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利落点!花钱叫你们来就给我认真地干!”
刚被带出天牢,萧清影便听见一阵嘈杂,车轮磕碰,训语厉声。
目光越过看守大门的士兵,几个穿着麻布衣料男子正扛着麻袋从右手旁的侧门陆续出来,门两边站着两名穿着差服的狱卒,不耐烦地晃动着手中的鞭子,随意地抽在地上,“啪啪”的鞭响回荡着,催促着那些搬运工。
或许是惧于这压抑的气氛,正在将麻袋放上板车的一人一个大意,叠在车上的袋子掉下了两个,那人一惊,连忙停下车俯身去捡,身上却猛地挨了一鞭。
“狗娘的,怎么干事的?”
“啪”一鞭。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动作利落点利落点,你聋了是不是?”
“啪”又是一鞭。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莽夫,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啪”。
“我告诉你,里面装的都是命穷凶极恶的死囚,在牢里死于非,怨气重的很,你摔了他,小心他半夜找你报仇!”
“啪”
对于这段打着拍子颇有点说唱风格的训斥,萧清影倒没什么兴趣,反而饶有兴趣地盯着那挨打的汉子,先不论这毫不留情的鞭他能面不改色地受下五六鞭,光是他方才低着头眼中一闪而过的阴厉,要说只是个普通劳动人民,就显得有些牵强了。
不过,那狱卒的眼睛根本没有萧清影那么快,只来得及看见那人掩去阴厉之后诚惶诚恐的样子,训斥得愈发来劲。
“对不起对不起,大人教训的是,小的马上收拾好!”那名搬运工不断地向狱卒鞠躬,一手拎着一袋丢上车,向同行之人使了个眼色,拉上车便离开了。
“没用就是没用……”另一名狱卒上前拍了拍同伴的肩,冲着远去的几人啐了一口,“也不知道章大人假好心什么,本来就是死囚,那些尸体随便丢了便是,非要送到城外荒地埋了,多此一举!”
“你真傻还是假傻,这些死囚尸体不好好处理,听说会化成厉鬼找我们这些看守的报仇的!这些丧尽天良的家伙化成的鬼,简直比什么都恐怖!章大人是头儿,这样做也是为了自身的安危着想啊!不行……我看我还是跟着他们看看,确保把那些尸体都给埋好了,这样也安心点……”
“兄弟,看开点行不,他们拿了我们的银子,当然会办好事了,否者他们拉着一堆尸体也不好交代,我们还是喝酒去吧!”
“可是……”
“可是什么?放心吧!走!喝酒去!”
看着那两个狱卒拉拉扯扯地进了旁门,被勾起好奇的萧清影刚想跟去看看,脚下方停,伴着一声厉喝“看什么?快走!”,身后便被猛地一推,毫无准备的她不禁一个踉跄往前跨了几步,一头栽到一个硬邦邦的骨架上。
顾不上撞得发疼的脑袋,反应极快的萧清影刚想稳住身子,手臂上一暖,一只手已扶住了她。
萧清影几乎没有片刻犹豫,一手横腰格开那只似乎想扶住她的腰身的手,另一手反扭卸下抓住自己手臂的手掌,侧身闪出陌生的怀抱。
“殿下!小人该死!惊扰了殿下!”
“大胆!放肆!放开殿下!”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又迅速,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扑通的下跪声,夹在刀剑出鞘声之中。
场面一片混乱。
闻言,萧清影不悦地回头,冷冷地横了眼那名在自己背后搞突然袭击的小人,果然是落后的时代孕育出落后的脑袋,这该死的势利喽啰,他明明惊扰的是她,居然有脸直接把她给忽略不计了!
看那人兀自抖得欢,萧清影也不忍心看他了,一转眸,却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
邪佞,轻柔。
“都把剑收起来。”
淡然地扫了眼周围的护卫,皇甫卓情转向萧清影,嘴角轻扬,眼角带着邪气,柔声安抚道:“姑娘,你受惊了。”
看着眼前毫无破绽的笑容,萧清影眼角几不可见地跳了一下,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了般甩开钳制皇甫卓情的手,不发一言地退离几步。
当一个人无缘无故地示好时,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萧清影不傻,他是太子,她唐突了他,他却安慰她。
见萧清影大有把自己当空气的意思,皇甫卓情也不恼,嘴角勾起不明的笑意,转身上了马车。
而萧清影,在皇甫卓情的教唆下,也被一干护卫硬是给塞上马车。
一路上,皇甫卓情东拉西扯外带拉拉小手抱抱小腰地揩油,萧清影倒是看得开,完全没有身为女子的自觉,整一座冰山直挺挺地杵在一角,魔爪一伸来就是一个手刀,防得是滴水不漏。
马车就这样,四平八稳地驶进了皇宫。
红瓦玉砖,花簇廊亭,集富丽典雅于一体,彰磅礴大气于墙筑间。
第一次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加上时空骤变的惊吓,萧清影并没有仔细欣赏过皇宫的景致,这一次便拉着帘子从宫门一直看到了东宫。
“你是在记逃跑路线吗?”托着腮,皇甫卓情笑得依旧邪气。其实她可以向他要一份地图的,他最喜欢帮想要逃跑的人做好万全的准备。
萧清影斜了眼皇甫卓情,懒得理会他的诽谤,继续转头关注着窗外。
像这种不用买门票的大型古迹,不看实在是太亏了。
嘴角勾起兴味的笑容,皇甫卓情看着眼前这从头至尾一直给自己冷脸看的女子,邪佞的黑眸中闪着不明的光芒。
平稳前进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这是东宫一角的院落,院中花繁,丛间鸟鸣,一池碧水,映着殿宇壮丽堂皇。
皇甫卓情一下马车,一名太监以压倒性的优势超越过跑在他前头的几个太监,从殿内奔到了皇甫卓情跟前,一跪,一俯,动作一气呵成外带优雅谦恭,仿佛和方才玩命狂奔的根本不是同一人。
“奴才恭迎太子殿下!”声音激动得活像是冷宫里的怨妇见到了皇帝。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太子给盼来了,好好表现,为升官发财奋斗!
不过,皇甫卓情的注意力却不在他身上,随意挥手示意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起身,便转向正从车上跳下的女子,笑道:“萧姑娘对这明秀宫可满意?这几日,就委屈姑娘先在这儿住下了。”
“殿下!这不妥!”站在皇甫卓情身边的柳易第一个皱着眉反对,一个刺客,殿下居然让她住在和殿下的妃子们住得差不多的地方。
萧清影扫视了一下周围,没有说话,但她的意见和那个护卫是一样的。这个宫殿太华丽,这个痞子无缘无故这般对自己,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萧姑娘不愿意?姑娘不想拿回包袱了吗?”
含笑的话,却令萧清影的手瞬间握紧,这该死的痞子,根本就是在明目张胆地威胁她!
对于胆敢绑架她的钱的人,萧清影一向都是持宁可错揍不能漏揍的态度。这一次也不例外。
不过,萧清影低估了皇甫卓情身边护卫的实力,虽然她离皇甫卓情不过一臂之遥,但她才一出掌,柳易便已横剑挑开了她击向皇甫卓情的手,飞身挡在皇甫卓情身前,手腕翻转连着剑鞘袭向她的颈部。
萧清影一个旋身避开,本不想再打,哪知柳易紧缠不放,于是也不敢怠慢。
两人你来我往飞来飞去,众人何曾看过如此精彩的打斗,最多也只是偶尔看见有侍卫因不合而开打,只是那水平跟这完全不在一档次,这才叫真正的快狠准!
于是,漂亮的宫殿前,上面飞着两人,下面一群太监席地而坐,一片的叫好声。
抬头看着和柳易对战的女子,皇甫卓情邪气的黑眸中,突然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笑意。
只是萧清影终究是带着极重的内伤,一开始虽然能勉强打个平手,但慢慢的,体力不支,胸中翻涌似的难受,一岔神,很快就露出了破绽。
急着想除掉主子身边所有危险的柳易看准时机,运上十分的力,一掌拍在萧清影的胸口!
难忍的剧痛令萧清影一口血喷了出来,脚下一滑,从假山上落了下来。
咬牙稳住心神,正想运气旋身自救,腰上却突然多出一双手,身子同时也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
抱着萧清影安然落地,皇甫卓情心疼地看着她唇边的血迹,气急地转向随后跟着跳下的柳易,皱眉道:“大胆!”
“属下一时心急,下手过重,请殿下恕罪!”慌忙跪地,柳易垂首请罪,主子遇事一向顽劣,第一次见他露出气恼的模样,柳易自然也意识到自己的莽撞。
“下手重就算了,你居然打在这里!这种地方是你能碰的吗?!”皇甫卓情一边眯着眼替萧清影揉着胸口,一边装模作样地呵斥着柳易。
“咦……这……”被皇甫卓情这么一讲,打斗时一直没把萧清影当女人看的柳易顿时满脸通红,他其实……真的不是故意的!
正在运气的萧清影听到皇甫卓情的话,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正被吃豆腐,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一把挥开在自己胸口揩油的猪手。一动气,忍不住又咳了血,脸色越发的难看,真不知道是谁在占自己便宜!
一旁在各种斗争中历练成老油条的太监宫女们同时得到了一个重要的讯息,对于这个穿着难看的黑衣还被人打到吐血的女人,他们的太子殿下有着强烈的占有欲和其他妃子所渴望不及的爱怜。虽然他们不知道殿下为什么会对这样的女人一见钟情,但他们确定,这女人就是他们升官发财的踏脚石!
只是他们谁也不曾料到,把这女人当发财的踏脚石基本上都是在拿钱开玩笑的,更不会想到,他们太子殿下,对这女人其实是……
无视周围突然变得算计的目光,皇甫卓情笑吟吟地转头抱住正挣扎着想要脱出他的怀抱的萧清影,眼神愈发温柔怜惜,薄唇轻启,柔声喊道:
“母妃。”
终于,萧清影一直保持着的冰脸,开始一片一片的,龟裂。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冲着皇甫卓情狠狠地喷了一口血,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