因为他同桌与同学打闹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他身上,他正扒桌上假寐,把他撞翻在地,连带的他桌上的文具盒,书本一古脑全倒在他身上,他起身后就把同桌的书包书本文具全部摔到地上,还把那两人用力一推,那两同学扑倒了好几张桌椅,可真状观哪,其中一位同学的额角不知磕到哪个桌角破了点皮,就这样,班主任让慎宁在办公室里站了有两堂课了。”
“怎么会这样?这不象慎宁会做的事呀?”
那同学耸耸肩:“谁知道?整天阴沉沉的象谁欠了他的样子。你不是与他走得近,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为民暗自嘀咕:自从那次慎宁在人民公园广场与肖健打架后,他已经不再加入他们了,碰到面都是不打招呼的,几次为民按妈妈的吩咐叫一个人在家的慎宁到他家吃晚饭,慎宁都对他爱理不理的,情愿一个人吃隔夜的冷饭剩菜也不愿到他们家。妈妈也是摇头:“慎师傅对慎宁也太不关心,放着半大的孩子,自己怎么能吃好?唉,慎宁妈妈走得太早……”
“为民。”校门口,在另外一所学校上学的肖健倚在校门口招呼他,他的身旁围着几个熟识的同学。
“肖健。”为民上前与他们打招呼。肖健自从与慎宁一架后,向为民问了好些慎宁的事,每天放学后也习惯往他们学校门口转转,为民知道他想与慎宁和好,无奈慎宁瞧都不瞧一眼,每次总是若无旁人地独自回家。
“听说你们学校明天组织到道场山。”
“是的。”
“我们学校也是。”
“啊?那说不定能碰到。”
“有可能的。慎宁呢?已经走了?”
“还在老师办公室。”
“怎么啦?”
“吵架了呗。”
“原来他还乱飙的。”
“就是。”
“不会还要叫家长吧?”
“老师要叫也没用,他爸爸不在家。”
“总算还好。”
“那我走了,再见。”
“喂,为民,你不等慎宁?”
为民回转身:“我等他他也不爱答理我的。”
“也是,那,再见。”肖健靠在同学的肩膀上向他挥挥手。
前面街角转弯的时候,为民回头望去,肖健几个还站在校门说笑。
路过粮油店的时候,见几个小孩子在比糖纸,猛想起昨天肖健给的两颗水果硬糖,手摸向裤袋,果然还有一颗昨天舍不得吃留下来的。肖健的爸爸是百年老字号“野荸荠”食品厂的厂长,平时在他们眼里了不得的糖果酥糖桔红糕椒桃片等等听着就能流口水的食品,肖健都满不在意的样子,时不时地顺给伙伴们一点,为几颗茴香豆都挣来挣去的伙伴们马上开始围着肖健转了,甚至开始背地里说:“你们看肖健多大方的人哪,慎宁脾气真有他妈的的遗传,有点疯,人家理他,他还板着脸,幸亏是肖健,不计较。”
第二天,秋高气爽,东风小学的学生列成长长的队伍前往远足地——道场山,从学校到目的地大约有十几里,校长号召学生发扬艰苦奋斗的光荣传统认真走完全程,回去后交一篇300字的感想,另外自行带好水和午餐。
学生们唱着歌走过街道,广场,很快来到城外,篱笆,田野,树木,村庄呈现眼前,一台台拖拉机正在秋耕,金黄色的稻浪转眼之间便睡倒在天地之间,接接连连。取而代之的是一群黑色的鸟儿正轻捷地,不声不响地象浪一样翻飞。
随着所走路的远伸,歌声已渐渐平息下来,队伍也呈现松散现象,大家都在议论还有多久才能到山下,到了山下不爬山老师允不允许的问题。再加上刚才在三叉路口碰到同样上道场山的师范附小的师生,有些同学已开始交头结耳寻找自己认识的同学或朋友。
两所学校均在山脚下休息吃午饭,有些家长提前在山脚下等候自己的孩子送上热腾腾的午餐,这样的家长毕竟少数,惹得同学眼红,那些同学也会招朋呼友地一同享受这份荣耀。大多数同学还是三三两两的在一起掏出准备好的点心。
“慎宁,你在这里,让我好找。”为民拿着饭盒找到独自一人的慎宁,“我和你一起吃。”
为民见慎宁背着书包仍然一动不动的坐着,就推推他:“快一点了,只有二十分钟。”
“你吃吧,别管我。”慎宁皱眉,好好的一个人在这里乐得清静,被破坏了。
“你怎么不吃?”
“我没带。”
“啊,是,你爸不在家的。”为民想起慎宁他爸出差去了。“要不,咱俩分分吧,反正我也吃不完,我妈给我做了饭团里面是海宁菜,给。”
“我不饿。”慎宁仰躺下去,一只手臂遮盖在眼睛上,“我要休息会儿。”
“喂,”为民无奈只好独自吃。
“你们俩在这里呀!”肖健过来了。
“嗨,肖健。”为民愉快地招呼道:“过来一起吧。”
“好。”肖健背着一个军用挎包,满头大汗,一屁股坐下:“热死人了。”
“他怎么啦?吃好了?”肖健下巴指向慎宁。
为民摇摇头:“没呐。”
“那正好,我有带得够多,三个人都能吃,咱们就在这里吃完,省得我背着累得够呛。”肖健高兴地说道,一边迫不及待地打开包:粽子,米糕,肉包,桔红糕,酥糖甚至还有巧克力。
为民眼睛一亮:“肖健,你带了这么多啊!怪不得你满头大汗的。”
“来,吃。慎宁,起来吃吧。”肖健走到慎宁身边,拉他的手臂。
“别碰我。”慎宁冷冷地说道,甩开肖健的手。
“喂,哪有人会生这长气的。那次你打我的时候,我都尽力不还手的了。这之前我都不是被你扯掉了扣子,不是平手吗?只有给你家水壶里放煤球的事是我不对,我想向你道歉的,你不理人,我怎么向你道歉?今天就当是我道歉,可以了吧?”肖健满脸懊恼地说道。
“嗯,慎宁,我可以作证,肖健是早想向你道歉的。”为民咽下满嘴的包子肉,认真说道。
“既然人家都这样说了,你还固执己见,不是显得你更加的气量小了么?”
三人被这突如其来又似曾相识的声音一惊,均向树的另一边望去,见一人背着光微笑着向他们看来。
“是你,广场上碰到的大哥哥。”为民首先喊道。
慎宁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你怎么在这里?”肖健跳起来,走向那人。
“怎么?我不能来。我也是老师哪。”
“啊?哪个学校的呀?”
“师范附小。”
“我们学校的?难道你是这两天刚分进来的那三个老师中的一个吗?”
“答对了,同学。”
这个名唤陈佳晟看着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老师加入了他们,他对他们讲起道场山的来历背景:“现在你们已经看不到那座历经千年饱经风霜依然挺立的塔了,文革的时候用拆塔的塔砖建造了这里乡政府的房子,山上庙堂的柱子,椽子打了乡政府的办公桌子,可惜啊!”
“既然已经毁成这个样子,还上去看什么?”慎宁不屑地哼道。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对上他,“啊,慎宁你终于吃了呀。”为民惊呼道。
慎宁手一滞,糟,刚才听得入神,不知不觉就接过肖健递过来的食物吃起来了,脸一热,手里正拿着的桔红糕扔也不是,吃也不是,乱逊的。
“乱说。”肖健手顶向为民的头,用力揉乱他的头发,直起身:“我该走了,慎宁,回见。”径自走开了。
“肖健,你的包,还剩下好多。”为民追问道。
“你们吃完吧。”肖健头也不回地说。
“好,我也该走了。”陈佳晟淡笑着拭去身上沾染的草屑。
游山后,肖健算是得到了慎宁的谅解,不过要找慎宁一同玩耍还是不太容易。
“你说他去哪儿?”
为民用手一指:“我们弄堂外大街斜对面的老张书铺。”
“书铺?奇怪的字眼。”
“大多都是旧书一折三折的卖,慎宁有时去老张那里帮忙。”
“我看看去,你去吗?”
“算了吧,我一见书就头痛。”为民双手乱摇。
老张书铺狭窄的通道里戴眼镜有奶奶,从眼镜上方打量肖健:“你找慎宁啊?他刚跟老张出门。”
“哦。”十几平方的空间里五个书架,满满当当全是各类书籍,肖健左右望望,见有几个人在挑捡书本,有些不甘心:“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可说不准了,要不,你在这儿等等他?”奶奶拿着几本书越过他,走到书桌结算两用的柜台上放下,打算用粘胶修补破损的书页。
“喔。”
“过来坐。”奶奶和气地招呼他,“你是慎宁的同学?面生呀。”
“不是一个学校的。”肖健对这样无聊的探听式闲话不感兴趣,闷声答道。
“那感情好,我还说,宁宁他不爱说话,难交好朋友呢,看起来是白担心了,连外校的同学都能结交哦。”奶奶似乎没注意到肖健的不乐意,她问:“你几岁啦?叫什么名字?”
“奶奶,我想起回家作业还没做,先走了,再见。”肖健站起身,冲奶奶挥挥,转身欲走。
“你叫什么名呀?我好告诉宁宁呀?”奶奶叫住他。
“不用了。再见。”
“也是不错的孩子,知道要复习功课。”奶奶在背后笑道。
此时,慎宁跟着老张走进府庙一个早就与老张联系好的卖主家的小庭院里。
说是庭院,其实就是大一点的天井,沿墙有几杆翠竹,几株蔷薇,最显眼的还是那一口大缸,盛满水的缸面上飘浮着几片残荷,难得还有几尾金鱼在水底的梗茎间穿梭。静谧的空气中伴着丝丝的香馥,原来还有一株不起眼的金桂已经开到三分花了。
“张师傅,你来啦!”
雕花的两层楼里,走出一个年轻人,含笑致谢:“要你特意跑一趟,真过意不去。”
“陈老师……”
陈佳晟仿佛这才注意到在张师傅身后还跟着的慎宁,惊讶地说道:“慎宁,你怎么……”
“陈老师,是我让他一同来的,怕一个人拿不了。”老张插嘴道:“原来你们还是师生哪。”
“快进来。”陈佳晟招呼两人进屋。
“就是这些,我刚整理出来的,家里太乱都搁不下了。”陈佳晟指着地板中央成摞的书,说道,“哦,慎宁你先挑挑有没有想要看的,送给你。我那边的书架你也可以去选几本。”
阳光从古老的格子窗缥缥缈缈地照进来,整个房间半是柔和的光亮半是幽暗的朦胧,竟溶合成和谐的色调。
“陈老师,你家的房子真特别。”
“什么特别?宁宁你可知道,这一楼一底只是你陈老师本来家的小小一角哟。”
“咦?”
“左右隔壁就是现在的房建局,人事局,后面的劳动局都是你陈老师家的老房子哪。”
“那么多?”
“当然,整个菰城谁不知道他们陈家呀。”
“好了好了,张师傅你就别提这些了。”陈佳晟淡淡地阻止老张的长篇大论。
慎宁见陈佳晟嘴边没了往常常带的弧线也止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专心注意眼前书架上整理排列的厚厚书本。耳边飘来老张师傅的话:
“……这么说,你姐姐还不能出院哪,幸亏医药费什么的还能报销一点,不然……可苦了你……谁不知道楚老师是好人哪……可惜好人未必就有好报呀……”
“挑好了吗?”身后传来问话。
“……就好了。”
“别贪多,拿个一二本就是了。”
“哎。”
“没关系,随他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