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左卫大将军刘佚,左骁卫大将军秦紫婴、联名请缨平定东北方重明、有嘉两郡。
翌日,圣谕右骁卫将军司徒蓝萱继任‘右武卫大将军’一职,统领八万新军平叛。朝野震惊。
鸿兴四年八月十一日清晨,武帝率百官亲临城东为王师送行。
城墙上一声高传,司徒蓝萱回过身,就见武帝率领百官浩浩荡荡行来。
叩首见礼,对上夜臻麟忧忡的目光,她微微一笑。
“三弟妹。”夜峥麒双目闪现着别样的华彩道,“朕想听听众将士的决心。”
蓝萱恭然应是,起身走到城台边。
接过金弓银矢,她凝力挽弓,纤指一松,飞镝便尖啸而出。
下一刻,八万军士整齐地卸下武器、跪地,然后高呼,“重明、有嘉,不破不还!”
“哈哈哈……”夜峥麒仰天笑赞,“好个不破不还!”遂低下头扫了一眼下手几个青年不屑道,“几位世子,是不是觉得心潮澎湃呢?”
那是各郡的少主,上官羽歆赫然在列。
死寂,无人敢应。
于是夜峥麒满意地勾起嘴角又问:“弟妹,临别前你可有什么心愿?”
蓝萱归位道:“末将尚有一事奏请。”
“但说无妨。”夜峥麒很干脆。
蓝萱平静道:“请陛下准诸位世子回郡。”对面的上官羽歆眼眸便是一闪。
夜峥麒饶有兴致盯住她道:“当初可是他们自愿请留的,这么做岂不辜负诸侯的心意?”
“君命如天,孰能违抗。”眉睫低垂,蓝萱唇角一勾,“既往不咎,可彰陛下宽仁。”
又是一片死寂,众人屏息。
许久,夜峥麒掷声道:“准奏!”身后的夜臻麟不禁松了一口气。
接着,武帝缓缓走到女子面前笑道:“看来朕没有看错人,那么右武卫大将军司徒蓝萱。”一字一字郑重道,“出征吧。”
“是。”蓝萱深深看了一眼夜臻麟,终于步下城台。
旭日从地平线上升起。
白麾女子乘着枣红战马,迎着晨光缓缓行出城门。
千军让道,她抽出佩剑,立时折射出无数霞光。
“出发。”纯厚的内劲将清悦的声音通传得很远,倩影潇飒,万军动踏。城台上,无人不悚容。
君不见巾帼指剑定乾坤,
烟波浩渺,纵横疆场,
秋风扫落叶。
羽箭飕飕,百步穿杨,
利刃锵锵,澄泓沐九天。
一纸兵书修万里。
云旓猎猎,寒光熠血,
势与日月共争辉。
鸿兴四年十一月,右武卫大将军司徒蓝萱率四万新军攻打重明城。
此一役,耗时两天两夜,以新军大获全胜告终。又一次谱写了齐武战史上以少胜多的神话。
捷报一至,举朝欢腾。
同年冬,秦紫婴携四万王师驻军武元,刘佚领四万王师进驻沧阳。
次年元月,新军攻克有嘉城。消息一经传出,以东夷为首的三郡联盟正式倒戈。
帝国东部,一时集结出三十五万叛军。
这日,有嘉城外。
“报——”一传讯兵疾奔至将军帐前道,“启禀大将军,武元来报。”
“进来。”女声清悦透着从容。
传讯兵钻入帐中,走到军衣女子案前,恭敬地呈上书信。
览毕,司徒蓝萱将书信搁到一旁道:“请沈将军和云将军来。”
传讯兵领命而去,不多时,沈裕嘉和云清便步入帐中。
指了指桌上的信,蓝萱兀自书写道:“师兄的信,你们看看吧。”并没有抬眼看两人。
翻信一瞧,云清讶出声,“诱敌深入?!”
沈裕嘉摇头笑道:“小婴这没良心的,居然拿我们作饵,本来我还盘算着赶回家过年呢。”
蓝萱也是闷笑了两声,“这笔账你且给他记着,将来回帝都时再讨回来吧。”
“那你预备怎么着?真要按兵不动、坐以待毙?”沈裕嘉饶有兴致望她道,“三郡盟军可是三十几万,若是不小心正面对上,无异于以卵击石啊。”
“可有嘉境内的瀞龙江走向特别,盟军若想攻克帝都,此等军事要塞是绝无可能放过的。”蓝萱停住笔叹了口气道,“所以师兄之计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降城有嘉重要,但瀞龙江是至关重要。”
一旁的云清领会,立时请道:“二位将军大可放心离去,末将愿驻留此处以惑敌方眼线。”
“我正有此意。”蓝萱嘉许点头道,“但只给你一千人,你们只需在盟军临城时弃城即可。”
云清自信一笑,“末将定不令将军失望。”
沈裕嘉这时忧问:“陛下该不会只想用十几万的王师出战吧?”
“大概吧。”蓝萱苦笑了一下。
“大、大概?!难道连殿下也不清楚?”沈裕嘉满脸惊愕。
水眸闪过锋芒,“对。”蓝萱颔首道,“上官蘅若急于称雄,最快的办法就是不惜一切重夺有嘉。有嘉被我军占领一举,已然触动了盟军的底线,在帝都陷入危势的情况下,陛下究竟会不会另派援兵,无人猜得透。”
沈裕嘉了悟,遂问:“那预备何时行动?”
纤指撩动了几下桌案,“今夜拔营。”樱唇飘出几个字道,“埋伏瀞龙江沿岸。”
沈裕嘉失笑,“你可想好了,这招要是弄巧成拙,后果将不堪设想。”
蓝萱却只淡淡笑道:“于你我而言,最惨不过杀头之罪。”
“少来。”沈裕嘉翻了个白眼,努嘴瞅向桌上的宣纸道,“我就不信殿下没给你任何保障。”
蓝萱笑了笑,“废话少说,按我的意思赶紧去给师兄回封信。”
是夜,新军秘密撤离有嘉城。
几天后,三万盟军先锋在瀞龙江中游离奇失踪。
简短的来报被揉成一团,“这个妖女!”上官蘅拍案而起,“当初就应该直接杀了她!”
一旁的上官羽歆坐在位上一言不发,悠然地晃动着一杯水。
接着,“末将愿带人马亲自迎击,替主上分忧。”说话之人名为‘郑康’,身形魁梧、沉敛老道,是上官蘅多年的统兵心腹。
“罢了罢了。”上官蘅摆摆手,语气颇为无奈道,“这女人诡计多端,你还是保存实力要紧。”
郑康有些气恼,“难道东夷怕她不成!”
上官羽歆却哼笑两声道:“郑将军如此轻敌,岂不犯了兵家大忌?”
郑康一愣道:“少主这话未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明白为何他一直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
羽歆似笑非笑,继续晃起杯水。
郑康未料他如此不屑,一时语塞,僵在当场。
良久,上官蘅打破沉默道:“东夷没谁比季阳更了解王师,郑将军最好和他细商过再动,至于歆儿嘛,不如同支队去趟‘恒爻(盟郡之一)’。”
羽歆手一滞,轻笑一声搁下茶杯问:“父亲手下无人可用吗?怎么让孩儿亲自上阵?”语气甚是古怪。
“不是要你领兵,只是让你随军历练历练,将来好独掌大局。”上官蘅柔声解释。
羽歆一笑,“好啊,反正儿子也是闲着无事。”又扫向对座之人笑道,“不过却要麻烦郑将军了。”
“不敢不敢。”郑康心下暗寒:只觉自帝都回来,他的心思愈发深沉了。
见儿子欣然应允,上官蘅虽纳闷,却也没深究细问。
三人商量对策后,便各自离开。
山间,墓碑前。
“你来啦。”伍熙昆含笑注视着来人。
上官羽歆坐上他对面的山石淡淡道:“伍师父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逍遥许多。”
伍熙昆长笑,放下酒坛深深道:“与剑神一战,我顿悟许多。过了今日,我将重回圣境,不再插手东夷事务,也……放下对你娘的执念。”
放下执念……羽歆低叹一声,静静看起碑文出神。
“你和那丫头越来越像了。伍熙昆忽慨。
“谁?”羽歆收回神。
伍熙昆失笑,“明知故问。”遂一字一字道,“司徒蓝萱。”
羽歆“噗嗤”乐问:“何以见得?”
“因为你越来越喜欢皱眉了。”伍熙昆指了指自己的眉头。
上官羽歆敛去笑容,重又将视线移至墓碑。
良久良久,长长一叹道:“我爱她伍师父,爱到匪夷所思、爱到无可救药,爱到……天荒地老。”晨曦中那抹绝世倩影清晰如昨。
银发男子感同身受,幽幽问:“早就原谅她了吧?”
“是的。”羽歆声音有些萧索,“她不愿我自甘堕落,又在临征前奏请武帝释放我。我曾希望用恨去铭记她,但我知道自己做不到,她的良苦用心早将我心中的怨气化烬乌有。所以啊——”他笑容苦涩,“所以你可以放下对娘的执念,我却永远无法忘记蓝萱。”
“那对上官蘅呢?”伍熙昆忍不住又问,“他把你撇在帝都,你又作何感想?”
“还是那句话吧。”羽歆落寞地垂下眼帘,“生养之恩,我决计不怨。”
“好孩子……”伍熙昆目色柔和。
上官羽歆这时站起身释然一笑,“伍师父不必觉得我可怜,若是顾念旧情,就请在我离家期间,帮忙关照下梦怡和云逸吧。”
伍熙昆愕然,“你要出征了?”
“恩。”上官羽歆伸手轻轻抚过墓碑,“去见,我最心爱的女子……”
絮雪飘飘,涧风凄凄。
年轻的男子终于转身,缓缓消失在一片银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