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易姚孤身伫立在一个小山丘上,蜿蜒的小道将他的视线向东南方扩展,果然,在几里外发现了檀道济所说的小镇,他顿时放下心来,正午前赶到那里应该不成问题。
此时,他已经是一身当地普通百姓的打扮,虽然里面仍穿着自己带来的长袖T恤衫,但是外套布袍,腰束带,脚踩布靴,并用帛巾包住头,以掩饰自己的一头短发。魏晋时期,胡汉交杂,人的穿着打扮并无特定成规。而这身行头是檀道济给张罗的,所以陆易姚现在可以放心大胆的走在大街上,虽然他自己看自己怪怪的。
以现代人的眼光,陆易姚无疑是个有型有品的帅哥,既有高大健美的身材,也不乏英俊爽朗的相貌。他对穿衣一向有很高的品味,对生活品质也有很高的要求:名车、名表、高尚住宅一应俱全。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公司的老板,简直是成功人士的活标本。加之本身拥有着内敛沉稳的气质,言行举止间又透着强大的自信,似是天生的领袖人物,所以在人群中总是魅力四射,经常成为女性目光的焦点。
虽然很受女人青睐,他这个大少爷却少有动心的时候,所以至今仍是单身贵族。不过,没有束缚不代表没有渴求,陆易姚脑海中突然滑过一副孤傲清雅的美丽容颜,上面那对冷漠眸子所流露出的不屑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他心头。为什么他又想起她来?这只有一面之缘,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人凭什么让他难以忘怀。即使他还好端端地活在现代,也未必有缘再见,更何况是现在这番遭遇!
他嘲笑自己无聊,搭眼看到镇口竖着“镇淮客栈”的招牌,便决定中午在那里吃顿便饭,然后到码头找船家赶往附近的大城寿阳,一切都按照檀道济的建议。陆易姚不禁又回忆起和檀道济相处的这两三日。记得第二天清晨,他一睁眼便看到檀道济立在一边,身后背负长剑,脚下是行囊,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陆易姚立刻睡意全无,询问下才知对方另有要事在身,需要立即出发,他也只好跟着上路。
他们离开树林后向东南走了近两个时辰,前方出现一条东西向的长河,水流不急不缓。檀道济告诉他此乃颖水,颖水东面几十里处还有另一条与之平行的河流,就是赫赫有名的淝水了,这两条河均与淮水交汇。
两人沿着颖水一路向南,下午经过了一座叫汝阴的废城。这里显然经历过一番战火的肆虐,不仅城墙倒塌破败,城内也是一片狼藉,惨不忍睹。陆易姚走在无人的街道上,入目的竟没有一块整砖整瓦,可见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是不得不遗弃自己的家园逃往别处。这令他平生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战争的野蛮与无情,乱世中老百姓的凄凉悲苦,对比之下自己以前的日子就像是活在天堂中。
檀道济可没有陆易姚那样多余的情怀,一入城他便四处搜索,东翻西找,不仅在一家荒废的富人宅院中帮陆易姚找到合身的干净衣服,还从储藏室中挖掘出一些依旧保存得很好的粮食。檀道济就地借灶生火做饭,一道白色的炊烟袅袅升上天空,顿时令死寂的废墟充满了生气。
第三日,天刚蒙蒙亮,他就被檀道济推醒,站起身,突然捕捉到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伤感。刚要发问,便听檀道济道:“此地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陆兄的大恩,道济永远铭记在心。我们相识日子虽短,但在下心中早已将陆兄视为好兄弟。”
虽预料近日将别,但事到临头陆易姚仍有种吃不消的感觉,想到与这少年也许真的后会无期,多少有些惆怅,又想到自己马上要孤身面对茫茫前路,胸中再添一分凄凉。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我昨夜扎好了一个小竹筏,就用它先送陆兄过颖水。陆兄只要继续往东南走,可于一日内到达附近最大的城池寿阳,朝廷在淝水之战后应该已经收回了此城的控制权。”
比较之下,檀道济倒是潇洒很多,陆易姚只得抱拳道:“道济也要多保重,少与人打架。”
檀道济昂首一笑,露出豪气冲天的一面:“只要别人不找我麻烦,老子才懒得理闲事呢。可若谁碍了我的眼,他就要领教我“离人泪”的厉害了!”
“离人泪”是檀道济随身背着的那把长剑。陆易姚也笑了,他闲暇时曾领教过檀道济的本领,知道他的厉害,心想无论是谁,如果以为这个十七岁的大男孩好惹的话,那肯定要吃不完兜着走。
檀道济从包中掏出在汝阴城时就预备好的干粮及碎银,连同一张临时画的淮水附近地图,一并递给陆易姚道:“时间宝贵,让我们即可动身。”说罢便跳上竹筏,送陆易姚过了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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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开!”
一声娇叱,让一脚跨入客栈的大门陆易姚身形顿缓,脑子还在反应着,迎面一个玲珑娇躯已经撞入他的怀中。他好心去扶那女子,却被对方一步闪开。
抬眼瞧去,女子年龄不过二十,身材柔美轻盈,有着一对晶莹剔透的瞳眸,娇艳的面容带着些许惊慌。她见陆易姚侧身让出了道路,提裙就跑。
“小偷,给我站住!”
这回是一声大喝,一个身型彪悍的大汉从客栈二楼的楼梯口闪出,直接从扶栏翻了下来,飞快向客栈门口冲来。
陆易姚听得清楚,转身便拦。不料那女子背后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灵巧地避过。
女飞贼果然不可小看,陆易姚心里有谱,反应敏捷,几个大步追了上去。女子显然也知道情况紧急,纵身提速来到前方巷口,佯装要拐进左边的院宅。陆易姚看出她的把戏,微微一笑,跟着虚晃了一下,顺手便抓住了自拐角处折返而出的女贼。
被他拽住的女子,娇躯挣扎了一下,试过后发觉无法脱身,便转过身,臻首仰起,动人的美眸已然噙满泪水:“公子因何助纣为虐,紧追不舍,非要置奴家于死地呢?”
语调哀柔,似有诉不尽的委屈。陆易姚愕然,莫非是自己鲁莽,抓错了人家无辜的姑娘。想到这里,攥着她手臂的手略微一放,正要发话,怎知那女子的肢体竟比泥鳅还滑,趁他这一松劲倏地挣脱,一下子溜出了巷口。
陆易姚微有恼怒,正待追上,却见女子反手掷出一物,一道利芒嗖地朝自己面门飞来。他不敢用手臂去挡,只得向侧面扑闪,虽然成功躲开那类似飞镖的利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人消失在巷口。
他当然有些憋气,却也懒得再较劲。哪知刚踱出小巷,便闻得一声娇呼,原来是那女子在对街的一个院落里被从客栈追出的大汉截个正着,只三五个照面便落败遭擒,一对手臂被大汉扭在身后,发髻散乱,样子极其狼狈。女子此时也看到了陆易姚,狠瞪了他一眼,就低下了头,竟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那大汉见他走过来,顿首笑道:“多谢这位仁兄拔刀相助,总算没让这女贼逃走。”
陆易姚抬手回礼,趁机把大汉打量了一番,此人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生得煞是威猛,不仅身形彪悍强壮,四方脸上一对虎目,深邃有神,同时又具备一副福禄相,宽额厚鼻大耳,极有特色。坚毅的下巴上蓄着浓密的胡须,煞是豪迈飞扬。
“不知她如何得罪阁下了?”虽然知道这女子绝非善类,但此刻见她遭擒受辱,陆易姚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女子闻言身体微颤,抬起头来,向陆易姚投去一道凄楚无助的目光。
那大汉道:“我一进这硖石镇,便发觉被人盯上了,于是兜了个圈以为撇开了那跟梢,未料还是在客栈着了这女贼的道。”
“这位公子怎可听这恶人一面之辞,奴家一直被他逼迫,苦不堪言,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逃离这个坏蛋,却被公子你,你……”女子似是想到所受苦难,说到一半便泣不成声,神情愈发惨淡。陆易姚几乎要相信她了,心想如果这女子只是装模作样,那她的演技真的好到可以作影后了。
那大汉也不反驳,如她所述般恶狠狠地拔出腰间佩刀,斥道:“胡扯什么,快将东西交出来。”
闪亮的刀锋后,映出一张失色的花容,但女子紧咬着下唇,就是不做出任何回应。
陆易姚有心排解,便道:“如果姑娘真拿了这位兄台的东西,不如物归原主。”然后问那汉子:“假如这位姑娘依言归还,可否看在在下的薄面上放她一马?”
“要她先还了东西再说。”汉子抛出一句。
陆易姚擅自把这句话解释为就是只要还了东西,就有的商量,于是问:“姑娘怎讲?”
女子现出为难的神情,跺脚嗔道:“如果真在奴家这里,奴家早还了,难道奴家嫌命长吗?”她见两人都露出怀疑的目光,对那大汉道:“你可有在奴家身上找到?”
大汉闷哼一声,没好气的说:“我又没仔细搜。”
“既然没有,你还捉着人家干嘛,那东西早在逃跑的时候掉了。”她这话等若承认了自己确实偷了东西,只不过又弄丢了。
“一句话都别信她的。”大汉当是在客栈吃了大亏,所以再不吃她那一套,目光丝毫不离女子周身,握着她一对皓碗的右手猛地一加劲儿,女子立刻痛得咧开小嘴,眼角已渗出点点泪珠。
女子一边呻吟一边向陆易姚求救道:“奴家句句属实,公子是善良之人,难道就这样冷眼旁观,任恶人欺凌弱质女子。”
陆易姚不以为然,心想这东西肯定关系重大,否则两人不会毫不让步,是在必得。
“再不交出来,我就扭断你的手腕,我刘某人可不懂得什么怜香惜玉。”刘姓大汉两眼含煞,摆明了是说得出做得到。
“刘兄手下留情!”陆易姚突然出声,管它谁对谁错,他就是看不得一个娇滴滴的美女受折磨,就算她是居心不良。大汉转向他,一脸的不耐烦,似乎在说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
陆易姚大可说一声请便,那女子怕了也许就会交出来,不过,他却头脑发热的走了另一步棋。
“事已至此,姑娘又何苦把自己性命搭进去,可知退一步海阔天空。”醇厚的的声线,诚恳的语气,之后很长时间,陆易姚再未发一言。院子中忽然变得很静,街道上的嘈杂声也似乎离他们远去。
女子突然“扑哧”一笑打破了静寂:“不玩了,不玩了,奴家怕了公子的目光,这就招供。”她这时一副天真烂漫的笑容,就像是一个向长辈撒娇的小女孩。
陆易姚平静地收回目光,侧目望去,大汉眼中的煞气也渐渐退去,怔怔地看着身边的美女,好一会才问:“东西呢?”
女子歪着头,朝着依旧横在胸前的大刀努努嘴,大汉倒也爽快,立刻还刀入鞘,还放开了她的手臂。那女子面有欣喜之色,轻揉着发红的皓腕,闪闪发光的美眸凝视着陆易姚,柔声道:“公子请近一步说话,奴家只讲给你一个人听。”
陆易姚神色冷然,只道她又要耍什么诡计。大汉也现出警惕之色,向他打了个眼色,着他小心。
移步到女子的身前,一股淡淡的幽香沁入心扉。女子踮起莲足,红润的朱唇在他耳畔吐气如兰:“公子的眼神会说话呢,奴家真的好喜欢!”挑逗陆易姚见多了,不过古代美女的却是头一遭,多少有些尴尬,尤其是瞥见皱着眉头、在一旁露出关注神情的大汉。心道这古代女子怎么这么大胆,耳边又吹来她的轻语:“奴家的名字叫小六,却不知公子的姓名……”
陆易姚静了一下,用寻常的声量道:“我姓陆,名易姚,只是个过路的陌生旅人而已,还望姑娘赶快告知东西所在。”
小六面容微冷,不再看陆易姚,退身时偏头横了大汉一眼,道:“姓刘的,你睁大眼睛低头看看,东西不就在你身上吗?”
那汉子愕然道:“什么!”低头一看,果然见到一封信函浅浅地插在腰间。
小六不依不饶,嘲笑的目光扫过二人道:“没搞清楚便冤枉好人,还大呼小叫喊打喊杀的,你们两个大男人羞死人了。”
两人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却懒得和一个小女子计较,只觉得小六的身手确实敏捷,肯定是偷窃方面的大行家。那汉子对小六有所忌惮,故意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
小六婷婷玉立在院中,美眸一转不转地注视着陆易姚,似若有所思。
本着麻烦能免就免的原则,陆易姚的目光投往别处。
此时只听小六笑道:“刘大爷,现在奴家可以安全离开了吧!”
那汉子点点头,让出小院的门口。
小六整了整发髻,欣然举步朝院门走去,经过陆易姚身边时,用微仅可闻的声音道:“原来公子从未真正怜惜过小六,只不过对小六有所求罢了。”陆易姚只觉得她语调幽怨,与脸上轻柔愉悦的神情大相径庭,心儿一颤,想着回点什么,小六却已经头也不回地跨出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