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
“事情还是没有头绪吗?薛大哥可好?”秦紫婴朝上座正发愣的男子连问。
夜臻麟醒过神,放下茶盏道:“放心吧,今天派人去牢里探视过,他安然无恙。”见柳星彦走进门来,连忙离座问,“如何?从严峰那打听到了什么?”
“严峰说……薛大哥凶多吉少。”柳星彦失落地摇摇头。
“砰”夜臻麟一拳砸在桌上。
众人一惊,柳星彦更是劝道:“殿下莫急,毕竟现在负责此事的是你,葛隘纵有三头六臂,也不敢无视陛下的旨意。”
夜臻麟却长叹一声,背过身双掌撑在桌上颓然道:“越是这样,我就越不敢辜负王兄和子鱼的信任。九天!不到九天的时间如何能查明真相……”
静静看着眼前郁愁满怀的男子,蓝萱心下不得不感动:对手真正的意图是要借薛子鱼之事拉梁王下水,换作别人,一定是想方设法先和薛子鱼撇清关系。而夜臻麟不同,他先人后己,出事之后,他关心的只有兄弟和朋友。
于是走了过去,很自然地把手放在对方肩上,低劝道:“出去走走吧,透透气心情也许会好些。”
夜臻麟转过头,有些意外并略显迷茫地望着她。
蓝萱微一颔首,伸出柔荑等着,目光很恳切,对方不由自主握了上去。
两人就这样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下离开,走向门外,走进彼此的世界……
思忧渐逝:这是第一次和她牵手,素净纤巧的手掌透着蕴人的水润。不经意间触碰到她掌端的剑茧,我和她竟已错过十七年……
心绻微妙:这是第一次握住他的手,宽大坚厚的手掌传来暖人的温度,没由来一阵心安,不知不觉中,我已恋上这种感觉……
昏暗的街道上,“你……”两具孤单的灵魂同时出声。
都笑了一下,“你先说。”依旧是异口同声,然后又都安静了下来。
“为什么忽然……”夜臻麟停步定定问,却忘了把话接下去。
蓝萱微仰螓首凝视他,淡淡笑道:“万物伦常,皆有不定之数。一人只要有心,定能化解厄运与痛苦。”
“你信命?”夜臻麟星眸稍讶。
“不。”蓝萱摇了摇头,“我信你。”语气很坚定,收到他惊诧的表情后叹了口气,问,“你一向冷静,这次却因什么乱了心神?”
“还是被你看出来了。”夜臻麟注视着王城的方向,幽幽道,“就在出事那天,王兄对我感慨道‘三弟,这满朝文武中有谁真正值得大哥我信赖’。我没想到,他连我也开始怀疑了。”情绪有些低落。
蓝萱蹙下眉,轻轻一叹,“陛下这话未必真心。”
夜臻麟收回神,“此话怎讲?”
蓝萱漆黑的双眸透出光芒,道:“董镶勾结叛军一案三审无果后,周致戎对陛下而言,便只是个死囚,所以他死了,并不会给陛下造成多大损失。然而薛大哥是你的谋士,他和周致戎的恩怨很容易成为别人陷害你的把柄。这一点,想必陛下比谁都清楚。”
夜臻麟全身一震,“王兄当初……”
“对!”蓝萱接道,“当初陛下之所以不同意将周致戎交给薛大哥处置,也是怕别人说你假公济私。”
夜臻麟怔住,却听她继续道:“殿下是性情中人,遇事若牵涉到身边之人就会变得犹豫不决,睿智如陛下又岂会不知。所以他才会说出那番意味深长的话,就连薛大哥临走时也叫你不要担心。”最后她长叹,“他们是不想给你压力,不愿成为你的负担。”
夜臻麟登时了悟:是啊!关心则乱,他只有被置身事外时才最清醒。大哥刻意的怀疑实际是鼓励他不要受情感羁绊,薛子鱼请他不要担心,是不希望他有心理负担。未曾想,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竟不是自己……
“谢谢你阿萱。”他牵起柔荑用双掌紧紧覆住,深深注视着对方。
雪颊微红,温暖由手背直传心间,蓝萱失语,被他目光攫住难动。
长街凄清,只有风过耳,余留无限深情。
夜臻麟离开后,蓝萱独自在东城墙下寻了处小摊休息。小摊卖的是馄炖,寒冷的冬夜吃上一碗最是驱寒。只不过她并非为了热腾腾的宵夜而去,她看上的是此处的冷清,人少的地方有助于她思考。
支着额,蓝萱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碗里的馄炖,双目清亮,凫凫热气熏上她双颊,寒风掠过,凝起几分苍白。
一碗新馄炖搁在桌前。
“蓝姑娘。”她侧头朝说话之人看去,却见羽歆正似笑非笑倚在桌旁。
秀眉皱了皱,“怎么又是你?”
“就这么不待见我?”羽歆眉毛一挑,径自坐到她旁位道,“我到附近办事,路过时恰好见你在,你说这算不算有缘呢?”又突然笑了笑,“你放心,那件事我不要你负责。”
蓝萱白他一眼,兀自搅起馄炖。
羽歆啜下一口热汤,瞧她动作,不由“啧啧”两声道:“你这女人不仅脾气古怪,行为还很邋遢,好好一碗馄炖都被你搅成什么样了。”
蓝萱低头看向碗里的馄炖,不禁笑了一下:的确已经变成糊了。管它呢,反正她也没心思在吃,想事情比较重要。
羽歆执勺看了半晌,见她丝毫没有说话的意思,不由细细打量起来,目光停驻在她左腰的佩剑上,忽问:“你……你可曾用这剑杀过人?”
“没有。”蓝萱心不在焉回答。
羽歆心下一喜,又问:“那你拿着它做什么,吓唬人?”
蓝萱侧过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欣赏他略显欣慰的表情许久,才一字一字道:“我杀人从不用这剑!”
“叮——”羽歆的汤勺从手里跌落,掉到了碗里。
前一刻,他看到对方眼里透出的杀气:冷漠、残酷、森然,是一种睥睨万物的气势,是一种傲视天下的姿态;而后又看到了一抹伤痛:如烈火焚灼过后的黯淡,如落霞艳散余留的苍凉。
一个人的眼神怎么可以包含这么多东西,她究竟经历过什么。
神色复杂看着少女,羽歆百感交集:曾在她回眸浅笑时痴累,也在她轻弹慢吟中沉醉,细雪飘飞的河边,她秀飒孤绝的身影至今难忘。若非因为刚才那句话,他决计不会将蓝萱和战争联系到一起。
“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强压心中慌张问。
蓝萱离座放下几枚铜板,留给他一个背影。
“司徒蓝萱。”四个字后飘然离开,每一步都踏在男子心口。
目色怔滞,第一次,羽歆失了主意。
那群意气风发的少年不久前他已然见过,而要幻阳斩草除根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这些人里头还有一个司徒蓝萱。他下不了手,如何下得了手……
凛冽的寒风从城墙下呼啸而过,女子离去的身影逐渐被夜色吞没,羽歆却笑了,“若你属于我,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其实,从遇到对方那刻起,他的命轮就已悄然改变,只是随之而来的往往是无尽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