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的闹腾之后,渐渐安静下来的院子里,只剩了两人,杨明微垂下头,盯着眼前人的后脑勺发了一会儿呆,犹豫了一下,终是开口了:“萧姑娘,在下衡天教左护法,杨明。有些事,还想请问萧姑娘。”
“是关于我爹的事情?”原本打量着自己手腕的萧清影闻言转头,既然是老爹一直挂在口中赞不绝口的属下,那必定十句有八句是离不开老爹的。
“你……爹?!”饶是淡定如杨明,也被萧清影的用词震惊了,他料想过无数种这女子和教主的关系,却完全不曾想过,她居然是教主的女儿?!
教主有女儿了?!
迎上杨明犹如囚徒看见门锁钥匙那样突然变得明亮数百倍的眼神,萧清影警觉地握紧了手中的玉笛,本想解释一下,但转念一想老爹送自己来这儿的目的,有个得力又不会叛变的助手做事总是会方便很多,于是也没否认,微微地点了点头。
“难怪会如此之像!果然虎父无犬女啊!!”杨明激动的拍上萧清影的肩,本来就看萧清影颇为赏识,如今得知是教主大人的亲生女儿,顿时就上了喜爱的程度。
虎父无犬女?萧清影皱了皱眉,为什么她听着总觉得怪怪的?算了,反正她语文没学好,只要能分辨褒贬就可以了。
“谢谢。”
“那不知教主如今身在何处?属下找了他十八年了!”越发觉得自己找到教主有望,重振魔教之日指日可待,杨明振奋了。
对于他这个问题,萧清影已经预料到,于是很自然地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爹隐居了,他不希望再被世俗之事烦扰,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
其实对于在现代都对称霸武林念念不忘的萧战天来说,隐居一事就连说出这句话的萧清影自己都不信,但比起“穿越”这种会被人误认为精神出毛病的事实来说,要显得具有说服力得多。
“隐……隐居了?!不会吧?!教主失忆了?”显然,杨明异常了解萧战天。
“先是被一禅阻扰,然后遇到了我娘,然后他们两个躲在深山老林里专心地抢我娘。”
事实证明,萧清影说瞎话同样不打草稿。
“……”杨明张着嘴,忘记了闭上,萧清影的解释已经完全不在他的思维探索范围之内了。
教主居然有此等雅兴?!
一禅?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不是个秃驴吗?还是个颇有道行的秃驴。就这么被美色诱惑了?那个在深山老林里的女子,得美成什么样一德行啊?!
但一禅和教主齐齐消失十八年是事实,教主的女儿就站在他面前也是事实,所以再怎么匪夷所思,那也是事实。教主为美人抛弃天下。
还好,还有值得安慰的事情,教主在感情方面,全方位地战胜了那秃驴……不过也是,哪个女人会喜欢每天早上一睁开眼就看见一面反光的头皮,上面还有明晃晃的六点?
正在欣慰之际,杨明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教主不出山,但却让他的女儿怀着他毕生的绝学带着玄琊剑重回武林,这是否意味着……
“教主已把一统武林的事情交给萧姑娘了?”这个时候,杨明已经选择性忽略了萧清影手中还有一支静灵玉笛的事实。
“……不是收拾衡天教的烂摊子吗?”萧清影震惊了,那老头的志向居然真的这么庞大?!
“原来如此,属下必定誓死追随萧姑娘!”杨明自以为听到了满意的答案,顿时精神大振,声如洪钟说的分外嘹亮。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萧清影满脸黑线,老头身边的人,果然不正常……
于是,萧清影打算不理他。
刚一抬脚,余光便发现,在意外制造出来的地洞边上,在那被刨了一半的土里,隐约露出一个光滑得能反射出月光的三角物体。
上前几步,蹲下身用笛子挖开周围半掩着的土,才发现那原来只是一个暗红色小盒子的一角,没有花纹,明暗相间的木轮上,只嵌着一把锁。
伸手拾起,却没料到那么一个才巴掌大小的木盒,竟然重到令她的手一沉。
萧清影眼睛一亮,对于价值,她还是有一定研究的,金属制品越轻越值钱,但木制品,却是越沉越贵重。
这个东西,当然要带走。
折腾了一阵,直到传来十个宫女已经死齐了的消息,萧清影才交任务似的把千恩万谢的翠儿交还给成馨儿,暂时劝走了杨明,自个儿晃回她的明秀宫。
曾经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池子如今只剩下周边稀稀落落的几片枯黄萎缩的荷叶,一池清冷的水波将明月折了几折,间或传来鱼尾翻腾的拍水声,伴着草间的虫鸣,令人昏昏欲睡。
但萧清影却没有错过别院里传来的依稀声响。
那是一片种满了桃花的地方,据说,这一片桃林,是萧妃亲手一棵一棵植下的。只是现在不是时节,扭曲又光秃的枝干,无法令人联想到初春时那一片如火的绚烂和招摇,反差如此之大,曾令病重坐倚于其下的萧妃感叹,桃花谢了会开,一如它开了还会再谢?纵有一身璀璨孤傲,那一季繁华之后的三季凋零,只不过木和土。
所以她更喜欢的,是秋冬的桃林。
如今这一片木和土之中,那个娇俏的身影依旧穿着白日满是泥泞的蓬裙,散落的发丝被随意地勾在小巧的耳后,小小的身子,习惯于高仰四十五度的脑袋,此时却低伏于地,小心翼翼地翻着手边的石块。
刚跨进门洞的萧清影在看清那身影之后,也是一愣。
她一直以为昭阳只是小孩子心性,一个被惯坏了的小孩,其实和现代的孩子都差不多,不管发脾气还是哭鼻子,都是现做现忘,根本持续不了太长的时间,却没想到,她对捉蛐蛐一事竟执着至此,连成人都坚持不了,她却待了一整天。
“这里不会太多。”在离开和留下之间犹豫了片刻,萧清影心中的小天使终于以微弱的优势把小恶魔掀翻在地,头疼的揉了揉额,对着昭阳的背影说道。
这片桃花林里草都没几根,哪只蟋蟀是有兴趣在太阳底下暴晒啊?
正在专心找蛐蛐的昭阳被身后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见是萧清影,顿时不悦地一哼,把脑袋扭向一边,她以为自己会告诉她因为那边的蟋蟀太难捉了才会打算换个地方试试的吗?!
“走吧,我帮你弄几只来。”说完,萧清影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径自转身走了。
萧清影的话,昭阳良久才分析出来,大喜。
刚刚她说,帮自己弄几只来?!
一身的疲惫顿时去了大半,就好似看见胜利在望,昭阳一跃而起,屁颠屁颠地拎着裙子追着萧清影进了后院,连她自己都不曾想过,为什么会对这个讨厌的人下意识地寄予“这下一定能捉到了”的厚望。
果然,萧清影出手就没有失误,昭阳才刚站定,萧清影就已经把手伸到她面前了。
“捉到了?这么快?”眨眼看着萧清影手掌上那黑糊糊的虫子,昭阳激动得热泪盈眶,这是继上午萧清影第一次捉到蛐蛐玩弄自己之后,她第二次再度看到它的真身了,一想到自己一整天只闻其声不见其虫,要不是它的别名叫蛐蛐,她怨恨得现在就想弄死它!
“这个就是‘常胜将军’吗?”打量了一番,断定这只跟白天那只被萧清影称为常胜将军的虫子长得一模一样,昭阳瞬间忘记了她对萧清影的不满,满怀期待的问着,大眼里闪着孩童特有的天真与好奇,闪闪亮亮的。
“常胜将军?”萧清影这才反应过来这小鬼要的是常胜将军而不只是蟋蟀,随手把手中的蛐蛐放了回去,摇了摇头,“不是,这只不行。”
“你怎么看得出来?”昭阳好奇了,连忙跟在低头继续找目标的萧清影身后发问。
“捉的多了。”
“为什么捉得多了?”
闻言,萧清影默默地看了眼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公主,她应该没有试过五六岁的时候就被两个无良的老头丢到悬崖底下历时两个月才自个儿摸索出出路吧?那两个月里,没有人声,只有蟋蟀的叫声,烦得小清影一度大开杀戒,捉一只踩一只,踩不动了就让它们自相残杀,别人斗蛐蛐都是两只两只来,她那个时候,玩得都是群架。本来山谷里的蛐蛐就比一般的要来的强壮,更何况还是几十场战役打下来的,于是,她出谷后带出来的蟋蟀,曾被拍卖到二十五万美金,不过那时的她年少很傻很天真,赚的钱全被老头吞了,她就只得到一打棒棒糖,还乐得不计较被丢下山谷之仇了。
“你为什么不回答?”
“等等。”耳朵灵敏地捕捉到混杂在众多虫鸣声中轻细却强劲的声响,萧清影抬手示意昭阳不要说话,轻手轻脚地靠近院墙边一处虫鸣稀疏的地带,缓缓地蹲下,飞快地出手罩向一处,停顿不到一秒便又迅速抬起拍向另一处,几乎没有时间延迟地一个旋身跃到五米开外重复着方才的动作,看得一旁不明所以的昭阳都不禁提着一颗心紧张地盯着衣袖飞扬的萧清影,突然生出这么一个念头——
她也要学捉蛐蛐,她也要学武,原来女孩子使轻功,竟要比男孩还帅气!
“诺,给你。”萧清影伸出握成拳的左手,对不知在想什么的昭阳摆了摆。
昭阳一愣,下意识地连忙伸出双手捧在萧清影的手下准备接过。
萧清影摊掌往她手上一拍,昭阳赶紧把双手合拢,虔诚得像个信徒,如获至宝般露出灿烂的笑容,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她,却是有很久都没有这么笑过了。
就好像,一天的劳动,现在终于捧到了果实,这跟别人送上门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昭阳抬眼看了看眼前散发着清冷气质的女子,月光流泻在她的发梢面庞上,融洽得仿似月光就是为她而生,昭阳有片刻的愣神,不自然地低下头,用如蚊般的声音轻声道:“谢……谢谢。”
不管萧清影有没有听见,这是她第一次道谢,反正……反正她是不会再说第二遍了!别扭死了!
“谢我?”萧清影挑挑眉,眼神中的余意意味深长。
昭阳被萧清影这种眼神看得有点毛骨悚然,疑惑地看了看她,又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把双手微微放开一条缝,昭阳把脑袋凑近想要看看玉哥哥经常挂在嘴边的“常胜将军”,只是……
瞪圆了眼,然后再眨了眨眼睛,不信邪地把手再摊大一点,直到全都把手掌摊开了,蛐蛐……呢?!
看着昭阳惊惧的模样,萧清影忍不住笑出声,然后又连忙打住,迎上小鬼悲愤的目光,努力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但忍不住颤抖的嘴角还是出卖了她。
“你……你耍我?!”满是虫鸣的后院,瞬间被一道中气十足的咆哮声给震了震。
于是,萧清影又一次成功地惹哭了金贵的昭阳公主。
兔子眼再现,小巧的下巴紧绷,双颊通红,看着就想欺负,萧清影突然发现,不管是多么任性讨厌的小孩,哭后总是比较可爱。
得出这么一个认知的萧清影,在今后的日子里简直就是昭阳的灾难,素以欺负她为乐,尤其喜欢惹她哭,以至于这刁蛮爱哭的小公主瞬间成熟稳重了不少,哭阈值飙升,一般小事已经不能赚她的眼泪了,一直为她头疼的父母,以为她终于开了窍,甚是欢喜。
“小鬼,这边。”玩得差不多了,萧清影拉过昭阳的手,将右手上的东西放入她的手中,然后捧着她将她的双手合上,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她捉过很多蟋蟀,但从来没有一只能从她的手下连逃三次,更何况这次一下就是两只,极品了。
“都给你了。回去洗个澡可以睡觉了,小孩子多睡觉才会可爱。”故意揉乱了昭阳本就乱成一团的头发,萧清影对她挥了挥手,径自绕过她离开了,再不睡觉,她真的要一夜白头了。
昭阳愣愣地看着萧清影一边走一边背对着自己摆手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感受着手掌中两点撞击着自己皮肤的强劲力道,一个人站在大片的草丛里,慢慢地,又一次红了眼眶……
她是得宠的公主,可笑的是,偌大的皇宫,却没有一个人再像萧清影一样对她这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