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蓝萱小心翼翼挑开凝固的血清,将受伤的手浸入一盆清水内。
污血自创口渗出,“咝——”她蹙起秀眉,发出一声细微的抽气。
“哒哒……”一个水蓝瓷瓶这时滚到战靴旁,闻得一声“糟糕”的低呼,她一愣回眸,就见夜臻麟正抱着一堆瓷瓶站在身后。
拾起靴旁的瓷瓶瞧了瞧,蓝萱怪问:“给我的?”
夜臻麟有些局促地摇着头,“那个……我本来是想看飞鸟的,不想却遇到你。你既受伤,那这些药不妨都拿去用吧。
“诶?!”蓝萱愣在当场:带药赏飞鸟?是希望撞上一只受伤的飞鸟吗?
见她反应,夜臻麟不由尴尬道:“其实呢,独自处理伤口多有不便,你完全可以找人帮忙的。”
“哦。”蓝萱似懂非懂看着两手道,“右手给左手包扎的确挺困难,可我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
“言重了,都是患难与共的好朋友,谁会不乐意。”夜臻麟走近。
蓝萱一知半解,试探道:“那殿下的意思是……想替我包扎?”
“呃……”夜臻麟硬着头皮道,“若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应该帮得上忙。”天啊,绕了半天,终于说到正题了。
蓝萱恍然大悟,忍笑道:“不介意的,不过殿下是否先将自己的手腾出来。”暗笑:先前那借口寻得实在不怎样。
“也对。”男子强压欣喜,遂将怀中的大小药瓶搁上廊座,挑过一瓶金创药,示意道,“手、手。”
蓝萱大方地伸出手,道:“殿下其实无需准备这么多药的。”
白色粉末撒上创口,夜臻麟的注意力全在她手上,随意应道:“恩……没见你伤口前不晓得用什么。”
秀眉一挑,“不是给飞鸟治伤?”
“……”男子红着脸,无言以对。
勾了勾唇角,蓝萱不再捉弄,静静让对方包扎着。
见她指上隐有淡痕,并不似其他女子纯柔无暇,夜臻麟不由道:“你手上的旧伤倒不似剑所划。”
“恩。”蓝萱淡淡回答道,“多数是做事时不小心伤的。”
“做事?”夜臻麟满脸诧异,“你还要自己张罗那些生活琐事?”
蓝萱失笑,道:“我剑阁门人又不是神仙,怎能离得柴米油盐。这世上自食其力的寒客多,并非人人都像殿下天生尊贵的。”
夜臻麟怔怔,“我不是那意思,只是觉得你看上去有点……不食人间烟火。”恩……若是换上女装,定然颠倒众生。
蓝萱自嘲一笑,“若你见过我师父,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世外仙人。”
“萧先生。”夜臻麟这时好奇问,“他是个怎样的人?”
“说不清呢。”蓝萱轻轻一叹,“或许正如他的名字一般,清逸出尘、潇然脱洒吧。”
夜臻麟痴怔,脱口问:“似你一般么?”
“我?”蓝萱对上他双眸,神情略带几分迷茫的道,“我只是他一个影子,从来都不及他分毫。就连现在在此,也是他一手促成。”
“那就做你自己吧。”夜臻麟眼眸深深,“勇敢地追求梦想,寻找幸福,做一个快乐的人。”
是啊,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快乐,平素的笑也是那样敷衍与牵强。他多么希望战争结束前,能看见她舒欣的笑容。
水眸怔怔,“梦想……幸福……快乐……”蓝萱轻喃着,许久,朝他微微一笑,“谢谢。”
是的,她做影子太久了,以至淡忘了梦想、忽略了幸福、更加失去了快乐。
或许,她真该为自己好好活一次了。
不过,他为何要对她说这些呢?
五日后,行军途中。
“诶小婴,看什么那么入神?”沈裕嘉打马挨近。
“啊?有、有事吗?”秦紫婴有些慌乱地收回神。
沈裕嘉顺着他原先的目光看去,见蓝萱正与夜臻麟交谈,心下了然,便故意转了话锋,道:“有件事搁在心里好一段时间了,想问问你。”
“哦……说吧。”紫婴心不在焉回答。
“你说这仗打完咱们是不是得各归各位,你、我还有司徒,都得回季将军那?”
这问题可大可小,紫婴不由凝神思量,心下一动,他用剑鞘戳了对方肩头一下,怪笑道:“是不是没人管束上了瘾?此事若让季将军知晓,有你小子受的。”
沈裕嘉不以为意,“嚯!还是小心季将军给你果子吃吧。”说着一摊双手,同情道,“莫名其妙就和人家平起平坐,换作是我,定然不会让你好过。”
“……”
“喂!近点。”沈裕嘉勾勾手指,示意某个正处于无语状态的人过去。
紫婴有点迷茫地凑过脑袋,“啊?又有何事?”
沈裕嘉清清嗓子,俯到他耳边低语起来。
紫婴的脸先是一青,再是一红,最后涨红了脸,胡乱道:“你、你胡说什么啊,她是我师妹,我当然……”
沈裕嘉不予理会,只抛下句“我又没说那种‘喜欢’,你紧张个什么劲呀!”便忍着笑打马离开。
其实沈裕嘉拢共就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你注意到没有?夜将军似乎很留意司徒。
还有一句——我发现,你很喜欢司徒哦。
十日后,浩荡行进的王师终于同梁部在东南方向汇合。
却说海天当真强悍,在过去近一月的时间内,梁世卿大军与其交战先后不下十次,竟一次也没冲破郡界。
尽管如此,梁世卿却不知从何处取得海天主城的防御图,这让刘佚等人颇感吃惊。
这夜,元帅帐。
夜臻麟瞅着桌上的地图笑道:“国丈费心了,不管是真是假,这张图已经完成了一半的使命。”
梁世卿叹了口气,“攻城不难,关键是怎么打进郡界。之前同他们已有数次会面,除赵罄部偶有获胜,其他两部几乎是每战必败。”
“哦?”夜臻麟眉锋微挑,笑容略显邪恶,道,“赵罄既能赢,不妨俱让他出战。正好帮你洗清‘图谋不轨’的嫌疑呢。”
梁世卿闻言不觉苦笑:早在攻克岭西前,军中便出现他与叛军勾结的流言,夜臻麟虽曾下令全军不得妄议此事,却始终没有替他澄清。
梁世卿很清楚这其间的用意,这样做一方面是为考究他忠心,倘若他真有异动,正好名正言顺地擒拿,另一方面,夜臻麟也是想顺水推舟揪出始作俑者。
想到此处,他心间不由一颤:梁王当真可怕,实难想象罪魁祸首落入他手,会经受怎样的折磨。
夜臻麟这时斟了杯热茶,握在手中,道:“时间紧迫,暂时不必重新整编军队,我们还是分头行动。迎战海天的主力非刘佚莫属;董镶有勇无谋,赵罄大可作其副手予以辅助。我看季阳是个好手,不妨暂调到右武卫,顶了赵罄的位置。”
梁世卿一惊,“把赵罄调到董镶旗下?”遂皱起眉,道,“虽然你言之有理,但赵罄毕竟打了不少胜仗,如此安排恐怕人心不服。”这不乱套了吗,他所带人马怎样荒唐皆可,但若要自己这方也出大变动,就不能不闻不问。
夜臻麟看出他有些不乐意,连忙打了个哈哈,道:“这么做的确强人所难,但若不这样将来会更麻烦。您老呢,不妨把眼光放长远些。”
梁世卿徐声怅叹,“我知你想放长线钓大鱼,但也不用次次都让我揽那些得罪人的活儿。总那么闹腾,几时才能让人安生。”
夜臻麟狡黠一笑,“这么说您同意喽?”
“怕了你了,不过——”梁世卿的神情突然变得很严肃,他竖起一根手指,道,“你得答应我这仗之后,人员要进行重新归置,还有——”又竖起一根手指,“今后,不许再让我替你发号施令!”呜……终于说出来了,他如释重负地瘫软在椅。
国丈快被自己逼疯了!夜臻麟心底窃笑。
接着,也竖起一根手指,道:“最后一个要求,只要你同意我便应允任何条件。”
“说!”梁世卿很爽快。
“问你要些人。”夜臻麟言简意赅,“秦紫婴和司徒蓝萱两部!”
好几千人呐。梁世卿重重阖上双眼:真是欺—人—太—甚!
良久,他睁开虎目,伸手道:“一言为定!”
“啪!啪!啪!”三声击掌声在帐内响起。
其后经五天激斗,大武军终于如愿渗入海天郡。
正式开赴海天主城前,王师进行了一场大的调动:左武卫大将军赵罄被降董镶副手,其职暂被右武卫将军季阳取代。
军中喈叹一片,大伙儿均不明白战功卓著的赵罄何以被降职。
出人意料的是,赵罄对此显得十分冷静,仿佛这一切早在他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