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儿,昨晚睡得可还好?”欧阳洬不自然地看向此刻正面对着镜子梳妆的黎曦,小心翼翼地问。
“我也说不上来,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不过呢,昨晚真的是很冷啊,可是不知道后来怎么回事,突然变得暖和了,而且一直都很暖和,那种感觉好熟悉啊……”黎曦因为睡眠好,第二天的精神也是十分的好,说到开心处,黎曦不自觉地抬头看向铜镜中立在她身后不远的欧阳洬。
即使是打磨得并不十分平整的镜中,黎曦也看得一清二楚,欧阳洬虽然掩饰得很到位了,可是她仍然能看到他的疲惫。
“倒是你,昨晚睡得不舒服吧……也对,再怎么说,你也是一个公子,又怎么会睡舒服地铺呢……”黎曦垂下眼眸不再看他,而是一心和这头发较起了真儿。
平日替她梳头的都是柒儿,无论是最初的发式还是最后的点缀,一直都是由柒儿一手包办,根本不用她操心,而且每一个发式都是极适合她的。可是这柒儿一不在身边,黎曦就犯了愁,自从到了这里,她便不曾折腾过这长发,因此也不会挽发髻,可也不能如此披头散发的就出去吧。
一时间,竟真的和头发没完没了起来。
“只要曦儿睡得好就好,我如何,就不必担心了。”欧阳洬将一个反扣在桌上的杯子翻过来自行斟了一杯茶水,漫不经心地沉默着。
黎曦又哪里知道,昨晚欧阳洬睡到半夜被冻醒,看到她瑟瑟发抖的样子便难以安眠,于是便起身为她运气,这才让她身体的温度保持到偏暖。她是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可是欧阳洬却也是在她周围守了一夜,片刻不离,连瞌一下眼都未曾有过。
她不自知,他也没打算让她知道。
欧阳洬端起杯子,这才发觉与往常的不同之处:居然给他上了一壶热茶!以前又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欧阳洬无奈地勾了勾唇,看来至少在白眼中,黎曦还是很重要的,就算是让他一同沾点光,也不算什么坏事。
欧阳洬抬眸,却不知怎么的对上了镜中黎曦清澈的眸子,心跳仿佛都漏了一拍,见那双眸子垂了下去,心里又变得空空落落,没有一处是充实的。
屋中静得都能听见梳子滑过发丝的声音,欧阳洬皱了皱眉头,将扯远了的焦距又拉了回来,哭笑不得地看到了黎曦正和头发火拼的场面,可怜一头好发,居然生在这不识抬举的主子头上。
茶盅轻放在梳妆台上。
单手抚上柔顺的发丝,声音轻得几乎是从遥远的梦里传来。“曦儿,别伤害你的头发了……我来。”
黎曦自手背处传来一阵阵触电一般的凉意,虽然不能说是冰冷,但也足够沁凉,经不住轻轻哆嗦,手背上的覆压感顿时消失:“对不起……我……”
黎曦也收回手去,眼眸才刚看向镜中,却又看到那双明亮却也过分深沉的眼眸恰巧也从铜镜中看向她,倏地一惊,随即又一次低下头去不再言语,可手上微微的凉意却是变得挥之不去了。
欧阳洬只以为是唐突了她,在他眼中,虽然她已经许了那么多个男子,但是她却永远洁白无瑕,永远和她的眸子所折射出来的光线一般是清澈的。欧阳洬轻轻抚上她柔顺的头发,仿佛每一缕发丝都是他爱极了的。
“表哥……”黎曦突然觉得,她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那双眼睛中还带着那样过分的深沉,或许只是因为,他缺少一个真正能被称为“家”的地方。
“曦儿,乖乖坐一会,今天我会带你出去上街看看,你醒来这些日子我都知道,整日不是沨园就是琴苑,就连王府你恐怕是都没有走全过……所以既然出来了,就让我带你好好四处逛逛。”
欧阳洬的这些话令黎曦顿时有一种挫败感。
“我……不认得路了。怕如果柒儿不在身边的时候迷了路,而王府的下人又少,半天都遇不到一个,那样的话就惨了,先不说是去沨那边用膳,万一是去师傅那里上课迟了的话又该被罚了。”黎曦想到这些后果浑身都开始发毛。
“你是说,有琴泓敢罚你?”欧阳洬嘴上应着,思索着这事,可手上却依然没有停下动作,而是变得更加认真。
“他是我的师傅,我上课迟到,当然有权力罚我了,不过他从来都没有重罚过,不过只是让我猜一个他最喜欢的弦所奏出来的某一个音而已,一开始真的很痛苦啊,谁知道那个大冰块喜欢什么,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他喜欢的基本都不变的……”黎曦端详着铜镜里若隐若现的那双手,不明白它为什么会灵巧到如此地步,一举一动看上去比柒儿的手都要耐看。
“那是因为他不敢真正地罚你。”欧阳洬双眼不离她的发,“以他的身份,以后只能是一个小小的夫侍,又怎么敢对将来的夫人下狠手罚呢……”
话说出口,这才反应过来,曦儿本来就已经忘记了这些事情。
“夫侍……夫人?”天哪!黎曦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王妃当日告诉她以后要好好相处那之类的话……只因为前提条件是他们两个人的关系……
那现在岂不是什么师生恋?
会遭人唾弃的……
黎曦越想越觉得恶寒,偏偏欧阳洬固定了她的脖颈让她肩部以上动都不能动,只得用眼睛的余光扫视着能看到的一切事物,最终将视线锁定在不知何时出现在梳妆台上的一杯热茶上,面上一喜,伸手便端到了眼前。
“好香的花茶,闻上去比普通的花茶香很多啊,表哥谢谢你。”黎曦虽然说不甚爱茶,但是对于花茶却是一直最喜欢的,之前在王府中父亲只有浓茶,而那花茶便是无从找起的,任由黎曦翻箱倒柜搜寻许久都没能找到,不想到这却喝到了。
欧阳洬看向茶盅,突然面色一红,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不过已然晚了许多,黎曦已经顺着杯沿抿下一口。
黎曦只觉得身后一僵,继而听到欧阳洬不自然地咳嗽声,这才记起似乎是他将这茶盅放在梳妆台上,而那杯沿处又留着淡淡的并不属于花茶的香气,馥郁至极……黎曦只觉得脑袋中“嗡”的一声,脸上已然晕开了绯红。
“我……我…我…”我了半天,终究是没有“我”出个什么结果,索性不再言语,可是头却不自然地垂得更低。
欧阳洬看着她那娇羞的模样不禁也勾了勾唇:她果然已不再是小时候的那个就算是同他共用了一个杯子一双碗筷都从不介意的她,人,终究会是长大的。
不过这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小时候我们常用一个杯子……没什么,以后我会注意不要把我的东西放在你周围的。”欧阳洬俯下身子为她挑了一个淡雅的珠花镶在发髻上,双手这才缓缓垂下:“曦儿,你看看,觉得还好吗?”
黎曦褪了红晕,抬头向镜中望去,眼中又有了第一次见到柒儿时的欣喜之情,但是仔细看看这个发式,虽然看上去简单,但实际上却是难上加难,是将头发分了好多层一点一点,逐层挽上来的,从前边看上去俏皮却又不是庄重大方,而从后边看上去却又带着浓浓的古韵气息,半散半挽的发髻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枝摇摇欲坠的落花,似落犹未落,旁边的几株素色的珠花点缀着,看上去又是十分惹人怜惜。只是发式就已经如此美丽,更别说那些画龙点睛的点缀了。
“表哥,你……这难道是你想出来的?”黎曦这些日子天天听柒儿念叨发式,也算是略晓一二,每个人的脸型和发色发质等等都是确定梳什么样的发型最好看的重要因素,如果把握不到位便会弄巧成拙,令人啼笑皆非,最好的莫过于身边有一个熟悉的人,只为你一个人打造发型,久而久之便会更加熟悉怎样的发式最适合,这样良性循环下去,那人只会因为发式而越变越漂亮,就算是一个不够漂亮的人都会漂亮起来,更何况黎曦本来的底子就好……
“这世上就只有曦儿适合拥有如此的发式,别的人都不适合,这是独一无二的,也是没有人能学会的。”
黎曦又忍不住看了看她的脑袋,柒儿的大部分发式她看看便也能知晓一二,可是这个她却怎么也看不清楚,究竟有几层,有几束。
“曦儿,这么久应该饿了吧,我去看看午膳有没有做好……”欧阳洬说着就要出门,黎曦皱了皱眉头:“这早膳都没有吃过……”
欧阳洬的声音带着一点点的戏笑:“曦儿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巳时三刻过去,想必现在业已是午时了吧,不用午膳,那该用什么?”
黎曦彻底僵硬在木椅之上:出门第一天就睡得这样熟,实在是有些丢脸。何况是在欧阳洬面前……想起他,黎曦的笑容略减,本以为他真的是仗着欧阳家的权势专横跋扈,可是现在看来,专横跋扈的人并非欧阳洬,而是那个欧阳白才对。
事实上,或许她不应该想到欧阳白这个人。
“曦儿,今日如此漂亮,真是不知曦儿午后要去何处游玩?”谄媚的声音自门口传来,不用看,黎曦已经微皱了眉头:“我想,曦儿同表哥午后去哪里,不该一一告知三公子听得吧。”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欧阳白。
“曦儿今天对我的敌意很强呢,看来,曦儿果真是向着你那夫君的。”欧阳白故意将“夫君”两个字咬得极重。
“那到未必,曦儿未曾有什么夫君,而且,别人的家事也不归曦儿管。”黎曦干脆背对着欧阳白。
“看来我这二哥什么都没学会,倒是学会了干这些下人做的事情,这个发式配着曦儿的倾国之貌,真是美不胜收啊……”欧阳白看着她的背影也不生气,只是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三公子来是有何要事?”黎曦百无聊赖,只得把玩着带来的一些发饰,琢磨哪个最为好看。
“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兜圈子。不知曦儿可还记得夜思思这个女子?”
黎曦翻动发饰的手微微一滞,继而不动声色:“思思前辈是我的舞师,曦儿又怎会不记得?”
“那么曦儿也该知道,她的忌日就在这几天……”欧阳白故意顿了顿。
黎曦没有说话。
“曦儿何不去那‘夜琉歌’拜祭一下夜思思呢,毕竟师徒一场……”欧阳白转身就要走。
“夜琉歌又是何处?”黎曦追问。
欧阳白脸上的笑意更浓:“你可以去问问我那一无是处的二哥,他定然会告诉你的。”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爹爹妙计果然了得,量他再处处防备,也不会防到那样的地方去。曦儿,一定会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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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更,不过凌晨了,谅解某绯还有很多作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