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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七
作者:塘桥晚鸦 时间:2022-08-10 16:22 字数:3941 字

慎宁这天到老师家,发现庭院里背着光坐着一个穿着条纹衬衣的女子,走近一看,见她捧着一本书认真地细声读着,慎宁感觉说不出的怪意,不是因为她毫无起伏的读音,而是书的内容:“…….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末了还有一句“第五页已经读完了,现在开始读第六页。”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轻轻地照在她的身上,显得她微微弯曲的背愈加消廋,干涩的发丝有几根随着风胡乱飘动,突然她似乎发现了慎宁,从书中移开视线,对着慎宁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慎宁忙道:

“阿姨好,我是找老师的。”

她似乎不在意慎宁说了什么,仍然低头读她的书去了。

“宁宁。”陈佳晟神情轻松地出现在门口。

“老师。”慎宁脚轻轻地走过那女子身边,生怕惊扰了她。

“她是我姐姐。”陈佳晟下巴指向庭院里的女子:“之前一直住在疗养院,几年来病情稳定,我想慢慢地让她适应外面的生活,能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阿姨在读什么书?那么厚。”慎宁问。

“毛主席语录。”陈佳晟诡异地一笑:“没想到吧?”

“没想到。”慎宁老实地点点头。

“阿姨好漂亮的,我记得老师给我看的相册里梳着两条大辫子,穿着军装好神气的样子。”慎宁接着说。

“那是建设兵团时照片。都过去多少年了,当然不一样的。你满脸的什么神色,要哭不哭的?”陈佳晟道。

“不是,我是想起我妈妈。妈妈原来也很漂亮,但她死的样子我都不敢看……”慎宁哽咽道。

“好了,我们不是约好勇敢的吗?你看看我姐姐,其实她是快乐着的。”陈佳晟揽着慎宁的肩膀,目光柔和的注视着他姐姐,说:“她是退缩到自己建造的世界里去了。我们常人总用同情或异样的眼光看待他们,其实这是错误的。有些人一旦遭受到他所能承受的极限时会反抗会要求自己坚强面对,但也有人选择逃避,选择退缩,不是所有人都是钢铁战士,十个手指都有长短。这些人如果外界受到的刺激太大,会回到自己平静和缓舒畅的内心世界里去。我姐姐就是这样的人。这也是她对待生活的还击,对待生活的一种态度。我是这样想的。你明白吗?”

“我呀,只希望姐姐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平平静静的生活就可以了。”陈佳晟继续说道。

“老师你去学校,阿姨没关系吗?”

“我准备请个保姆看护。一时半会儿还没请到。”

“阿姨她怎么会这样的?”慎宁想这样问,但他明白老师不愿提起。整个下午他就陪着阿姨注视她毫无表情的脸,是怎样的伤害夺去了宝贵生命中光彩艳丽的颜色,又是怎能样的痛苦让她只知道不停地读念这本语录。

白云还是如此悠悠飘过,几个寒暑之间却改变许多人的命运。这一刻慎宁很是伤感,这种伤感与以前自己所感受到的有些不同:原来在自己的身边也有好多人正经受着痛苦,而且这种痛苦没有尽头。慎宁觉得自己的心变得宽广起来,原来自己以为天大的事其实只是小事,只是当时的自己没有发现而已。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天地变得无限宽广,连以往生厌的青苔也变得浓浓茸茸的,贴着墙脚努力生存的姿态也令人可敬起来。

“宁宁,在这儿吃晚饭吗?”窗口探出老师的身影。

“不了,差不多我也该回家了。”慎宁直起身。

家里的桌上已罢上了饭菜,慎丰庆斜了他一眼并不言语,自从与徐淑珍那一吵后,他彻底失去了这个家的主导权,没有哪能一处地方不受到徐淑珍的管辖,用徐淑珍的话说“你不能让人放心”。慎丰庆有一瞬间想过分手,但他失去了那份勇气,以前几天几夜不睡干活的劲头,早已消失殆尽。每当夜幕降临,他只想喝点酒舒舒服服地倒在软绵绵的床上。

倒是徐淑珍嗔道:“怎么现在才回家?”

“嗯,在老师家呆了一会儿。”慎宁回道。

“洗洗手吃饭吧。”

“哎。”慎宁干脆地应了一声。

沈滔闻言特意看了他一眼。

“老师?是陈佳晟老师?”徐淑珍端着饭碗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

“嗯。”慎宁嘴里含满饭粒,胡乱点点头。

“陈家解放前是大户人家,开了好多家绸厂茶园。”徐淑珍喟然道。

“我听老赵爷爷也这样说过。”咽下米饭后慎宁说道。

“后来出国的出国,去台湾的去台湾,只剩你老师那一支在这边,遭罪也只能轮到他们了。我记得我的一个远房亲戚曾经与他家有过渊源,大正月的到他们家,鞠个躬长辈就给两块大洋,吃一顿饭居然有六个丫头服侍。啧啧,不得了。”徐淑珍说道。

“哦……”慎宁放下碗,筷子含在嘴里不动。

“古话说得好,富不过三代,你看看你老师,他姐姐又病了,说白了这么一大家只剩你老师一个,这家人也满作孽的。”徐淑珍摇头。

慎宁没有接话,吃罢晚饭,沈滔与他一同到院子,沈滔斜靠着墙壁若有所思地问:“喂,慎宁,你今天好象有点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慎宁挥挥手臂,随口反问。

“你看,往日里我妈妈跟你说什么你表面好象礼貌,骨子里却是冷冷淡淡的。”

“沈滔,你不要认为我不说话就任你胡乱盖帽。”慎宁打断他的话。

沈滔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我还没说完呢,慌什么?可今天你的表现很反常呀,居然诚心诚意地回应我妈妈,我想知道这是怎能么了?你与妈妈有我不知道的事发生吗?”

“乱猜什么,我不会夺你的,你不必犯小心眼。”慎宁故意如此说。

“哼,不说我也不稀罕。”沈滔扭头。不一会儿,身后忽然传来慎宁没头没脑的一名话:

“书上说,如果把地球的生命时间用二十四小时来表示,人类的历史发展时间才不过一秒……”

“……莫名其秒,这与我问你的好象没有关系吧。”

这天,天气闷热,慎宁快走几步到到老师家,在老师家门口他还庆幸,雨还未下。刚才雷声一声紧是一声,乌云追赶着乌云的,他怕在路上就下了。

老师忽然从他的身后跑来,惊惶失措的样子,见了慎宁,话也不太利索:“宁……宁,有看见我姐姐吗…….”

“我刚来。”

“不是,我是问你从那条路上来有碰到我姐姐吗?”

“没有,阿姨自己走开了?”

“……一错眼的工夫,突然不见了。”

“天马上要下雨了,我回头去找找,刚才可能没注意到。”慎宁忙转身往来时的路上找去。

“我再跑远些。”陆佳晟也忙冲出巷子。

理发店,中药店,布店,鞋店,饮食店再过去是电影院,慎宁一处一处地找,人围起来的地方,他格外注意,在电影院的门口他问一个在门口卖香烟的老伯:“老伯伯,有看到一个这么高,剪短发,穿碎花衬衣的中年女人走过吗?她很好认的,您有注意到吗?”

“有啊,一刻钟前吧,往骆驼桥方向走了。”老伯从眼镜上方打量慎宁:“这个女人走得并不快,一看就不对尽,一边走一边吃吃地笑。”

“哎,老伯,谢了。”慎宁飞快地离开烟摊,往骆驼桥方向跑去。

这会儿,头顶上的乌云渐渐地降低了,天色变得更黑了。阴森森的天空笼罩着大地,好象要把它压扁似的。突然间,一道耀眼的闪光冲破黑暗,在天空划开一道裂口,紧接着就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在闪电中慎宁终于见到了同样被闪电耀白了一张脸的老师姐姐。

他停下奔跑的脚步,慢慢地走近,她坐在桥墩上朝出露出大大的笑脸,慎宁伸出手拉起她:“阿姨,咱们回家。”

她忽然开口道:“阿晟呢?我怎么找不见他?”

慎宁握着她的手,也笑道:“在家等你。咱们走吧。”

骆驼桥上来往行人很多,天气的缘故,人们也并未多注意刚才坐在桥墩上径自傻笑的女人,顶多带着好奇的目光走远了还频频回头而已。

总算慎宁牵着她的手上了回家的路。

“宁宁。”肖健和几个同伴迎面过来,他老远就向慎宁招手。

慎宁只略略点个头,依旧小心翼翼地不紧不慢地走着。

“她是谁呀?”肖健终于发现不对劲,与同伴分开几步,靠近慎宁问。

“老师的姐姐,我现在要送阿姨回去。”慎宁悄声说道。

“天马上要下雨了,我俩一块儿吧。”肖健转身对同伴们说一句:“我有点事,下次再一起去。”

“你同他们去吧。”慎宁说道。

“去看录像,下次再去看也耽误不了什么。”

慎宁不再言语,他也怕路上万一阿姨有个什么突然举动,他一个人束手无策。

果然,在一处啬薇花盛开处,阿姨突然又坐下不动了,看着花吃吃地笑开了。

慎宁急得团团转,先不说这天,老师还没得到消息想必急得什么似的。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肖健蹲下身子,把阿姨背到背上,对慎宁说:“宁宁,你在后面扶着点。”

“嗯,好。”

就在他们到家的那一刻,雨点便如子弹一般的杀到了。闪电夹在大雨点里,溅起的火花,在天幕上画出了许多道五光十色的斑纹,风也趁机逞起凶来,象是架起了一把巨大的风扇吹得雨点倾斜得厉害。

“老师还没回来,必是淋到这场暴雨了。”慎宁关上被风吹得吱吱响的窗子。

“也没办法只能在家等他了。”肖健开了电灯,在沙发上坐下。

阿姨又在开始念书了,浑然不受影响。肖健目不转睛地看了她一会儿,问:“阿姨从什么时候住到这里的?”

“有七八天了。老师还没请到护理人。这段时间都是老师在照看。”慎宁又问:“考上重点中学了吗?”

“勉强上了二中。”

“挺好的,我姐姐没考上,还是成溪中学。”

“可我宁愿是班级的王者,也不愿是好班的吊尾的呀。”

“可大家不是说上了二中,一只脚跨进大学的门了吗?”

“上学可不光为了上大学啊!”

“这倒新鲜,还有更高追求?”

“我也是随便说说,被我妈妈逼得紧了,逆反了。人家汪嘉湾爸爸妈妈不管她,说只要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成长就行,人人都想上大学到衙门做官,哪有这么多的衙门!你听人家爸爸妈妈说得多在理。”

“那,汪嘉湾成绩好吗?”

“不好不坏,一般般。我妈常说如果她再用点功成绩不会这样。人家妈妈却说,随她。”

“这样的妈妈到底少的吧。”慎宁也不太确定,曾经他妈妈为学习还打过他的。

“外面雨好象小一点了。”

“老师怎么还不回来,要不,我现在就出去找找。”慎宁站起来。

“算了,还是我去吧,我比你跑得快。”肖健阻止他,准备开门出去。

门一开,外面有个淋得浑身滴水的人也下正踉踉跄跄地走来。

“老师……”两人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都被老师惨白的脸吓着了。

“找,找到了?”老师颤声问,嘴唇发紫,眼睛却亮得可怕。

“在屋里了。”慎宁指指内室。

“嘭”的一声陈佳晟毫无预景地滑倒在庭院。

“老师。”肖健慎宁两人连忙冲进雨中,手忙脚乱地搀扶拖进了屋内。

这一夜,他们还是把发烧得晕迷过去的老师送进了医院。第二天,肖健慎宁两人又把阿姨送回了疗养院。

三天后当老师醒来得知此事,微微露出笑容:“还是回疗养院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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