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采没有想到如此悲哀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最可悲的并不是身上的伤痛，而是在自己受伤的这几天里根本无人过问。

侍女们好像对待一条野猫野狗一样将冷掉的食物扔在桌上便不再管她，古珂现在不在身边，而泯泽也再没来过这里。

宗熙虽然在这里守了一天，发现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之后便也离开了，他好像并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泯泽。

或者说，泯泽虽然知道却懒得管这件事情吧。

琉采苦笑着，但是笑容马上便凝固了起来。

无所谓，对于她来说这样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像是其他女人一样悲悲切切地求人同情可怜。活在这个世界上将会受到很多困苦，而自己的痛苦就算是告诉了别人也不会有人感同身受。

琉采一直以为自己早就明白这些大道理，但是还是要靠这样不断劝慰自己才能让心里好受一点——最戳她心窝子的人是古珂啊，如若是往常至少有古珂陪在身边。

可是现在冰冷的床榻好像发出了讥笑的声音，僵硬的食物好像在对她嗤之以鼻。

琉采，你自作自受。

但琉采终究是个坚强得过于倔强的女子，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向任何人低头。正如她所愿，伤口在几天后终于好了起来，随着伤痛的减轻，渐渐燃起来的是报复的欲望，那怒火熊熊燃烧不可遏制。

夜下的小亭中，琉采独自站在二楼，眺望着远方的黑暗。

天上乌云遮月，整个夜幕如同染上了墨汁一般，黑得深邃，黑得浓郁，这样的夜里，不知道鬼三千会不回来。

秋风浮动，树叶已经开始往下掉落，已经是深秋时节，风也夹杂着凉意和些许萧瑟。

一片枯叶落在琉采的肩头，她伸出手来，正准备将树叶摘掉，却已经有人抢在自己前面，帮自己将那树叶轻轻拂去了。

琉采心中有些惊喜。转瞬却连她自己也为这种惊喜而感到可悲。一直众星捧月般被人团团围住捧在掌心的自己曾经觉得有人围在身边关怀是多么麻烦的事情，可是一旦失去了那种关爱之后，自己又觉得生活如此寂寞。

真是不知足的人。

但她还是回过头去，尽量遏制着自己目光中流露出来的喜悦，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她的手掌还留在自己的肩头。

琉采怎么都没想到这样体贴地帮自己将树叶拂下来的人却是对自己最恨之入骨的人。

璟妃。她站在琉采的身后，身高稍稍比琉采要高一点，笑容高傲地看着琉采。

可是……那笑容看起来是那样古怪僵硬，双眼好像瞪得太大了，嘴巴有点儿绷住了的感觉，总之不管怎么看都觉得非常骇人。

“叩见璟妃娘娘。”

“不必多礼，”璟妃“温柔”地摆摆手，“琉采妹妹现在已经是姳妃了，你我如同姐妹，何须这么多礼数呢？”

琉采心中暗道：同为姐妹？你总不会昏了头，在我把你姐姐害得扔进冷宫之后想要让我填补吧？还是你以为我昏了头了？

总之不管是谁昏了头，这样的夜晚在这里碰到璟妃，对于琉采来说没有比这更不利于自己的事情了。璟妃现在一定对自己恨之入骨，正伺机而动想要将自己抽筋扒皮吧？

“时候不早了，璟妃姐姐早些回去休息吧，”琉采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欠身行礼。这种时候低头就低头吧，她琉采低下头是为了将头更高地扬起来，不是在这时候和虾兵蟹将恋战的时候，“琉采身体抱恙，就先行告退了。”

“什么！？”璟妃发出了一声惊讶的声音，那低呼的声音非常做作夸张，她惺惺作态地将琉采搀住，看起来好像是关心，手却紧紧攥着琉采的手腕不允许她离开，“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帮你叫御医来呢？哎呀呀，身上这是被谁打出来的伤啊？”

璟妃的脸上藏不住笑意，那笑容好像在告诉琉采对她下手的人就是璟妃自己，得意洋洋的姿态让琉采有些不解，这种事情到底有什么好得意的？难道璟妃以为对琉采动手了就能一解心头之恨么？

这样的话，生活岂不是太无趣了。

琉采也刚好来了兴致，微笑着看着璟妃，“多谢璟妃娘娘关怀，琉采初入宫中，不懂的事情还多，要不是璟妃娘娘教导有方的话恐怕早就惹出来什么乱子了。”

“难道你以为你还没有惹出来乱子么？”不知道是不是琉采的笑容激怒的璟妃，在听到这些话后她的表情立刻变得狰狞起来，令人心生畏意，她咬牙切齿地看着琉采，好像恨不得扑上去将琉采的喉咙咬断一般，“你还想惹出来什么？”

这样的咄咄逼人让琉采感到有些疲累，她苦笑着摇摇头，“依琉采看来，璟妃娘娘大可不必如此担心，事实上琉采对璟妃娘娘担心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你的东西，我懒得去抢。”

皇宫里女人们抢的是什么？是皇帝的宠幸，是泯泽的恩泽，是牢不可破的地位。但是琉采却说出了这样的话，立刻引得璟妃讪讪发笑，“你以为你的这些鬼话我会相信么？如果不是为了这个你又何必赖在宫中不走？”

“琉采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对别人的东西并不感兴趣。”

“这样看来姳妃娘娘难道已经得到陛下的宠幸了？”一阵夹杂着更多讥讽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了起来，古珂一边说着一边信步来到了两人身边，但是让琉采不舒服的是他站在了璟妃的身后，与自己保持着面对面的姿态，“可是为什么宫中一直传着有位妃子册妃当日就被冷落的事情呢？”

本来琉采所说得到的是他人的宠爱，而那宠爱自然是来自古珂，谁知道他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然后毫不留情地将自己自我安慰的谎言戳穿？

就好像将一个人放在距离自己最遥远的位置，就算他捅了自己一刀也不过是因为对自己并不了解而戳在体表，不痛不痒。但是要将一个人放在心里的话，他了解自己的喜怒哀乐，知道自己最不设防的弱点，便可以一击毙命。

琉采顿时因为这样一句话而感到心脏隐隐作痛。

最为惊讶的人大概就是璟妃了，她没想到古珂会站在自己身边。曾几何时璟妃甚至羡慕过琉采有一个如此忠诚的仆人，跟随她的左右为她遮风避雨，自己甚至希望古珂可以来到自己身边，让自己取代琉采在他心中的位置。但是璟妃一直认为古珂对琉采的忠诚超乎一般人的想象，是牢不可破的忠诚。

可她却没想到古珂会站在自己身边与自己一同对抗琉采！

“璟妃娘娘，时候不早了，站在这里是要着凉的。”

古珂的声音温绵，让璟妃甚至以为自己是在梦幻之中，“啊，是冷了。”

“那就早点回去吧，站在这里和无谓的人浪费时间，最后着凉生病岂不是很没意义么，更何况璟妃娘娘要是染上了风寒，古珂会很担心的。”

璟妃回过头来看着古珂，他的目光凝视着自己，带着微漾的笑意，好似三月的春风拂面，阳光从柳枝的缝隙中照射下来，点燃了这样寒冷的夜幕。

“古珂……”

古珂已经接下了身上的外褂披在璟妃肩头，“古珂这就送璟妃娘娘回去吧！”

璟妃点点头，目光不经意间从琉采身上扫过，得意之色比之前更要浓重。这就是女人之间没有硝烟的战争，男人不过是筹码，被谁攥在手里都是莫高的荣耀。

璟妃的眼睛会说话，此刻正得意地告诉琉采，看吧，你的仆人已经站在了我的身边，你已经一无所有了！

这样的目光让琉采突然感到畏惧，她感到自己是那么失败，双手空空，身边的确空无一物了。

但琉采稍加思索之后却冷冷地哼了一声，无所谓，被夺走的东西就当做自己不想要了吧。现在看来古珂不过是谁给食物就对谁摇尾巴的流浪狗，自己也不需要那所谓的廉价忠诚。

“璟妃娘娘路上小心，这狗呢，要是跟不好主人是容易乱咬人的。”

琉采的声音让璟妃心中冷笑，“没关系，”她好像很大度似的摆了摆手，“吃不到葡萄的狐狸不是好狐狸，就算是咬了也没人撑腰不是么？”

伴随着璟妃的话语，古珂发出了爽朗的笑声，“璟妃娘娘讲话还真是精辟，我们快点走吧，古珂今天准备了一些好茶，给娘娘煮茶如何？”

“正好，回去暖暖身子。”

两人就这样得意地消失在琉采的视线中，她顿时感到浑身瘫软无力，好像全世界属于自己的东西都被抽离了一样。

远处，古珂回过头来，看到了颓然坐在小亭上的琉采，心中难受，嘴角却不由自主微微抽动了一下，好像是笑容，又好像是无奈。

琉采，你大概不明白吧，这世界上越是坚硬的东西就越容易折断。连忠诚也是一样，越忠诚的人遭到背叛之后就会做出越激烈的举动。

因为我把你放在心上，所以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