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不早朝。
一连三日,月明辉恹恹欲睡地歪靠在龙塌之上,任两鬓一夜间的花白,空洞的眼神,看着金玉的香炉里飘渺的尘烟,声音软弱无力。
“传朕口谕,七日后吉时,太子登基大典;封月霓洛为皓月郡主,赐霁月殿。”
霓洛衣不解带地陪着慕容太妃,年近古稀的老人,一夜之间历经悲与喜,再淡泊的人也经不起内心的痛楚。
太医院早已忙得人仰马翻了,皇上头痛的陈疾犯了,长公主失心了,太子殿下发烧了,慕容太妃卧床不起了,甚至整个皇宫,都闻得到草药的酸涩与苦甘。
公主府的人马接走了月皎皎,那苍白的脸色和毫无光彩的眼神,令人担忧,霓洛想起荷花渡边那个华发的老妇人,人生一梦,何时才会梦醒。
栖梧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再次睁开眼时,眼前晃动着沐风憔悴的脸,“殿下您醒了?”沐风的声音带着惊喜。
顿时哭叫声不绝入耳,一众宫妃围了上来,一张张娇柔的脸梨花带雨,可是,却没有她的影子,如果可以,他宁愿只要她一人。
“各位主子娘娘们请回了吧,殿下刚刚醒,还要服药,太医嘱咐要静休,娘娘们请回吧,”安公公上前,尖细的嗓音穿透了女子们的抽泣声。
“沐风,她怎么样了?她可好?皎皎姑姑呢?”栖梧迫切地想知道,她在哪里?她那一夜好不好?
慕容太妃的宫里,除了几声音蝉虫的嘶叫声,一切静得可怕,几尾金鲤在池子里自在地游着,假山上流淌着细细潺潺的泉水,几叶睡莲懒散地开着,暴风雨的侵袭,小巧的莲叶破败不堪,在水里颠沛流离,栖梧看到了洛儿,领了一个宫女端了碗盏,急急地在迂回曲折的游廊里穿行着。
“洛儿。”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端了碗盏的宫女稳稳当当地跪了下去,碗里的东西不曾洒落一滴一点。
“你先进去,别让太妃久等了,”霓洛吩咐完,看着那迂回曲折的游廊尽头,一身便装的栖梧款款而来,脸庞清瘦了,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愁绪,一如落凤轩的小院,他在春风中走来,衣袂飘飘。
“洛儿见过太子殿下,”微微地福了福,霓洛低下头去,她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宫里人说他在雨中舞剑,宫里人说他在雨中大笑,宫里人说他病了,高热,她甚至连去栖梧殿探望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只是默默地听着一切有关于他的消息,可是现在,他就在眼前。
两天了,她仍然记得他落在鼻尖的一吻,记得那让自己心跳加快,无法呼吸的拥吻,如果可以,她宁愿时间从此停滞,永远永远地定格在那一瞬间,永远永远地不要再醒来,可是,现实是残酷的,那个曾让她心恸的翩翩少年,就在自己眼前,却手难牵。
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死两茫茫,而是两心相印,却零落天涯海角,生生世世不能在一起。
“我来,想看看你,好不好,”栖梧的声音很嘶哑,高热让他的嘴角仍留着火燎般的痕迹。
泪水,不争气地落下。
没有风的午后,寂静的午后,空气中隐隐有芙蓉的花香,沐风远远地靠在一树柳树上,看着那柔长的枝在缠绕缠绕,剪不断,理还乱。
“我来,来还你的耳坠,那天你落在地上了,你回来就是为了找它,对吗?”栖梧缓缓地伸出手,手心,赫然是那遗落的一只白玉的双凤的耳坠。
如果不是因为它,她不会再次回到那里,不会在那里与他相遇,不会贪恋他的怀抱,甚至,都不会留下那么一点点怦然心动的回忆。
“因为,这是我送的,所以,你来寻找,对不对,”栖梧伸出的手在微微地发着抖,他多么想上前与她相拥,用唇吻去那滴滴晶莹剔透的泪水,可是,不可以。
如果不是因为它,他早就冲出去了,冲出去唤人去找她,可她回来了,她掀帘而进的那一刻,他已经闻到了她特有的淡淡的气息,一如那月芒的落凤轩的小院,裙角在春风里轻扬。
那一瞬间,仿佛天地在旋转,仿佛朗朗的苍穹下,百花在盛开,她的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落于舌尖上,有着淡淡的香与咸。他记得自己迫不及待的吻上那唇,紧紧地拥抱着她,他害怕下一秒,她又不见了,消失在偌大的皇宫里,消失在茫茫的人海里,他记得她在自己的怀里,像一只温顺的小羊羔。
如果可以,他宁愿拿这天下的一切,去换取与她相拥的一刻间。
可是,没有如果。
霓洛的手缓缓的伸了过去,指尖拈起那白玉双凤的耳坠,她喜欢这副耳坠,因为,是他送的,是他挑选的,发现丢失的一刹那,她竟然会有失去了珍宝的感觉,可是现在,的确失去了,那种怦然心动,再也不会有了。
涂了淡紫蔻丹的指尖轻轻地触到栖梧的手心,有着酥痒,有着心痛,栖梧甚至想握住那支手,紧紧地握着,再也不松开,可那只手颤抖着收了回去。
“谢谢。”
她转身跑开了,衣裙飞扬,飞扬,消失在游廊的尽头,消失在红墙绿瓦间。
一切,都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失去你,就算日月失色、星河无光,就算沧海桑田、繁华殆尽,于已,生欲何、死欲何?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