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的蹄音模模糊糊糊地响在耳际,反应在他昏沉的大脑中是如此遥远而不真实。酸痛的身子颠簸着,意识却逐渐从沉睡中醒来。
陆易姚睁开眼睛,费力地直起伏在马背上的身体,心下当即一惊。
自己的手腕被结结实实的绑在一起,前方是数不清的胡族战士,一眼望不到队伍的尽头。
“你醒啦!”许洋欣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下一刻,他已夹着马腹,来到陆易姚的身侧,“这两日可把我担心死了。”
许洋的双手也被束着,因失血和奔波以致脸色苍白。
“是什么人抓了我们?”陆易姚添着干裂的嘴唇问道,身上的伤口显然被处理和治疗过,前后几个骠悍的骑兵,人人一脸漠然地赶路,似乎对他们毫不在意。想想也是,夹在这样的大军中,根本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
许洋苦笑道:“我怎么晓得,他们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而且又不打出旗帜,反正就是突然出现打跑了丁零人的那帮胡人。”
“干嘛要捆住我们的手?”长这么大,还是首次遭到这种待遇,陆易姚看了眼腰间,无形刀已不知所踪。
“那还用问!往好了想就是俘虏,往坏了想就是奴隶,可能你我都作了胡人的活牲口。”
陆易姚不以为然地一笑,他怎么都不会让自己沦落至此,目下最重要的是搞清楚情况。
按照许洋的估计,他至少昏了三、四天。现在,他们正随着这支神秘的胡族军队走在长长的峡道上,此道最宽处也仅容四、五匹马并骑通过。峡谷两侧巍峨的高山似拔地而起,山岭间云雾缭绕,满山树木郁郁葱葱。
“这里是哪儿?”他随口问道,心里并没指望许洋能给出答案。
“哈!”许洋苍白的脸上闪过兴奋之色,笑道:“我昨天中午醒来时,这支军队已渡过黄河,后来一路向北急行军,今天清晨开始向西横穿山脉。显然,这是条南北纵向的大山脉,还有,咱们所走的山路不仅狭长而且极为隐秘。”稍顿片刻,他露出了得意之色:“我已猜到这是什么地方了。”
“你说吧,只要不是胡说八道就好。”陆易姚费力地调整了一下姿势道。
“又小瞧我了吧!”许洋清了清喉咙,徐徐道,“依我看,这就是蜿蜒八百余里、地势险要的太行山脉。它的东边是华北平原;西边是西北高原,这条山脉等于将关东与山西分隔开。在古时候,只有几个仅可容身的峡谷,以沟通华北和西北。其战略意义可想而知。”
陆易姚见许洋说得头头是道,奇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是google,yahoo,还是baidu了!”
许洋眉飞色舞地道:“我好歹也是博览群书,而且以前回到家不是打游戏上网就是看电视。就我们所走的路线和周围地貌来看,我的推断肯定错不了。”
陆易姚点了下头,突然想起什么,紧张地问:“道济呢?”
许洋叹了口气:“我只知道,被抓来的只有我们两个,恐怕……”
陆易姚双目蒙上黯色,以自己都感无力的语调道:“吉人自有天相,道济一定能死里逃生。”
许洋恨恨道:“总之这回真是栽大方了,没买到马不说,还人财两失,最糟的是,不知道要被何人绑架到何处去。”
陆易姚也不免有些沮丧,唯一令他略感宽慰的是淮扬帮的弟兄和高应原的手下应该已安全返回。
清爽的凉风徐来,一下子拂去心中的许多烦忧,许洋一振精神道:“至少我们没有死,可以重新开始,这次倒霉经历就当是人生磨练好了!”
陆易姚点了点头,被束的手腕令他极不舒服:“我们是不是把他们的首领叫过来沟通一下?”
“我今早已经要求过了,可那些胡人冲我比划一通,看样子他们的头儿在队伍前方,要等通过峡谷或者晚上扎营时才能招呼我们。”许洋又道,“不过你可以向他们要水要粮。”
马不停蹄的赶了一下午路,行到日落之时,脚下的山道已窄至仅容一骑通过,大队人马拉成一条长长的细线。
大约走了一里许,谷间渐宽,境界豁然开朗,远峰高耸,群山献翠,谷内绿草茵茵,山花烂漫。东南面传来水瀑之声,两道自山上流下的溪流于谷中汇合,形成一条清澈透底的小河,顺着峡谷朝西北流去。
前方号角声响起。
许洋喜道:“是安营扎寨的信号!”
大军迅速分成十几组,有条不紊的沿河扎起营帐。
陆易姚和许洋也跟着下马,躺在草地上休息,五六名胡族士兵看守在周围。
陆易姚直到此刻方有机会仔细观察这支军队,发觉总人数不过千五百人,全是骑兵,由骡马驮着轻便的辎重,另外还驱赶着上千匹战马。从他们的行军和扎营来看,这无疑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
许洋眼睛一亮,笑道:“来了!”
二十几骑从营帐间穿行而至,沿路的士兵无不低头行礼。
被簇拥在中间的是一名披发的年青男子,份外惹人注目,不但因为他有着一头迎风飘舞的栗色长发,高大强健的体魄,深深凹陷、令人生畏的双目,更因他身上散发着一种狂佞与沉稳并存的王者气度,使人感到他是那种拥有无限精力与自信,果断坚韧,为求成功,不择手段的枭雄式人物。
陆易姚和许洋不待身边的胡族士兵动手,从容站起,挺直身躯,以毫不输人的气势望向来者。
披发男子威猛无俦的高踞在马上,目光扫过他们,竟然露出颇为友善的笑容,以流利的汉语道:“两位的伤都好啦。”
两人心怀大慰,他们莫名其妙的被绑来随军,被人赶着走了几天的路,现在总算能问明情况。
陆易姚抬头问道:“请问大人如何称呼?”
一名身着儒服、汉人长相的官员走出来,朗声道:“这位是拓跋族主、代国之王,两位快上来拜见。”
代国应该是北魏的前身,许洋想到这里,大为兴奋,口快的问道:“是否拓跋圭?”
闻其直呼大王之名,拓跋圭身边举凡能听得懂汉语的随从无一不皱起眉来,只有他本人一脸平静,傲然道:“正是。”
连陆易姚也不禁心中一动,对方竟然是建立了北魏王朝的拓跋圭,拓跋一族目前的疆土主要在长城以北,不知这次因何事潜进中原。
两人微一欠身,算是见过这位一国之主。
“我二人绝非大王的敌人,为何要将我们绑来?”许洋不解的问道。
拓跋圭理所当然的道:“两位的命既然是我救的,按照我族规矩,我就是你们的主人,你们今后就在我的军中效力吧。”
没想到一觉醒来就多出个主人,他们大感无奈,陆易姚道:“大王的救命之恩,我们万分感激。但我们汉人并无大王口中的这种规矩,所以还请大王放我们离开,大恩日后必当回报。”
拓跋圭斜睨着他们:“你的意思是不愿意做我的部下了!”语调中透着危险的气息。
许洋长笑一声,抬起手腕反问道:“有没有绑着人请人效力的道理?”
拓跋圭面色一沉,冷冷道:“若不能为我所用,我还留你们的性命干吗!”
无需他提点,两人也清楚自己刻下的处境,漠北的胡人出名的凶悍野蛮,拓跋圭乃一族之主,权威更不容人挑战。若是换作一般人,肯定早就妥协了,但两人偏是不当回事。
陆易姚神色丝毫不变,清楚明了地道:“我们两兄弟从未打算在什么人的手下效命,也没有在威胁恐吓下低头的先例,这次也绝不会例外。”
许洋也昂首一笑:“大丈夫顶天立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生死于我们只是等闲小事。”
拓跋圭闻言,深嵌在浓眉下的锐目陡利,配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身上迸发出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气势。
许洋勉力维持着夷然无惧,不由开始怀疑他们的策略是否正确,在他的记忆里,除了符坚这个老好人外,当代的胡人君主脾气都不太好,没几个不是草菅人命的,若是真把拓跋圭惹恼了,他们一定会死得很惨。
峡谷中的最后一抹阳光在双方的对峙中静悄悄地溜走,火光一点点在四周亮起,刹那间照亮了整个营地。
“好!”拓跋圭突然冷笑道,“我就让你们多活两天,究竟是做将军还是做奴隶,你们想清楚了再回答。”
他说完即拨转马头,早有擎着火把的亲兵开路,随着他策马返回王帐。
窒在喉咙里的气息终于舒了出来,许洋道:“还好是押对了,胡族崇尚武力,最看重有胆色的英雄好汉,如果我们表现得窝窝囊囊,搞不好真的会被丢去做奴隶或者拿来充军。现在,我敢肯定拓跋圭对咱俩印象深刻,更舍不得就这样杀了我们。”
“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只希望能争取到最好的形势,当然不是升官发财,而是尽早回家。”陆易姚因为伤势已有些体力不支,就地坐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