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依旧是平常的一天,抑郁症好了之后,我基本上连梦也不做,不过我似乎觉得有时脑子比较迟钝、偶尔短路,比如做到一半的事情,忘记跟着要做什么,锁了门出来又不记得有没有锁过,我找过之前的心理医生赵文纬,他说,年纪大了,很多人都如此,不必挂怀,但是他还是开了些药给我,贵死的进口药,药名长而生僻,以我的英文水平没法理解,我也懒得去查阅,我信任赵医生,毕竟,我的忧郁症是他治好的。
审阅某下级单位的财务预算时,审到一半又忘记了什么,干脆起来到走廊看看外面的绿树,此时手机有电话进来,我按了接听,”请问是杨一晨吗?”对方很礼貌,听声音应该是年轻的男士,并且是遥远的东北口音。
“请问什么事?”
“谢永安病得很重。”
我短暂的怔了一下,”怎么回事?”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变了变,指尖发冷。
“脑出血,昏迷不醒五天了。”他的声音有哭腔。
“您哪位?”我听到自己冷静的发问,但是声音终是有了丝颤抖。
“你不记得我了?”他略提高了声调,”我是谢永安的外甥刘东林啊。”
但是我真的对他毫无印象,甚至,我与谢永安的接触也很少,何况他家亲戚,我努力地想了想,脑子发胀,在我记忆里,与谢永安纠缠十几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去年见过一次后,我已经决定结束一切,各行各路。
其实一直都是各行各路,除了我臆想中外,我们根本就没有同行过。
我只不过结束自己的痴心幻想罢了。
“尽管我舅没有交待过,但是我们决定,还是要告诉你。”刘东林说,”医生说,他有可能永远不会醒来。”
他后来似乎哭了。
一个大男人的哭泣令我觉得分外的沉重,我沉默了一会,本来觉得已经丢淡的东西,重新走马灯似地在眼前轮转,突然汹涌而来的情绪,令我茫然失措,”告诉我地址。”
“还是原来那里啊。”刘东林说。
我努力搜索记忆,记忆硬盘如已经格式化清空般一片空白茫然,”请你再说一遍。”
他小声地嘟囔了句什么,然后说,”一会我把地址家里电话发短信给你。”
我犹自茫然,去年夏天,他才淡淡地说过,”我身体不好,随时会死”,我根本就没当过真,这么些年,他重复地提过几次将要死了,但不是好好活到现在。
“再不见你,我就死了。”永安以极平淡的口气,”就让希望和绝望一起来吧。”
去年他是那么说的。
我的头突突地痛起来,我抱着头倚着墙角蹲下来。
短信一会便来了,”哈尔滨市XX街XX巷七号,后面附了个手机和固定电话号码。来了务必致电,我去接你。”
我回了,”好。”
他笃定我会去,可我还没想好。
我早已经决定”再见过去,再见回忆”,短短的一年,我就要破誓言了么,虽然我的誓言一向都毫无例外地被打破,特别是关于谢永安的。
虽然我与他纠缠那么多年,但交情,似乎还到不了临终守于床前的份上,更达不到对方的遗嘱上会提的份上,或许柏拉图过,不过图也是只我在图,但是归依到唯物主义的世界里,我想不到有一丝具体的联系。
一切都是在我混乱的思绪里。折腾再折腾,皆是意象。
突然物化的他的外甥,令我有些阵脚乱了。
我盯着短信看了又看,地址似乎是熟悉的,记忆里似乎有极淡的影子,就好像用铅笔写过字再擦掉一样,即便有,也看不清楚了,只余淡淡的痕迹,当然也有可能是影视剧里边看到的,毕竟多少影片以该市作为背景,熟悉的人,全国估计有两亿。
我在走廊站了很久,窗外绿叶扶疏,随风摇曳,阳光洒在叶片了,泛着淡淡的光泽,楼下的操场里,放暑假的孩子们奔腾跳跃着打篮球,呯呯的击球声伴着清脆的笑声、欢语声,那么和谐美好,隔着玻璃看去,似乎是另一个世界,而我浑身发冷,谢永安,你终是不愿意放过我。
我说过,”再见永安”,却是无法再见。
不管我努力多少次爬出来,终究还是要跌回那个大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