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办公室,脑子混乱,心更乱,再没办法工作。熟悉的财务预算表数字,全部乱成一堆代码,一团一团黑漆漆趴在电脑上,我似乎从来没认识过它们。
曾经,他就坐在旁边的小茶几旁边,静静地看书,偶尔,看我一眼。
现在我似乎又看见了他,坐在那里,微笑而哀怜地看着我;过来按着我的头,对着我的烟点燃;下班时在门口等着我。
整天昏昏沉沉的。
连续两晚没办法入睡,为了不妨碍老婆宋丽,我去了客房睡,她很宽容,像看受伤小狗似地看了我一眼,没有一句怨言,自顾睡下。
后来实在没办法,我把赵医生之前开的药吃了,医嘱是每天睡前一次,一次一片,吃了稍安静,但是安静得只剩下乱七八糟的思绪,夹缠着谢永安,时而冷漠地不辞而别,时而温柔地帮我挡住炎炎烈日,万千面孔变幻其中,令我愈加不得安宁。还是没法入睡,于是我就又吃了两三片,以前我也那样,没发生过什么,所以我偶尔这样加大药量。
吃了安生很多,世界似乎安静下来,纷纷扰扰全都如尘埃般落下,各自找角落蛰伏,我可以入睡了,是无限黑沉的睡眠,吃多了药都是这样,一片寂静的黑暗,无梦亦无怖,无爱亦无恨,我觉得,死亡就应该是那样的。
如果是那样的死亡,似乎并不可怕。
那么,谢永安那样,也不那么可怕了。
这样我似乎能够面对与谢永安一样的东西,所以我安定下来。
安睡两天后,我发短信给刘东林,”醒了没。”
“没。”
我研究了好久这个”没”字,没法工作,我一会儿起来倒水,一会儿去上厕所,一会儿找同事要报表,一会儿又忘记报表存在哪个盘哪个文件夹下了,十分的困扰,如困兽在狭窄的办公室左右扑腾。
后来隔壁办公室的马兄忍不住敲我的门,”羊头你昨晚干嘛了?尾巴烧着了?”我把报纸揉成一团扔在他脸上,他大笑,”果然是烧着了条尾。”
我继续埋头看报表。
后来我发觉我没办法忽视这个”没”字,它在我眼前渐渐变幻长大,直至我无法顺畅地呼吸。
尽管我与谢永安不算很熟。
于是我写了休假申请,递给局长,局长看着十五天的假期申请,面露难色,好像于单位而言,我突然上升到中流砥柱的地位,没了我单位就不转了。我看了看我写的申请理由,爷爷病重,有够奇葩的,我爷爷已经死了十多年了,为了他亲爱的孙子,他不得不时不时从地下起来,病上一病,可事实比地下的爷爷还不见得光,总不能写上,谢永安病重,谢永安是我的谁?实在没办法拿出来做理由,我低着头不吭声,局长大人终是大笔一挥签了同意。
我上网订了机票,哈尔滨是省会城市,航班很多,我订到了当晚7点的飞机,并把出票信息转发给了刘东林。
“我一定会去接你。”他的短信加强了语气,”一定”。我想,如果和我乱搞的人是他的话,会比较理想,保不准他会直接到深圳来接我,并且不惧众人的眼光举着牌子大叫亲爱的。
可终是意/淫。
既然没办法安心上班,我翘了班,中午我与宋丽都不回家,女儿中午也在学校吃,我打了电话给宋丽,”我要到北京出差半个月,家里就麻烦你辛苦一下。”我下意识地撒了个谎。
宋丽依然是神经大条,我说什么都信,”那你自己小心,注意身体。”
我在小区门口的柜员机按了一万元出来,我知道谢永安经济条件很好,但是自己的钱,用着顺心。
收拾了行李,安心地上床去睡了一觉,搭了机场大巴,深圳机场的新航站楼很漂亮,是趴在地上的白色大鸟,里边干净利落宽敞明亮,可我走在大鸟里面心里一点也不敞亮,黑鸦鸦一片压着那个没醒来的”没”字,似直要把我拽到地下负三层去。
过了安检,时间尚早,我找了个地方喝点东西,点咖啡的时候,我似乎觉得和谁也在机场一起喝过咖啡,那个人还龟毛地要求斋啡,我还骂了一句,”臭拽什么,就一速融咖啡,斋什么斋,”可是又想不起来,记忆愈加不好了,回去可能要再找找赵文纬,再开点那药,这次我把整瓶都带上了。
6:30我登了机,机仓立马换了个语种,叽叽呱呱大噪门的东北话,我的位置靠窗,旁边的阿姨好奇地问来问去,打算把她丧偶的四十八岁侄女塞给我,后来我干脆闭眼睡觉,在机仓嘈杂声中,自听到谢永安昏迷后我第一次不用药品安眠,梦里依旧是他哀怜的目光,我啐了他一口,我用你怜么,半死的人是你,我活蹦乱跳的,吃嘛嘛香,活得不知几好。
可他眼光愈加哀怜,似乎快要死的人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