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月之后,帝都秦宅。
池石上,有一素裳女子正靠在吹箫的男子肩头浅睡。
悠悠箫声,畅转庭院。曲罢,秦紫婴放下手中排箫,温柔地侧视对方:长睫轻盈、美目紧闭、唇色虽仍苍白,但呼吸均匀,总算恢复了元气。
心疼地望着恬睡的女子,他的思绪悠悠飘回数十日前:那天,蓝萱终于回到家中,只是衣衫狼狈、形容憔悴,重逢那刻,他的心都快要纠结。不再顾及男女之别,他执意为她察看身上的伤。窒息的感觉,当看到她心口处触目惊心的箭伤时,他几欲崩溃。
那个命悬一线的故事后来他知道了,于是疼惜之情演变成这十日来寸步不离的照顾。
倒影涟涟,恍然间,他们回到了多年前的瀑下相依。倘若时光可以倒流,他会勇敢地对她说‘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守候。’
一池春水,倒映出另一个英俊的男子,他回过头,朝来人微微一笑。
夜臻麟含笑坐到另一侧,轻声道:“你守了很久,先去休息吧。”
“恩。”紫婴小心扶起螓首靠上他肩头道,“交给你了。”
眉心一蹙,蓝萱这时呓语道:“师兄,宁心静气,你的定性越来越差了。”
两个男子相视失笑,紫婴悄步离开后,池石上,便又是另一番风景。
修指轻轻抚过熟睡的雪颊,夜臻麟怔望着女子,心疼之情一浪接过一浪……
十天前,他欣闻她归信,风一般赶至,却惊触她苍白病容。那些磨难,她轻描淡写带过,他不相信,几番纠缠之后,她才坦诚相告。
一夜命悬深渊、四天求生激流,三日无间赶路,凭借惊人毅力,她克服了千难险阻,坚持到了家里。亲手将文书交到他手上后,她终于舒柔一笑,沉沉地倒下。
那一天,他寸步不离守在她床边,黎明时分,臣跪在后殿外,郑重请婚。
他发誓用余生回报她,让她成为世上最幸福之人。
长睫微颤,玉臂轻轻勾上他脖颈,蓝萱接着将脸埋进他胸膛。
夜臻麟低笑一声,俯到她耳边轻语道:“好师妹,你这般秀色可餐如何让师兄宁心静气?”
怀中之人闷笑一声,这才缓缓抬起素颜甜甜一笑,道:“我醒了。”
“知道啦。”夜臻麟一脸宠溺拥着她笑道,“若换紫婴,你怎敢那样调皮。”
女子反驳,“谁说的,我和师兄比较亲。”
“哦?”夜臻麟将信将疑移近脸来,“你敢这样对他试试?”
见他坏笑,蓝萱轻笑一声别过脸道:“别闹了,让香儿看见多不好。”
夜臻麟剑眉一拧,佯装沉吟,“有道理……”然后迅速在她嘴角印下一吻道,“不过我会让她慢慢适应。”
少女红着脸推了他一下,轻松笑闹后,方静心问:“事情办得如何?”
夜臻麟低叹一声,道:“上官姑娘昨日已经将文书送去,幻氏现在应该正准备撤离了。”
“太好了。”蓝萱望着水中依偎的倒影,心下终于踏实。
良久,“阿萱。”夜臻麟声音沉沉道,“陛下已经同意我的请婚,中秋之后,我想……迎娶你过门。”俊脸微红浸着羞涩。
蓝萱吓了一跳,挣开他道:“不用这么着急吧!况且我也没作好准备……”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什么叫没准备好?你离开前夜答应的事现在想反悔么?”夜臻麟脸色转青,有些不悦。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婚嫁之事最好征得爹娘同意才能……”蓝萱雪颊腾红。
“你娘不是已经知道了。”对方打断她支吾,挑眉道,“说定了,等你身体大好咱们就上剑阁去见你爹。”
“可是……”蓝萱还在犹豫。她还年轻啊,这么快就嫁作人妇未免太匆忙了。
夜臻麟不容她反驳,勾起唇问:“再给你一次机会,嫁还是不嫁?”
呜……还带这样逼婚的。蓝萱咬着唇,半晌,终于道:“我嫁!”无奈啊,谁想在她离开期间,他早向世人宣告要娶她,现在权且答应,若到时后悔还可以逃婚嘛。
夜臻麟不知她心中盘算,心满意足点过头后,方从怀中掏出那碎成两半的龙珏,郑重道:“从今往后,你我各拥一半,有它们为证,你会是我今生唯一的妻子。”星眸中挚诚璀璨。
润玉之声,击起蓝萱心海波澜:半月之前,若无这双龙白玉替护在心口,在七落崖中箭之后她恐怕真会摔得粉身碎骨。
一条白龙静静躺在掌中。
原来冥冥之中,一直是他在守护她。
春末,南山渐渐褪去烂漫。
微风中,上官羽歆坐在树下静静出着神。
近一月,他如行尸走肉般活着,从侯府到悬崖,一遍又一遍地找寻她残留的画面。
她中箭跌落万丈深渊,他的心跟着覆灭。取消婚约、宿醉青楼,他荒唐地过着每一天。再没有黎明与黄昏的差别,连敬畏的父亲,也变成擦肩而过的漠然。
绿蜢忽而烟逝风中,望着空荡荡的指间,羽歆怔怔喃念着,“你在哪里,究竟在哪里……”
青草簌簌,是一只白兔扯上衣摆,眸子一动,他不自觉伸出双手将那团白球纳入怀中。
视线落在兔脚缠着的丝条上,“原来是你。”他额贴绵软,冰凉的心终于剧烈地抽痛起来。
抓不住脑海里她过往的温柔与专注,他埋着脸将万千思念哽在喉间。
良久,怀中生灵扭动挣脱,羽歆一怔抬首寻视,正见它跌趴在一双雪白的绣鞋上。
一双藕色玉手拢起兔子,他的目光顺着一袭清爽的白色衣裙缓缓向上,终于看到了来人。
杨柳一般柔曳的身姿,盈雪一般清丽的秀颜,如风如月,最是檀色唇边,浅浅一弯舒人的微笑。
“是你吗?”羽歆走向女子,眼中是痴迷是不信。
对方松掉手中的玉兔,无言看着他。
小心扶住佳人双臂,“真的是你!”羽歆难掩激动拥住对方道,“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还活着!答应我,别再离开了好吗?”寂郁的瞳孔燃放出绮许的光芒。
女子芳心酸涩,艰难唤道:“少主,其实我并非……”婉语消逝在他灼灼的深吻中。
“为什么是少主,你一直都叫我羽歆的。”上官羽歆侵夺着她馨柔的气息,“你是不是又要离开,又想丢下我?”不安地收紧双臂。
“不,不是……”对方焦急地挣避着,却被抱得更紧。
“叫我名字,像以前一样,让我知道你是真实的。”羽歆贴到她耳边轻摩着。
泪湿素颜,对上他深情的目光,女子终于开口唤道:“羽歆。”
困锁多时的灵魂一霎那解脱,欣慰舒笑后,男子温柔地吻住她,那花间温情,融化了一山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