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随同曾公亮来到福宁殿。让赵顼放下心来的是爹爹没如他想象般的卧在塌上,而是背着双手在地上踱来踱去,脸色很难看。以韩琦为首的几位宰执先一步到了福宁殿,此刻正争着抢着要承担责任。见曾公亮和赵顼进来,赵曙停下脚步,问:“抓住贼人了吗?”
“抓住了,现押在皇城司。”曾公亮言简意赅。
赵曙狠狠咬了下牙,太阳穴处青筋迸出。看着曾公亮,一字一顿:“审出幕后主使!”
“臣遵旨。”曾公亮退出福宁殿。
韩琦还要请罪,赵曙摆摆手:“好了,大节下的,扫了兴,家人还等着众位呢,都回去欢聚,退了吧。”
几个大臣后退几步,鱼贯而出。
赵曙让侍女除了袍服,换上便装,舒服地伸了伸胳膊,坐下呷口茶,招呼还在一旁站着的赵顼:“顼儿,坐下。”
赵顼听话地坐在爹爹的对面。
赵曙细细端详儿子:棱角日益分明的面孔上有一份内敛,一份谦和,但更有一股挡也挡不住的青春锐气,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隐约含着皇家孩子特有的寂寞和忧伤,但大多时候,是被皇室的优越和自信深掩着。不知不觉间,儿子长大了,是可以帮自己分担心事的大人了。赵曙心中涌起一份欣慰:“顼儿,最近还练剑吗?”
“每日都练。”
赵曙点点头,若有所思:“我朝重文轻武,实乃太祖‘杯酒释兵权’之遗风,檀渊之盟后与契丹又多年未动干戈,朝中歌舞升平,文恬武嬉,以致从康定元年与西夏三役,大败而归,全军覆没,惨烈之状至今如在眼前。顼儿,你爱习武,父皇甚感欣慰,雪西夏之耻有望矣!现夏主谅祚反复无常,时反时和,元旦刚过便纵兵杀进秦凤、泾原一带,直扑大顺城,疯狂抢掠,践踏百姓,实乃狂悖无耻之徒!”赵曙说得咬牙切齿,高声喊道,“王中正!”
外间侍候的王中正应声而到。
“去西阁间把那只蛇皮锦盒拿来。”
赵顼也听到消息,谅祚派兵打过来的时候,秦州知州张方平未能全力抵抗,只在镇戎军、德顺军一带设兵防守,致使边境人畜遭受了很惨重的损失,已有自递的奏章请求朝廷处分。现在环、庆经略使蔡挺率蕃官赵明等正火速往援大顺城……
不大会儿,王中正捧着只细长的蛇皮锦盒过来,小心翼翼地交给赵曙。
赵曙将锦盒置于桌子上,轻轻打开,一柄紫金鞘镶蓝宝石的短剑静静地躺在里面,赵曙带着几分恭敬几分虔诚双手拿出短剑,细细摩挲,眼里已浮上一层雾气,喃喃道:“此物仍在,斯人独远去矣。”
唏嘘了一会儿,抹了下眼睛,缓缓拔剑出鞘,只见剑身乌黑发亮,寒气逼人。赵曙用中指轻弹一下剑身,咝咝作响,不绝于耳。
“王中正,”赵曙盯着剑锋,“取根头发过来。”
王中正摘了帽子,从脑袋上现揪了根头发,拈着举到剑刃上方,轻轻一松手,头发悠悠飘落,碰着剑锋,一分为二。
赵曙微微一笑,将短剑递给儿子。
赵顼接了剑爱不释手,左翻右看。
“这把剑,朕珍藏了十年,赐给你吧。”
赵顼慌忙跪下,喜道:“谢父皇,儿子定随身佩戴,不离左右。”
赵曙扶起儿子,目光荡出很远,缓缓道:“你要记得这剑的主人,就是一生前后25战,为本朝立下赫赫战功的狄青。”
“狄青,爹爹,如果没记错我小时候他曾来过濮王府,还把我抱在膝头讲故事,后来,就不来了,儿子大些时才知道他在枢密使的位置上被挤兑下来出知州离了京师,一年后就去世了。”
“顼儿,狄青堪称一代名将,没死在敌人的刀下。”赵曙言至此,悠悠叹了口气,戛然而止。
赵顼明白父皇为一朝天子,继承了仁宗的衣钵,有些话说不得,是仁宗的多疑杀了这个忠心为国叱咤疆场的名将、忠臣!
赵曙看着儿子将剑入鞘,装回匣子,轻轻掩上,如同将自己十年前的那页记忆翻了过去,他目光如烛花闪烁一下,决定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儿子重温那天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