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九扮作寻常客人,小心翼翼的躲在街角处的一间面馆里。他虽低头吃着面,余光却瞄着斜对面的凤天楼。凤天楼此时已被淮扬帮占据,周围也被封锁,看情形陆易姚和许洋还未被抓住,这让浩九稍微宽心了一些。
半个时辰前,他接到口信,却没有直接回乌衣巷王家。浩九只有一个心眼:就是对主人尽忠,对兄弟讲义气。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在危难时刻一个人避祸保命。
浩九放心不下二人,却又无法联络上他们,只能守在这里监视淮扬帮的动静。他早已下定决心,若两人真出了意外,就算自己拼了性命,也要为主人报仇。
正在这时,浩九突然感应到了危险,抬眼只见一个马脸汉子闪出了面馆。他隐约记得此人曾跟踪过自己,似是京苏帮的探子。而京苏帮和淮扬帮,现在谁也说不清二者之间的关系。浩九想到这里,佩刀九天闪电般出鞘,几个淮扬帮徒正破窗而入。他一脚踢翻桌子,阻住扑上来的敌人,夺门而出。
一排弓箭手乍然出现在对面楼顶,几十个淮扬帮众正从凤天楼方向飞奔而来,加上面馆中的敌人,他已经无路可退。
淮扬帮主事周延大声呵斥他放下刀。浩九长笑一声,目光中现出可怕的坚毅,刀在人在,刀亡人亡。平时朴实敦厚的他,却有着异常刚烈的性子,如其受辱被擒,累及主人,不如力战而死。
他飞快的转身,举刀向面馆中的敌人杀去,背后响起箭矢的破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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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思轩内,高卓望向开启的南窗。冷风吹打着窗门,不停发出“哐当”声,一下下敲打在他冷酷的心头。身侧的椅子上,被他亲手杀死的翁岳铭仍睁着双目静静地坐在那里,他突然感到背脊冒出一股凉意。
高卓不得不承认,自己完美的计划还是出现了差错。本应该素手就擒的陆易姚竟然逃脱了,他当然不是真的从窗户溜走,因为高卓一早便在书斋外布置了暗哨,为的就是应付这种情况。所以陆易姚的凭空消失只有一个解释,而密道的存在刚刚已被他证实。
高卓惊讶自己在淮扬帮八年,竟然不知道翁岳铭还偷偷留了这么一手。不过,翁岳铭的这个逃生地道却最终没能救下他自己的老命。
高卓是个自私无情,却又深藏不露之人。两年前,当淮扬帮和京苏帮的斗争节节败退时,他已起背叛之心,想取翁岳铭而代之,再和京苏帮结成盟友,去投靠司马道子。但是当时,就算他有能力掌控淮扬帮,却没有和京苏帮合作的资本,最后仍然会被其吞并。直到三个多月前,突然冒出陆易姚和许洋这两人,让高卓终于看到和京苏帮合作的契机,因为只有他才能完成这个一石二鸟的绝妙计划。若能借此机会博得司马道子的赏识,从此平步青云,他就算把淮扬帮送人又如何呢。
他也是个极有耐心之人,不动声色的在帮里收买帮徒,安插自己的亲信。翁岳铭定想不到自己的药早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动了手脚,药方上只有各成分的分量被略作改变,却足以让他久病下将身体拖垮,大权旁落。为了今日的计划能顺利实施,他可算是做足了准备工作。
在他的计划中,关勇只是一个棋子。此人武勇有余,智谋不足,为人虽豪迈义气,但脾气火爆。关勇对翁岳铭像父亲般爱戴敬重,若知其被杀,必会不顾一切的报仇雪恨,这正中他的下怀。高卓会诱使关勇惹出大祸,到时自有官府出面,收拾掉以他为首的“乱民”。
现在唯一可虑之人,就是不知躲去何处的陆易姚和许洋。高卓猜想,他们最有可能藏匿到了乌衣巷王家。即便如此,他还是有办法逼二人现身,让他们自动送上门达成关勇手刃仇人的愿望。
一切尽在掌握,高卓嘴角边溢着冷酷满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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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洋悠闲地靠在废屋内的墙上,他现在肯定了一件事情,就是高卓不仅低估了陆易姚,也低估了关勇。无意中看高自己,这是有些小聪明却无大智慧的人最容易犯的错误。
陆易姚已经快速的将整件事向关勇解释清楚,包括自己的推测甚至地道都毫无保留的托出。在这紧要关头,只有拿出全部的诚意,才能换回对方的信任与全力合作。
关勇又将今早书斋中的对话细想了一遍,心叹原来帮主早有不好的预感,他执意将淮扬帮托付给自己,言语中始终未提到二当家,可见帮主心中对此人已有怀疑。“高卓!”关勇一遍遍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双目杀机大胜。
观其表情,许洋便知道他们成功了,关勇现在和他们站在了一条战线上。
“我们现在怎么办?”关勇沉声问道。
“自是火速赶回总坛,出其不意的将高卓一举拿下。”许洋道,心忖还有比这更直接有效的办法吗。
陆易姚接着说道:“拿下高卓后,控制住总坛,只要抓到其党羽,揭发出他的阴谋恶行,对质之下,不怕高卓不认。”
关勇摸着自己脸上的伤疤,终于下定决心道:“我们不能再耽搁了,我自会挑选最忠实可靠的手下,绝对不会透露风声,你们可扮成淮扬帮徒,夹在我的亲随中,和我一起行动。”
他们望着关勇欣然的点头,此刻,这个淮扬帮三当家干练的一面显露无遗,不愧是在江湖打拼了十余年的好汉。
“当当,当,当当当!”门外突然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
二人均是一惊,只有关勇面上露出微笑,自窗户向外探去,喜道:“小权来了!定是见到我留下的暗记。”原来关勇有一套与亲信们联络的办法,他进宅前在门口留下了对应的记号,以便手下能追踪而至。
这名叫小权的年轻人生得浓眉大眼,体格孔武有力,是关勇最机灵能干的手下,绝对忠实可靠。三人正愁手中无可用之兵,心中大赞他来得及时。
关勇吩咐了一番,小权带着陆易姚和许洋去办事,关勇则赶回码头向其余帮众交待。
夕阳尚未完全落山,淡黄色的月亮已悄然浮现在灰暗的天空上。
关勇领着十几名亲随疾驰在暮色中,冀望能赶在乘艇的弟兄之前先一步回到建康。陆易姚和许洋也夹杂在其中,他们脸上已重新易容,身上则换成淮扬帮的装扮,腰束红底蓝边带,头绑白色布条。
一行人马此刻正穿过建康城西的西州镇,经过集市时,关勇突然勒马喝住一个窄长脸的大孩子。那个男孩见到关勇立即蹦蹦跳跳的跑过来,老气横生的抱拳道:“虎子见过关当家。”
关勇显然和这孩子很熟,在马上亲切的摸着他的头道:“有没有建康城内的情报?”
虎子也是机灵,一眼看出关勇刚得到消息,正匆忙赶回处理变故,连忙道:“关当家算是问对人了,小子刚从城里回来。”接着突然叹了口气,似是想到了惨死的翁老帮主,红着眼睛道:“贵帮几乎将建康城翻了个遍,可那狗娘养的凶手还是没有抓到!”
关勇面上立刻现出尴尬的神色,陆易姚和许洋自不会计较,只是一笑而过。
“凤天楼情况如何?”陆易姚引马上前,关心的问道。
虎子一听就来劲儿了,眉飞色舞的道:“凤天楼现在被贵帮围住,周主事很有办法,抓了掌柜的和几个伙计。对了!还活捉了一个叫浩九的。过程我亲眼看到,那个浩九真是条汉子,虽中了两箭四刀,却也伤了十几个对手,最后力不支时才被擒下。”
三人均是大惊。关勇面色一沉暗叫不好;许洋紧攥拳头强忍着满腔怒火,坐下的马儿似感觉到主人的悲愤,前蹄扬起,一声长嘶;陆易姚面上最为平静,但双目寒芒闪闪,他定会让那些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虎子见他们神色有异,不禁一怔,又继续道:“贵帮已传出口信,如果戌时前凤天楼老板还不现身,就用捉住的伙计们祭奠老帮主在天之灵。我还听说今晚要火烧凤天楼呢。”
“他奶奶的,这些都是谁出的馊主意!”关勇终于忍不住大骂道。
虎子还未见过关勇发这么大的火,一时吓得不敢说话。
其实何需问这个问题,三人心知肚明,执行者虽是周延,但发号施令的肯定是二当家高卓。关勇叹了口气,摸出一锭银子塞给虎子,打发他去了。
“这也忒狠毒了!”许洋望向陆易姚,扬起马鞭道,“我这就回去救浩九。”
真是被对方将了一军!主动局面变成被动。陆易姚也十分担心浩九,怕其伤势不支,虽感无奈,他还是坚决的对关勇道:“我和小洋绝对不会让浩九出事!现在只能关兄独自领人回总坛对付高卓,我们两个潜回凤天楼去救浩九。”
关勇被二人的义薄云天深深感动,他提议道:“现在距戌时还有近一个时辰,而我们只需三刻多钟便能赶回建康城。不如我先派小权去凤天楼稳住局面,只要我们先一步收拾高卓,凤天楼之危自解。”
陆易姚却摇头道:“这样自然最好,但是我一怕小权镇不住局面,更怕浩九的伤势支持不到那一刻。”
关勇略一皱眉,后又呵呵笑道:“陆兄这是瞧不起小权,也小看了我关勇在淮扬帮的威信。高卓又能收买几个人呢?小权过去凤天楼是代表我,他一开口,至少过半的弟兄会跟随。就算周延要强来,也要问过小权手下这帮兄弟的刀剑。”
陆易姚终于动容,大声道:“好!我们就以雷霆万钧之势先拿下高卓,替翁帮主报仇,为浩九雪恨。凤天楼那边就暂时交给小权。”
大家均快马加鞭,三刻钟后进入建康西面城门阊阖门,沿驰道直往东市奔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