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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泣的二人
作者:锦瑟 时间:2023-08-29 12:00 字数:7514 字

第二日孙权便备了銮舆去武昌,而我与他同行。

一路上孙权心情很好,而我的也不错,虽然不知道潘浚有怎样的计划,但心还是在想,一切应该要好起来了。

前面眼看就要到庐江。过了庐江,去武昌的路也有三分之一了。

御驾在江边的大道上缓驰,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剧的马蹄声。

只见一个仆从模样的人骑着骏马,匆匆赶了上来。他和卫兵说了几句话,卫兵便吩咐停了车队,走到孙权的马车前禀报道:

“陛下,吕中书正在赶来,有事要面奏陛下。”

我心一沉,马上说:

“吕中书身体不好,何必来见?还是请他回去休息吧!”

“可是吕中书就在后面的马车上,马上就赶到了。”那仆从答道。

我回头,看见地平线上,一辆灰色的马车,正朝着我们这个方向急驶而来。

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也只能看着吕壹的马车一直停在我们面前,看着他慢慢地下了车。他真的病得不轻,脸是青绿色的,下车的时候也是由两个仆人颤颤巍巍地扶着下来。脚一踏上土地,他立马伏跪在孙权面前。

“病成这样,又何必来这里?”孙权口气中竟有些亲昵的责备。

“陛下,”吕壹颤抖着答道,“臣就算病入膏肓,心里总是系着陛下的。”

“朕知道。”孙权叹口气道。

“听说陛下要去武昌?”

孙权表情中竟多了几分不自然,说:“承明病重,朕去看看他。”

“可臣前两日还收到武昌来的消息,说潘太常身体毫无异常。”

我马上说:“人的身体谁说的准。吕中书你还不是说病就病了。”

他转过头来,眯起眼睛看着我,轻轻地说:“臣是病了,可臣知道陛下昼夜操劳,从不会作非分之请,让陛下浪费时间来看臣。”

我冷笑道:“吕中书打算与潘太常相提并论?”

他坦然答道:“同是陛下臣民,都是受陛下厚恩的人,为什么不可以相提并论?”

见我不说话,他又转向孙权说:“陛下万金之尊,宜有磐石之稳。陛下这样轻易外出,只会冷了关心陛下之人的心。”

孙权竟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轻声说:“朕只是去看看,两三天便回。”

我又忍不住说:“吕中书,你难道想左右陛下的行动?”

“微臣不敢,”他诚惶诚恐地说,“倘是平常时候,陛下要去哪里,臣定无二话。可如今正是流言四起佞臣辈出的时候,陛下如果轻易外出,只怕会受到别人的蛊惑……”

“你说谁是佞臣!”我拉长了脸,呵斥道。

“不得无礼。”孙权制止了我。

他竟然制止我。

“陛下,”吕壹的泪光又浮了上来,脸上堆满了委屈的表情,“臣忧心陛下,天地可鉴。臣为陛下得罪百官,虽死亦不足惜。可是如今不正之风未清,陛下便说要去武昌……”

“陛下去武昌是陛下的事。你管好你自己的事便好。”我又说道。

“陛下如果非要去武昌,请允许臣跟随陛下。”他竟这样说道。

“你这样的身体,不必了吧。”孙权说。

“臣说过,能让陛下耳中不进谗言是臣的职责,臣虽死不足惜。”他匍匐在地,颤抖着说。

孙权沉吟良久,然后将头转向我。

“……不去了吧?”他竟这样轻声说道。

“陛下!”我如同五雷轰顶,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想了半天,又觉得发作不是个好主意,只是近乎哀求地说,“承明他身体不好,还想见陛下最后一面呢。陛下现在说不去了……”

“潘太常他吉人天相,定能度过此劫。”吕壹马上说道。

“陛下啊,”我又对孙权说,“就算承明他这次能够度过,可是陛下答应过他去看他的,又怎能食言?他一定在武昌苦苦等着陛下呢!”

“朕也答应过他这些事办完之前不离开建业的,如今想来朕更不应该食这个言。”孙权指着吕壹说

“陛下……”我已词穷,明明觉得这是荒唐的,却因为荒唐过度,找不到任何该说的话。

“这样吧,”孙权沉吟着,“你乘朕的銮舆,带着朕的宝剑去武昌,代朕探望承明。你告诉承明,见你如见朕。”

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一路上,我抱着孙权的剑,坐在金碧辉煌的马车里,心里将吕壹又骂了何止千遍。

本来銮舆应当庄重缓行,但我心里憋着一口气,命车夫将马鞭得飞快,全然不顾金色车身上沾满了泥点。只用了不到平常一半的工夫,便已赶到武昌。

到了武昌的潘府,门前一片萧索之象。大门洞开着,隐约觉得有人往外看了一眼,但又没人来接驾。我憋着一口气,只想尽快见到潘浚,在他面前痛骂吕壹一场。于是也不管那么多,便径直下了车往里走。

穿过潘府的院子,也不见半个人影。一直走到房前,才听见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

一个声音是潘浚的,另一个声音那么熟悉,即使化成了灰我也能认出来,是陆逊的声音。

陆逊在说:“如今吕壹滥用刑法,制造出不少冤狱……以陛下之英明,竟全然被蒙在鼓里……”

潘浚则说:“我是多么希望能够尽早见到陛下,告诉他吕壹的所作所为……这条命本来也不长了,如果死在陛下面前能让他明白,我就死在陛下面前……可是又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陛下呢?”

两个人的音调都伤感得有些过头,完全不似他们平日形状。最最过分的是,他们的声音中,竟都带了些哽咽。

——难道真的在这里相坐对泣,束手无策?

我忍不住快步走向门口。房门虚掩着,潘浚倚在榻上,陆逊坐在他对面。就在那一刻,我分明看见了他们二人脸上的泪水。

心瞬间揪紧了。

我就呆立在那里,不可置信地看着这相对而泣的二人。我真想对他们大吼:到了这个时候,如果连你们都只会哭泣,那么这天下还是否有救?

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我的到来,只是继续说着哀伤的话。

陆逊说:“我常在想,我跟随陛下,也有三十多年了。这三十多年来……陛下一直待我不薄。吕壹他只是不知道陛下的好,如果他知道了……他也不会这样糟蹋陛下的江山。”

潘浚哽咽道:“如果我死了,魂魄能托梦让陛下明白我等一片忠心,我现在就一根绳子吊死在这里。”

我手中的剑也一下子掉在地上。

剑落地的声音终于惊动了陆逊,他微微侧过头来,看见了我。可潘浚仍在闭目流泪,似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哀伤中。

陆逊看着我又看看我身后,脸上呈露出惊讶之色。可潘浚仍在说:

“我生来虽然不是东吴的人,死后也当是东吴之鬼——”

“——承明,”陆逊打断他,急急说道,“是影夫人。”

“影夫人,嗯,影夫人不知现在可好?她跟随陛下这么多年,可如今陛下竟宁愿听吕壹的……”潘浚似是有些糊涂,还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不是,”陆逊又说,“只有影夫人一个人。”

“只有影夫人一个?”

潘浚的眼睛突然睁开了,惊讶地望向我的方向。他的脸上仍挂着泪水,可悲伤的表情却一扫而空。

“影夫人,陛下呢?”他睁大了眼睛问。

“陛下走到半路让吕壹拦回去了,只我一个人来的。”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着突然变了表情的他们,答道。

“咳!”潘浚突然咳嗽起来,咳了一阵,然后把脸一抹,从榻跳下来。动作何等利落,也完全不似重病的人。

陆逊突然笑起来。

“承明,失算了吧?”他看着潘浚笑道。

“失算了,失算了,”潘浚深为懊恼地说,“白白受了这么些苦。”

他突然目光一转,对着门外大吼:“来人!”

方才我一路走进来,一个人都不见。这下潘浚一喊,却见到外面迅速地跑进来一个下人。潘浚对着他,横眉立目地怒道:

“叫那个厨子去罚跪一个时辰!岂有此理,我叫他去调葱汁没错,但没叫他调得这么浓!害得我眼睛都快被辣瞎了。”

“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满头问号,愈发疑惑地问道。

陆逊有些羞愧地看看潘浚,潘浚又看看他。

两个人的表情都像被人揭了短的孩子,沉默着不说话。

“为什么说失算了?还有什么厨子,什么葱汁,你们玩的是哪一出?”

这话刚问出来,心里便恍然有些明白过来。泪水……哭泣……葱汁……以为来的是孙权……难道?

“不关我事,”陆逊讪笑道,“承明的鬼主意。”

我终于明白过来,忍了很久,还是忍不住毫无仪态地大笑。

“哈哈……你们……”我越想越好笑,边笑边说,“亏你们想得出来……故意不去门口接驾,故意装作不知道陛下到来,让陛下进来看见你们在这里为他操心得哭?”

“失算了,失算了。”潘浚仍是一脸懊恼。

这一次,我是真的笑出了眼泪。

悲剧成了闹剧。我们三个人笑了好一会,才勉强收住了笑容,坐在一起严肃地谈起吕壹的事。

我将朱据的事说给他们听了。听完后,陆逊不甚唏嘘,潘浚却短短用三个字概括:

“犯傻气。”

我愕然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吕壹是王八蛋没错,可是他可以说吕壹欺瞒了陛下,但绝不能说陛下不辨是非。陛下吃软不吃硬,陛下最恨人说他糊涂。朱子范这两样大忌都犯了,陛下会听他的才是有鬼!”

“是啊,”我突然想起来,“吕壹从来都是打着‘忠’字牌行事,也从不一开始就直接在陛下面前诋毁别人,他反倒是说那人的好,等到那人再弹劾他,陛下就开始觉得是那个人有问题,然后吕壹才开始煽风点火。”

“所以我们应该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既然能感动陛下,我们和陛下几十年的交情,难道还比不过他?”

“承明总是有这样的高见。所以才设计了刚才那个场面。可惜陛下还是没有来。”陆逊说道。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我问潘浚。

“暂时还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潘浚沉吟着,“陛下肯定无法来武昌了。如果我能去建业见到陛下就好了。”

一股豪气从我胸腔油然而生,我站起来,大声说道:“此事包在我身上。”

他们两个人同时看着我。

“怎么,不相信我?”我笑道,“有承明的光辉思想指引,我知道该怎么办事。”

“我相信你。”陆逊这样说道。

“可是,”我又问潘浚,“你去了建业见到陛下,然后该如何行事呢?”

“这你就放心了,”潘浚笑着说,“他吕壹善于演戏,我潘浚也未必输给他!”

回到建业见到孙权,他问起我潘浚的情况,我便摆出些哀痛之情答道:

“承明他病得很重,但应无大碍。只是在病中,仍日夜思念陛下。臣妾去到他府上时,见他正与伯言一起说起建业诸事,因担心陛下过于操劳,竟至泪下。”

“他们为朕落泪?”孙权不可置信地问道。

我强忍住心底的笑意,表情严肃地点头。

孙权不胜唏嘘地说道:“你叫他好好养病,不必过于操心。”

“我有如此告诉他。只是他心里放着陛下,又岂能轻易不想?他说他跟着陛下出生入死,也有十几年了,这个时候,只想与陛下秉烛长谈,好好叙一叙旧。”

孙权说:“朕也很想见到承明。”

我又顺着说:“陛下万金之躯,私去武昌确实不太妥。但陛下既然思念承明,何不把他召来建业相见?”

孙权犹豫着,然后说:“如此也好。”

见他还有些犹豫,我又说:“陛下见承明,只是私下叙旧,与国事无关。也不必让吕中书知道了,免他操心。承明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于国有利的事情,他不会阻挠陛下的。”

孙权脸上的犹豫终于去了,他点了点头。

半个月后,潘浚来到建业。

在孙权面前,他充分地演出好了一个重病之人应有的形态。他握着孙权的手,颤抖着说:“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陛下一面。”

孙权深为感动,重赏了他,并告诉他如果想要进见,随时都可以入宫。

走出宫墙外,潘浚便立马换上另一副面孔。

他像是二三十岁精力旺盛的年轻人般,四处放出话去,说他潘浚来了建业,说他潘浚来建业的唯一目的就是击杀吕壹,还说他已不顾一切,只要杀了吕壹,他愿意立马伏罪以命相抵。

如同现代蹲点抓犯人的老公安一般,他每日带着刀斧手在进宫前的那条路上转悠。他说只要吕壹一露面,他便会毫不犹豫地砍去他的头。

我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他都身着戎装,精神抖擞地在宫门前那条路上走来走去。

我总是笑着对他说:“潘太常,又来蹲点了啊。”

他眨着眼睛说:“哪里,我是来打猎,等猎物送上门来。”

此时吕壹的病已经好了。按道理又该是他频繁出入皇宫的时候了。可是因为潘浚每日守在宫门口,他一次也不敢露面。他既然不来见孙权了,又加上潘浚每次见到孙权时,都不着痕迹一点一点地说起吕壹的不是,孙权和吕壹之间,也难免生出了些隔阂。

有一天吕壹终于抓了个空子,趁潘浚没有蹲点的时候,急急冲入宫来。他入了宫便急急求见孙权,在孙权面前将潘浚的事说了。

孙权大惊,找我来问。我听吕壹泣不成声地说完,然后笑起来。

我说:“吕中书是病糊涂了吧?承明他病成那样,怎么可能在宫门口击杀你?”

他大叫:“确有此事!陛下可以找宫门口的卫兵来问。”

孙权便真的召人来问话。那些人素来对吕壹心生嫌恶,又早被我重金收买,此刻来到,一个个都一脸诚恳地说:

“在下每日在宫门把守,从不曾见过此事。”

吕壹语塞,脸上灰一阵白一阵。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

“潘太常他怎么可能生病?”

“朕前日还见过他,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你难道连朕的话也不信?”孙权有些不悦。

吕壹没有说话。

“也罢,朕带你去承明家看看,让你也死了这条心。”孙权这样说。

早有人替我送信给潘浚了。因此一路来到潘浚家中,躺在榻上的他,看起来面色惨白,整个人萎靡不振。

见到孙权进来,他颤颤巍巍地挣扎着要起来。孙权连忙对他说:“不必起来了,你安心躺着。“

然后孙权又问:“朕赐给你的药,可有益补?”

“已经好多了……”潘浚颤抖着说,“陛下对臣一片厚爱,臣恐怕此生都难报了……臣只希望能尽早好起来,好为陛下分担操劳……”

一旁的吕壹不大自然地咳了一声,这时潘浚才仿佛如梦初醒般,看着吕壹说:“吕中书也来探望,这……这教我如何担当得起?”

停一停,他又说:“我如今病重,不能为陛下分忧……还希望吕中书多为陛下想着点……平时要多见陛下,这样才能君臣齐心……”

孙权回头看着吕壹,目光中竟有些责备之意。

回去后,我越想越觉得神奇。抽了个空又跑回潘浚家。他正坐在床边,脸色看起来好多了,可额头上仍覆着一额虚汗。

“承明,这也太神奇了,”我由衷地崇拜道,“你装哭装疯,都是力所能及的,也没什么特别希奇之处。可是你怎么能连病都装得这么像?我刚才都几乎以为你真的病了。”

“我早有准备了,”他淡淡地笑道,“来此之前,找了个方士为我配了几剂药。需要的时候服下,能有一两个时辰都像重病的样子。”

“方士?”我讶然,“炼丹的方士?”

他点点头。

“可是这些药确实是有损身体的呀!”我有些不忍。

“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怜惜地看看他,然后低声说:“这太疯狂。”

“疯狂是应该的,”他说,“邪恶如此疯狂,正义难道就不应该疯狂?”

十月是孙权的寿辰,在潘浚的建议下,远在武昌的孙登和陆逊也被允许前来进贺。

他们三人齐心协力,在孙权耳边潜移默化地说着吕壹的坏话。渐渐地,孙权和吕壹是真的疏远了。

明明情况在好起来,但这个时候又仿佛走入僵局:他们能做到的,只是让孙权疏远吕壹。但离真正打倒吕壹,除去他,让他不再有死灰复燃的机会,又仿佛始终差了点什么。

应该发生点什么,我在想,应该发生点什么事,才能真正除掉吕壹。

一日,我去陆逊在建业的居所找他商量。走到客厅前,才发现他正在和两个陌生男子坐在那里说话。

我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他已看见我,便走出来,将我引至院中。

“你来得正好,”他轻声说,“有件事正要找人帮忙,或许你能帮我。”

“什么事呢?”我问。

他没有立即回答我,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不自然,甚至还泛起了些少年似的羞涩。他看看屋内又看看我,然后低声说:

“借我些钱。”

我呆了呆,忍不住笑起来:“记不记得那一年在武昌我为你看掌相?我说你以后会很穷,我还说你穷了我就接济你。你们那时还不屑一顾,你看,现在都成真的了。”

他不大好意思地笑着,并不说话。

他们夫妻两人都不是善于守财的人,我是知道的。虽然他身为太子太傅、上大将军、江陵侯,禄赐并不算薄。但他自己常常接济穷困的部曲,茹又喜欢接济旧臣的后裔,如此一来,生活一直很清苦。但没想到要到了举债的地步。我虽笑着,又有些心疼。

“要多少呢?”我问他。

他犹豫地看了看我,然后低声说:“一百万。”

“要这么多!”我很是有些惊讶。这个数字,我不是凑不出来。但也就是勉强能凑出来而已了。他一下子要借这么多钱,却是为什么?

“我知道有些勉强,”他说,“我要是手上还有留钱,也不会问你借。等拿了俸禄,我就慢慢还你……”

“——说这些做什么。”我有些不悦地打断他,“我肯定会答应你的。”

“那谢谢了。”他说。

“可是,”我还是有些疑惑,“接济哪个部曲,能要这么多钱?”

“不是为这些事。”他却说。

“那是为什么事?”我惊讶道。

他看了看屋里坐着的二人,并不答我。

“你如果要纳妾,我自己就不同意,也代茹不同意。”我笑道。

“说到哪去了。”他也笑道,然后返身往屋里走去。过一会,他领着那二人其中一人走了出来。那人穿着普通的军吏服装,相貌平凡。他们站在我面前,陆逊便对他说:

“这件事情,我问影夫人借钱解决。你把事情跟影夫人说一下。”

那人便向我行礼,说:“影夫人,在下是刘助,屋里那人叫王遂,我们都是朱据将军的旧部。”

我点点头,心里隐隐察觉到了点什么。

“失钱那一事,想必影夫人也知道?”

我叹口气说:“知道,且常为你们将军打抱不平。可惜没想到什么好办法。”

“我们今天就想出个好办法。”他说。

我讶然看着他。

“失钱已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时铸好的钱,搬运时人多手杂,到底被谁偷了,现在要查又怎么查得清?可是如果不追查出犯人,朱将军的冤情,恐怕一辈子都难以洗白了。”

“确是如此。”我说。

“在下和王遂都深受朱将军恩泽,如今朱将军蒙冤,我们又怎能坐视不理?我们二人已商议好,由我去禀报陛下,说失钱一事实乃王遂所取。既然找出犯人,朱将军的冤情便可昭雪。”

“怎么可以这样?”我心头一紧,急急说道,“让无辜之人担当此事,怎么可以。”

“朱将军待我们恩重,无以为报,”他叹道,“能这样回报朱将军,是我们的幸运。”

这个时候,陆逊对我说:“我一开始也像你这样想。但如今看到他们心意已决,我也无法说别的。”

我仍犹豫着。

“成全他们吧。”陆逊叹道。

我终于是点头。这个时候,又想起来一件事,疑惑地问:

“可是这和钱的事有什么关系?”

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带了些悲伤看着我。许久,还是刘助开的口:

“他身为一个小吏,私自偷钱,又因此害得朱将军蒙冤。此事一告,陛下怎么能轻易饶他?”

“所以呢……”我疑惑着说道,心里却渐渐明白过来。

“这些钱,给他安排后事,给他的家人安排下半生。”他这样告诉我。

第二日,我便拼凑出了一百万,给他们送去。

第三日,陆逊带着刘助进宫来见孙权。刘助告诉孙权,他也是近日才察觉,前年丢失的三万缗,其实是王遂偷了。

孙权大怒,立即命人捉拿王遂下狱。王遂被拿后不多久,便招供一切。说确实是他偷的钱,死去的主簿和朱据并不知情。

孙权命人砍下了他的头。

这件事情,只有我、陆逊、刘助和死去的王遂知情,连朱据也不知道。他被官复原职后得知此事,破口大骂了王遂许久。他说他平日待王遂不薄,王遂还偷钱陷他于不义,真是个狼心狗肺不知好歹的人。

那日在陆逊家,我只远远地看过王遂一眼,只记得他是个中年男子,貌不惊人。这样的男子,每日走在街上都能看到许多,可是又有几人能做到他那样?

我们不是没为别人付出过,不是没对别人好过,可是我们为别人付出,对别人好,总是希望别人知道我们付出,记得我们的好。可是王遂,他为朱据付出了性命,朱据却不知道,他也不希望朱据知道。

还有那刘助,听说他原来和王遂一起为了争由谁去扮演偷钱的角色打过一架,打得很凶,连牙齿都打落两颗,最后两个人在一起抱头痛哭。他虽然活了下来,且在这出戏里扮演了一个光辉的角色。可是余生几十年,他心里的痛苦,又岂是我们所能想象的?

孙权认为刘助揭发王遂有功,重赏了他一百万钱。

第二日,我收到一个箱子,一个很大很沉的箱子,送箱子的人没有留下任何姓名。

我打开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未拆封的那一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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