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萱到帝都后,一直和众人住在柳星彦府邸。王城事务繁忙,柳星彦时常不在家,倒是夜臻麟看着无所事事天天来,不过蓝萱自然不知这是因为自己在的缘故。索性日子过得欢愉,不知不觉,离勋封大典仅剩三天了。
这一日,柳星彦照常进宫当值,夜臻麟却破天荒没有出现,薛子鱼一大早就不见踪影,秦氏兄妹和沈裕嘉则因疯了一宿正补眠。无聊至极,蓝萱便孤身出去溜达。
快到中午,天色渐渐阴沉起来。潇湘楼外,蓝萱牵马看了半晌,估计端木静肜正忙不好打扰,便调转马头,徒步走向城南。
潇湘楼上。
“少主,您看!”黄脸大汉手指楼下街面,朝对座正沉思的蓝衣青年提醒,“那姑娘,是锦绣镇的那个姑娘!”
蓝衣青年猛地回过神,站起身朝窗外探出头。
一抹欣喜的笑容从他脸上绽放,不管众人惊呼,他顺手扯过件狐裘从楼上一跃而下。
“少主最近很反常呢。”黄脸大汉回身对同伴说。
白面书生叹了口气,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可千万别为了一个女子,把正事给耽误了。”
黄脸大汉不以为然,“至于嘛,大不了哥几个辛苦点,将那姑娘虏来便是。”
白面书生白他一眼,“你还嫌上次的亏没吃够,连少主都说那姑娘武功厉害。”
黄脸大汉讪讪住口,白面书生却忽然怪笑道:“不过我倒是初见少主对一女子这么上心,看来咱们很快就要有少夫人了。”
南城外,蓝萱将马拴上树干,径自走到岸边。
河面已然冻结,她半跪下身,凝起右掌击上冰面。凫凫热源由掌心发出,不一会儿,冰面就被融出个大洞。樱唇一勾,她解下水囊汲过水,回岸寻了块河石歇下。
背对林子饮了几口水,蓝萱忽然幽幽问:“你究竟要看到几时?”
一大块积雪砸在身后不远的土地上。
树上穿着狐裘的蓝衣青年跃了下来,走近她,带着笑意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蓝萱回身一瞪,“我倒没猜到是你,只知在城中就有人跟着我了。”
青年一笑,径自坐到她身侧,问:“眼看就要下雪了,你还敢一人到此处?”
蓝萱淡淡道:“多谢关心,我还不至于迷路。”
青年又是一笑,侧头望她时神情变得有些陶醉:这么近距离看她还是第一次,她不像其他女子一样艳妆粉黛,长长的睫毛,清奇的双眸,秀挺的鼻子,还有那水润的樱唇,只是这样素面朝天就足以叫人移不开视线。
“你叫什么名字?”他忍不住问,希望有朝一日思念时,可以喃喃出对方的名字。
“告诉你我会不会有麻烦?”蓝萱狐疑看他问,有种预感一旦说出名字,就会和眼前之人纠葛不清。
青年失笑,“没想到你这般胆小,我又不会吃人。这样吧,我先说我的,你再决定要不要告诉我你的。”
司徒蓝萱不置可否。
对方道:“那你千万听好了,我叫‘羽歆’,双习‘羽’、音欠‘歆’。”
“姓羽?”蓝萱秀眉一挑,“倒是不常见。”
羽歆笑了笑,“我说了,那你的呢?”
水眸戏色一闪而过,蓝萱一勾樱唇,道:“蓝—萱,蓝天蓝,萱草萱。”
羽歆心下欣讶,却“哦”了一声,道:“令尊令堂怎么给你起了这么伤感的名字。”
心口一酸,蓝萱怔住,不禁又想起了萧逸然。
羽歆见她神色萧索,不知怎的心下一痛,忙问:“对不住,我……我是否失言了?”
蓝萱收回视线,淡淡的道:“与你无关,是我自己触景伤情罢了。”
羽歆叹了口气,不知如何宽慰她。两人就这样静静坐在河边,许久没有说话。
天上终于簌簌下起小雪,莹白的雪花飘在蓝萱单薄的外衣上,黑发间、长睫弯也被细细附上一层。
白色的气雾由鼻端轻轻呼出,她紧闭着双目一动不动。周身忽地一暖,她盈睫一颤,睁开秀目,发现是羽歆的狐裘罩在自己身上。
“下雪了,这样很容易受寒的,还是回家吧。”羽歆脸上充满关切。
蓝萱垂下眼帘,“家?”低头笑了一声。
羽歆心头一惊,忙握上她肩,焦问:“你怎么了?”前一刻,她的笑容悲凉凄婉,仿若随时会消失一般。
蓝萱抬首,盈泪的美目仿佛在看另外一个人,“知道我有多在乎你吗,为寻回你遗落的剑穗,我独自在山巅上呆了一天。那夜雪好大、风好冷,我一个人,找不到回去的路。”她扶住心口哽咽,“七岁啊,那年我才七岁,你为何不来找我……”
羽歆神色复杂,感觉得到她的气息越来越紊乱。
“师父……爹……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我好想知道,真的很想知道……”蓝萱摇着螓首喃喃自嘲,“也许是我一厢情愿了,什么前辈,根本和我没有任何瓜葛,我本就是无父无母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低下头痛笑起来。
“你在说什么?!清醒点!”羽歆惊恐地摇晃着她,无限惊诧,她居然是……孤儿。
不过蓝萱的意识已经彻底混乱,她的神情凄婉孤绝,令看的人为之心碎。
终于,男子抬起手在她后颈扣了一下,她闷哼一声,就此昏了过去。
看着怀中之人,羽歆长舒一口气:刚才她经脉逆转,竟有走火入魔之势。炼气时必须心无旁骛,所以她选择到这冰天雪地中修习本是极佳的。之前两人静坐时,他就已然发现她在默运玄功。然因他一句话无意间触动了她心事,以至她真气紊乱,甚至还出现幻觉。想到这,羽歆就恨不得甩自己一个耳光。
见素颜上泪痕尤在,男子修指,便不自觉地为对方轻轻抚去。
冰晶薄霜,凝脂玉肌,望着少女睡颜,羽歆不由痴了:这些日子,他常常会想起她,想到深处,竟是茶饭不思。今天,他终于获知她的芳名,有些意外,那是一个他空恋了十几载的名字。
父亲说“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属”,他深信,所以过去从未对任何女子动过情。可她气若幽兰,一颦一笑都是那么清郁自然,丝毫不似其他女子假谀造作。是以从见她第一面起,他便泥足深陷,打从心底钦慕她,总觉非她莫属。无家又何妨,须知这样孤苦无依的她,只会令他更怜惜。
“蓝萱、蓝萱……”他一声声轻唤着,双臂收紧。
良久,蓝萱眉心一蹙,苏醒睁眼。
“你这是?”见羽歆关切抱着她,想挣扎起身,不过因为浑身酸软,一不小心又滑到了对方怀里。
“别动。”羽歆低笑一声,一手圈住她,一手将滑到一边的狐裘扯回给她盖上。
“喂!让我起来,我没那么娇弱!”蓝萱不悦地拧着眉。
“不已经告诉过你我的名字了吗!还‘喂喂’地叫。”羽歆一脸无奈。
蓝萱不理,又挣扎了几下,不过这次对方摁住她的力气却大得出奇。
“让你别动就乖乖躺着,刚才你差点走火入魔,虽然替你运功行气后已无大碍,但你还是需要好好休息。”羽歆正色说道。
蓝萱怔住,之前的事她完全没有印象。
“不记得了?嗯?”羽歆突然问。
“什么?”蓝萱不解。
羽歆俊容一黯,一脸可怜道:“你怎么能不记得了呢,那可是我第一次呀!”
“嗯?你在说什么第一次?”蓝萱满腹狐疑。
羽歆衰叹了一声,幽怨瞅她道:“看样子你真不打算负责了。”
蓝萱心中疑惑更盛,“我到底怎么着你,要负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秀目不由睁大,“我……”
羽歆点了点嘴唇,开始欣赏起她吃惊的模样。
“绝对不可能!”司徒蓝萱在看到对方表情时下了这样一个结论。
身上突然蓄满了力量,她一下挣开男子怀抱站了起来。
“你上哪?”羽歆一把拽住即将跑开之人。
“回去!”蓝萱用力摔开他手,迅速牵马逃离树林。
清丽的背影在雪中消失,只有手上狐裘还残留着她淡淡的体香。
羽歆神情幸福,笑容温柔,自言自语道:“总有一天,我要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