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于慧更加无法忍受——燕京大学的学生会向救国军的有关人员递交了邀请函,希望救国军能在合适的时间派代表到燕京大学进行一次公开演讲。
“这可咋办?”凤凰等人将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郭仲良。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该咋办!”郭仲良所面临的压力并不比这些人轻多少,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会遭来如此大的轰动效应。
“反正我是想好了,”凤凰说道,“大字我是不识几个,要论水平,这里没有人能比得上你郭参谋长。”
“是啊!”梁飞也跟着瞎起哄,“你叫我们杀几个小鬼子,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可你要想叫我们动嘴皮子参谋长!您就直接下令把我们拖出去毙了算了。”
“也和?你们要挟我是不是?我说你们平时那能耐都哪儿去了?说嘎咕话我咋就没见到你们打怵呢?我说你们能不能正经点?能不能把这心思都放在正道上?”郭仲良开始像模像样地教训起手下来。
“也不知道是谁没把心思放到正道上?”凤凰一撇嘴轻蔑地说道,“是谁嫌瘭子丢人把他硬关进屋子里的?这世上有这么对待自己弟兄的么?”
郭仲良面色一红,强词狡辩道:“我那是关他么?你没看见我整天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么?我现在倒是不想关他,可是你们问问他,他自己愿意出来么?”
“反正要论嘴皮子功夫我们都不是你的对手。你要是不去我们谁也不去!”凤凰干脆把头扭到一边,来个不理不睬。
“你们”郭仲良没办法了。事实上并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的身份比较特殊,在没有得到上级领导的批准之前,他不敢轻举妄动。
邀请救国军进行演讲的活动,是由北平各高校的学生会组织和发起的。与广大爱国学生的抗日热忱相比,北平各党政机关商家团体就显得冷漠多了。原因很简单,无力不起早而已。现在的救国军就是一块烫手的山芋,非但不能给这些团体带来任何实惠,相反,还极有可能给他们招致相当大的麻烦。
陈卅刚刚脱离危险期,正躺在床上无聊地数着小绵羊。外面发生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他本人倒是一万个愿意想去,不过还没等他提出个人申请,就被全体人员一致给否决了——陈大胆能不惹事就算是谢天谢地了,谁还敢指望他能办事?郭仲良以他身体尚未康复为由,严辞拒绝了他。凤凰借口照顾大胆打死也不肯抛头露面。万般无奈之下,郭仲良一咬牙,决定由自己亲自出马。
决心下得到挺快,可是在随后的组织工作会议上,郭仲良这种擅自做主的行为被他的姐夫——中共北平市委负责人齐百轩给狠狠批评了一顿。这还不算完,回到家的家宴上,齐百轩继续数落他。
齐百轩对这位从小看到大的小舅子简直就是恨铁不成钢,本来是一个很听话很有组织性纪律性的好同志,怎么半年不见就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呢?满嘴的粗话脏话不说,居然还学会擅自行动擅自做主了。
“你瞧瞧你自己像个什么样子?”齐百轩拍着桌子喊道,“张嘴就是满口的脏话粗话,哪里还像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有为青年?简直就是个臭流氓!”
“姐夫!”郭仲良不服,“流氓咋地啦?现在跟小日本对着干的除了兵痞就是流氓!你叫那些戴眼镜的文弱书生上去试试?两枪没放就得吓尿裤子。”
“你还敢嘴硬?你给我站直了!”齐百轩拾起拖鞋就想教训小舅子。
“你这是要干啥?”齐百轩的夫人郭玉玲急忙拦住自己的丈夫,“有话不能好好说么?吵吵嚷嚷的,让邻居听见象个什么样子?良子!你也真是的,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看把你姐夫给气的!”
“姐!你啥也不懂跟着瞎掺和什么?”郭仲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学得这么倔,宁可被姐夫打死,他也不肯服这个软。
“行行行!翅膀硬啦!翅膀算是硬啦!好好好”齐百轩左右瞧瞧,顺手丢下拖鞋,抓起放在墙角的拖把
“良子!你快跑!还不快跑?你要气死你姐夫是怎么着?”郭玉玲左右都拦不住,眼见一场家庭暴力即将悄悄上演
“姐夫!”郭仲良笑着说道,“你可是文化人啊!这文化人咋能动粗,是不?咱有礼说理,抡胳膊动腿的让人家笑话不是?”
还别说,郭仲良这句话一出口,齐百轩高举着拖把登时就呆立当场
“呵呵!还是陈大胆这法子管用。这不,对付文化人就没有不灵的时候呵呵”郭仲良在心里这个得意啊,像喝了红糖水似的
齐百轩应该感到庆幸才是,如果今天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郭仲良而是陈大胆,依陈卅那种气死人不偿命的性格,估计齐百轩同志都未必能活过1933年。
一个拥有着远大前程的有为青年被陈大胆带坏了;一个举手投足彬彬有礼的大好青年和陈大胆仅仅相处了半年,就沾染了一身匪气。一个人想要学坏,看来真的是很容易。
郭仲良那边姐夫和小舅子正在闹得不可开交,陈大胆这边却遇到了故人。
晚饭后,文弱书生徐文远前来拜访。
“徐文远?他是干啥地?你咋从来没和我提起过呢?”凤凰低声问道。
“我在北平认识的一个哥们儿,呵呵!这小子咋整地?咋变得越来越酸呢?还整个‘弟拜上’呵呵!啥玩艺啊!虚头巴脑地。”陈卅弹着徐文远的拜贴说道。
“你想不想见他?”凤凰柔声地征求着他的意见。
“你叫他进来!我倒要看看这小子现在变成啥模样了。”
徐文远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随在凤凰的身后径直走进了陈卅的病房,鼻梁上的高度近视镜依旧是明光闪闪。
“你小子还活着?”陈卅笑着问道。
“死不了!”徐文远笑道,“你陈大胆不死,我死了岂不寂寞?”
“呵呵!你小子咋穿上西装了?我记得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小子就连袜子都是漏着眼儿的。”陈卅低头瞧了瞧徐文远油光铮亮的皮鞋。
“唉”徐文远没用陈卅看座,自己找张空床坐了下来,“你就别提了,你越说我就越上火。那时候啊!我家穷,上了大学之后就连吃饭的闲钱都没有了。一到晚饭过后,我就以倒泔水的名义去捡人家的剩菜剩饭那不后来让你小子给遇见了?当时我这个臊啊!特别是你小子的嘴还挺损,一边从我嘴里往外抠馊馒头一边问:‘这猪吃的东西你小子也敢吃啊?’,你不知道,我当时真想杀人灭口一了百了!”
“呵呵!”陈卅开心地笑了。
徐文远挪挪屁股坐在陈卅身边,搂着他的脖子笑道:“不过你小子挺讲义气,当时就拉着我奔了天桥。哎呀在天桥和你一起吃的那顿酱驴肉——我这辈子都难忘啊!你小子嘴是损了点,可心肠不坏。当时感动得我呀”
“你可拉倒吧!”陈卅喊道,“你说说你啊?眼镜度数挺大不说,这眼泪也比别人丰富,弄得我那身新衣裳啊!就跟掉进永定河似的一晾干,全是咸盐沫子。”
“呵呵!”徐文远伸手敲了敲陈卅的脑袋笑道,“你还说呢!我当时就想,这小子挺有钱啊!后来一打听,原来你不过就是个扫地的。就算连咱们司徒校长的办公室都归你收拾,你小子一个月能赚几毛大钱?”
“呵呵!”
“你还敢笑?呵呵后来我就发现你小子不地道。有一次我跟踪你,发现你小子深更半夜潜入日本人住宅区哎呦喂!那大包小裹地往回拎哪!就跟在自家后院拿东西没什么区别。这下我算是明白了,原来你小子的钱居然是这么来的呵呵!你居然还把偷来的日本年糕往咱们司徒校长的嘴里塞,弄得这老头还挺纳闷:按理说他在中国呆的时间已经不短了,怎么就没吃过这种东西呢?呵呵”
“呵呵”陈卅笑得前仰后合,胸口的缝合线差一点没迸开。
凤凰好奇地瞧着这二人,感觉上这两个人都挺怪的。从外表上看,一个高大威猛,一个文弱不堪。二人是如何做成的朋友,如果你没听见这些悄悄话,根本就不能相信世上会有此等趣事。
“大胆啊!要说你也真够朋友。没有你的帮忙,我那几年的苦日子还真就不知道该怎么熬?”
“你说那些干啥?”陈卅拍着徐文远的手臂说道,“出门在外谁没有个难事不是?再说了,我能认识几个字那还不全是托了你的福?”
“可就别提你学写字那一段了,说起来可真丢人。我开始还以为你小子是转了性,一心想当一个乖孩子。就没想到你学写字是为了在人家于慧面前装斯文图谋不呜呜”徐文远的嘴被陈卅一把捂住“呜呜”
陈卅偷偷回头瞧了瞧皮笑肉不笑的凤凰,心里默念着“阿弥陀佛”“这个徐大脑袋,啥话都敢说,要是凤凰知道了我那段糗事,还不得把北平给抹平喽?”
“陈大胆!你在干什么,嗯?”凤凰冷笑着站起身
“没啥那个那个这小子嘴上有个苍蝇呵呵”说着说着,陈大胆都觉得有些好笑。腊月的天儿,哪里来的什么苍蝇?
既然掩饰不住,陈卅也只好苦笑着松开了徐文远的嘴
“于慧是谁呀?好像好像我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啊?你说说,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嗯?”
“这个那个呵呵”陈卅挠着头,不知该如开口。
“说吧!”凤凰笑吟吟地坐在陈卅的身边,伸手将陈大胆的耳垂轻轻地捏玩着
“这位姑娘是?”徐文远揉揉脖子,疑惑地问道。
“老徐啊!瞧你这张臭嘴啊!”陈卅气得快哭了,“说啥不行?你偏偏要把这段糗事给说出来?”
“怎么啦?”徐文远够苯的,都到这种地步了,就连汤二瘭子都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
“徐先生!麻烦您先回避一下好吗?”凤凰还挺有礼貌,知道家丑不可外扬。
“哎!”反应迟钝的徐文远总算是嗅到了一丝硝烟味。皮包都顾不得拾掇,灰溜溜地消失在屏风拉门后面
老徐不敢走远,他贴在门缝静静地谛听着屋内的动静。然而,除了意料之中陈大胆“哎呦呦”的阵阵惨叫声之外,还真就没听见其它异常声音
“说!那个于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个小骚狐狸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不是说过了吗”陈卅拖着哭音喊道,“不就是燕京大学一个女学生吗?”
“女学生?瞧不出来你跟她还挺熟是不是?”
“不熟!一点都不熟!”陈卅赶紧解释道,“人家根本就没拿正眼瞧过我。”
“没拿正眼瞧过你?你蒙谁哪?这世界上还有不拿正眼瞧你的女人吗?”凤凰这是钻进了死胡同。她以为自己看上的男人就一定是块价值连城的金刚钻,而别的女人也会像她一样对此流连忘返。
“天地良心!我骗你我就是小狗.....哎呦哎呦!轻点,轻一点!我的妈呀徐大脑袋!你小子可是把我给害苦啦!哎呦哎呦”
“行啊?陈大胆,我咋就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么一手呢?前几天是个什么‘静’,现在又出来个什么‘慧’。你说说!你到底在外面还有多少女人?”
“凤儿啊!我说的可都是实在话啊!人家根本就没拿正眼瞧过我,不信不信你去燕京大学打听打听!我要是说过半句假话,就天打五雷轰”
徐文远不敢再听了,屋子里陈卅的惨叫声简直和杀猪差不多。徐文远暗暗觉得好笑,想不到一位名震古都的抗日名将,居然被个姑娘给揪住了耳朵不放。这要是传出去,肯定也是一条爆炸性新闻。
“呵呵”一想到这里,徐文远就想笑。
不过,还没等他笑出声来,病房的房门“嘭”地一声被踹开,那位温柔靓丽似仙女一般的姑娘,脸上突然布满了杀气。她紧咬着下唇瞪着寒光闪烁的杏核眼,一言不发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快快拦住她!”身穿病号服的陈卅从屋子里跌跌撞撞地撵出来
“怎么啦?出什么事儿啦?”徐文远问得有些多余。
“赶紧拦住她,要出人命啦!”陈卅急得直蹦高。
“至于那么严重吗?你不是已经和她解释过了吗?”徐文远是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待这位名震关东的火凤凰了。
“你懂个啥?”陈卅气得大骂,“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徐大脑袋!有啥不好说你偏偏说这个于慧?你瞧瞧,捅漏子了吧?”
“这算什么呀?不就是女孩子家家使个性子吗?过了一会儿就会好。”徐文远还挺天真。
“过一会儿就会好?”陈卅急得快要吐血了,“那可不就是过一会儿就能好吗!”他一指徐文远的脑门咆哮道,“她要去杀于慧那还要费多大工夫?”
“啊?有这么严重吗?”徐文远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废话!”
“她凭什么要杀人哪?”
“凭什么?”陈卅苦笑道,“就凭她不讲理行不行?就凭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一个女人看不上她相中的男人行不行?”
“这也算理由吗?”
“这就是一个女人要杀另一个女人的理由”陈卅一边语无伦次地解释,一边发了疯似地向楼下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