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大雨将整个皇城的每一片绿叶冲刷的闪闪发亮，夜晚带着潮湿的水汽，蒸发出最后蝉鸣的鼓噪。

深绿藤萝缀成的拱门入口，堆着一簇嶙峋瘦险的山石是人工砌成的古拙姿态，正好充当了天然的屏风照壁，遮掩着其后的深深庭院。隽秀的树影好像描在素绢上的黛色云朵，无声地移近忽又飘远。

园子里的草木茂盛却并不零乱，巧妙地修饰着一条白石铺出的路径，凛凛的素色映出薄霜般的光芒。轻轻行进在小径上，会让人觉得自己好像一步步踏在月光凝成的冻痕上。

苏夷光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月光之路的尽头，浓酽的古树阴影中，掩映着一座精致的六角凉亭，铺着青碧琉璃瓦的顶盖高高挑着檐角，围栏上雕刻的连琐纹好像浮动在黛色草尖上。亭子中心有依稀立着个人影，花影交错中看不清容颜。

苏夷光回神时候已然站在了凉亭前面，亭中人闻言回头，眸光微微一顿。

苏夷光一愣：“六殿下？”

萧瑾言冲她微微颔首：“近来可好，我听说你近来常常去檀奴那儿走动。”

苏夷光想到檀奴每每输棋时候的表情，忍不住笑道：“是他不服输，非要和我下棋的，不然我才不愿意常常去他那个冷冰冰的地方玩呢！”

萧瑾言引着苏夷光一同在凉亭的石桌旁坐下，月色微笼，他的青色长衫上浅浅描着云纹，在月华之下让他整个人都宛如笼罩在蓝田美玉一般的光晕中，少了一份平日里生人勿进的疏离。

其实苏夷光今日过得并不开心，太子妃白天的时候借口探望去了她的住处，实则找茬般的给她训了话，甚至借口杖责了她的贴身丫头绿腰。夷光自然是心疼绿腰的，而更让她感到心寒的是原来皇宫，真的是一个可怕的地方，主子的心情就可以决定下人的生死。

夷光幽幽叹息，见石桌上摆着一套杯具便给自己到了一杯茶水，入口有一种特别的果香，抑或是花香，酸甜的味道瞬时盈盈满口，入口的清爽在下肚后竟然暖暖的。

萧瑾言见她微微惊讶的样子，道：“这是风荷酿，这个季节宫里时鲜酿制的酒。”

“好喝。”苏夷光兀自又饮了一杯。

萧瑾言目光一错：“心情不好？”

苏夷光抬眸就对上了他那双灿若星河的眸子，那某种隐隐烁烁的光点似乎能看透一切，你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苏夷光摇摇头，她要如何诉说她孤身重生于此的经历，又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对一个并不熟稔的去哭诉今日的委屈与无力。

“皇宫，的确是一个难以自处的地方吧？”萧瑾言轻声道。

苏夷光道：“四皇子身份尊贵，皇宫，本来就是为了你们这样的人建造的吧，权利的中心，皇族的家。”

萧瑾言闻言，嘴角仿佛浮出一丝讥笑：“牛羊才会成群，虎狼从来都独自生活。放在一起，不过是自相残杀罢了。”

苏夷光抬眸：“虎狼之争，争的却是要留在这个巨大的牢笼里孤独终老，不觉得很讽刺吗？”

萧瑾言目光落到她脸上，微微挑眉。

苏夷光自知方才不小心说了大逆不道的话，正想要解释，却感觉一阵酥麻的热气涌上头顶，风荷酿到底是酒，苏夷光一连三杯下肚，酒劲这会儿就上来了。

“我……”苏夷光眯了眯眸子，尾音带了一点鼻音。

萧瑾言有些惊讶的看过去，竟发现她漆墨无边的眸子里雾气攒动，失了焦距，明显是有些醉了。

苏夷光似乎努力使自己的眸光聚焦，她白皙剔透的肌肤此刻因为酒精的关系而显出几分妖娆的桃色，冰肌雪肤就因为这一抹嫣红出落出动人的妩媚。

萧瑾言身为皇子，见过的美人不在少数。但苏夷光此刻的美竟是不能用言词来形容的。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让他心动。

苏夷光看着萧瑾言俊朗的容颜，眼神迷蒙：“权利让人高高在上，可是践踏别人而的来的优越感，真的能从中感到幸福吗？”

萧瑾言一愣：“你喝醉了？”

“谁醉了！”苏夷光有些不满的嘟囔了一句，伸手又要去抓酒壶，一下子却抓了空，眨了眨眼眼又要去抓。

萧瑾言有些好笑的抢先一步拿走酒壶，感觉酒壶里的酒已所剩无几，道：“酒没了，今天就不要再喝了。”

苏夷光放弃了抓酒壶的动作，突然站起了身，晃晃悠悠的样子让萧瑾言有点哭笑不得，但是苏夷光却异常敏捷的躲过了他想要扶住的手，跌跌撞撞的走出了凉亭。

夜色如洗，星光漫天，薄薄的乌云遮蔽了些许月光。

苏夷光不知为何被一股怅然之感迅速淹没，夜雾缭绕的眸子透着悲伤，转头看向追上来的萧瑾言，倔强的又问了一遍：“真的能感到幸福吗？”

“我送你回去吧。”萧瑾尘上前欲扶她走回花司苑。

不料苏夷光伸手将他推开，喝醉酒的人总是没什么轻重，这一推力道不小，萧瑾言下意识的拉住了她的手。这一推生生被阻断，苏夷光淬不及防连手带人一下子摔向萧瑾言。

萧瑾言伸手将她稳在自己的怀里，那一瞬间，萧瑾言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冷香，青竹、冷露、山岚、雨荷……仿佛集齐了时间千万清魂。

“哈哈哈……”苏夷光被这一变动逗笑，笑声带着醉意显得格外清脆。

萧瑾言看着怀里眸光微闭笑的微微颤动的人儿：“快起来。”

“想要在这里活下去，就必须要被践踏才可以吗……”苏夷光长长的睫毛掩着，有些含糊地说了几句，声音越来越低，有些迷糊的睡过去。

萧瑾言既无奈又束手无策，只好将她抱起，提步往花司苑走去。

于是在花司院坐等右等都没有等回苏夷光的绿腰刚要跑出去寻自家小姐，就看到萧瑾言抱着苏夷光进来。

绿腰见状吓了一跳，连礼都忘了施：“啊！六殿下！小姐？！”

萧瑾言刚要示意绿腰小点声，怀里的苏夷光就皱了皱眉，仿佛要转醒，萧瑾言对着绿腰道：“她喝醉了，你去准备下醒酒汤吧。”

绿腰目瞪口呆地走出房门。

“苏二小姐，早点休息。”萧瑾言将迷糊转醒的苏夷光放下，苏夷光点了点头，就往床边摸去。

谁知刚迈开一步，苏夷光脚下一滑直接摔向床上。萧瑾言怕她撞伤，只好顺着她的动作倒下去，顺势托住了他的头。

笼墨染的黑眸被睫毛的浅影遮挡，使她的容颜霜华至美，那微抿的樱唇线条淡薄隐约，在烛火下如同藏了一个秘密，唇角如玉的浅笑便是不自觉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