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君哪有什么心思“游历”?
青宁此番下凡胡闹,斩杀了一个小小的谪仙,当然依照青宁的身份,即使是杀千把个谪仙也是看心情的事,谁敢多语。但是这次那个倒霉家伙虽是个小小医仙,其师尊浅绿却是九重天上的司药星君,地位举足轻重。小医仙因为救治天帝幺女子殊帝姬无力而获灭顶之灾。后经由浅绿开口,天帝这才卖这司药星君几分薄面,仅仅罚其徒弟带罪下凡,功满回天。而天帝雍恩宠爱帝姬之程度远远胜过太子子承,如此可见,这浅绿在九重天上也是不可小觑的人物。
青宁,虽对众仙家客气有加,寂寞时甚至调侃捉弄一把。却难免自恃过高,不甚往来。自此,这天上人间,想巴结斗战神小将之仙人不在少数,入得了她的眼的却寥寥无几。千年过来,识得的仙家、往来的好友也就几个而已,除却府中之人,亲近的只有师傅和同门的洛子承,虽然青宁和子承在一起总能鸡飞狗跳,但真叫小战神细想起来,这天上也就这么一个朋友了吧。
所以说起司药星君,青宁也仅仅知道这仙家算怪人一个,听说其子不慎中了妖界冥骨之毒,神识涣散形同废人,无药可医。浅绿只留一句,“救不得唯有杀了你。”听者咋舌。
逍遥神秦君和浅绿交情不错,亦有所耳闻,其爱徒被贬人间,先前与之对饮,浅绿谈起此事,对天帝略有不满,而后笑道:“让后生历练一下也无不可。”
此时,他正在和浅绿软磨硬泡。
“浅绿星君好兴致。”秦君背手而立,信步走向司药庐。浅绿正在院中自弈,闲情怡然的落子,似乎并没有听见这一声招呼,也未望见徐徐而来的月白色身影。
秦君心想,果真是较气了,幸好来得还算及时。
突然撞上一道仙障,秦君扶了一下额头,自叹大意,看了一下离自己五部之遥安然下棋的浅绿,念诀撤了屏障。
“秦君大人,莫不知道打扰人家雅致是无礼之举吗?”浅绿这才缓缓抬起头,手里执一枚白棋,扶着下巴,似笑非笑的看着对面人,笑意中难掩愠色。
秦君择石凳落座在浅绿对面,不笑也不愠,倒是难得的极其诚恳道:“逍遥此次前来一心赔罪,还请浅绿星君莫要躲着我才好。”
“秦君大人说笑了,你和斗战神都是九重天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就连天帝也是青睐有加,我等小仙自是招惹不起,怪就只怪我那傻徒儿命该如此。”话里藏刀,狠狠吃下了一颗黑子,玉石做的棋子棋盘相碰,竟有冷冷的脆响声。
“星君此言差矣,劣徒闯下这般大祸,我自会重重惩罚,若星君不解气我可禀明天帝。只望星君原谅宁儿顽劣、不知轻重。”逍遥神言之昭昭,长眉信目,却是不怒而威。
秦君也并非担心青宁树敌,九重天上的神仙谁敢叫嚣斗战神,只怕也就心里暗暗不爽而已,更何况,无论何时,自己定会全力护她周全,万无一失。更有天帝对青宁爱护的紧,所以即使她把天掀了个遍,也是小事一桩。
奈何这浅绿乃天上司药第一人,秦君每年必要向其讨一味固元之灵药,也算是他们两之间的秘密。有求于人,所以事情才变得略微棘手。
“初见斗战神,还是娇俏女童摸样,粉雕玉琢,而今已是风华的神子。这千把年瞬息,也费了我多少东鞠草。”浅绿轻笑如故,只是这般话重重砸向逍遥神。东鞠草自是名贵异常,不说那三百年开花、三百年结籽的漫长岁月,单单是采取这草药也是凶险万分,仙界之灵药偏偏生在东海之畔——妖灵聚集之地。
所以千年之前,莫不是看在和逍遥神还不错的交情上,浅绿自不会趟这趟浑水。
细想起来,又似乎是自己害了徒儿,不免叹息。师徒情深,浅绿自孩儿深蓝无药可医之后,当真是把徒儿当成了自家孩儿来培养。走的虽然是严师路线,但内心一心是望“子”成龙。
“星君息怒,逍遥愿代替徒儿受罚,任凭处置,还望星君不吝赐药。”秦君意切深深,风流无羁的上神,如今深沉恳切,不得不叫人动容。
“也是一个好师父,但是你的徒儿是宝贝,我的徒儿也不是草芥。”浅绿心想,虽能懂秦君之心思,但痛失爱徒之殇并不能消减半分。
“倒不如先陪我下盘棋,赢了我再说。”司药星君清浅笑开,玩味的看着脸色突变的逍遥神,“怎么,不愿意?小仙记得,逍遥上神和青遥上神当年煮酒对弈,两人俱是无端风流,明月为身,流水作姿,在仙界传为一段美谈佳话,眼下莫不是不给小仙这个面子?”
秦君尴尬地说道:“哪里?”甩开衣袖,颤颤巍巍执起一枚黑棋。玉石玲珑棋子,触手清凉,堪比寒冰,棋面更是润滑无双,司药星君竟藏得这般好棋。突然想到,若是被青遥看见,定是爱不释手吧。自己许久未做弈者,如今被迫上阵,终究还是逃不了。
仙界寂寥无生趣,对弈也就成了一大娱乐。毕竟神仙飘逸娴静,总不好整日打打杀杀,追追闹闹,幸而在棋艺间比拼一下,也绝不失了仙家气度。
当年青遥便也沾染了这风气,视棋如命,倒也难逢敌手,自己在她面前常常落败,青遥一边嘲笑自己一边笑颜逐开。
如今想来,恍如是隔世之境。
青遥当真是爱疯了下棋。
连带着秦君如今有点痛恨,知其所以又不能言明。就好像这是关于青遥的一场记忆,他又怎会去揭开那沉沉的伤痛,不断提醒自己的无能为力。
所以如金盆洗手般,将这一身棋艺合着青遥一起逝去。仙家们大抵都是把这看作痛失心心相惜的对手的一种悼念方式吧,都知晓了这是逍遥神的忌讳。
还是留点了私心。即便是让青宁学会了嗜酒,也断断不让其爱上棋艺。秦君暗忖:“也不知道青宁知晓原委后,会不会怪上我把她教得这般鲁莽。”
也得硬着头皮陪浅绿星君,毕竟是求到人家门前来了。沉重的落下一子,脆响倒是把秦君的思绪给拉了回来。右手伸进棋罐,沿着边缘摸出四五颗黑子,从手掌心中温润的过了一遍,带了些暖意,又将它们一颗一颗放落在左手。
看似惬意无拘,却真正逍遥不起来。这消遣玩意竟能如此折磨人心。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浅绿星君品一口茶,大笑起来:“痛快,逍遥神果真是圣手,能与君一战岂不快哉。想当年,君与青遥上神、天易君上俱是棋届妙人,而今……”而今青遥已逝,天易囚于青冥城下,就连逍遥神也是“金盆洗手”。浅绿略有感慨,当真这天地间卓绝如斯之人,亦不能如愿,也不多一个自己。
浅绿想及至此,倒也释然了,先前的跋扈却也失了气力,只说道:“逍遥神用意本仙已知晓,若能答应本仙几个要求,这番恩怨可了清,千年之前的承诺亦不动分毫。”
秦君欣喜:“星君请讲。”只要能得到东鞠草,只要不伤害青宁,他什么都愿意。
“一、我要你无论何时何地尽力保司药庐周全。二、徒儿之事本仙不予追究,东鞠草照旧奉上,但是往后誓不帮搭斗战神,望逍遥神不要勉强才是。”浅绿星君说的在情在理,不能违背千年承诺,亦给了徒弟一个小小的交代,毕竟深仇依旧在,也不能强求人家无所介怀,日后还得全心施药救杀徒仇人。
秦君欲向浅绿星君施礼感激,浅绿急忙打断,扶起秦君的手臂:“万万不可,本仙受之不起。”
两人相视一笑,风淡云轻,也似乎并未有这芥蒂。只是这一笑让浅绿自己寒了心,似乎痛失爱徒的悲伤正在渐渐淡去,不及逍遥神的这一个行礼让自己心潮动荡。都是为了面子吧,放弃深蓝是为了面子,为徒儿求命是为了面子,就连如今摆棋阵为难逍遥神也是为了面子,当面子被保全之时,什么都不重要了,只是如今又剩下自己一个人了。看着秦君,似乎才是真正的坦坦荡荡,没有什么事情让他难堪无措。
秦君告辞离去,即将踏出司药庐,浅绿忍不住喊住了他:“逍遥神,若有人伤你徒儿至此,你又该如何自处?”
秦君一怔,没有转身,背影却是僵硬了。“屠尽天下人为她赔葬吧。”冷冷说道,似是不带任何情绪。这般事情,他是想也不敢想,今朝只是被问起,心就开始纠疼。有我在,她怎么会死,秦君是知道自己的决心的。
浅绿听到这个答案,也是楞住了,待回过神,草庐前已经没有友人的身影了。
这般决绝,哪是什么逍遥神。浅绿苦笑一番:“为师确实不能为你至此,莫要怪了为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