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洁净出奇,干净至一尘不染的房室内,唯有一张略大些的白木长桌,与应家别处高贵家具格格不入,出奇得朴素简约。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整个房室纯净徜亮,四壁落地窗很方便一览室外风光。
虽说秋思亦并不十分熟悉应家别墅所有套房,但当这么一间显然与其它屋子不搭调风格的画室一出现,秋思亦立刻明白了这是应允博专程给自己布置的房间。但,应允博为什么要为自己腾出一间画室呢?秋思亦并不理解。
“这?”
应允博没有正面回答秋思亦的疑问,又或许是他并没有听清秋思亦声如蚊呐的内心呢喃,他转之嘱咐J道:
“J,秋先生在作画过程中所需要的墨汁、画笔、纸稿,由你一应负责供应。你所要做到的,是急秋先生之所急,想秋先生之所需。这一个月秋先生贴身秘书的工作我交给你完成,务必恪尽职守,通宵达旦照料秋先生。”
J深知应允博的话外音。通过应允博的叙述,J猜得出秋思亦为人工作时的古怪态度。秋思亦大概是那种有灵感时会熬夜、精力充沛一连工作数日,但没有灵感时会不分昼夜休息、事事闲暇态度的古怪艺术家。J从应允博一字“通宵达旦”中清清楚楚明白了应允博的命令。应允博是说不论秋思亦怎样懈怠,身为他贴身秘书的J,只要做到遵从,遵从。不能有任何异议,不能限制秋思亦任何的个人想法。他任性,你J就让他任性;他生气,你J就任他骂任他打。从现在开始,秋思亦才是你的老板,如果你得罪他,你就是得罪我。
J又何尝不知自己有这样一个老板呢?在应家,包括J在内的所有人,又有哪个不知实情的家伙以为这虚弱的男孩子是好欺负的?J明白,如果说他的直接上级是应允博,那么秋思亦就是越级跳位的J的顶头上司。
J毕恭毕敬回答:“是,少爷。”说完,J后退步子走出新画室。
画室内只剩下两人,秋思亦自然提出自己的问题:
“你要我画画?”
应允博毫不客气地说:“是,我要你把你迄今为止见到过最宏大、最别有洞天、最气吞山海的风光以画笔的形式展现出来。”
秋思亦不理解应允博,他问:“你要风景画做什么?”
应允博倾听秋思亦的问题,却并不急于回答,他走至落地窗前,伸手打开窗子,给屋室通风,让阳光畅通无阻照射进屋中每一寸角落。虽说事先有嘱咐几名佣人在新画室试住,但由于屋子是匆促打理出来的,所以应允博并不十分放心,他怕空气中还存在微小有害粒子影响秋思亦吸入新鲜空气。
“山鹰集团,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商界龙头家族企业,旗下经营项目多达百余种,一己包揽欧亚十成以上的稳定合同,现阶段总裁萧政南打算拓宽经营领域,发展南美地区业务。”
秋思亦屏息凝神捕捉应允博言语中的重点,但应允博不愧为商人,头脑清晰,所说的话,多一句显累赘,少一句言犹未尽是残缺,他的言简意赅使秋思亦立刻消化了他大段对于山鹰集团的介绍,秋思亦从中也终于琢磨清落地窗前干练男人的企图。
“山鹰发展南美事业与应氏起正面冲突了?”秋思亦问。
应允博肯定了秋思亦的提问。
“企业之间相互竞争打压同行本就是业界约定俗成的潜规则,但现如今既然有天时地利的解决办法,我又何必非要树敌?”应允博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临时搭建的简易吧台,取了两杯洁净水,一杯加了半杯的冰块,一杯淡淡温凉。“萧政南年轻有为,二十五岁一手接管山鹰,直至今日十年间,企业长胜不衰。他这人不但手腕独道,有万夫不当之勇,而且心思细腻,含蓄有节制,私下里很少传出私生活不正的问题,相反,他体恤下属、温柔如兰,心思缜密,甚得女人欢心。一系列儒雅温润的性格,也许正源于他从小喜欢赏名家水墨画,近而陶冶性情的缘故吧。”
秋思亦接过应允博递来的水,适中水温刚刚好湿润了干涩的嘴唇。
“我懂了,你想赠画给萧政南,以此交换两家和平。山鹰家大业大,开展南美事业费力费财,远不如稳扎稳打端坐欧亚。萧政南计划开辟南美,无非是随波逐流、顺时而变,但究其本质,待守比行动利大于弊。”
应允博欣赏目光看着秋思亦,点头称赞说:“聪明,一字不差。”
秋思亦继而说:“萧政南自小耳濡目染商界行规,连我都看出发展南美无利可图了,他自然更加看得明白。你现在馈赠他心爱的东西,是想给他一剂定心药。一方面将应氏置于山鹰之下,谦逊态度使山鹰松懈,以为你应氏只愿矮人三分,不愿放手一搏。南美市场与中国市场毕竟要有中间人,站在山鹰的立场上,这中间人是事事恭谦的应氏比是其他目中无人的集团要好很多。另一方面,你正中萧政南心腹,投其所好,以画交友。于公于私,萧政南放弃南美事业,转之帮衬应氏扶摇直上。你不费吹尘之力,坐受鱼利。”
滴水不漏的分析,几乎让应允博称险。
好险的秋思亦,好聪明的秋思亦,好可怕的秋思亦。在他面前,秋思亦把自己的聪明严严实实保存了下来,平日里,他看不见听不明,然而一旦你想要算计这聪明的秋思亦时,他的智慧就源源不断,阻碍了你自以为是的强大后援。你什么时候被他放一发冷箭,你都浑然不知,后院起火,你还以为枕边人温煦和顺。秋思亦,他本身就强大到让你无立足之地,深陷他美丽的爱情陷阱里,飘飘然沉沦,无知无觉甘拜下风。
这样的秋思亦,他好喜欢。
可是,这样的秋思亦,无时无刻不让他倒吸冷气。
冰冷的水液流至口腔,秋思亦最后的结尾音沁人心脾的冷。秋思亦在诉说他的委屈,他呢喃的委屈,他不敢直言的委屈,他怕说出来会惹应允博不开心的委屈,应允博全部听清楚了。听清楚之后就被想要疼惜秋思亦的温柔完完全全桎梏了。
“思亦,最后一次,这幅画一旦完成,你我之间银货两清。”
我这样说,你应该开心了吧?你应该再也没有负担,想要尽快逃开我了吧?可是怎么办呢,我根本不能放手。然而如果能换你一时笑容,我说说谎,顶上欺骗的恶名,也甘愿了。
应允博的话,出自他肺腑之言吗?秋思亦背过身子,黯然眼睛。沉默片刻后,秋思亦冷冷回答:“我会用心画的。”
一笔勾销往昔,这不是自己内心最期盼的想法吗?可是为什么,当听到应允博决绝的话时,抽痛感如雨后春笋般呢?因为应允博不是在怜悯他,他所甘心放弃管制他,是因为他要把他利用来做生意上的筹码。他需要他帮他画画,画成名作之后,成为他在商场上纵横的有利产品。他秋思亦,在应允博心里,只是产品。有用时疼惜,无用时,随你离开。
环境,一下子安静起来。秋思亦并不回头,他知道应允博一定是走了,还他安静,还他一个人细细构思该把商业产品画成什么样子。
就在秋思亦几乎以为应允博离开时,应允博淡淡的声音传进了秋思亦耳朵里。
“如果嫌闷,多和J说说话。J人不坏,你别因为他是我的人,就拒人以千里之外。”声音顿了顿,继而又闷闷地传来:“你心里划分的危险范围放下我一个人就够了,不然,你会累的。”
他说话好疲惫。是自己总在惹他疲惫吗?应家大大小小年纪轻样貌美的女孩子们,最近秋思亦不常见了。他一个人就把应允博的性子磨平了。他一个人就把应允博整身疲惫带出来了。他是不是好过分?他背对着应允博,突然想起刚刚应允博对J的命令,一丝苦笑泛上心底,他还是不痛不痒问了句:
“一个月,你不来了?”
一幅画,再怎么拖延也无须一个月,应允博之所以给秋思亦这么冗长的时间,到底是在为秋思亦好,还是利欲熏心呢?他是不想立刻还秋思亦安宁,还是不想立刻给秋思亦自由的借口?但至少,当秋思亦知道自己有一个月时间可以用来安静想想未来时,他到底还是舒缓的。
“我来,你又该生气了。”应允博说着无奈的话,可声音还是一丝情绪都寻不出。
“是,为了你的应氏,你还是少惹我吧。”秋思亦笑笑,转过身提醒应允博。
应允博发觉眼前的男人,对待他布置的任务好像抱着太过轻松的随性,这样大的挑战,全部托付在秋思亦身上,他还真不大放心。
“你会好好画吗?”应允博诘问。
“我可以拒绝?”秋思亦直逼应允博的眼睛,含笑着嘴角耍性子似调皮地问。
应允博没有回答,他知道冰雪聪明的秋思亦不稀得他做多余安抚。
诚如应允博所想的那样,秋思亦并不等待应允博的回答,他径直走到长桌前,指间摩擦白净宣纸,浅浅笑颜将眼眉衬托格外丰美。
“既然不能拒绝,我会对它负责任的。”他触碰宣纸,目光出奇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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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氏下属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句谚语说予颜宇嘉听。
颜宇嘉目光灼热,愤恨感叹颜氏挖不到这样干脆利索做事的下属。
应氏下属在秋思亦家等待这么久了,像狼抓羊一样,不急不燥,默默静守,等待时机,将瓮中之鳖、釜底游鱼一网打尽。
可与其同时等待在秋思亦家门前的颜氏下属呢?他愣是守了一整天也不知道在某个角落处,有人与自己“同病相怜”,竟也是兢兢业业守了整整一天。直到颜宇嘉亲自造访时,颜氏下属早已经昏昏欲睡,与其截然相反的是,身着黑西装、手握洁白信件的应氏下属目光清澄、扑面爽丽。
“颜总,我奉应总命令,在此等待多时了。”
“欧,既然如此,说出你们应总的目的吧。”颜宇嘉处变不惊道。
秋思亦的消失,对于颜宇嘉而言完全不在意料之中,他明明逼走了应允博,他以为失去自尊心对于应允博而言是天大的威胁,但很遗憾,他换到了什么?换到秋思亦莫名其妙与其一夜交谈后,失踪了?一点联系都寻不见。
应氏下属行事端端正正,说话不卑不亢却也给足了颜宇嘉面子,他恭敬双手递给颜宇嘉信件,从他嘴中颜宇嘉探明这信是应允博给他的最后通牒。
阅读着信件,颜宇嘉表情越发不好,直至最后一行文字,抑止不住怒火冲天的颜宇嘉将脾气发泄在信件上,洁白纸张顷刻之间被揉成一团废纸,干巴巴滚了两圈后委屈躺到墙沿处。
[颜宇嘉,这么多年不见了,你还是仍旧傻里傻气、愚不可及。你的表演很不错,恰到好处,只不过秋思亦不适合拿来做你蠢笨戏作里的男主角。或许,你以为我会生气、暴怒、大发雷霆对秋思亦横眉立目?颜宇嘉,你成功将“愚昧无知”这个词展现到淋漓尽致了。我告诉你,我不但不会因为你吻他,而苛责他;我甚至会加倍待他好,让他彻彻底底沦陷在温柔乡。颜宇嘉,如果不想在这场战役里落下个还没出场就谢幕的萎靡样,就给我放聪明一点,学会适可而止。]
“颜总,我们总裁还特意让我代他赠您一句话。”
颜宇嘉冷笑抬眼一个字“说”。
应氏下属敛笑陈述:“他说颜总,差不多得了。”说罢,应氏下属鞠躬离开,只单单滞留咬牙切齿的颜宇嘉在原地发指眦裂。
颜氏下属早已不再昏昏,他目瞪口呆送走应氏下属轻便的背影,转乎回身之际,却见自家总裁满脸怒青模样,立刻收敛了吃惊,冷下身静下心对总裁说:
“颜总,要不要我去教训那小子一顿?”
颜宇嘉嗤笑,鄙视目光到最后竟只能留给自己的员工。
“教训他?你是黑社会,还是街头流氓?”
下属本是好心,被颜宇嘉这么一鄙夷,再踊跃的心也减得渣都不剩。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愤怒之下的颜宇嘉对身边人都是恶言相加、傲慢无礼的,下属只得敢怒不敢言、顺从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