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回听戏,总是爱点那出“凤求凰”,懵懵懂懂的小心思里,总觉得日后是不是也会有那么一个人和自己琴瑟相和,然后来一点幽幽的相思,再来一点轰轰烈烈的爱恋,亦或是对镜描眉,眼波流转之间说不尽的婉转缠绵。直到自己被推入高府的侧门,孟继茹还是不能反应过来到底是怎样的变故,让自己落到如此境地。
身边的喜婆说:“姑娘真是好命,都被没入奴籍了,还能被高府看上娶来冲喜,真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这便是我的婚礼了,我在梦里甚至欢喜羞怯的不敢想象,却期待了无数次的婚礼。
没有定吉、纳彩,没有聘礼、嫁妆,没有花轿、鼓乐,甚至没有一声鞭炮!只是一身喜服,一张喜帕,便击碎了我少时对这一刻所有的美好梦想。可是我若是不接受这样的安排,难道真的就没入官奴,去过那种迎来送往的日子么?我努力的摇摇头,子儒还不知道在哪里,我不能就这样被缚在那烟花之地,不能让他以后见到我抬不起头来。
僵直的坐在雕花的床边,梨花木的拔步床,繁复的雕刻着各种繁花和寓意吉祥的蝙蝠,红色的纱帐一直垂到床脚,我隐在喜帕之下,只能看到自己脚下随着呼吸微微摆动的红色纱帐和厚厚的波斯地毯。床上已经睡了人,应该就是我的夫君,只是他一直这样睡着,睡梦中不时轻咳着。
自从把我送进了这个房间,再没有其他人进来过,空气中飘散着甜甜的味道,不知是什么香料。
猛烈的咳嗽终于咳醒了一直睡着的人,他那么努力的咳着,仿佛连着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才算舒坦。我终于忍不住了,扯掉自己的喜帕,忙忙走到桌子跟前倒了一杯水来,扶着他轻轻的抿了一口。待润了口,他又就着我的手猛喝了几口,才好似终于压下了那股咳嗽。他倚在枕上略歇了歇,才睁开眼睛定定的看着我。
我将杯子放回桌上,继续背对着他僵直的坐在床边,手里绞着喜帕,纠结是不是应该继续把喜帕盖回去啊。
“委屈你了。”床上公子忽然开口,说了句让我不知所措的话。
回头看着这个便宜夫君,他的皮肤因为疾病呈现出蜡黄,唇色苍白,骨瘦如柴,高高的颧骨,凹陷的双颊、深陷的眼窝,无一不显示着他生命的脆弱,可是,他那句话好像在我的生命中开了一扇窗,从被抄家到现在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绪好似被这么一句宛如叹息的安慰统统释放。所有的惊恐、不安、委屈全部因为这句话化成了眼泪,不知所措的流了下来,小声的啜泣变为嘤嘤的痛哭最后竟哭的喘不上起来。
突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他努力笑了笑,说:”我若是死了,一定努力让他们放你出去,别怕。“他的手只剩了皮包骨头,纤长的指骨虚弱的握着我的手,传来冰冰凉凉的气息,可是他的笑,却温暖的让我安心。
我心下怯怯想:也许,不是那么琴瑟相和,也可以像这样拥有一份幸福吧。他虽然孱弱,虽然可能命不久矣,可是他依然愿意给我一个微笑,告诉我“有我在,别怕。”
他叫高君然,是高相的儿子,高相跟随楚王打出了楚国的天下,自己却是子息零落,堪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却一直体弱多病,年及弱冠,却已病入膏肓,若是用我冲喜依然不能留住君然,高相就打算从旁系抱养一个子祠了。
君然得的是肺痨,这般境地,已然是治不好了,说是儿时在冬日落了水,便一直这样病了下来,最后积病已久,便成了这样。君然让我尽量离他远些,这病不止是治不好,据说还是传染的,所以才拨了这么个清净的靠近后门的院子,甚至没有下人来服侍,只留了我在这里。君然说他死后身上的一应物什都是要焚了的,万万别连累到我。
君然每天几乎有大半的时间都在昏睡,他的身体已经孱弱到只能靠睡眠来补足精力。
这间院子只有一进,东西各有两个厢房,东边的厢房靠近正屋的那间后面连了一个小厨房,每日会有小厮按照我的要求将吃食放在院子门口,也会清理了我放在门边的马桶秽物,这间院子就像与世隔绝了一般,除了我和君然,再看不到半个人影。
君然醒来的时候,我就陪他说说话,他很惊讶于我居然识字,并且还能像模像样的写一手小楷,偶尔还能写两句酸词歪句和他逗逗闷子。不过他醒着的时候实在很短,在他睡着的时候,我动手改造了东厢带小厨房的那件屋子,在连着灶的地方拆了一个洞,然后砌了一个马马虎虎的炕。这种东西只是去梁国母亲那边的亲戚那里见到过,但是好奇便问过是怎么样的物什,待自己要了工具来砌时才知道有多难。拆了砌,砌了拆,总是好几遍才弄了这个马马虎虎看的过去的东西。正屋里的熏香早被我撤了去,虽然大户人家总是要有点熏香才显得比较华贵,不过我觉得那个东西好像会刺激到君然的呼吸,让他觉得不舒服,反正我撤掉君然也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这个院子就随我折腾了。
试过那个姑且称之为炕的东西,嗯其实我自己还是挺满意的,君然的身子弱,吃不了多少饭,却吃的顿数不少,所以小厨房的火是不熄的,即使是夜里,只要君然醒来,我也会弄一点温热的梨水让他喝点。这样的冬季,东厢的整个屋子便都是热的,由于我的技术不过关,没有办法让炕烧的像梁国那边那般热乎,不过对于长沙府的天气,温温的便已经足够强过正屋那张贵重的梨花木的拔步床了。试了这几日,却担心君然连从正屋挪到东厢的折腾都受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