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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我眼中的你
作者:上杉铎 时间:2018-05-18 01:38 字数:3690 字

刘汨在他一生唯一一次采访中被问到一个问题,如何评价李德这个人。

这个问题过于尖锐,以至于坐在地下的主编都坐不住了,立马上来拉着这个不知轻重的记者向刘汨赔礼道歉。于公,李德是刘汨的老板;于私,李德是刘汨的丈夫。所以这个问题怎么想都过于尖锐,十分地不礼貌甚至有些冒犯了。

刘汨并没有因为这种小事而生气,他明白无论自己说什么,李德就算真的看到了也不会生气——那是一位过于心宽的主。他摆摆手,示意自己并没有生气。主编又是千赔礼万道歉,双方才坐下来接着采访。

刘汨说,这种问题不应该交给我来评价,应该交给时间来证明。但是从私人角度来说,我很想要告诉那些说李德坏话的人,他们真的不知道李德是个多么好的人。

记者就乘热打铁说举个例子吧。

刘汨垂下眼帘想了想,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可能证明不了什么,但是这就是我眼睛里面的李德——我心里面觉得的世界上最好的人。

那是几十年前的往事了。那时候他只是一个刚刚到李家做工没有多久的仆人。他在家里是老三,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更别说上学认字了。虽然这样,但是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也算美满。但是他十六岁那年家乡发了大水,一家人被冲散。那个时代,一家人妻离子散是很正常的事,天灾人祸不断的,就算没这个,重税盘剥之下他们那样的家庭迟早走上绝路。他被辗转卖到苏州的李家做下人,十六岁的他已经算是一个壮劳力,被分到厨房做劈柴烧火的小杂役。

有一天,事实上他还记得日子,那天是阴历四月十七。那天李德和他的母亲爆发了很大的冲突,心情非常不好。但即使是那样,李德还是对他——那时候还是一个粗使下人——和颜悦色,甚至可以说是在强颜欢笑地陪他说话。不仅这样,他还手把手教了刘汨一晚上怎么写“刘汨”这两个字。从那之后,一直是李德手把手教他认字。

但李德并不是说他心情来了,就教某个下人认字。他是用一种很博爱的心,觉得下人也是人,大家都应该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

过了一阵子,李德的身体逐渐好了起来,天气也回暖了,就在院子里面教家里的下人认字。每天中午乘着下人吃饭休息的时候,给大家上课。不上什么四书五经,也不上和大家生活无关的程朱理学,就从大家的名字开始教,也教大家基本的算数,做到买卖的时候至少不吃亏。

本来一开始大家都是想,一个六岁的小少爷,陪他玩玩也没什么,这样想着采去的。后来大家真的学到了东西,但是伴随着基本民智的开启,有些心思不正的人就说李德是在收买人心。那时候说什么的都有,刘汨听到不少难听的话,没忍住就和他们打起来了。之后李德知道了前因后果,一边帮他处理伤口一边对他笑。

第二天李德放了很多下人出去,都是些喜欢乱嚼舌根的。这种小事,李德根本不需要说什么,本来作为主家,雇佣或者不雇佣只是他们一句话的事。那些下人到了新主家那里,有了对比才知道,李德是多么好的主子,不仅不苛待下人,还教他们识字。

记者听到这里,就问刘汨,你是不是想要告诉我们,李德是一个怎样的人,是需要站在一个长远的角度来比较从而获得评价的?

刘汨听了摇摇头,他说。

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提到的两次李德的笑。第一次是忍耐着心中种种感情对一个下人和颜悦色强颜欢笑;第二次是一边帮他处理伤口一边对着我笑。

和正常人一样,他会对那些对他好的人好,也会对那些对他不好的人不好。当然,他作为一个骄矜的世家少爷,肯定不会自降身份,去摆出丑陋的嘴脸和别人争斗。他会笑着解决一切他认为他需要解决的问题,至于那些他认为不需要解决的,自然有下面鹏高菜地的人自动去解决。

李德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出于什么环境下,别人对他如何,他都能保持得体优雅的笑容。这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的生活守则。

记者联想到自己,禁不住背后冷汗淋漓。主编更是吓得从椅子里面弹起来。这话里面的未竟之意让人胆寒。他们冒犯的不仅仅是身为世界首屈一指的大财阀,还有那位顶顶有名的少爷。

刘汨站起来拍了拍主编和那位拉出来当炮灰的菜鸟记者的肩膀。他们不约而同地感觉那仿佛重若千斤。

刘汨好整以暇地整理仪容仪表,仿佛不经意地开口:“脸覆铁面具,心披钢铠甲。我家少爷很喜欢,就把这句话带给你们的老板吧。”

有些人就好像生活在暗处的虫蚁,觉得外面好像天黑了就可以出来肆意活动。殊不知,外面迎接他们的并不是熟知的阴暗潮湿,而是狂风暴雨呢?

对自己渺小的力量不自知,贸然地闯入两个巨人之间的争斗。只会落得四分五裂的下场。

今天是远东国际法庭开庭的日子。审判的是二战战犯,李德作为二战中最活跃的军火贩子,自然会一同受到审判。国内的报纸沸反盈天,说李德是卖国贼的有,说李德是战争狂魔的有,也有说李德是国家的救星,说李德是民主的斗士,还有说功过五五开的,各种各样众说纷纭。国内尚且如此,国际形势更是不容乐观。为了防止李德余部力量的反扑,特意将地点设在东京。参加开庭的审判员大多是一些中立小国的代表,而这些已经众所周知地站到了对方那边。目前的证据都指征李德是一个甲级战犯,打压着李德的五十人律师团几乎无法反驳。

一切都显示出李德此次必败。

明里暗里那些对手一下子站到了明面上,国内对李德不利的言论风声更加邪乎。

但事实上,国内的情况看起来比国外危险事实上不痛不痒。报纸上面的基本没什么影响。再加上实权者大多和李德沾亲带故,大总统戚耀堂就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沈端是他的舅舅,至于其他那些姨太太……算了不提也罢。总而言之实权者都对李德这次的遭遇保持乐观态度,他们大多觉得这劳什子的国际法庭就是洋鬼子出的馊主意,反正就算判刑之后也是回国执行,到时候怎么执行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刘汨从他十六岁就跟着李德,要说哪个人最了解李德,那只可能是他。李德想要的不是这种不痛不痒的惩罚,他那样骄傲的人,肯定想要用大获全胜狠狠地打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混蛋们的脸。

上午九时开庭,李德作为被告带上法庭。纯黑的小夜礼服,白衬衣,蓝色丝线领带,领口插着鲜红欲滴的红玫瑰,拘谨的方口小皮鞋,一副十七八岁不经世事的少年人模样。他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一副高高在上的傲慢模样。

不到三分钟,局势突变,人证突然变节,统一口径说是收到人的指示,甚至交代出了幕后指使人,还交出了证据。至于物证,都被李德的律师团证明他们的虚假无法起到指证效果。刚刚开庭不到半个小时,风云变幻让对手应接不暇,不得不休庭。

中间的故事精彩的好像一部电影,一波三折,情节节奏明快,让人看的津津有味。但再精彩的表演,打压的那一方是你的势力你也不愿意看对不对?

最终李德翻身打了个漂亮仗,不仅没有判刑,还祸水东引,干掉了一个竞争对手。不得不将他无罪释放。旁边那个女狱警给他解开手铐的时候,他还有闲心调戏一下,还摘下胸口那朵玫瑰花送给她。

李德是晚上大概七八点到的上海,没什么人接机。为了防止对手贼心不死,上海机场直接戒严了,接机的是他在上海的几个熟人,市政府的叶先生就在其中。

李德看到他那个优秀的私人秘书还是十分心动的,不到黄河不死心地问小叶秘书愿不愿意到他那里工作,薪水三翻。叶先生笑着骂他,白担心了。

李德笑得眉眼弯弯,像个调皮的邻家男孩。但笑容深了,就看得到他眼睛附近细小的皱纹了。叶先生这才想起来这人比自己还要大上两岁。叶先生今年三十三岁,看起来颇具成年男人的风味,李德却依然像一个十七八岁大男孩,显老的时候顶多二十。

他们在机场分别,李德回他在上海的家。

刘汨一直在忙着扫尾的工作,事情太多,但想着日后有的是时间处理,就丢下工作先回去了。没想到这样一来李德竟然比他早回来,已经洗过澡穿着睡衣站在走廊上逗鸟。

那样子非常的美好,在刘汨眼里,李德就应该过这样悠闲的日子,遛鸟逗鱼,每天开开心心什么也不愁,像个纨绔的八旗子弟。住在最好的房子里面,睡最大的床,有许许多多的佣人每天伺候李德,他自己也每天都对李德好,好到能把他宠到天上去,想打人就打人,想不理谁就谁也不理,

李德在他刘汨眼里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就应该过最好的生活。

让李德过世界上最好的日子,那是他在那天就做下的一生的诺言。那天他们一起打开了沈颂和的闺房,看着满屋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刘汨再看看身穿旧衣的李德。他想,他以后就算偷就算抢,也要让李德住进这样的屋子里面。

李德余光发现了刘汨的身影,展颜一笑,模样有点小小的骄傲,又有些期待,好像一个考了好成绩等着家长表扬的孩子。“怎么样?我厉不厉害?”他想要忍住嘴角的笑,但那点小自豪怎么也藏不下去,快要溢出来了。

就好像刘汨的喜欢。

刘汨大步走过去掐他的脸:“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瘦完了,还厉害呢!”一摸手脸,冰冷,又有些不高兴了。

“一点也不注意身体,着凉了怎么办!胡闹!”一看连袜子都没穿,更气了,说着就拉他进了家门。

那是少年时代刘汨心心念念的家,如今他们人到中年,终于实现了当年的梦想。和李德快快乐乐地住在富丽堂皇的大房子里面。那里是他们的家,刘汨的开始也是他永远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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