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天楼门前,周延得意洋洋的坐在一张靠背椅上,他身边立着十几个手下,脚下则是刚擒来的战利品。
自己竟没有死!这个发现让浩九非常的痛苦。因失血过多,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似乎连身上的伤口都不那么疼了。
“给他止血!”周延不耐烦的下着命令,“二当家要的是活人,不是条死尸!”
一个淮扬帮徒心生不忍,上前道:“不如将他抬进屋里,请郎中过来看看。”
周延眉头一皱,方要呵斥,却见一辆马车完全无视淮扬帮的封锁,笔直的朝凤天楼大门驶来。帮众纷纷亮出刀来,赶车的中年汉子却丝毫不畏惧,反倒甩着马鞭喝道:“让路!让路!”
几个帮徒提刀就要上,周延此时已看清楚马车上的标志,慌忙喊道:“淮扬帮人都退下!”
下一刻,马车已稳稳的停在凤天楼的大门前。
中年汉子神态自若地跳下马车,对身边一群凶神恶煞的淮扬帮汉子瞧也未瞧上一眼,径自来到车窗下,躬下身子毕恭毕敬的道:“小姐,凤天楼到了!”
车内的小姐并没下车,只是拉开帘子,望向窗外的凤天楼。
古怪的情况发生了,包括周延在内,人人均呆住了,脸上戾气尽去。“哐当!”,不知何人竟惊喜的连武器都掉落在地上。
秦淮河的首席美女秦小熙突然大驾光临!
“慕名而来,却要扫兴而归!”秦小熙叹道,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
周延当即上前施礼,问安后竟然不知说什么是好。秦小熙显然是为品尝凤天楼的美味佳肴而来,而自己却以一个破坏者的姿态在此迎接,让他感到自惭形秽,心里分外的尴尬不安。
为秦小熙驾车的中年汉子似乎终于注意到周延,斜睨着他问道:“这凤天楼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淮扬帮围在这里干吗?”
难得一睹美女风采,说的却是这般大煞风景的话题,周延只叹自己命苦。他小心翼翼,挑着文雅的词儿,简单的将事情的由来道出。
秦小熙双目一黯,淡淡的道:“我与翁帮主总算有一面之缘。老帮主如此过身,确令人痛心。”
周延对她的关心连连称谢。这小子也够混帐的,心里竟感激起帮主的死来,若非如此,以他这低微身份,怎会有机会和远富盛名的美人如此亲近的聊天,这足以令他引以为傲,到处吹嘘一阵子了。
“这不是浩九吗?被谁伤成这样?”秦小熙的目光扫过昏迷在地的浩九,黛眉轻蹙的问道。
周延干咳一声,硬着头皮道:“小姐有所不知,浩九是陆易姚的亲随。所谓杀人者偿命……”
秦小熙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以质问的口气道:“浩九有否杀人呢?你们淮扬帮又到底有没有亲眼见到陆老板杀害翁帮主?”
若是别人问这番话,周延早就叫骂回去了,但这问题偏偏自流芳舫的秦小熙口中说出。对方动人的美眸中射出的犀利目光,竟令他吐不出半句狡辩之词。
秦小熙再不理会周延,对驾车中年汉子道:“麻烦辛叔将浩九小心抬上马车。”
辛叔接到命令后,立即行动,周延这下可急了,直言道:“浩九是我们淮扬帮要的人,小姐可不能就这么带走。”
秦小熙面色一沉,怒道:“胡说!浩九也是乌衣巷王家的人,我现在就要送回王家,谁敢拦我!”
周延被秦小熙的气势吓得怔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见浩九就要被搬上马车,周延知事关重大,只能选择开罪秦小熙,向左右喝道:“拦下!”
怪事又发生了,竟无人移动半分!
周延只得自己抽出刀来。
辛叔冷冷的盯着周延,一手扶着浩九,另一只手迅速地拾起驾座上的马鞭,就这么随意一抽,周延手中的刀立马落地。
他痛得龇牙咧嘴,低头一看手腕已肿得通红。
辛叔面色平静,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待秦小熙打开车门后,便将浩九抬上了车,自己又回到驾车的位置。
见识到辛叔的利害,周延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下令拦截流芳舫的马车,何况流芳舫的背后有整个建康城高门大族的势力。秦小熙更是身份特殊,别说伤她半分,光是今天如此的惹怒她,后果已经不堪设想。
辛叔一扬马鞭,淮扬帮众立刻安安静静的散开,好让载有秦小熙的马车安详的通过。
“都是些饭桶!”周延丢了人,又失了面子,只能转身斥骂着这些只观看不动手的部下。
※※※
关勇从码头区出发前,曾派遣亲信杨怀忠先一步回建康部署,所以陆易姚这队人马进城后,路上陆续有关勇的直属部下赶来加入。
“府衙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关勇问着刚赶回来的手下刘大海。
刘大海是负责打探消息的,他报告道:“一刻钟前开始有官兵集结。”
关勇瞧向陆易姚,目光中含有敬佩之色。陆易姚所料确实很准,高卓搞出这么多事来,并非是为了帮主的宝座,而是要消灭淮扬帮和凤天楼,显然他已投靠了司马道子那方。
“凤天楼呢?”关勇又问。
刘大海面上闪过兴奋之色,忍不住先笑了几声,才道:“凤天楼刚才可热闹哩,周延那臭小子最近神气得直翘尾巴,今天总算跌了个大跟头,事情办砸了,老脸也丢尽了,看他如何向二当家交待。”
“别废话,说正事!”关勇不悦的喝道。
刘大海连忙正容道:“刚才流芳舫的秦小熙光临凤天楼,要把浩九带走,周延不仅拦不住,还被秦小姐的车夫抽了一顿!”刘大海似乎很讨厌周延,说完后又捧腹狂笑。
陆易姚和许洋心中大喜,秦小熙真不愧为他们灭蛛联盟的总指挥,总能在关键时刻及时出手,现在他们再无后顾之忧。
关勇也被刘大海感染,跟着开怀大笑起来,可见周延在淮扬帮的人缘只能用一个惨字来形容。
三人精神大振,领队直入淮扬帮总坛。
为了追捕陆易姚和许洋,淮扬帮出动了大批人马,总坛内反而显得冷冷清清。许洋特别留意了一下后院护卫的人数,大约只有十几个。他们不愿引起敌方人马的警觉,关勇遂按照惯例,将身后二十余手下留在了静思轩门外,只带了包括两人在内的五个亲随进去。
在内室书房里等候关勇的,除了二当家高卓外,还有四名淮扬帮的主事。高卓身边仅站着三个随从,他将内心的奸滑隐藏得很好,面上挂着恰如其分的悲痛,令人看不出任何破绽。
关勇是噙着泪水进来的,他没有看向任何人,几个快步扑到了书桌后的高椅旁,悲愤的跪在老帮主的脚下。翁岳铭依旧像今晨和自己闲谈时那般坐着,但是关勇知道他的人已经去了,如台上那燃尽的白烛,只余最后一丝怨气仍凝聚在那不瞑的双目中。
关勇的胸腔内渐渐燃起一团火焰,肌肉因激动而抽搐着,脸侧的刀疤扭曲成恐怖的形状。他缓缓的站起身,冷冷的环视着屋内众人,面容之恐怖尤胜讨命的厉鬼,最后将虎目牢牢的定在了高卓脸上,一字一字的厉声道:“叛徒,帮主是被你所杀!”
一切来得太突然了,高卓心神一震,肩膀竟有些微微颤抖。
关勇看在眼里,射出利如刀刃的目光,根本不给他发话的机会,又逼近一步道:“高卓你休想抵赖,你可知瞳孔映凶!帮主死不瞑目,只因他要将你这真凶的相貌记下,告诉给大家。”
“关勇,你这是血口喷人,我倒要问问你有何居心!”高卓嘴上虽然反击,心下却是大骇,杀了翁岳铭后他肯本不敢直视其圆睁的双目,而关勇又绝非无的放矢之人,尤其事关其敬重如父的帮主。
关勇发出一声如哭嚎般的厉笑后,坦荡荡的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高卓你自己过来瞧瞧,便知我关勇有无冤枉你这无耻小人!”
高卓本来就心虚,现在又被关勇咄咄逼人的气势镇住,平时满脑子点子,刻下却一计全无,不仅不敢上去验证,不觉间反向后退了一步。
这出戏的幕后导演陆易姚轻碰了一下身边一副淮扬帮徒打扮的许洋,后者立刻装模作样的走上去,望了一眼翁岳铭的眼珠后,浑身一颤,失声叫道:“果然是二当家!”
现场的几个主事均开始动摇,也欲上前察看。
除了低估了对手外,高卓今天又犯了第二个错误,他怕死。在以为奸计败露后,他放弃了最后一搏的机会,急退到自己的三名亲卫身后,低声道:“护住我!”右手摸上书柜旁边的机关,这一系列举动等于招认了自己的罪行。
想逃!三人等得就是这一刻,遂反应奇快,书柜的门刚开始转动,挡在高卓身前的三个亲卫已被他们如秋风扫落叶般放倒在地。
密室现出,紧接着的是石门的启动声,一直躲在地道中的周延听到动静,立刻威风凛凛的领着一队奇兵赶来救主,哪知撞见的却是自家主子最狼狈的一面。高卓如同一只小鸡般被关勇拎在手中,动弹不得,满脸的沮丧和羞恨。
周延一怔后,当即扔下刀投降,他当然不会傻得再去抵抗,跟在他身后的淮扬帮众也纷纷放下了武器。
※※※
“当!”更夫敲响了一更锣鼓,正是戌时时分。
陆易姚和许洋沉冤得雪,立即恢复了本来面目,大摇大摆的策马驶回凤天楼。寒冬的夜风,刮面如刀,两人心中却觉得一阵痛快,仿佛生命从来没有般美好过。
在小权的指挥下,淮扬帮众已经全部撤离了凤天楼和附近街道。既然没有杀人放火,官府也无从追究,本整装待发的衙役和士兵自然是全部回营睡觉。受到连累的掌柜和伙计,收下两位老板的压惊费后,也各自欢天喜地的回家了。
一切终于重归宁静与祥和,许洋独自坐在门槛上,享受着大战之后的悠闲放松。几分倦怠袭来,他突然怀念起烟草的味道,如果此时能点上一支香烟,美美的吸上一口,那才真是逍遥似神仙呢。
他低头打着呵欠,笑着甩掉脑中的奢想。咦,眼前怎么出现一对漂亮的绣花鞋。
许洋仰起脑袋,沿着银丝襟领内探出的秀长粉项向上瞧去,一张俏脸映入眼中。他惊喜的呆住了,今日所经历的全部刺激加起来,也不及这张面孔来得震撼!
清晨匆匆离去的若芊,不知为何又飘然而返,此刻正用她那对宝石般闪闪发亮的美眸,调皮的瞪着许洋。
许洋忙拍拍屁股站起来,奇道:“姑娘怎么来了?”
“你竟然没有死。”若芊也不回答他的问题,自言自语般的叹道,歪着头打量起他。
许洋不以为杵,反而笑嘻嘻凑到她面前,眨着眼睛放电道:“原来姑娘如此关心在下。”
若芊板起俏脸,却没有出言驳斥,只是恶狠狠的白了他一眼,便提裙跨入了凤天楼。
许洋一愣,跟上去笑道:“我们凤天楼今晚不做生意,不过姑娘若想喝两杯,我许洋倒是可以亲自伺候。”
若芊脸颊一红,显然又想起今早的难堪事,旋风似的停下来,怒道:“你这死淫贼快给我滚开。”
许洋果真乖乖的退开了一步,双手抱胸,反唇相讥道:“真是好笑,姑娘既然冰清玉洁,又为何不请自来,深更半夜的闯入我这淫贼的地盘。”
他刚说完即知不妙,这不等于暗示对方自己不知自重。古代女子脸面薄,这回若芊肯定要气炸了,自己就算不受上一剑,也会再挨她一掌。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若芊已经由淑女变成了一头发怒的小狮子,小脸又涨又红,娇躯微微颤着,右手摸上了宝剑,身上迸发出杀气。
许洋心中大凛,缩着肩刚要陪笑道歉,那握在剑柄上的纤手却先一步在他眼前无力的垂下,挂在俏脸上的怒气也忽然被凄凉的苦笑所替代。
“我无处可去。”声音低得不能再低,若芊垂下了臻首,大有楚楚动人的柔弱味儿。
许洋心弦一震,柔声问道:“你的爹娘呢?”
“他们都仙去了。”
“那其他亲人呢?”许洋登时怜意大生。
若芊冷哼一声,不耐烦的道:“别提他们了!”言罢还瞪了许洋一眼,似在怪责他问题太多。
许洋温柔的凝视着若芊,她表面虽然倔强,内心深处却很需要人关爱。一想到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流落在江湖,保护欲便在他心中不断膨胀,很想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好好安慰。
若芊感应到他灼热的目光,微红着脸侧过身道:“本姑娘能文能武,凤天楼被我看中是你们的福气。”
许洋一听,大喜过望,心忖这娇艳可爱的小美人准是喜欢上自己,否则怎会有与他一起闯荡江湖的意思。若能天天有若芊陪伴,今后的日子肯定会有趣得多。何况自己也确实需要新的恋情,来冲淡上次苦恋未果所带来的伤痛。
若芊哪知道许洋的脑袋里飞转着这么多念头,她只是信任齐伯侯看人的眼光,这个小子虽然口臭又无赖,却真诚率性,绝非那些令人讨厌的伪君子。
“若芊!”许洋突然甜甜的唤道,只觉得这名字念起来既顺口又好听。
若芊反射性的回过头,避无可避的对上他深情款款的目光。
浮云悄悄地向天际边散去,隐匿的星辰一个个探出头来,点燃了点点爱火,让幸福撒满整个夜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