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客来访,方便老师他们交谈,慎宁招呼肖健几人走出陈家小院,提议:“不如去看场电影或是打场台球,怎么样?”
“刚才那人是谁呀?”肖健问。
“不清楚,但我在老师的相册里见不定期这个人的照片,好象是大学同学。”慎宁回忆自己曾经指着照片中的人问过老师,因为老师的相册里出现的人大多是他的亲人,朋友同学很少,更不要说是难得的合影了,所以他好奇这个和老师勾肩搭背的男人。
“他看见老师神情很激动,我见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沈滔插了一句,他当时就在那人的左侧。
“别说这些了,决定好了没有?”很快走到路口,慎宁问他们的意见。
“我回家,太晚回去家里要说的。”王斌首先拒绝了提议。
“我明天一早要去乡下叔叔家,我也先回去。”沈滔随后也道。
“我与沈滔同路,一道走吧。”为民犹豫片刻,说道。
“算了。肖健,你呢?”
最后慎宁肖健两人就近去了一家台球室。台球室里并排放着六张球桌,都是用大理石做的桌面,在绿色的呢绒上,几色台球,仿如海螺伸出触角,悄悄在圆形的边缘上闪闪烁烁地露了出来。
慎宁一边用炭酸石灰块擦球棒尖,一边盯着球台:“不回去帮忙带小孩子,没关系吗?”
“出来时,就已经打好招呼了。”说罢,肖健弯腰朝向目标,试探性地捋了捋球棒。慎宁把视线投在他的背上,突然泛起一丝微笑,如同让两球轻轻地亲吻一样,让未知的大学生活和朋友间亲厚的友谊在心底,互相轻轻地触摸。
“让你取名的事,你想得怎样了?有名了吗?”肖健打完一球后,问。
“还没。”慎宁拿着球杆,敲打在另一只手的手掌上,左右观望,寻找最有利的角度。
“别推脱了。”
各自打了几球后,台球室的人越来越多了,慎宁准备与肖健就此停手,离开球桌时,被人从右侧猛力一撞,他一时不防,连连往一旁退去,不巧撞在一个正弯腰击球人的手臂上,那人球杆一拐,偏了。
慎宁忙道歉:“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算了吗?我的损失怎么算?”被撞的那人转过身,戴着一幅墨镜,幽黑的皮肤,强健的体魄,口气很是不善。
这人一开口,台球室里顿时安静下来,想必此人在这里很有威望,慎宁正欲解释,肖健靠近他,沉声问道:“宁宁,怎么了?”说虽对着慎宁说,眼睛却是盯着对方。
墨眼男身边的一人紧紧盯着慎宁,眼睛微微眯起,“噢”的一声,眼神一闪,似乎认出了慎宁,在墨眼男耳边嘀咕了几句,墨眼男眼神一厉,抓住球杆就往慎宁身上劈头打来,嘴里骂道:“正好,今日老帐新帐一起算。说,以前是不是在小公园那儿打我弟弟?”
慎宁猝不及防,头一偏,以为球杆就要挨上后背,肖健的左手已绕到的他背后护住他的脊背,手臂上却是挨了重重的一击,肖健的左臂立即麻了。墨眼男的球杆又冲他们的头上飞来了,肖健一把拉开慎宁,不料这一棒恰好打在他的鼻梁上,肖健的鼻孔顿时冒出鲜血。
“肖健……”慎宁担忧地叫道。
肖健并未答应,只是胡乱地往鼻子下一擦,眼神却出奇地炯亮,一个扫堂腿已向墨眼男迅速横踢出去,大学社团他参加了跆拳道,一直没有机会实战,此刻正是学以致用的好时机。
几个回合之后墨眼男落了下风,台球室当值的工作人员过来劝解,慎宁在一边也是着急:“肖健就此停手吧,”他怕肖健伤势严重,地板上已经留下他斑斑点点的血迹,看着让人心惊不已,“上医院要紧。”
……走出台球室的时候,肖健显得很高兴的样子,一直紧闭的嘴唇松驰了,似乎长年的积郁获得了解放,洋溢着一种满足感。
“真不必去医院?”慎宁仍然不放心地问,刚才虽在里面的卫生间简单清洗下,看起来总算不再触目惊心,但肖健的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出奇,额头又直冒汗,慎宁担心哪里受了内伤。
“不要紧的,全身舒畅着呢。”肖健满不在乎地摁了摁鼻子上刚被慎宁塞进去的纸团:“镇定。战争时代,人们都能沉着地在漂着尸体的河流里洗涤食具呢。这一点鼻血算得了什么!想不到这人是以前偷书小子的哥哥。世界真是小啊!到哪里都能碰到熟人。”
“到老师家给家里打个电话明天回去吧,今晚住老师家,洗洗衣服,不然穿成这样回家,你妈不担心才怪。”慎宁说道。
“也好。”肖健低头看看,也觉得这副模样挺唬人的。
“几点了?这个时间回去,老师那个朋友还在的吧?”肖健问道,他想起当看到老师的一瞬间,那人满面春光,容光焕发,比六月稻穗还要灿烂的表情,觉得两人的关系不同一般。
“十点多了。”慎宁抬头仰望星空,那些挂在去端危险地眨巴着眼睛的星星,犹如邻家的小狗在互相戏耍,充满一种有意识的后退一步的甘美。慎宁问:“孩子都是你妈带的吗?”
“嗯。”
“为什么?听说没妈妈带的孩子缺乏安全感。”
“我妈说不能放我一个人自由,两个人都一样。而且在家长的眼里,我们都还小,照顾好自己都已经不错了,如果现在一头扎进孩子的吃喝拉撒中会失去许多这个年龄的美好回忆。这些都是我妈的原话,所以只好辛苦她了。她说自己反正不上班了,带孩子是一本新课程,她觉得生活很充实。”
“用心良苦。”
“可不是吗?我有时都不好意思面对她的脸。”
待到陈家小院,果然那人还在,一见肖健白衫上点点血迹,都慌忙地围了上来,陈佳晟不无担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受伤了吗?”
肖健笑道:“没事,只流了点鼻血而已。”
慎宁对老师说:“先让肖健去洗洗,我去拿替换的衣服。”
陈佳晟见他们没事的样子,稍稍放心,指着卫生间说:“快去吧,当心伤口。”等两人走后,说:“杨飞,这两个都是我的学生,上楼的是慎宁,洗澡的是肖健。”
“虽是学生,却相处得如亲人般亲厚。在我需用要输血救命的时候,他们毫不犹豫地伸出自己并不强健的手臂;在我病痛孤独无援的时候,是他们不离不弃不惧传染危险的陪伴我。我能慢慢恢复起来,全籁他们。特别是宁宁,他甚至一直住在这里。
“我时常感慨许多事情无力改变无法挽回,但也有许多温暖在弯道口等着你,就象白天在陌生的街道遇到熟人一样,不自觉地亲近,信籁。这一些似一棵大树盘根错节的树根深深地扎入地下,支撑着我……”
“但我这些年并不如意。”杨飞闭了闭酸涩的双眼,感觉自己走过了早春寂寞的田野,又爬上荒凉的,冬木林立的坡道,就这样来到了佳晟的面前:“无时不刻想着你离开时说的话……为什么在我们的感情和你姐姐的感情之间,你毅然放弃了前者?为什么不能两者皆顾?我一直在反醒自己。等我明白,不一定非要你走向我,我也可以走向你这个道理后,我立即收拾行旅,我准备放弃美国的学业回这里来。”
陈佳晟凝视他微笑中带着坚定表情的脸,好不容易才开口道:“……你许多实验要在美国才能有条件完成的,就这样草草放弃,太可惜……”
杨飞正襟危坐,说:“也并非如此,学业在哪里都能继续,感情却不是,既然如此,我何不选择两者都可以得到的捷径?要我放弃你,我做不到。难道,你已经淡忘……”
陈佳晟并未接下他的话,只问道:“在外这么多年,没遇到喜欢的人?”
杨飞把视线投向遥远的夜空,语气里有一种不为人觉察的倦怠:“你认为我是一个容易喜欢人的人吗?留学生大多目的明确,要么学成回国。要么尽力留下。前一种都在与时间赛跑,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分钟用,后一种眼睛盯着对自己留下来有帮助的人。我一贯独来独往,你也知道,我不善于与人打交道,特意为了结交而绞尽脑汁地找话题不是我的做法。”
“你父母呢?你不考虑他们的感受?”陈佳晟低声问。
“他们有我哥在身边,我回国构不成他们责难的理由,更何况他们在国外生活了这么久,早就见怪不怪了。”杨飞语气轻松地说道:“总要有一个回来报效国家么!”
这时,慎宁在楼梯口望向这边,说:“老师,肖健今晚住这里,他已经和他妈妈打过电话了。”
“噢,肖健睡哪里?”
“跟我一个房间。”
“肖健身体怎么样?”
“不碍事。老师,厨房里已经收拾好了,橙汁还要些吗?”
“够了,这边还有。你们先去休息吧。”
“好。”
肖健慎宁并排躺在床上,风扇的风还带着白天的热气。
慎宁看着肖健别扭的歪着着脖子,坐起身,把枕头移向他,说:“我不睡枕头也没关系的。”
窗外月光明亮,楼下传来老师断断续续低低的咳嗽声,慎宁悄声说道:“老师的这个朋友的确不一般,能让老师熬夜陪他。”
“你看他看老师的目光,缠绵着呢!”肖健闭着眼睛说道。
“我没注意。”慎宁露出若隐若现的微笑。
肖健转过身,面向慎宁,见他刚吹干的头发微微蓬起,弥漫着洗发水香味的漆黑的光泽,他瞅着这些头发,仿佛自己就要迷失在月夜笼罩下的森林中了。
慎宁双臂交叠自然放在腹部,随着呼吸均匀起伏,裸露的肌肤白皙,光滑。在台球室墨镜男用球杆往这身体的主人砸过来的时候,他不假思索地挡了上去,绝不能在这结实优美的身躯上留下难看的疤痕。
也许从肌肤感应到肖健过分强烈地凝视着自己,慎宁举起左胳膊枕在后脑勺,透过月光,肖健注意到那平时总被遮掩的腋下部位,有两颗象标点符号似的并列一起的黑痣。肉体的特征真是不可思议,相处多年来却是第一次发现这两颗黑痣,肖健觉得慎宁向自己公开了自己秘密而兴奋,他凑近了些,手指仿佛有自己意识般触摸到那轻微凸起的地方……
“呵,好痒。”慎宁避开肖健的爪子,眼神犹带着快要进入梦乡的迷蒙,嘴里含糊不清地问:“睡不着吗?”慎宁以为肖健与他一样认床。
“这里有两颗痣。”肖健答非所问地指了指他的腋下。
“噢,这个呀。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长的吧,难道痣长在这里有什么不好的说法?”
“那倒不是。据说痣是前世有人为避免今世找不到自己要找的人而相约烙上去的记号。没有什么好与不好说法的道理。”
“还有这种说法,我第一次听说。”
“当然。”肖健用力应了一声。
慎宁笑了笑,习惯抿起来的唇端微翘,仿佛藏着的什么神秘东西,即将吐露一般,似乎就在闪亮润泽的牙齿内面,伸出手同他握了一下,接着说道:“不早了,快睡吧。”
这是一个错误的信号,肖健借着握手之际,突然越前低头封住了慎宁的嘴唇。轻灵的舌尖犹如挣脱鱼网的鱼儿转眼间钻进水底一样,闯进了另一个有着与它一样狡猾生物的世界,很快纠缠在一起,上下翻滚,肆意攻击扫荡,探寻每一寸土地……
肖健紧搂着慎宁,没有一丝间隙,慎宁的嘴唇也不是起先的僵硬或抗拒,而变得柔软炙热,这让他很是满足自豪。他伸出手触摸他无数微妙线条构成的脸,黑软的头发,秀丽的眉毛,指尖接触到这一切,仿佛有了全新的意义,不单纯的只是头发,眉毛,还蕴含着许多此刻他也描写不出的东西,现在他只顾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这是他能够做到的最高的自我放弃。
接吻结束的时候,他非本愿地醒过来,自己还很困顿,却抗拒不了慎宁闪烁着尖锐刀刃光芒的瞳眸,微微颤抖的眉毛,急速起伏的胸脯,所有这些仿佛都在冲着肖健喊:
“啊?象你这样的行为,是一个朋友该做的事吗?”
“我是不会道歉的。”肖健视线对上慎宁的,是一道清澄而激烈的目光,说道。
这声音竟是那样明彻,慎宁听了觉得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感到一阵战憷。
说完后,起床,道“我下楼去喝口水,你先睡。”
他知道,他在这里一时半会儿,慎宁也睡不着,不如先离开一会儿,等他睡着了再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