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只有我们的孩子,才是太子,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阿娇……”刘彻的眼泪出来了,张开双手,想抱着她,可晚了一步。
“我今天去看她,才三个月啊,我听说再等两三月,就有动静啦,会踢会动,多神奇呀!”阿娇站起来,慢慢走着,比划着,那种表情,说不出是羡慕、兴奋还是期待,让刘彻看见眼里,痛入骨髓。
“不要说了阿娇,不要说……”刘彻抚摸自己的脸,满脸是泪。
“到时候,我摸摸她的肚子,就知道啦。”阿娇望望刘彻,好像很害怕似的:“我可以摸摸吧。”
“不要说了,阿娇!”刘彻下了决心:“阿娇,别这样,我以后不见她了,不见她啦。你也别见啦。”刘彻抓紧双拳。
“那怎么行呢,我给她做了好多衣服呢,我要给她送去呀。”说完阿娇就唤人上来。
一众侍女上来,端着大木盘。
盘中是簇新的,给小孩子做的衣裳。
很多。
看着阿娇从一个个木盘面前走过:“这是出生时要用的,这是满月的,这是周岁的,这是……”
没说下去,没法子说下去,因为刘彻突然站起来,冲过去,一扬手打翻了。
侍女们赶快跪下低头,阿娇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你们起来呀,快捡起来呀。”
“出去,都出去!”刘彻一声吼,侍女们赶快跑。
没人帮忙,阿娇只有自己来,有点惋惜地俯身捡起一件来:“有点脏了,新做的,有点脏了……”
“阿娇,”刘彻扳过她的肩膀,抓着她的手:“你放下,你放下阿娇,求你啦!”
刘彻用力一扯,衣服烂了,一半儿在阿娇的手上,一半儿落在地上。
阿娇很心疼地去看:“你怎么能扯烂了呢,这样我怎么送人啊。”
“谁让你送她啦,这是你做的,是皇后做的,是皇后的东西!”刘彻大声吼着。
阿娇不说话。
“阿娇,你哭会儿,好吗,阿娇。”刘彻抱着她,声音缓下来。
“我也以为是我自己的,我也以为是我自己的,直到昨晚之前,我还以为,这些都是我的,是我给自己做的。”阿娇咬着嘴唇,挣开了,走到一旁。
她开始回忆:“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你跟我说,我给你生了一个孩子,眉毛像你,眼睛像我,鼻子像你,耳朵像我,嘴唇像你,下巴像我。那孩子真漂亮呀。”她一边说一边在自己的脸上比划着。
“我高兴极了,唱啊,笑啊,高兴极了。一转眼,这孩子会说话啦,他很快学会叫‘父皇’啦,可是老不会叫‘母后’,我教他,教他,他怎么也学不会。我着急啊,我就拼命的教啊,拍他打他,吓唬他,他见了我,就害怕了,嫌我烦了,哭啊,闹啊,把嘴闭上,眼也闭上,不和我说话了。这之后我再见他,他就老拿背对着我,我想看看他的脸,他老不让。后来你说孩子不能没有母亲啊,就找了一个人来,跟孩子说,孩子啊,这是你的母亲,他就跟她走了。我就更难见到他了。想啊,想啊,老见不着。一年年过去,孩子长大了,我老了,生病了,快死了。就想着,怎么能见他一面,让他叫我一声‘母亲’啊,我就派人把他找来,跟他说,孩子啊,你怎么样才能叫我一声‘母亲’啊,我给你绫罗绸缎,你能叫我一声‘母亲’吗,孩子摇摇头;我给你金银珠宝,你能叫我一声‘母亲’吗,孩子还是摇摇头;我就着急啦,我跟他说,不管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能答应我吗?孩子指指这里(阿娇指指自己的心),我说‘把它给了你,你就能叫我一声‘母亲’吗?’孩子点点头。于是我就找了把刀,把它挖出来,递到他手上,我跟他说:‘孩子啊,现在可以叫我一声‘母亲’吗。’孩子把我的心扔在地上,转身往一个方向跑去,开心地喊着‘母亲,母亲,我今天耍了一个傻子!’”
刘彻看着泣不成声的阿娇,说不出话来,只有牙关紧咬,攥紧双拳。
阿娇还在说:“这个时候,我才看清楚,原来这孩子,眉毛像你,眼睛像她,鼻子像你,耳朵像她,嘴唇像你,下巴像她。我才看清楚,那个领走她的女人,是卫子夫啊。原来,我真的是个傻子呀,这真的不是我的孩子,不是我的……”
“阿娇,阿娇。”刘彻冲过来,不管不顾地抱着她:“咱们还给她,阿娇,还给她,把你的痛苦,还给她!”
怨恨与痛苦这种东西,是急切渴望着还回去的,不惜一切,也要还回去。
第二天刘彻上朝,韩嫣、灌夫、李陵,一个也没见着,倒见着了窦婴与田蚡。
下了朝把张汤传来:“是老太太的主意?”
“是,陛下。”窦婴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人,田蚡是皇太后的娘家人。
“那他们三个去哪儿啦。”
“韩嫣……在廷尉府。”
“在你的廷尉府?”刘彻一听很着急。
“是,陛下。”张汤答道。
“什么罪名?”
“护驾不力,居心叵测。”
“什么!”
“是这个,陛下。”
“那灌夫呢,他也在廷尉府?”
“他在长安令县衙。”
“李陵呢,他也在?”
“李陵在家。”
“在家干吗?”
“养伤。”
“他们三个都有伤,就他一个在养伤?”刘彻火冒三丈。
“不是,他的伤是新的,刚打了四十军棍。”
“为什么?”
“胡言乱语,谎报军情。”
“哈哈……”刘彻被气笑了,张汤把头低着不看他。
等笑完了,刘彻一脸严肃的厉声道:“那刘陵呢?”
“郡主她在长乐宫养伤。”
“那是太皇太后的寝宫,她怎么跑那儿去了?”
张汤还没有回话,刘彻想到了:“又是老太太的主意?”
“是,陛下。”
“你听好张汤,不准对韩嫣用刑,不准威胁,不准诱供,知道吗?”
“陛下,这案子不是臣在审。”
“那是谁?”
“窦婴。”
“是窦婴,又是窦家的人!你在这里等,朕去找太皇太后。”
“是,陛下。”
“来人。”
“陛下。”
“去长乐宫。”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